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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寂中的回响——读加缪《第一个人》

(2016-06-02 08:09:14) 下一个

 加缪,出生于贫苦家庭,父亲在二战中身亡。早年学习哲学。1956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1960年死于车祸。

 我通读了加缪的《第一个人》和《鼠疫》。最欣赏《第一个人》。

 《第一个人》普遍认为是他的自传体式文稿。在车祸现场,他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发现的。《第一个人》的手稿残缺不全,书中有不少疏漏,比如人名前后不统一,而且结构松散且不完整;据《阿尔贝·加缪》的传记作者罗特曼介绍,加缪写此书已酝酿了20年,他想把它写成一部《战争与和平》模式的巨著, 写一部“自己真正的作品”;我们知道,加缪在写这部书之前,已经以他的随笔集《西绪 福斯神话》及小说《鼠疫》、《陌生人》等而名满天下,被誉为“存在主义大师,几乎与萨特齐名了。

写作的过程更是一个思想成长的历程。大多数情况下,后期作品会具有更鲜明的个性特质和更深刻的思考力。

尽管是部半成品,但丝毫没有影响这部作品所具有的深邃的思想含义。加缪曾说过:“书写得不好或是构思不够精巧并不重要,只要清楚明白,充满浓烈生活气息就行”。他在解释自己的作品为何能自然纯朴时说了这么一 句话:“从艺术和形式的思者中解放出来,重新找到直接的联系,没有中介者,所经纯朴,忘记艺术就是忘记自己......”

 我最欣赏的几段:

 当雅克(主人公)到墓地去看望在自己一岁时阵亡的父亲。“柔情和怜爱的浪潮一下子充满了他的心胸。它并没有将儿子带入对逝去的父亲内心的追忆,而是使他体验到了一个孩子在屈死的男人面前那种摄人心魄的怜悯之情——这里面有着某种违背自然规律的东西,说实在,没有规律,只有荒唐和混沌:儿子年长于父亲。”这是一段富有时代特征的描写,在战争之后的若干年,长大了的儿子去瞻仰几乎素未谋面的父亲的坟墓。一个是被时代所埋葬了的青春和一个已到中年的生命后继者的思考。对于生命之源的思虑在庞大命运巨轮的左右下,显得苍白无力但这种质疑却是锐利如刃。

“他一直觉得母亲很漂亮,却从来没敢对她说,倒不是怕扫兴,而是疑心这样的恭维能否取悦她。但这就可能跨越那道无形的栅栏,栅栏后面他看见了她的整个生命固守在某个堡垒之中——温柔、谦恭、随和、甚至消极,然而却从未被什么东西或什么人征服过,在半失聪的状态里孑然一身,说话有困难,虽然绝对美丽,却几乎难以觉察,她越是笑眯眯地,他的心就越是向她狂奔而去——,使得,整整一生,她都表现出这同一种谦仰顺从却又冷淡的神态和她看人时的这种目光,三十年前的往事历历在目...”

 软弱的母亲是一位在战争中幸存的人物。她被艰苦的生活完全剥夺了个人所应拥有的一切权利。母亲在外面做“仆人”,她几乎失聪,又不识字,美丽的容颜在艰苦的岁月里已然沧桑殆尽。作为女人,她认识了一位贩鱼商并到她家幽会,却被哑巴舅舅痛打一顿,几乎要决斗。母亲最常做的是坐在凉台上望着楼下的街道发呆,她一生都保持着相同的坐姿,岁月把她慢慢雕琢成了一位老妪。文章开头那个美丽温情的女子,到了后来成为麻木苍老的妇人。母亲理性的欲求与非理性的环境之间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但最令人叹息的是,合理性最终落败。也许,这一点就是存在主义常念及的“荒诞”性。荒诞性更是在矛盾冲突中,展现出的令人费解又扼腕叹息的一种魅力。同样的荒诞性,在莫言、余华的作品里都有涉猎,其实很多作家想要达到的就是逻辑理性中诞生的荒诞的哲理性。其实说白了,就是对生活表象里矛盾根源的溯求。

 摄于祖母的淫威,雅克必须利用夏日暑假期间去打工。还要说谎,因为假如说是短期工的话,没有人会请他。稚嫩的心灵在承受着良心的自责和伦理的彷徨。他内心困惑着,“但这些就是生活中的一切了吗?这些举动,游戏,这份鲁莽,这股激情,这个家、煤油灯和黑暗的楼梯,风中的棕榈,海水里的诞生与洗礼,就是那些黯淡而艰辛的夏日的全部了吗?.........这些年里,在他身上不经意间激起的变化,就像地下的深水一样悄无声息地流淌着。”作为一名穷人家的孩子,在命运摧残式的压制下,他的彷徨使他内心积聚着一种急欲喷发的能量与绚烂几近摧毁一切的激情。而这种激情的拥有与他暗哑、鄙陋的家庭环境又是多么的不相称,充满了矛盾。正因如此,他越发的痛苦、挣扎着。这也让他具备了更深遂的思考力和更细腻的心智。

