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梅间醉
钰儿昏昏沉沉地睡了十几日,醒来就是吃药、喝粥,听采薇絮叨一些宫里的掌故,日子过得飞快。红杉说皇上亲点的御医和魏宫太监总管九监来看过她几次,她都在昏睡中。
又过了几日,钰儿觉得精神好多了,也能四处走动了。她坐在朝熙宫的正殿,摆弄着手中的几个绣样。这几个样板,是让剪秋做了送来的,毕竟是太后手下的人,绣功甚是了得,图样做得很是精致。
“启禀朝熙公主,九监求见。”红杉一脸喜庆地躬身施礼。
“为什么这么高兴?”钰儿低声问,“宣他进来。”
“九监可是皇上的人啊。那可是想见都见不到的人物呢。”红杉凑到钰儿耳边低声道。
钰儿抿嘴苦笑,她不知自己能在这魏宫呆多久?管他是谁的人?片刻,门口走进来一个年过半百,身材微胖、头发灰白的老太监,躬着身,倒一脸的富态。
“老奴九监,拜见朝熙公主。”他手持拂尘,行了跪拜礼。
“平身,赐座。”钰儿垂眸注视着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帮帮采薇。
九监也不推辞,端直地坐了下来。抬脸只淡淡扫了钰儿一眼,“看着朝熙公主的身子似是大好了。皇上出宫巡查,临行前嘱咐老奴每日要到朝熙公主处请安,看看有什么需要老奴做的?”
“有!”钰儿郑重地说,冲红杉使了个眼色。红杉忙躬身退了出去,关了门。
“九监,帮我请示圣意,我要请一御医去探望尹夫人,配置滑胎药。”钰儿一字一顿地说。“你且说,尹夫人已同意了,陛下就明白了。”
九监垂眸不动声色地听着,只微微一耸眉梢,面上颜色毫无改变。他旋即站起身来,深鞠一躬,“老奴明白了,马上去办,不知朝熙公主还有其他事情或还有物品短缺吗?”
“暂时没有了。”钰儿侧眸望着他,心想此人在魏宫倒真是个人物。
九监再施一礼,“老奴告退了,明日再来觐见公主殿下。”
几天后,从采薇的未辰宫中传来的消息,采薇娘娘流产了,是个成形的男婴,正在宫中细心将养。钰儿遣红杉和红螺每日去看她两次,据说气色渐渐好了,胃口也好了许多。
北地春迟,时至仲春,阳光日渐煦暖,庭院里鸟语花香。钰儿脱了棉袍,穿了轻便的白底红云纹夹衫、杏色长纱裙。身后跟着红杉、红螺在朝熙宫的花园里闲逛。
朝熙宫比当初的昭露宫略小些,但据红杉说,朝熙宫离皇上的书房勤政宫最近。当初众嫔妃都在揣测这处精致的宫殿是为谁一直空着?朝熙宫有个不大的前殿,里面摆满了书柜,放了两张书桌,布置得像皇上的书房——勤政宫的主殿那么气派,看得钰儿心里直发涑。细细翻阅那些书籍,曾相识,难道这些书是从逸水阁搬来的?
