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

本只想写写自家的故事,没想到土匪竟然不允许!如今决定先致力剿匪,待自由民主之花在大陆盛开时,再来完成自家的故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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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后知道妈妈被抓了

(2024-08-26 16:50:42) 下一个

二 青春的印迹-----大串联见证文革

终于有一天,姨父语气沉重地告诉我:

“小平,你可以回家了,可是你爸爸忙,不能来接你,你要自己回去。”

听到可以回家,我高兴得跳了起来,姨父什么都没再多说。

两天后,姨父姨母一起迎着清晨的寒风送我到长途车站,一路上他们什么都没说,姨母搂着我静静地往前走,姨父也静静地在我身边一起往车站方向走去。我沉浸在今天就能见到妈妈、爸爸、小弟弟的喜悦中,完全没有在意姨父姨母的沉默心境。

到了车站,姨父把我送上车看着我坐下后,给了我5元钱并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小平,回家要乖。用这钱在路上吃饭,路上要小心。”

“好!”我不好意思地接下钱,心不在焉地对姨父说。

车开动后,姨母姨父身影渐渐远去,我隔着窗户对他们挥手再见后,开始了快乐的遐想:

我想象着见到爸爸妈妈时,妈妈一定会很开心还会表扬我能干,我脑子里装满了想要告诉妈妈的故事。我要告诉妈妈我们在贵阳差一点就上不了火车,在长沙差一点就根本找不到爸爸;我要告诉妈妈上海真是很大很大,比贵阳、安顺都大得太多太多了;我要告诉妈妈上海的厕所跟我们的有多么不同,拉屎拉尿都要坐着,有人把坐式马桶当蹲式茅坑使用的趣事;我要告诉妈妈那些把我当成“小丐帮”的上海饭店服务员看到爸爸后对我们的态度的急剧转;我要告诉妈妈从上海坐长途火车回安顺的见闻,还有这些日子在姨妈家想起小时候摔跤的事和想家的感觉......

我沉浸在回到家见到妈妈的遐想中,车在中途停下吃饭时,竟然不想下车,坐在车上希望吃饭的人快快回到车上,期盼着能快些到达普安!

下午4点左右,车终于到了普安车站。我没有什么行李,一下车就快步往家走去。一路上,想着很快就要见到妈妈爸爸和小弟弟了,我兴奋得一边走一边跳一边四处张望着。离开普安仅仅三个月,走在普安县城仅有的一条大街上时,发现这街是那么地窄小,两边的房子是那么破旧,有一种荒凉冷清的感觉;走到普安中学的操场时,三个月前觉得很大很大的操场,三个月后在我眼里变成了小土坝子。

看到木楼我们的家的窗户时,我情不自禁地跑了起来,一口气跑上楼后,开始轻脚轻手的走到家门前,门虚掩着,我猛然推开门并大叫了一声:

“嗨!”

屋里的小保姆(她名叫小妹,比我只大两岁,妈妈疼她是个孤儿叫她跟我们住在一起帮着做点家务和照顾一下小弟弟)和小弟弟被我吓得跳了起来,看见是我,小弟弟摇摇摆摆地向我跑来,小妹笑着说:

“小平,你回来了?!把我给吓死了!” 

“我妈妈爸爸呢?” 我问小妹。

“还没有下班。”小妹简单的回道。

我坐在床上,开始和小弟弟逗乐起来。两岁半的小弟弟正在呀呀学语,什么都不知道。我离开他近三个月,他好像很想我了,他可爱地笑着走到我身边,我把他抱起来跟我一起坐在我的床沿上,他看着我笑着,小模样可爱极了!

坐了一会儿,我脱了鞋上了床,跪在床上扶着小弟弟站到被子上,我跪在床上拉着他的手让他从被子上跳下来,他很开心。小妹很快把菜洗净切好后,上床跟我一起跟小弟弟玩。我们不断扶着小弟弟站到被子上,教他叫“姐姐”,告诉他叫了就帮着他从被子上往下跳。小弟弟不停地叫“喋喋”,不停地跳着。小妹还拿着小弟弟吃饭的汤匙,教他说“瓢瓢”他就不停地说“条条”。我开心地在床上跟小弟弟玩着等爸爸妈妈,小弟弟口齿不清的不断重复我们教他说的话,我们不断抱他站到被子上,拉着他的手让他跳……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听到楼道里响起了自己很熟悉的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很快爸爸来到我的房间兼厨房的门前,我从床上下来冲到爸爸面前,紧紧抱着他,把头埋在他胸前开心地叫着“爸爸!爸爸!”这是我对爸爸撒娇的方式,串联时当着外人我没敢撒娇,回到家我可以随心所欲,感觉真是好极了!

