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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5-16 06:31:58) 下一个
伤痕
2013-02-14 22:47:07A-A+
 列车在丘陵中穿行.大地黑蒙蒙的,没有月亮,只有远天的几颗星星在眨着调皮的眼睛.每个车厢都挤满了人,有站着的,坐着的,躺着的。乘客已经顾不得温文尔雅的形象了,男人顾不得庄重洒脱,女人顾不得矜持端庄。他们为了解除旅途劳顿随意地放松着自己,露出猥琐的情态。这时,能够囫囵地打一会儿盹,就已经是很奢望的了。人们为了生活背井离乡,疲惫于奔命,从北到南,从西向东,从国内到国外。他们的命运除了被本能驱使外,还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操纵着他们。人们像发了疯一样,仿佛一群鸬鹚被主人驱使着。
 此刻,在9号车厢靠窗子坐着一个青年女子,大约20出头的年龄,一头披肩长发,高挑而又不失丰腴的身材,五官端正,两只大大的眼睛透出忧伤与无奈的神色。她穿着很时髦,上着一件白色衬衣,下穿一件牛仔裤,脚蹬一双高跟鞋。她叫邓克玲。她推开窗子,眼神在黑夜中搜寻着什么。窗外是黑蒙蒙的天,黑蒙蒙的山,黑蒙蒙的林。远方的灯火和星星慢慢地向后退去。火车有节奏地飞驰着。她从这美丽的夜色中获得了些许安慰。倦了,她又重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起来。夜深了,火车上的乘客也安静了下来。虽然闭着眼睛,她却怎么也不能入睡。往事如烟,一幕幕地在她的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呈现。她虽然只有20多岁的年龄,却倍尝生活的艰辛。这时,车厢里已经鼾声四起了。斜对面一个婴儿的啼哭又将她从回忆中惊醒。妈妈赶紧给他喂奶,她轻轻地拍打着孩子,哼着摇篮曲。年轻妈妈已经顾不得乘客了。孩子的小手摆动了几下,渐渐地又进入了梦乡。这时,不远处,一对恋人引起了邓克玲的注意。男青年斜靠在椅背上,女青年则完全扑倒在他的身上。他们都已经沉沉地入睡了。对照别人,想想自己,一股凄凉感油然而生。
 几天前,她接到了弟弟打来的电话。父亲病危,希望在自己临终前见女儿一面,则死而无憾了。邓克玲接到这样的病危通知,已经不止一次了。她曾经几次跟老板请假,都被老板颜正拒绝了。既然老板不批准,她也就拿不到工资。此前,老板多次向她示爱,都被她婉言谢绝了。父亲躺在床上已经几个月了。由于无钱医治,他的病越来越严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她是多么希望回家探望久违的父亲啊!然而,她却不能脱身。 她在这家公司已经两年多了,曾经几次想辞工,都被老板拒绝了。别个公司都是一月发工资,这家公司却是一年发。可是到了年底,别人的工资都结清了,她的工资却还拖欠着。她到哪里去申冤呢?老板曾经多次猥亵她,甚至扬言,如果她不听话,就永远也别想拿到工资。
  一天早晨,她满怀希望,鼓足勇气,又一次走近了颜正的办公室。她发现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着的,里面传出了谈话声音。她听出来是同事老温在请假。
 “你上次父亲死了,不是已经请过一次假了吗?怎么这次又要请假?”
 “很不幸,家母昨日去世了。不曾想我的父母都在今年去世了。老板,我的父母都是七八十岁的人了,说走就走了。我们做子女的也希望他们健康长寿啊。”
 “老是死人,老是死人。都像你这样请假,我这个公司还开不开呀。现在是忙季,我不好批假呀,希望你能够原谅。”
 “老板,如果有人在身边殷勤侍侯,他们也许会更长寿一点,可是,我们做子女的为了生活也不得不离开他们。还请老板多多周全!”
 老温垂头丧气地出来了。
 她跟老温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相互之间露出同情和无可奈何的表情。
 她鼓起勇气走了进去。老板似乎余怒未消,望着墙上的一幅字画: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他见充满青春活力的邓克玲走了进来,觉得眼前格外闪亮,一反刚才生硬的表情,面带微笑,深情地说道:“小邓,你怎么来了?”