另一点,他让我尤为敬佩的是,加缪对日常事物描写的真实性和深沉性。让我印象深刻的场景描写“几星期、几个月过去后,太阳愈发执着,愈发炙热,先是烤干,然后弄湿,随即又灼烤着那些墙壁,将上面的涂层、石头瓦片碾成了细细的碎末,偶尔风起,尘埃就落满了街道、商店的门面和所有的树叶.......”从哲学的角度看,他写出了一杯水中的哲学含义。从写作技巧上来看,他有一种驾驭并超越文字描述的能力,看似在雕琢一些细部的场景,但他和谐地、步步为营地烘托出了小说整体的渲染力。这在我们当今的小说里,是很少有人敢去尝试的。现代的作者往往铺陈于一个情节、讲解一个故事,读者阅读的愉悦感取决于对故事本身情节的发展和情节中人物性格的转变。而,在加缪的《第一个人》里,情节极其简单,只是讲述他儿时上学的经历和故事。但,真实化、细致入微的生活描写展现了文学最根本的魅力,亦引人沉思。

存在主义强调作品环境的真实性,作为个人的心理、性格变化是环境变化被动的附属产物。在《第一个人》作品里,作者摒弃了《鼠疫》里整篇的荒谬性,开始用更多的笔触叙述个人连续的心理发展。相较之前的作品,我认为这是加缪不为众人所关注的写作变化。

 坦白来讲,对这部作品有一点遗憾,就是它的语言太过干涩、隐晦。我始终不明白在存在主义的作品中为什么要把文字盘剥得这样峥嵘?还是这本身就是存在主义所追求的特质?

 到最后,让我潸然泪下的,是这样几句话“有时,在拥挤的电车上,当一个女人的手一时触着他的手,他往往难以支持下去,欲望,是的,那是一种生命的欲望,想继续活下去的欲望,想要与世界上最温暖的东西相交融的欲望,他在下意识中期待着从母亲那儿得到它,但他得不到,也许是不敢接受.......他就像一个总是颤抖着的单面刀片,注定会一下子被折断,并且,彻底的死亡与想要活下去的纯粹的热忱是永远对立的,他今天终于体会到生活、青春、生命从身边溜走,这一切他丝毫无法挽留......这种隐约的力量一直让他支撑着度日,永不枯竭........以同样无尽慷慨地给了他活下去的理由,更给了他平静得面对衰老和死亡的理由。”生命的确如一支易断的刀刃,在逆境中披荆斩棘,但最终将不堪一击。他的生命在一次车祸中终结了,但留存下来的文字和热忱更感动了千千万万的世人。      

(后来,根据加缪的思路,我写了中篇小说《出轨》又名《一念之间》。用一种论述存在主义的解释方式,来诠释一场看上去不可思议的感情列车的脱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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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天天春夏秋冬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碧蓝天' 的评论 : 不知Camus愿不愿意做您高山仰止的对像。吾辈能做到好事做不来坏事不去做也算功德一件了,共勉吧。
碧蓝天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天天春夏秋冬' 的评论 : 他的作品功力太强大了。只有高山仰止的份了!
碧蓝天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linmiu' 的评论 : 谢谢留言。我得去找《霍乱时期的爱情》来读读。感谢推荐!
天天春夏秋冬 回复 悄悄话 《鼠疫》是一部在黑暗尽头人性的光辉依然闪烁的伟大作品。伟大在此名符其实。
linmiu 回复 悄悄话 博主的感觉挺准,我看这本书时也是对加缪描写他父母的这两段印象最深,尤其他写在父亲墓前的感受,令人不忍直视。从未见过父亲,母亲又是那么善良软弱,几乎无法交流,但就是那么贫瘠的土壤上却长出一棵参天巨树,加缪和萨特都没有父亲,是自我造就的人。
您例举的加缪个人感受的两段也同样感人,之前没有留意(我得再读一遍了)。
记得在非典期间,国内的亲友无法出门,有几位就在家中重温加缪的《鼠疫》和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呵呵。
从加缪那里获得的灵感,您的小说值得一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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