东南各两处侧殿和一个偌大的花园。现在花园里,梅花、迎春花、樱花都纷纷或绽放或凝苞聚于枝头,云蒸霞蔚般。人从花海中走过,对着天蓝云白,浑然不知身在何处。望着日薄西墙,晚霞熔金,钰儿回头对红杉说,“给我拿两罐酒来。”
红杉一听,忙不迭地摇头,躬身施礼道,“公主殿下,御医吩咐说,殿下不可以吃刺激的东西。只可以吃清淡的食物。”
“那你是不想听我的话了?”钰儿一蹙眉,冷冷地睨着红杉。
“我认识御膳司管酒库的小海子,我去帮公主取来。”一旁的红螺自告奋勇道。
“不行,红螺,你疯了。这要让皇上知道了……”红杉说着脸都发白了。
“他正在巡幸阴山,又怎会知道?红螺,给你这个,拿去说是朝熙公主赏给小海子的。”钰儿顺手从头上拔下一根白玉簪子递给红螺,她的梳妆台里有一大堆看得人眼花缭乱的珠宝玉饰,不愁没钱赏给宫人。
钰儿在寝宫吃过晚饭,在花园里散步。夜空静谧幽蓝,月上飞檐,孤星闪烁,宛若在时光彼岸遥首期盼。梅林里梅花竞妍,晕红花瓣淡黄蕊,芬芳流溢。她枯坐玉白石桌前,望着干褐的梅花树枝在风中摇曳,落红飘零,满地皆殷红玉妆,似蹉跎了锦绣春华。
她吩咐红杉去给她炖鸡汤,她要吃鲜嫩的鸡腿肉。朝熙宫里有个小厨房,但现在这个点要想吃鸡汤啖腿肉的话,得先到御膳房去领一只新鸡来炖。光这么一来一回,就够红杉和手下的几个太监宫女张罗得满头大汗了。
钰儿再命红螺去帮她取件红底白花蓝点子的斗篷,其实,她没有这样的斗篷,给红螺十炷香的功夫也找不着。
钰儿禀退其他宫人,只想一人独斟酣饮,两柱香的功夫,已喝得七分醉。举着白玉酒壶,朦胧醉眼中,望着月色下千娇百媚的梅花,闻着幽香阵阵,想起那日在逸怀别院的梅花酿,“倾情水月寒霜尽,冰清玉骨冷清潋。”她轻声念着,不由地抬头冲着如洗的弯月傻笑了起来。她仰脖,举起酒壶直接对着嘴喝,手臂却不听使唤地不停的摇晃着,酒洒了一身,却浑然不知。
“吾心匪石,不可转也;吾心匪席,不可卷也【注1】……全是谎言、谎言……”她趔趄地站了起来,在梅花丛间蹒跚而过,摇落了枝头繁花阵阵,绯色梅花瓣撒在她白色衣裙上,似她心头曾滴下的血迹斑驳。她笑得满脸是泪。一想到他早就备了休书给他的母亲,她的心就如撕裂般得痛着。原来他只在戏弄自己,是为了报当年大婚时摆下早生贵子阵,捉弄他的仇吗?非要等到自己把心交出来,才被他狠狠地摔在地上,什么有一辈子的时间,什么说是信了就是信了,什么海誓山盟?自己被耍得团团转,还以为那些都是真的。破碎了的心,就宛如这飘零的梅花瓣,遍地凄凉,任人踩躏。奇怪的是,从她心底却没有对他的恨,只是惋惜和疼痛。她痴痴地想着,闭了双眸,靠在一株偌大的梅花树旁,仰脖把壶里的酒尽数灌入肚中,手臂不时摇晃着,酒浇在她面颊上,顺着脸颊流入衣襟中,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酒水……
忽地手里一轻,酒壶不见了,钰儿一手扶着梅花枝桠,月下阴影中,竟然一片漆黑,她喊道,“还我,再去拿另一壶酒来……”一阵夜风吹过她尽湿了的衣衫,钰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红杉——”她喊了一声。
蓦地身体腾空而起,被人拦腰横抱,钰儿晕得只闭了眼,酒后的醉意阵阵袭来,似乎是梦中,那个月白色身影又飘忽于眼前,她遏制住内心的冲动不去伸手抓住他,心痛得却让她喘不过气来,“季伯,放下我,莫要闹了,我还要喝,季伯……”她握手成拳打向那个紧挨着她的胸膛,却触手寒凉如铁,她猛地惊醒,才仰头去看,眼前的人,居然是拓跋征。
他迈着大步,只收紧双臂,把钰儿箍在坚硬的铁甲中,身体被硌得生疼却动弹不得。再细端详,他一脸的狂怒似乎顷刻间怒火可以爆发。他风尘仆仆,面色倦怠,身着银甲黑衣斗篷,月光流溢下,腮边青色胡茬杂乱地参差着。
钰儿的酒倒惊醒了一半,陡觉得夜色寒凉,忍不住又连打了几个喷嚏。偷眼望去,月色给他的银色盔甲镀了一层寒霜,让他看似一个钢铁冰雕般。拓跋征也不看她,抱着她径直走进她的寝殿,走到她床前。