 “我有求于您呀。”
 邓克玲一头披肩长发,穿一件白底花色衬衫,下着一件超短裙,脚著一双白色跑鞋,貌若桃花,光彩照人,已经让他有点神不守舍了。他用色迷迷的眼睛盯着她,说道:“哦,什么事啊?请坐。”
 他指了指一张沙发,随即起身去泡茶。
 她莺声细语地道:“老板,我要跟你请几天假。”
 “请假吗?好说好说。只要你听话,做事勤谨。请假做什么?”
 “老板,我上次跟您说过的,我的父亲已经病重。我已经两年多没有回家了,家里又等着钱用,您看是不是?”
 颜正严肃地道:“其实,这个,我已经答复过你了。不知道你考虑好了没有。”
 克玲略有所思,问道:“您答复过我什么呢?”
 “我不是跟你说过,等日后再说吗。只要你愿意,你明天就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 “老板,您真的喜欢我吗?该不会是想玩弄我吧。”
 “这哪里会有假。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我对你是志在必得呀。在感情上,我曾经像浮萍一样无依,是上天让我遇见了你。我初次见你在人群中亭亭玉立,就觉得你不仅美丽,而且有一种魔力。从此,面对你,我再也无法回避。你已经成了我生命中最美的记忆。就算说一千遍‘我爱你’,也不觉得腻。我想我是真的爱上了你。”
 说着,颜老板就把克玲的手拽在了手中。这次克玲没有像以前那样把手抽回来,而是任凭他肆意妄为。
 “就怕你喜新厌旧,虚情假意。”
 “不会的,我不是一个滥情的人。只要你接受我的爱,我可以送你一套房子,一匹宝马,还让你做我的助理,帮我打理这个公司。我的公司虽然不是上市公司,但是也有几千万的资产。我一个人怎么能够打理得过来呀。我正好需要像你这样冰雪聪明的女人做帮手啊。”
 克玲深情地望着老板,更加妩媚羞赧。四目相对,眉目传情。克玲似乎是默许。颜正心知他刚才的话起了作用。他深信眼前的这个漂亮的女青年一定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一定是属于自己的。于是,将克玲揽如怀中。真是干柴烈火,枯木逢春,久旱遇甘霖,他乡见故知,有千种柔情,万般恩爱。顿时,两人缠绵悱恻,难分难舍。忽然,克玲急急地推开颜正,正色道:“老板,今天不行!”
 “为何不行?”
 “老板,你看现在正是工作时间,要是有人找你,多不好。如果你真的爱我,就应该在一个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方。”
 颜正有些失望,但又觉得克玲说得很有道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心想,谅你也逃脱不了我的掌心:“还是玲玲深谋远虑,想得周到。看来我又要多一位贤内助了。”
 “如果你真心对我,我愿意让你紧握着我的手,为你欢喜为你忧。”
 “好吧,一言为定。你先去忙吧。”
 列车到了中途站,渐渐地停止了下来。有些乘客下去了,有些乘客又上来了。人群熙熙攘攘,人声嘈杂。邓克玲收住回忆的野马回到现实中来。她推开窗子,一阵清风徐来,感觉有点冷。时令已经是秋天了,不像南方那样暖和。她从旅行袋里找出一件夹衣穿在身上。过了一会,车厢又重新恢复了平静,火车又缓缓地开动了。如果不朝外面看,乘客们根本不知道火车开动了。克玲展转身体重新靠在椅背上打盹,思想的野马又像列车那样在广袤无垠的思维的时空中飞驰。
 邓克玲的祖父邓先仁原为长虹大队党支部书记。他1925年出生,年少时就失去了双亲,靠给地主帮工维持生计。后来,他加入了党领导的地方组织,积极参加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深受广大干部群众的好评。解放后,他参加了农村基层党支部的领导工作。在中国历次政治运动(土改、镇反、三反、抗美援朝、反右、人民公社化运动、四清运动、文革、反击右倾翻案风,等等)中,他都走在前列。他曾经为农村的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作出过重要贡献。北京政变后,他被当作极左分子看待,处境越来越尴尬。在每次党支部会议上,他总是与上面派来的丁同志唱对台戏。他对“两个凡是”和“个人崇拜”有不同的看法,特别反对分田到户,认为这是拆社会主义的台。他认为,“分田到户”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是破坏集体经济,是挖社会主义墙脚,是让老百姓吃二遍苦,受二茬罪,是走回头路。从茅草房到砖瓦房,从节衣缩食到丰衣足食,从传统农业到现代农业,老百姓的生活刚刚才有了一点起色,他们就这样干,真是死不改悔。毛主席刚刚逝世,他们就这样。如果“包”字满天飞,集体的财产就会被权贵阶级侵占,那些大型的农业机械就会成为一堆废铁。
 一天傍晚,夕阳西下,晚霞满天,景色怡人,生机勃勃。邓先仁骑着自行车回来了。他把自行车推进屋放到墙边.妻子白玉兰见丈夫满脸愠色,心事重重,暮气沉沉的样子,问道:“今天的会议开得怎么样了?”