爸爸搂着我站着,让我撒够了娇后,爸爸显得有些疲惫地坐到躺椅上。我和小弟弟站在爸爸身边,他一手搂着小弟弟一手搂着我,显得无力地轻轻地说:

“平儿,你回来了就好了。”

“你怎么现在才回家啊?”我有些奇怪地问爸爸。

爸爸是化学老师,下午通常没课,有时候他会去实验室准备一下第二天的实验,常常会很早回家。

 “爸爸今天有事。”爸爸简单回答了我之后问:

“你饿吗?平儿。”

“饿,我中途没有吃东西。” 我告诉爸爸。

小妹告诉爸爸她已经把饭做好,菜也洗好切好了。爸爸从躺椅上站起来,开始做菜。家里的饭菜只要爸爸在家,都是爸爸做,妈妈下班比爸爸晚,通常是爸爸做好饭菜妈妈就回到家了。

爸爸开始做菜时,我开始注意起楼道上的脚步声来。平时这个时候,楼上该响起妈妈的脚步声了,妈妈下班回家总是比爸爸晚一点儿,她在楼道上的脚步声不像爸爸那样是不紧不慢的大步子,而是急速的小碎步。

每次楼道上响起脚步声,我都会很注意听,甚至会打开房门往楼道上看。平常妈妈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爸爸菜快做好时就急匆匆地回到家了,我们总是等妈妈到家后才一起用餐。

爸爸的菜做好了,妈妈特有的脚步声还是没响起,我终于忍不住问爸爸:

“爸爸,妈妈怎么还不回来?”

爸爸没说话。

小妹悄悄告诉我:

“孃孃好久都没有回家了!”

小妹的话让我吃了一惊,可我根本不相信她的话!

我幻想着妈妈已经回来在她房间换衣服了,独自快步走到爸爸妈妈的房间门前,推开门环顾了一下。妈妈没回来,她的房间里冷清清的,我很熟悉的她平常穿的衣服挂在门后,我从桌子上妈妈的漂亮的紫檀木穿衣镜里看到的只有我自己。妈妈日常使用的雪花膏,象牙梳子都是她摆放的样子,好像她刚使用过一样。为此,我不假思索地认定:小妹是在逗我,她知道我会很想妈妈了才故意对我说妈妈好久都没回家的。妈妈房间里一切如常,使我更加相信妈妈一定很快就会回家……

“吃饭了,平儿。” 我听见爸爸在叫我。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爸爸和小妹已经把饭菜都放到桌子上了,没有妈妈的碗筷,我问爸爸:

“妈妈呢?不等妈妈了吗?”

“不等了,你妈妈不在家。”

“她到哪儿去了?”

“你先吃饭,吃完饭爸爸会告诉你。听话,平儿。” 爸爸疼爱地说。

我坐到爸爸身边,大家开始吃饭。爸爸慢慢地一边喝酒一边吃饭,小妹一边吃一边照顾小弟弟吃,我很饿了,吃得很快,我吃完后让小妹吃,我照顾小弟弟吃(他还不太会自己吃饭)。

天渐渐黑了,小妹收拾好一切后,习惯性地带小弟弟玩。爸爸心情沉重地告诉我:

“平儿,爸爸到上海就知道你妈妈不在家了......现在爸爸也不知道她在哪儿,但是爸爸相信你妈妈,她是被人陷害了。爸爸相信你妈妈是不会反党反革命的,你也要相信你妈妈!要相信有一天她会平反昭雪的!......"

天啊!小妹说的是真的!妈妈好久没有回家了!

我一边哭着一边点着头一边听爸爸说着......

我终于知道爸爸为什么在上海时突然变了!原来我们在长沙时,爸爸在做出带大家到上海然后到北京的决定,知道我们何时到上海后,就在长沙的邮局给妈妈发了个电报,告诉了妈妈我们到上海的日期,要妈妈准备好,等我们到上海就电汇些钱给他。

我们到上海那天,爸爸带大家到接待站住下后,爸爸就到附近的邮局去,准备给妈妈再发个电报,告诉她我们已经到上海,要妈妈尽快汇些钱给他。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到邮局填报上自己的姓名后,那里的工作人员竟然告诉他,他有一份加急电报!邮局工作人员还告诉他,那电报昨天就到上海了,邮局正在寻找收报人,没想到他今天就到邮局来了!

那是普安中学的孙运仁老师发给爸爸的电报,那封电报只有六个字:“永家(妈妈的名字)出事,速回” 。

孙运仁是普安中学的物理老师,也是普定人。我们到普安后才知道,他在普定老家的房子与我们老家三合院是隔壁邻居,他说他见过我,认识我大哥。我好像见过他,但招呼都没打过。他从贵阳师范学院毕业后,被分到普安县中学任教。他比我们早几个月到普安,我们到普安后,发现他不仅是我们的邻居还是我们的老乡,于是与他的关系变得亲近了很多。他与我们一家住在木楼上,那时他是单身,楼道左边的第一间宿舍就是他的家。

