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 (68)
2022 (31)
有一天早上起来,我看见了王维的一首绝句,默念了记住了却没入心。等后来于车里再听到---其实是放给女儿学唐诗的,便觉有一种非偶然的缘分意味。诗是这样的:
“君自故乡来,
应知故乡事。
来日绮窗前,
寒梅著花未?”
那时车窗外的风景,刷刷掠过,反助长了我的胡思乱想。我便描摹自己是王摩诘,如何笑逐颜开,捉住家乡来人的手臂,如何用顺耳的土话,热切询问故里的种种,一一不漏,连窗前的梅株开否,也是件大事!―――这就是一首传世好诗的由来,于王维何其简单,何其自然而然,而于我。。。我从王维的影子里跳出来时,心情有些沮丧,因为我突然意识到,我写不出这样的诗,我也没有他那样的故乡。
事实上,也是巧。王维的祖籍和我的出生地倒是同一个地方。但所谓故乡,该怎么说呢,既得是个确切可见的地方,又不可能仅仅是个地方吧。
我摊开脑子里的地图,又朝过去回望,就见有四五个散在天涯的地点,将我这四十年的生涯切作了若干块蛋糕。每一块的厚薄和味道都差不多,那也就是均等的疏离和隔膜了。我从一个地方,去了另一个地方,身边的人由陌生到熟悉,再由于离开,而重新轮回。我虽然是象绿萝一样的人,适应能力还算强,也不甚挑剔水土风物,但故乡怎么能是这样的呢?故乡不能是这样的。故乡当是无法复制的,比如一件粗粗笨笨的土瓷罐,装过最重要,最离不了,却也最平淡无奇的东西,比如水啊,米啊,还有盐什么的。
人家说你喜欢一个地方,是因为那里有你喜欢的人。故乡的人该是怎样的?是不是象我姥姥家的那个村子里的人,人人没有名字,只有沾亲带故的称呼,眉宇间都烙印了些似有若无的相像处。品行再坏的也是谁谁家的小子,总当不成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可即便是我姥姥还活着,现在也该百多岁了。更何况我那时最多不过寄居了半年。每次回去,看门的黄狗都不认得我,我也就很怕它。
我童年最自由自在的快乐时光,在我奶妈家度过。我奶妈家却没有固定的地方。要随着奶爹的行踪而变换。但不变的始终是幽密的森林,哗哗流淌的河水和简陋的木屋,(那几乎就是王摩诘山水诗里的所在,因此我读来才不觉得难懂)―――我奶爹是林场的工人。他现在退了休,回到了县城,给一个灯红酒绿的大酒店看门房。儿子顶替了他,但林场也不再伐木,改做绿化植树。我跟我奶兄弟在QQ上通过几次话,他抱怨在林区生活清苦,贫穷,我却说有钱人现在都要花大钱坐飞机去外国呼吸新鲜空气,你看你其实很富有。我定是让他觉得我不解人意,在说风凉话,从此他不再理我。我看见他总是在线用视频聊天,却不便去打扰他。
我七岁回到父母家在的省会城市,我小学中学的生活完全在那儿度过。那是个有着许多不好的头衔的城市,包括世界级的―――世界污染最严重的地方。它也有极其显赫的过去,但它美丽的历史里,我们未在,我们来了,它却是这般的没落和褴褛,不合住。这破败和反差,影响了这地方的人,人人以离乡为荣,包括我。我后来去过的那些地方,包括我现在住的城市,无论多么喜欢,都在我成年以后,已经与故乡的名头无缘。
我于是相信,我是个没有故乡的人,也接受了这样的现实。可是昨天,我收到了我姐姐寄给我的照片。是他们一家在中秋节,去一个著名的古迹――她说她有三十年没有进过了。我看完那些照片,许多是风景,一株奇曲遒劲的古松,一座漆落色褪的楼阁,灰墙灰砖,背靠也带了些灰的蓝天――一一半是秋天,一半是阴天,一半是污染吧。我忽然莫名感动。我感觉到了一些形状、一些气息、一些声音,一些味道,旧旧的,无华的,却是熟悉亲切的,贴心贴肺的。
就像想象中的那只土瓷罐。我忽然明白,故乡就是一个人蒙昧初开,精神初见时置入的背景,我不是没有故乡,我只是不自知罢了。
恩好吧:)
谢谢您指正。“进”较“去”更有动感,且感觉有近距离的意思。如“刘姥姥三进大观园”。
没有去过了
感同身受。
总觉得故乡不止是这样。与心内世界关系更切。
就是就是。俺在北京也呆过8年。
那天下班儿, 走在百老汇大街, 两个京腔甚浓的观光客, 害俺停下脚步, 和他们搭讪。
北京来的吧? 京腔儿真浓! 哈哈。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过,做梦回去过。是真故乡。也不妨不止一个。另外你最末一句,好玩:
1. One who knows and knows that he knows… His horse of wisdom will reach the skies.
2. One who knows, but doesn’t know that he knows… He is fast asleep, so you should wake him up!
3. One who doesn’t know, but knows that he doesn’t know… His limping mule will eventually get him home.
4. One who doesn’t know and doesn’t know that he doesn’t know… He will be eternally lost in his hopeless oblivion!”
-Ibn Yami, 13th-century Persian-Tajik po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