 “还能够怎样。我已经辞职了。我跟上面派来的丁同志吵上了。他说,我们党现在正开展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对于文化大革命我们要全盘否定。我国再也不能动乱了,不能再以阶级斗争为纲,而应当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搞改革开发放。‘两个凡是’是错误的,‘个人崇拜’也是错误的。今后还是要搞包产到户。这个政策,中央已经在个别省份进行试点了。如果不出现特别情况的话,他们的经验估计很快向全国推广。只有这样才能发展社会主义经济。他说,我们基层党组织必须与党中央保持一致。赞成‘两个凡是’和‘个人崇拜’的必须离开领导岗位。他说,中央有政策,要去掉‘黑五类’、走资派、臭老九头上的帽子,以后不准再提。他说,我们要拨乱反正。时代不同了,阶级斗争状况也有了新的变化。以前党关于阶级成分的划分也就不存在了。在新的时代里,每个人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公民在政治上享有平等的权力,在经济上实行‘多劳多得,按劳分配’的社会主义分配原则。每个公民都应该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作出应有的贡献。他说,今后人民公社制度也要取消。你想,这不是反对毛主席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的理论吗?这不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吗?我不赞成这样。我跟丁同志拍了桌子。如果中央真的这样,我保留意见,我只好辞职了,免得他们见了我不顺眼。”
 他望了望墙上的毛主席和华主席,很惭愧。他的泪水也流了出来,心想:是共产党毛主席把我从苦海中救了出来,作为一名共产党员,再也不能为党工作了,很惭愧呀。他对妻子白玉兰说:“以后墙上再也不能张贴毛主席像和华主席像了,因为上面有人说这是个人崇拜呀。他们还说,不换脑子就换人。现在,国家的指导思想还是那个猫论。”
 白玉兰劝他不要生气:“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们总想以别出新裁来显示自己的高明。你为什么不跟上形势呢?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跟他们较什么劲呢?那样,至少可以不受他们的打击迫害呀。”
 邓先仁坦率地说:“你是知道我的为人的。我这个人心里想的是什么,嘴里就说什么。口是心非,我是做不来的。”
 白玉兰生气地说:“如果执迷不悟,你就等着倒楣吧。”
 邓先仁坦然地说:“俗话说,狂风吹不倒犁尾巴,无官一身轻。我不会做官,种田总可以吧。我本来就是穷苦农民出身啊。志大养千口,力大养本身。富则兼及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以后分田到户了,咱们一家人就种几亩田过日子,省得吓操心,说不定咱们还可以发财呢。可是,我还是一名党员,还要参加党的会议。”
 “他们既然看你不顺眼,很可能要开除你的党籍。明哲保身,但求无过。言多必失,祸从口出。老邓啦,我奉劝你以后少说话。现在形势变了,你也不要再像以前那样。对什么事情都要看得开些,要拿得起放得下。不要迷恋过去的日子。”
 老邓有个习惯,在会议上讲话前总要读几段毛主席语录。如果是在大忙季节召开生产会议,他就说,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抓而不紧等于不抓”。“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目前正当春耕时节,希望一切解放区的领导同志、工作人员、人民群众不失时机地掌握生产环节,取得比去年更大的成绩。”如果是召开斗争大会,他就说,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阶级斗争是个纲,纲举目张。”如果是传达上级指示,他就说,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各级领导同志务必充分注意,万万不可粗心大意。”如果是召开动员大会,他就说,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而我们自己则往往是幼稚可笑的。不了解这一点,就不能得到起码的知识。”“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其实,正是这些习惯让他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不久,他就被开除党籍,并撤消党内外一切职务。
