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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学 (五)

(2012-07-28 08:42:27) 下一个

      车站里的人特别多,挤得我没有地方站。大人们都忙着跟妈妈道别,我心里告别的话根本没有机会说车就开了。一点也不象我想象中的告别。

      回到家心里空空荡荡的。进了屋,我无心写作业。往日无所事事的时候,总会第一个想到姐姐。可是现在她看不见也摸不着。如果她在,我保证再也不跟她吵架了。我莫明其妙地有点想哭。在家想听收音机时可以选择不同的频道。可是在这儿只有有限广播,不能调频。小广播里反复播放着那首《金蛇狂舞》,它本来是一首欢快的曲子,此刻听上去却特别闹心。我走到厨房问奶奶要信纸,说要给妈妈写信。
       

      奶奶说“你妈妈才走了半天你就写信?”奶奶看我的眼神好象是在说我挺麻烦的。
       我点点头。奶奶告诉我家里没有信纸,就用作业本上的纸写吧。
       我摊好笔纸写了两句: 亲爱的妈妈,我想你了。就不知该如何继续。我以前从来没有写过信,学校的作文也来没有让我们练习过写信。
       “告诉我哪儿想妈妈了?”奶奶用哄小孩子的话问我。
       “后背想”我毫不犹豫的回答。奶奶扑哧的笑出声来。
       “我听说过心里想,脑子想,还是第一次听说后背想的”。
        “我就是后背想。晚上害怕的时候也是后背害怕”
        “你就在信里跟妈妈说,你要好好学习,开开心心的,奶奶给你多做好吃的,把你养的胖胖的。”奶奶显然是要帮我。
         我忙把奶奶说的话写下来,可又觉得不对劲儿。这种吃吃喝喝,养得胖胖的内容怎么可以写在纸上呢?再说这些根本不是我想说的。我开始用笔在纸上乱画。我究竟想说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只觉得一种强烈的悲伤堵在心头。也许找本书看看会好点儿。爸爸闷闷不乐时总是捧着一本书。我放下纸笔,开始在几个屋子里乱翻,奶奶问我找什么我也不回答。我翻遍了所有我能翻的地方,除了几本<<毛泽东选集>>和一本<<马克思传>>什么也没找到。这里找不到<<封神榜>>,找不到<<我的大学>>。难怪表弟表妹听故事时问我二郎神是什么。

       “奶奶,我们在新疆的家每天都有人送报纸。在这儿到哪里去找送报纸找人呢?”
       “报纸?报纸得去邮局订。”
        “那我们去订好吗?我喜欢看《文汇报》。”
        “订报纸得花钱。” 奶奶埋头做她的活。
         原来很多习以为常的事后面还我那么多不知道的故事。听上去订报纸也是不可能了。我想哭的感觉刚刚好一点现在又回来了。我极力忍着不让眼泪掉出来。否则奶奶会以为是她给我委屈受了。我想找个人说说话。往日在家每天和姐姐做功课时总会八卦一些学校的事。比如别人给我起的外号是什么;音乐老师和乒乓球队的教练亲亲密密好像是在谈恋爱;六年级的俄罗斯族同学尤拉被选拔到自治区体校;还有我们西哈努克访问西北的节目的摄制进度。虽然妈妈不断地警告我们不要议论老师的事儿,我们还是会把我们所了解的所有的事儿及时准确地互相通报。眼下一个可说话的人都没有。表弟表妹都不知跑到哪里玩儿了。姑姑和姑父好象不限制他们玩的时间,也不布置什么学习任务。他们生活多么无忧逍遥。此刻他们都溜得无影无踪。这些生活在大后方的孩子是多幸运!他们不用担心米格25 与边疆的人民备战的恐慌,国家的交通状况与边疆的市场供应关系。他们只要无忧无虑的过他们的日子。

       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呆着。走到院子里,总是有人走来走去。我要是掉眼泪,一定会有人看见。往日不开心时,我会坐在工学院球场角落的双杠上看大人打球,或者把双腿攀在双杠上头朝下。这时四周的叠嶂的山峦,葱郁的树木,悠悠蓝天会毫不费力地尽收眼底。它永远是那么沉默安祥,永远耐心的望着我,听我白日梦的噫语。在那些没有人的日子,若大的球场显得越发空旷和安静,我是那么渺小。没人会注意到我,我也不想让任何人注意我打搅我。雪山伴我渡过了无数寂寞的下午。那种安静能让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听见白云漂游和树叶的细语。有一次居然冥想中从上面掉下来。

        我越是回忆过去就越忍不住眼泪。跑到街上,街上到处都是人。最后只有跑到厕所。刚刚想让眼泪任意地流,谢老师进来了。她跟我打招呼,我埋着头不让她看见我的脸,她还是不停地打听妈妈到北京的事。我胡乱的应付着。她最终还是发现我的不对劲。于是问“这是咋了,乖乖?”她这一声乖乖叫得我心理发抖。放开嗓门大哭起来。(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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