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博客中, 说到解放前由于家道中落, 我妈妈带着我们兄弟姐妹从上海移居苏州, 住在外婆家。
外公早已去世, 外婆还健在。 老宅颇大, 有五进住房, 大约有好几十间住房, 外带三个院子, 五个天井。 前门开在凤凰街, 后门开在孔府司巷8号。 由于前门住房租给了一家姓顾的住家, 我们就从后门进出。
孔府司巷是一条很窄的小巷,鹅卵石路面,没有店面,很少住家。 出后门向左转,右手一侧是一壁高墙,高墙的内侧是颇有名气的振华女校。 左手一侧是一道乱砖墙, 里面是伍家花园 (宅主伍克家是前上海银行总经理, 在其他博文中屡次提及)。 向前走就是我念书的小学,振华小学, 前体委主任袁伟民就读于这间小学,我和他先后同学。再向小巷深处走,有一大户人家, 无锡荣家,是前国家付主席荣毅仁的亲戚。 出门后向右转,不到100米, 就是一条大街, 凤凰街。小巷平时冷冷清清,很少有人走动, 不管是白昼黑夜。 只有小学放学时刻, 下午四时, 小巷中充满了活跃的气氛,叽叽喳喳,雀跃欢呼, 是一天中最最欢乐的时刻。
解放初,我只有6-7岁,刚刚上小学。 那时的凤凰街对我有着深刻的印象。凤凰街南抵十全街,与带城桥路相接;北到南仓桥, 与十梓街相连, 全长不会超过300米。和现在网上所说的“北出干将东路。街全长1065米,宽30米。”大相径庭。那时的路面还是泥巴路,一场大雨, 路面泥泞不堪;艳阳高照,又是尘土飞扬。
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凤凰街上还是十分冷清。 有些住家户,有一爿铁匠铺,一家面馆,一家小小的馄饨店,还有一家糕团店。 解放后, 凤凰街渐渐地热闹繁荣起来,首先, 开了一家旅馆,是唯一的一栋两层楼的房子。 到我十几岁时,凤凰街上开了一家餐馆,又开了一家百货店。 几年之后,路面改成柏油路面了, 而且,还通了公共汽车, 原来的交通工具只有人力拉的黄包车。 街上的人口也渐渐地多了起来,好像从战后创伤中复苏过来。
铁匠铺,我非常熟悉, 因为我的一位小学同学就是铁匠的儿子。 我常常去找他玩耍,常常好奇地盯住铁匠打铁,一看就是一顿饭的功夫。打铁常常是有三个人操作的, 一个打杂工的拉风箱,把炉火烧旺。师傅穿着牛皮样围裙,把一块生铁料插入炉火中, 烧得通红拿出来放在大铁墩上。 师傅右手握小锤,左手握铁钳,在锻打过程中,不断翻动铁料。徒弟抡起一把大铁锤,看着师傅的小锤打到哪里,徒弟就跟着打到那里。伴着火星飞溅,常常响起叮叮当当声音,很有节奏, 是铁铺中的交响乐。 我现在闭着眼晴都能回忆当时打铁的情景。 一般是打造一些农具, 也有打造刀剑之类的。 打造完毕,都要放到冷水中沾水,“嘶”的一声, 工序就完成了。这爿铁匠铺解放后没有几年就倒闭了,我的那位同学也不知搬到何处去了。
最喜欢的就是那爿馄饨店,我常常去吃小馄饨,八分钱一碗。这是一间夫妻老婆店,店主是个瘦高个的中年男人, 沉默寡言, 从无笑容,做事干脆利落。 厨房和店堂是一间屋, 一目了然! 有三张方桌放在室内, 可坐十来个顾客;天晴时还有一张桌子放在门外, 还可以多坐几个顾客。 左侧靠墙是一个灶, 燃料是煤。 左手灶上有一只大铁锅, 锅中有半锅水, 翻滚着, 是下馄饨的;右手间有一口小锅, 当时我人矮小, 看不清锅中什么东东。 只见店主人用勺子从小锅中舀一勺汤放入碗中, 再放入煮好的馄饨, 加上佐料, 很恭敬地放到客人面前。 然后, 用块挂在腰间的手巾擦擦手, 回转身又去下馄饨了。 后来才知道, 那只小锅中煮的是一锅鸡汤或肉骨头汤,专做馄饨的汤料。
一碗馄饨放在我面前,眼睛顿时一亮。 一只中号碗里, 放着十来只雪白的小馄饨,半透明, 每只馄饨可见小小的一团肉馅,粉红色,半隐半现好像金鱼的头, 其他的皮子飘在汤中好似金鱼的尾巴。 汤是清汤, 上面漂着点点油花。 汤面散在地放着碧绿的葱花, 和金黄色的蛋皮丝, 色彩偏于淡雅, 和姑苏的情调颇为融恰。 先喝一口汤, 鲜啊! 原汁原味,那味道至今记忆犹新! 热呼呼的一碗小馄饨下肚, 浑身上下有一种满足感, 尤其在冬季。
面点的老板娘, 一位胖乎乎的大妈,在凤凰街住了几代人了, 她早就认识我妈妈。 后来知道我是妈妈的小儿子,对我特别照顾。 我每次去都要一碗焖肉面, 她不仅给我的面多, 还会给我挑一块特大号的肉。 我吃面时,她还常常坐在我对面和我拉家常, 问东问西的,反正那时顾客不多, 老板娘也闲得无聊。
糕团店的印象也蛮深的。 我的早餐通常买一块烧饼, 再到糕团店了买一块咸猪油年糕, 把年糕夹在烧饼中吃。烧饼中我从来不夹油条,一定是咸猪油年糕,这是我的吃法。 啊! 回想起来口水欲滴!每到过年, 糕团店会做甜糯米猪油年糕, 每年只做一次, 有各种不同的颜色, 粉红, 浅绿, 淡黄, 还有白色的。面上撒上桂花丝, 中间夹有亮晶晶的大块白猪油。 又香又甜, 一口 咬上去,软软的,满口流油。到美国之后, 再也没有享受过,只能做做中国梦!