 他想不通。自从参加革命,他就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兢兢业业地工作,后来还加入了共产党。他是毛泽东思想哺育下成长起来的农村基层干部。几十年来,他一直都受到好评。怎么现在会这样呢?可是,他似乎没有明白党内斗争和阶级斗争的残酷性。在历次政治运动中,特别在反右和文革中,他兢兢业业工作的同时,也触犯了相当一部分人(包括地主资产阶级和修正主义者)的利益。而这些人在新的形势下,在中国各个阶层潜伏了几十年后又重新掌握了政权。
 一天,邓先仁被通知去开会,一连几天都不见回来。后来家人才听说是被关起来了。他们跟有关领导求情,希望能够见见自己的亲人,就是得不到批准。
 几个月后,白玉兰就被通知到县殡仪馆领邓先仁的骨灰盒。她简直不敢相信。一家人沉浸在悲痛之中。她捧着丈夫的骨灰盒悲悲切切地在家里哭了好几天。她常常自言自语地说:“这就是他为党为人民工作了一辈子的下场啊。”
 左邻右舍的好心人都来劝她:“要节哀顺便。人死不能复生。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都是命啊。”
 人命关天啦。长子邓志刚找有关领导问讯。他们说:“邓先仁是在看守所里因为心肌梗死而死的。”
 邓志刚气愤地说:“家父过世了,为什么不通知我们呢?”
 那个领导若无其事地说:“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
 虽然有关方面千方百计地封锁消息,但是纸是包不住火的,社会上还是出现了各种传言。
 那天,邓先仁并没有去开什么会,而是直接进了派出所。派出所长就是当地的大右派何昌。何昌在文革中挨过批斗,后来又在长虹大队劳动改造。不过,邓书记并没有怠慢过他。贫下中农对下乡的右派和知识青年都是关心倍至的。何昌手下有一个民警,名叫杨秋健。此人父亲原是大地主。七十年代末,“黑五类”的帽子取消了,“左派”靠边站了。国家正需要各方面的人才。一时间,尊重知识,尊重人才,成了时尚,仿佛以前从来就没有过似的。只要有能力,只要不是左派,都可以得到重用。杨秋健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当上民警的。
 一天,何昌对他面授机宜:“根据群众举报,邓先仁有两大罪状,一是强奸妇女,一是贪污公款。可是,这两项罪状都证据不足。那个被他强奸的女干部也拒不承认,说他们之间只有正常的工作关系。我们正在想办法搜集他们的罪证。上面有指示,我们一定要打击经济犯罪和刑事犯罪,对于可杀可不杀的犯罪分子,我们要坚决严惩不贷。”
 杨秋健不无得意地说:“所长,你就放心吧。不怕他不交代,我倒要看看他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何所长告诫道:“你可千万别把这个老家伙整死啊。我们要让法律来治他的罪。”
 在刑讯室里,杨秋健和另一名民警负责对邓先仁进行了审讯。
 杨秋健一拍惊堂木,恶狠狠地问道:“你做过哪些坏事?你要老实交代。”
 “我哪里做过什么坏事?我是清白的。我在担任党支部书记期间,一心一意为群众着想。夜晚要开会,白天还要带领大家干活。累活脏活我带头干。我对广大群众,问心无愧。你们不要凭空诬陷好人!”邓先仁义正词严地说。
 “你也是好人?一个极左分子。在文革中,你干了多少坏事?你整了多少人?你心里有数。我们已经掌握了你强奸妇女,贪污公款的种种罪行。你还明目张胆地反对党中央,反对改革开放,破坏社会主义建设。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只有老实交代,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你们说我反对改革开放,我承认。但是,我只是对党的政策提出不同见解。这是我作为一名党员应有的权力。在实际行动上,我是拥护党中央的。我没有什么错。你们说我强奸妇女,贪污公款,完全是无稽之谈,完全是凭空诬陷。对此,我无话可说。你们说我整了一些人,的确是有。我秉公办事,从来没有一点私心,苍天可鉴。”
