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战场游记之二十二:萨拉热窝战火中的一对苦命鸳鸯(上)
这是一个凄美的故事,在1993年的那个血腥的春天,它触动了世界上亿万人的心。那个以战争闻名全球的城市,在那场你死我活自相残杀的惨剧中,两个来自敌对双方的年轻人,相亲相爱,不离不弃,厌恶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憧憬过着和平幸福的日子。当他们试图逃离那战火屠场的瞬间,阻击手罪恶的子弹夺去他们25岁的生命。像罗密欧与朱丽叶,像梁山伯与祝英台,他们相拥着长眠在一起,鲜红的血吟唱出一首催人泪下的歌。
波斯科和阿米拉(网络照片):
波斯科是一个帅气而腼腆的塞尔维亚男孩,他的父亲是工程师,70年代应联合国聘用带着全家来到萨拉热窝工作,母亲拉达是化学师。阿米拉是他的高中同学,世代生活在萨拉热窝的穆斯林女孩,住在北郊一间宽敞的平房内。这世界上谁不知道萨拉热窝?它是波黑共和国的首都,巴尔干这个火药桶里最著名的城市,在历史上曾点燃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又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被炸得一塌糊涂。战争之外,民族宗教矛盾和纠纷也交叉其中。波斯科的外祖父就是那时被打死于克罗地亚的警察局里。到1991年时,波斯尼亚穆斯林占萨拉热窝人口的49%,其次是主要信奉东正教的塞尔维亚人,占34%,主要信奉天主教的克罗地亚人,占7%。这里应该指出:巴尔干半岛的穆斯林其实和塞尔维亚人是同一个祖先,只不过大约五百年前在当时入侵的土耳其奥图曼帝国怀柔政策下改奉了穆斯林教。二次世界大战后,克罗地亚强人铁托统治了南斯拉夫,它包括了波黑在内的八个共和国或政治实体。在铁托的铁腕下南斯拉夫游刃周旋于东西两大阵营之间,成为不结盟世界中的皎皎者,日子过得挺小康。甚至到我们在萨拉热窝游玩时,当地人还是认为今天的生活不如铁托时代,"那时没有失业",而今天是17%。然而民族和宗教的矛盾始终不是任何强人能够消除的,何况铁托身为少数民族对塞尔维亚干部采取打压政策,伤了大多数塞族人的心。1980年代铁托死后就有一个笑话说,20年后,欧洲将一共有10个国家:东欧国、西欧国、和8个南斯拉夫国。这预言今天至少实现了一半。
1984年的春天是那么美,冬季奥运会将在萨拉热窝举行。这年的高中同学新年晚会派对上,16岁的波斯科和也是16岁的阿米拉这对青梅竹马第一次拥抱接吻了。16岁,花一样的青春,多美好的时光。每天放学后,他们到帕特里奥街上的一家咖啡馆谈天,阿米拉喜欢那家的巧克力蛋糕。他们健康快乐幸福,喜欢电影和摇滚乐,梦想有一辆汽车,当然也憧憬将来有自己的小家庭。塞尔维亚的东正教家庭的男孩和波斯尼亚的穆斯林家庭的女孩相爱有什么不可以?16岁的心灵里要背上几百年的宗教仇恨吗?双方的父母都认可他们孩子的爱情。阿米拉的母亲尼拉就觉得女儿星期日跟着波斯科一家去市中心的耶苏圣心座教堂礼拜是很正常的事情。阿米拉一家去阿得里亚海滨度假时也总是带上波斯科一起去的。
萨拉热窝市中心的耶苏圣心座教堂:
阿米拉一家和波斯科去阿得里亚海滨度假(网络照片):
可幸福的日子太短暂了。1986年夏天,他们俩高中毕业。第二年,波斯科的父亲因心脏病突发逝世。接着他又被征召入伍,去到离家三百多英里远的兵营服役一年。那一年中他们天天思念。波斯科的信中写:"Every night when I go to bed, all I think is you."阿米拉的回信说:"......Absolutely nothing could separate us."一年后他们终于重逢。波斯科迫于生活重担,辍学开了一家厨房用具店;而阿米拉进了大学读经济课程。但他们的爱情有增无减,双方的家长也相信他们将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假如不是那场战争,他们会像大多数人一样结婚生孩子,在热炕头上平淡然而幸福地度过一生。但是命运没有给予他们这样的机会,1991年南斯拉夫解体,继斯洛文尼亚和克罗地亚之后,波黑共和国也试图通过公民投票独立,这受到境内塞族人的坚决抵制。