有了餐馆后,凤凰街更加热闹起来了,中国人以吃为本。 不过, 那时我家经济条件还很差,很少单独去餐馆用餐。 我家的亲戚都很富有, 从上海到苏州上坟,旅游,必然来探望我的妈妈。 一般都会请我们去松鹤楼吃饭, 有时妈妈不愿意走远, 也就到凤凰街上的餐馆吃饭。 我的印象中最最喜欢的两只菜肴,响油膳糊, 和清炒虾仁。味道当然不如松鹤楼餐馆, 价钱也要便宜许多。
在三年自然灾害之前(58年以前),除了冬季,天晴,凤凰街的晚上另有一番意境。 街上有路灯, 昏暗地散发出微弱的黄色的光芒。 即便是那微弱的光, 也能驱赶黑夜的来袭。 凤凰街上有各种不同的小贩摆的摊, 有卖三角包的, 有卖茶叶蛋的, 有卖糖葫芦的, 有卖馄饨的。吆喝声此起彼落, 颇有乐感。 相声大师侯宝林还特意将小贩的吆喝声编成相声。 小摊上都点有一盏小灯,解放前大多用蜡烛, 蜡烛的外面有油纸灯罩防风, 小风把蜡烛的烛光吹的闪烁跳跃,一阵大风照样把蜡烛吹熄,摊贩们拿起火柴再把它点亮。解放后,大多商贩都用上了煤油灯, 外面有玻璃罩, 风不太容易将火熄灭。
卖茶叶蛋的摊,下面一只炉子,上面放一口大锅, 里面放满了煮好的茶叶蛋,冒着热气。因为有五香八角作为香料,香气扑鼻, 远远地就能闻到。 常常可以看到,在茶叶蛋的摊上围上2-3个人,他们在挑蛋壳里有小鸡胚胎的蛋(旺鸡蛋), 有人喜欢不带毛的胚胎小鸡(半旺), 有人喜欢带毛的胚胎小鸡(全旺)。 我从来不吃,看着有点恶心, 我只吃没有带胚胎小鸡的正宗茶叶蛋。
夜间的馄饨摊也特有风味,一个老头挑着一副担子,敲着一只竹筒,声音清脆,“笃, 笃, 笃”。 很像小说中夜间更夫敲更似的。 担子一头的底下有一只炉子,一般烧煤或者烧炭。 上面放一口锅, 有半锅水, 用来下馄饨的。 另一端下面有一口小橱, 里面放着洗干净的碗和调羹, 上层放有做好的馄饨。下好的馄饨,放入一只中等大小的碗中,加入汤料, 撒上胡椒粉, 加点味精,再加点葱花,价钱极便宜, 好像6分钱一碗。过路人一般就站着吃馄饨, 热乎乎的, 天热要出一身汗。
那就是50-60年前的凤凰街,现在的凤凰街已经不像以前的风貌了,从南仓桥一直扩展到干将东路, 从300米一直延长到千米。 路面也已扩宽。 我已经60年没有回凤凰街了, 从网上看到凤凰街已经变成了一条美食街,街道两面,旅馆林立,除了传统的中式饮食之外, 还引进了多种国外的食品。
我想找到60年前凤凰街的照片, 没有成功,下面的链接是现代的凤凰街。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打开一看。
是啊! 世界在变,城市都在变,一切都在变,我从一个6-7岁的孩童变成了70多岁的秃顶老头了。 愿这世界变得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