 “你还敢狡辩!看来,不动刑,你是不肯说实话的。”
 邓先仁被打得死去活来,遍体鳞伤。一个高大的身躯变得委琐了,一张方正的脸变得黯淡了,只有一对眼睛还时常流露出坚毅的目光。他知道自己落在他们手里,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是,他相信党组织会搞清楚他的问题的。
 他认为,改革开放实际上是资本主义复辟,拨乱反正实际上是反攻倒算。一大批牛鬼蛇神被从五行山下放了出来,危害百姓。过去哪里有那么多冤假错案?对“黑五类”、走资派狠一点是巩固人民政权的需要。俗话说,共产党的会多,国民党的税多。共产党注意调查研究,走群众路线,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而现在哪里还有什么会议。广大劳动人民没有参政议政的权力,权贵阶级、资产阶级、官僚买办阶级可以独断专行。原来维稳是打击“黑五类”、走资派,而现在则是惩罚老百姓。广大工农重新过上了政治上受压迫、经济上受剥削的悲惨生活。那些地主资产阶级、达官显贵们重新骑在劳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了。资本主义到底还是在中国复辟了。
 由于邓先仁坚贞不屈,更由于何昌、杨秋健等人要置他于死地,他被活活打死了。面对邓先仁的遗体,何昌冷笑道:“哼,你也有今天。这就是你当年怠慢我的下场。”为了掩盖罪行,何昌、杨秋健等人借口邓先仁心肌梗死死了,也没有通知死者家属,就秘密地把他运送到县殡仪馆火化了。
 邓先仁被害的那一年正是某大人物的八十岁诞辰。那年元宵节,全国许多城市张灯结彩,敲锣打鼓,文艺节目精彩纷呈,为他祝寿。这还不够,国庆节,他又在天安门广场检阅了解放军各兵种,着实火了一大把。
 邓先仁是在八十年代初的“严打”中被抓进监狱的。八十年代初的治安形势的确很乱,各种经济犯罪和刑事犯罪案件呈现上升趋势。上面说是文革余毒,其实不是的。文革时期,没有那么多人犯罪,只有运动中的过激行为。除极少数城市(那里高干子弟比较多)以外,广大的工厂、农村、商店、学校是太平的、正常的。对这样的治安形势,“严打”是必须的。但是,这种治安形势不是文革造成的,而是改革开放带来的。“严打”对执政者来说,是一箭双雕,既打击了犯罪分子,又铲除了政敌。邓先仁当然就再劫难逃了。
 北京政变后,资产阶级右派掌握了政权。经过改革开放、新政、包产到户、唯才是举(左派除外)、摘帽、严打等一系列政策,一部分忠于毛主席,忠于无产阶级革命的领导者成了阶下囚,而“黑五类”、走资派、臭老九则成了人上人。“革命”就像转了一个大圆圈,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广大工农大众还是受压迫、受剥削。地主、资产阶级、官僚买办仍然骑在劳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农民革命不过是地主资产阶级改朝换代的工具而已,就是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也不能阻挡。美帝国主义终于在中国实现了他们梦寐以求的和平演变。
这些事情都是邓克玲成年后听别人说的。
 火车在飞驰,她思想的野马也在广袤的思维大草原上飞驰。往事不堪回首。
 邓先仁去世后,家里留下了三个儿女。长子邓志刚已经结婚分家,并且有了一个女儿邓克玲。一大家人守着几亩薄田艰难度日。
 那年,邓克玲的叔叔邓志强参加了高等学校全国统一招生考试。本来他考得很好,超过了入取分数线。一家人都很高兴,可是,左等右等不见入取通知单送来。后来到有关方面去探询原因,是政审不过关。“黑五类”的帽子被摘除了,可是,一顶“极左”的帽子又戴在了一部分中国人的头上。邓克玲一家人就是。
 邓克玲的父亲邓志刚在一次建筑施工中,由于跳板断裂从几层高的楼上掉了下来,摔断了腿。幸好工地的防护措施搞得比较好,否则,情况会更加严重。此后,他们家就失去了一个主要劳动力。靠种田维持生计已经很困难了。邓志刚靠在大街上给人修补挣一点钱维持一家人的生计。母亲胡紫盈则外出打工了.
