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汤圆, 还有白布染的新衣

我认为文革中最大的伤害不是无产阶级斗争，也不是没有自由言论，而是非常多的非赵家人肚子挨饿的事情。因为平时吃的都是照见人影的稀饭，一个月有一次牙祭，大约半斤肉，一个星期吃一两回干饭或者面条，那就是工薪阶层的生活(美国的中产阶级)。殊不知数亿农民兄弟姐妹，比这个水平还要差好几倍。那么一年一度的闹新春必然是最爱。每每大年临近，有一种盼星星，盼月亮的期望。不为别的，就为那好吃的。而且，不止吃一顿年饭。我们四川的风俗有三天吃法。初一吃汤圆，初二吃面，初三吃的是剩饭不过已经不错，初二的剩鸡汤，初三继续享受，已经心满意足了。

大年三十，我们家开团圆饭。是365天中真正的最丰富的晚餐，平时都舍不得吃，要省下来过年。肉要腌成盐肉，干的有时已经长虫子了，还有一股馊味。但仍然是宝贝，不能扔掉，慢慢吃(不知得不得癌症)。然后还要薰腊肉和香肠。此外，过年饭还有疏肉配黄花，园子加粉条，粉蒸肉和芋头，扣肉(片状肥肉)加腌菜和墩子(方块肥肉)，还加腊猪耳朵，舌头，肝和胃，香肠，不说十菜也有八九个。

重要的是，不比平时，大人不加限制，吃得实在不行才放手。结果肚子是撑的像汽球，园鼓鼓，可以敲出美妙的音乐。与平时那种吃什么都凭供应，饿得肚子里生出手来的感觉很不一样。殊不知一顿过分的大吃大喝，对身体也不是好事，是折寿的主。不过，一年到头不就等着这样一天吗？虽然憨吃傻喝，矫枉过正，却自得其乐。
不过樱桃好吃树难栽。为了包好汤圆，过年前几天，我必须使出吃奶的力气推磨，干啥涅？汤圆来自糯米，泡了好几天，换水几次，然后推磨碾成细末，装在口袋里滤掉水分。我那时身体瘦弱，力量不够，每回都累得唏牙咧嘴，好容易才能磨完汤圆。为薰腊肉，也是烟熏火撩，泪流满面。回忆起来，不要说当农民生产粮食，刀耕火种式的很累，我们即便是把手里的现成食品加工制作，也很艰难。不像现在吃什么超市走一遭就行了。

北方人的春节好像最好吃的东西是饺子。在南方长大的我小时候很少吃到饺子，后来吃过但还是比不上我们的南方宝贝--汤圆。后来，我在日本鬼子的地方作敌后工作时吃得最多的不是汤圆，而是饺子。那是因为有一个懂事并关心人的留学朋友，老阎，是北京工作的东北人。不仅豪爽，而且饺子功夫了得。在他的调教之下我也学会包饺子，在馅里加上鸡蛋和香油，不管是白菜还是韭菜馅，味道很不一般。偷师学艺有用，我时不时在后来的留学生涯中用来请客吃饭，作给朋友或同事们分享。后来在DC访问时遇到一个老乡，才发现现成的饺子卖的也不错，省不少时间。但是久吃那个也腻了。还是自己的手艺好，新鲜，也许是劳动后感觉不一样。

不过后来小思嫂子的手艺大长，只要时间允许她就包得像模像样。吃饺子全靠她动手，我洗个碗也就是极大贡献了。她的勤勉和努力让左邻右舍的老米都尝到了她的韭菜和白菜饺子。不过最近她的工作忙多了，好久没有吃过饺子。正好新年将至，她把馅儿拿出来了，估计明天一家人可以打牙祭了。本来我们不算喜欢饺子，那是北方人的东西。不过现在学习西方文明，减少糖食摄入。对汤圆的兴趣已经不如当年。还好喜欢汉堡包的小儿，还继承了正宗四川遗传基因，喜欢小汤圆和醪糟一起煮了吃。

聊了半天，还有一个重要部分没谈，那就是玩。春节是一年辛勤劳动之后的上帝赐予的奖励，可以好好休息。最高兴的是上街赶场。我们的镇子不大，可能有几万人吧。初一吃过汤圆拍拍园肚子，启程去赶集。是高高兴兴去的。平常隔三差五要去，那是不太情愿，因为要为家里的油盐酱醋进行采购。回家途中是肩挑背扛，回家后汗流浃背。夏天还要经受酷暑的烈日，口干舌燥，连田里的水也要喝个够。赶集所以是一个苦差事。

初一上街就是不一样，可以完全放松，穿上白布染的新衣，一年一度的光鲜照人。路上经过不少村子，到处都是人，穿着新衣裳的人来来往往，人们三个一堆，五个一群。大家在寻找着好玩的地方。有些人踢毽子，有些人在跳房子(一种游戏)，也有不少人打牌，老人们打长条纸牌。到了镇上，热闹非凡，穿行的人群黑压压的一片，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我在大街上很有闲情逸致的溜达，好看热闹，比如看人家削甘蔗，一个人拿着一把刀，放在尖尖的甘蔗上，刀旋转空中一圈，突然从上到下，运气好者一拉到底，那根甘蔗归他了。技术差者只能皮毛浅得一点儿。我那时动手很少，只是喝彩而已。还有一个好玩的是汽枪打靶，一毛钱打三枪，我冒险打了一回。所以，我后来在军训时射击考核不至于太糟糕。当然我有时也和朋友打场篮球和乒乓球什么的。反正没有家务的干扰，也不用作什么ABC和数学。真的放松。

直到玩的尽兴，日落西山，才带上买的一些甜食和鞭炮等。优哉游哉的往回家的路上赶去。初二还可以玩半天。初三农民孩子就要参加劳动，提上篮子去捡狗屎了。我也不例外。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好孩子，大人还没有开口，我自个已经盘算该拾柴，洗衣，等等，永远也干不完的活计。

已经有二十好几年没有在国内度过春节，那种热烈的盛况，只有留在久远的记忆里了。那刚刚煮熟浮上来的白色的汤圆，又大又圆，馅是啥？花生米芝麻红糖，还是鲜肉？似乎还隐藏了一种神秘。汤圆呀，仍然是我魂牵梦绕的美食，永远的又甜又香。啊故乡，啊难忘的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