爸爸不愿让我知道妈妈出事的事,他不想让我幼小的心灵受创,也不想毁了我跟他一起串连的欢欣快乐的感觉,所以他不告诉我。因为他想着回家后自己就可以很快弄清楚妈妈到底出了什么事,他相信不管妈妈出什么事,凭着自己对妈妈的了解,他相信自己回家后就能把事情真相弄清楚,帮助解决妈妈的事。这是为什么我们回到安顺后,他把我留在安顺姨妈家等待的原因。为了保护我,不让我幼小单纯的心灵受到伤害,爸爸告诉姨妈他们别让我知道妈妈出事。

爸爸回到普安后,才知道妈妈是因为我们这幢宿舍的公用厕所出现 “打倒共产党! 打倒毛主席!”的反动标语,她的办公室主任(那时妈妈在县委军人退伍办公室工作)说象妈妈写的字,于是妈妈就不由分说地被抓进监狱去了。抓妈妈的人甚至不给她任何机会通知任何朋友或家人,安排一下她的未满三岁的小儿子!

如果爸爸在上海不发电报回家要妈妈汇钱,爸爸连妈妈出事不在家的信息都不会收到!住在中学宿舍的老师们有的在妈妈被抓走的那天看见妈妈被手铐带走了,可是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爸爸回到家弄清楚妈妈被抓走后,就到公安局要求探监,直到那时他才知道妈妈被抓后,次日就被押送到兴义地区监狱去了!于是他开始找各级领导反映情况,向他们寻求帮助,告诉他们自己是多么地了解和信赖妈妈,希望他们重新调查妈妈的案件,因为他相信,妈妈绝对不可能是反革命。可领导们总是告诉他,要他相信政府,相信组织,相信党不会错怪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反革命。妈妈被关押在兴义的监狱,爸爸要求去兴义监狱探视妈妈,却被有关领导告知要他耐心在普安等着!爸爸连探视妈妈一下都不行,更不可能帮助妈妈回家了!

在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一切之后,爸爸心灰意冷。知道自己不能改变现状,不能再一直瞒着我了,才写信通知姨妈他们送我回家。

爸爸在上海时已经把家里发生的事告诉了他的学生们,因为他得对他们解释为什么不去北京,只能告诉他的学生们实情,所以他们没有任何抱怨,他们很体谅爸爸的心境,跟爸爸一起急着回家,并努力不让我有异样的感觉......

我亲爱的善良的爸爸啊!在上海那些日子,他忍受的是什么样的心灵折磨啊!我的年仅两岁的小弟弟,爸爸唯一的亲生儿子,没有妈妈、没有爸爸,跟一个还是孩子的小女孩一起生活,每一天是怎么过的啊?!

很多年过去后,每当我回想起这一切,心里仍然会为爸爸当时所经受的精神压力和焦虑感到难以想象的痛。

……

四周是那么地黑,那么地静,我没有大声哭,因为我怕邻居们听见。

爸爸把我搂在怀里平静地说: “平儿,你要坚强!要相信自己的妈妈!不管别人怎么说,你一定要坚强!听爸爸的话,好吗?”

我含着泪看着爸爸抽泣着说:“好!”然后轻轻地离开爸爸,走进妈妈房间里,靠在房间门上,摸着门上挂着的妈妈平常穿的衣服,泪流满面地抽泣起来……

我想去找妈妈,可是我到哪里去找她呀?我想大声呼唤妈妈,可是她能听见我叫她吗?我想放声大哭,可是我怕被邻居们听见,怕与自己同龄的住在木楼里的孩子们会围到我的家门口。我只能抓着妈妈的衣服站在门后面,抽泣着压低声音呼叫:

“妈妈!妈妈!妈妈呀!你在哪儿?你在哪儿啊......?”

爸爸牵着小弟弟来到我身边,牵着我的手走到他和妈妈的床沿边,一只手把小弟弟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把我搂进怀里,无力地坐到床沿上,什么都没说。

小弟弟看见我哭,也跟着哭了。小妹听见小弟弟哭,走过来抱小弟弟,站在爸爸面前也跟着哭了。

“平儿,小妹,你们别哭了,你们哭弟弟也跟着哭,你们再哭,爸爸就只有跟着你们哭了” 爸爸抱着小弟弟站起来,尝试让我和小妹停止抽泣。

爸爸抱着小弟弟,把靠着床沿抽泣的我和小妹搂到怀里。爸爸的话让我们很快把注意力转移到小弟弟和他身上,我们开始努力控制自己。当爸爸的泪水掉到我头上时,我才注意到,坚强地忍受了这么久的精神折磨,从来没在我面前掉过泪的爸爸也无助地流泪了!小妹虽然只比我大两岁,可比我懂事得多。她拉着我的手告诉爸爸:

“叔叔,已经不早了,你带小波休息吧!我和小平去睡了。”

回到普安的当天,我不知自己是何时也不知是怎样睡着的......

回到普安的最初几天,每天醒来,起床后就到爸爸的房间找妈妈,每天都会抚摸着妈妈的衣服压低声音哭叫呼唤:

“妈妈!妈妈呀!你在哪儿?你在哪儿?你快回来吧!你快回来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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