他把她扔进床里,未待她坐起身来,她顿觉胸前一凉,衣襟被他扯开,夹衫已褪下了肩头。
“不要!”钰儿倍觉屈辱地大喊了一声,本能地伸手掩住衣襟,身体仓皇朝床中退去,侧身飞起一脚直踹向他的小腹。许是缠绵病榻,她的身手比自己想象得要慢了许多,也失去了原来的力度。他伸手一把攥住她的脚踝,二话不说,把她拉到床边。
“不要!不要什么?”他的大手望前探,骤然扯裂她半湿的夹衫,只留下一件单薄的裘衣,一根衣带已被扯断,摇摇欲坠的裘衣挂在胸前。“病还没好,就喝得烂醉,浑身酒气,你以为我要做什么?”他愤恨地说着,把她湿透的夹衫甩到地上。
钰儿只着纤薄的裘衣避体,雪白的肩膀后背袒露在外。她知道,自己在凌霄宫昏迷数日,一直躺在自己身侧的人是他。但,现在如此对她,她还是觉得羞辱难当。她虽然苟且委身于他的宫殿,但,她有她的自尊,尽管她的自尊早已低微如纤尘。
“裙子也湿透了。”他不容分说,俯身就来扯她的纱裙,钰儿按奈不住心头直蹿上来的怒火,她不是他手边的一个物件,可以任由他摆弄。纵然她遍体鳞伤,一无是处,但,她还有自己的尊严。想到这儿,她挥手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
“啪——”一声清脆的声响,连钰儿听了都分外震惊。她颇觉后怕地望着他的脸。
“你敢打朕!”他伸手狠狠地攥住她的手腕,她痛得泪水几乎夺眶而出。他双眸冰冷直入她的眼中,他粗重的呼吸迫在她的脸上。钰儿闭上双眸,泪水却顺眼角流下。她的泪水似乎冲淡了他的怒气。“我说过,你必须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妃子。这次姑且原谅你。倘若再侍宠而娇,就……”
“就如何?”钰儿猛地睁开双眸,透过未干的泪眼,狠狠瞪着他。
“你想要如何?”他松开她的手腕,狠狠捏住她的下颌。他的双眸亮得灼人,黑瞳里映出钰儿小小的倒影。
“还不如赐我鸩酒,免得让我生不如死。”钰儿凄凉地苦笑着说,浑身却颤抖了起来,眼泪滑落鬓角,在脸颊旁滚落。
他面色一怔,微眯了黑眸,脸上的怒色渐敛,眸光暗沉地凝视着她,沉默良久才说,“忘了那些吧,都过去了。从今以后,你的生死,我说了算。我有一天,你就有一天,哪天我要驾崩了,我会留下诏书赐你殉葬。你我,此生同死,来世共生!”他说完,悄然松了手。
钰儿心神俱震,呆呆地望着他,猛地打了个寒噤,蹙然觉得鼻尖酸楚,又打了几个喷嚏。他揽住她瘦弱得已不盈一握的腰肢,扯下沾了酒水的藕色长裙,顺手拉过一旁的锦被,盖在钰儿身上。
“来人,给朝熙公主沐浴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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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出自春秋《诗经·国风·邶风·柏舟》
爱与恨,是一样的,都是一种浓烈的感情
无爱无恨
再表谢意!
至于钰儿的婆婆那段,我留了个活眼在那里,以便后文拿来做文章。现在先不说是谁做的了。之后,会提到。谢谢有缘美眉留言! :))
只是这次无关荷尔蒙,征是生气,帮她换衣服。
我也是菜鸟,人物性格成熟,在于遇事不再慌张,沉着应对。在爱情面前,征不会在像以前一样了,他会试图征“心”。
谢谢神宁姐姐留言 ! :))
今天有点点时间,所以拍拍砖哈。次次看到这两人都是暧暧昧昧地在床上扯衣服/打架/动手动脚,像小说一开头的时候那样荷尔蒙高涨,好像这几年的出生入死没能为他们的品性和稳重上长进一点嘛;我自己完全不懂怎么写小说,想问问在情节推进的过程中人物的逐渐成熟该怎么表达呢?
凄美动人,醉了!
拓跋征有戏!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