 那些年,胡紫盈很少回家.由于邓家不到十年的一连串变故,天性活泼要强的她,已经对这个家彻底失望了。不久,她就有了外遇,给一个富商做了情妇。自从丈夫受伤以后,胡阻盈就外出打工了。头几年还经常寄钱回来,后来就渐渐少了。
 邓志刚受伤以后也进行了治疗,但是,很不彻底。每次变天,伤口还隐隐作痛。因为他舍不得花钱或者根本就无钱治疗。伤口越来越恶化,先是骨髓炎,后来又全身浮肿,终至于卧床不起。家人送他到县人民医院时,已经被宣布为不治之症了,随时有危险,只能靠药物维持生命。如果抓紧治疗,他是决不会这样的。他的母亲经常劝他好好治疗,可是,面对这个破落心酸的家,他哪里有心思治疗。生命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活在世上,只会拖累家人。他巴不得自己早一点死,早一点解脱。老婆的不归对他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如果死了,他就可以摆脱精神上和肉体上的双重折磨。他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在临终前见女儿一面。
 本来,邓克玲的学习成绩很好,但是,为了让弟弟邓克俊读书,她初中没有毕业就下学了;又因为母亲不能按时给家里寄钱,她不得不出外打工。邓克玲先是被介绍到一家理发店当学徒,发现有的发廊女还兼做色情服务。后来又被介绍去学缝纫。她师傅的丈夫常常对她有不轨行为。她很害怕,便横下一条心跟一个同伴上了去南方的火车,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
 几年以后的今天,她又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经过一天一夜的奔驰,火车到站了,没有人来接。她走下站台,换乘了一辆可以到家的大巴。一路上,城乡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宽阔的马路四通八达,城市又增添了许多的高楼大厦。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快要到家了。农村也新建了许多小楼,公路可以直通到农户的家门口。农作物规模化了,一派丰收景象,只是河渠污染严重。
 大巴在一栋旧砖瓦房门前停下,这就是邓克玲的家。这是一栋很旧的三间砖瓦房。别人回家一般都会兴高采烈,有亲人远道相迎,而她却没有。门前冷冷清清,门上一把锁。跟左邻右舍打听才知道父亲已经在医院里了。等她赶到医院,父亲已经去世。奶奶、阿姨、小弟跟几位亲人都哭成了泪人。见此情景,她也禁不住泪如泉涌。
 克玲的父亲走了,妈妈也没有回来。奶奶白玉兰没有了依靠,只好搬到小叔家里。小弟在读高中,寄宿在学校。这个家就更显得空荡了。
 她对弟弟说:“好好读书,姐姐会在各方面支持你的。”
 邓克俊也化悲痛为力量,坚定地回答:“放心吧,姐姐,我会的。等我将来有了工作,会加倍报答你的。”
 晚上,本村的青年王宇勤又来看她。
 “宇勤,请坐!这次父亲过世,多亏了你帮忙料理后事。”
 “别客气,应该的。我们不仅是一个村的,而且是多年的同窗。我们出去走走好吗?”
 说着,他们向公路走去。月光如昼,灯火通明,夜色迷人。成片的庄稼笼罩在青纱中,若隐若现。公路上,车辆络绎不绝。他们拐进了一条田间小路。
 “你怎么也下学了?”
 “一家人靠几亩田过日子,哪里负担得起高昂的学费。高中没有毕业我就下学了。现在我在家里跟父母一起种田,也挺轻松,勉强过得去日子吧。真想跟你一起出去打工,也许会有好一点的出路。”
 “这样吧,我先回公司跟你打听一下,看有没有适合你的工作。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小玲,”王宇勤欲言又止,“嗯,你看我们是多年的同学,我一直深爱着你......”
 “宇勤,我是一个不幸的女孩,我的命好苦啊!这个家庭已经让我很伤心了,哪里有心思谈论这些。我们像以前那样友好不是很好吗?我相信你会找到适合你的另外一半的。”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祖父惨死,小叔落选,母亲不归,父亲因致残而辞世,她经历了人世间太多的不幸。这一切在她的内心深处留下了深深的伤痕。她再也没有勇气去承受心灵的折磨了。即使是幸福在向她招手,她也无法面对。虽然自己的人生是不幸的,但是,她无法逃避,生活的路还得继续走下去。
 几天后,她告别了亲人和朋友,告别了伤心的家,又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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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祝 回复 悄悄话 Another version of 卢新华's 《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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