1992年3月1日是波黑共和国宣布公民投票结果的日子。这天上午,在萨拉热窝市巴什查尔尼希亚一所东正教教堂里,充满了欢庆样和的气氛,一对抵制投票的塞尔维亚族新人正在热热闹闹地举行婚礼。突然,教堂传来急促的枪声和爆炸声。有人朝参加婚礼的人群开枪扫射,一些人应声倒在血泊中。新郎的父亲被当场打死。教堂惨案触发了对全民公决不满的塞族人的愤怒情绪,塞尔维亚的反叛活动从首都扩及到这个共和国的其他地区。当天,波黑的塞尔维亚民兵与警察发生冲突,造成几人死亡。晚上,萨拉热窝大约有 l万人走上街头,高呼“我们不要武器,不允许把我们分裂”“我们不应该成为另一个武科瓦尔”等口号。随后,波黑内战骤然升级,波黑的塞尔维亚民兵和大批塞族难民退出萨拉热窝,在南斯拉夫人民军出兵援助下以军事上的优势包围了这座城市。波黑共和国陷入全面内战,各民族在自己的领地组建大批准军事部队。
波斯科陷入了艰难的境地:既不能参加城里的抵抗武装去向他的塞族同胞开枪,当然也不会反对他深爱的阿米拉和她的穆斯林同胞;轰天的战火中厨具商店已无法继续经营,他靠在黑市倒卖食物和香烟维生。阿米拉的学业也中断了,两个人每天都在炮击下冒险走几公里来往两家见面,帕特里奥街咖啡馆的巧克力蛋糕成了他们谈话中最美丽的回忆。
帕特里奥街上的咖啡馆,阿米拉喜欢这家的巧克力蛋糕:
日子一天比一天艰难。炮火摧毁了波斯科家的公寓,阿米拉好心的父母接纳了波斯科的母亲拉达到他们北郊的住宅避难。可这总不是长久之计,漫漫的内战何时才是尽头?拉达只好设法逃离萨拉热窝。她的大儿子、波斯科的哥哥巴拿住在塞族安全区。巴拿还在萨拉热窝读小学时有个好友名叫切博尔。切博尔的母亲死得早,拉达把他当亲生儿子待。还是儿童的巴拿和切博尔住在同一间房间,波斯科就是他们的小跟屁虫。切博尔长大后成了个trouble maker: 暴力抢劫、强奸、贩毒,无恶不作。在监牢里他认识了一位鼓吹波黑独立的政治犯阿利雅·伊泽特贝戈维奇,后者后来成了波黑共和国独立后的第一任总统,而切博尔也因他的胆大妄为和广交帮派死党而成为萨拉热窝守城部队的大头目。
穿过前线是一桩极其危险的勾当,拉达找到了切博尔。对着他小时的恩人和自己死党的母亲,切博尔一口应承:"没问题,三天之内我送您出去。"可拉达还十分挂心波斯科,他不愿离开萨拉热窝,因为这城里有阿米拉。切博尔的江湖义气广阔无边:"放心吧,有我在,波斯科绝对安全。"他说到做到,拉达顺利地和巴拿团聚,而波斯科和他的一位塞族邻居同时也是最好的朋友米沙在切博尔司令的关照下安然无恙。拉达临走前关切地问阿米拉:"战争会不会把你和波斯科分开?"阿米拉回答:" Dear Rada, only bullet can." 谁能想到,没过几个月,即使子弹也没能将他们分开。
拉达走了以后,波斯科和阿米拉同居了。1993年4月底,米沙做了一件很对不起波斯科和切博尔的事情:那天切博尔结婚,米沙开车送波斯科和阿米拉去出席婚礼。正当婚礼正在进行时,米沙悄悄带着一支枪和一份波斯尼亚军队的密码越过战线投奔塞尔维亚军队。这使波斯科和切博尔深受周围波斯尼亚穆斯林居民的谴责。尤其是波斯科,本来他和米沙一样是塞族人,两个人亲密得难以形容。人们怀疑他是否有一天也会干出同样行为。有些年轻人甚至对波斯科动粗。有一次,他去排队买配给面包。一个排在他后面买不到的妇女高声埋怨:"我们穆斯林都在挨饿,那塞族小子倒买到了!"波斯科本来已经快离开了,听到后他回过身来,把面包默默地递到那妇女手里。
甚至切博尔也觉得他不可能保证波斯科的绝对安全了,因为他无法一天24小时和波斯科在一起。5月初,当地警察局通知波斯科72小时内报到并接受讯问。这是一个危险的讯号,50多年前,波斯科的外祖父就是接到同样的通知后被打死在警察局里的。波斯科逃到阿米拉的外祖母家躲藏起来,他的寓所被愤怒的邻居们洗劫一空。现在他唯一的生路是逃出这座城市,阿米拉也决心一块走。
此时要逃离萨拉热窝可不太容易了。双方全打红了眼,丧失了理性,被打死的平民比士兵还多。穿越战线必须得到两方同时许可才行。切博尔有对方前线指挥官波克顿的电话,内战以来他们私下一直做着台底交易。这一次波克顿希望切博尔放他的姨母和表弟出来,切博尔一口答应:行,但你明天得先让我的一男一女两个朋友过去,后天我放你的姨母和表弟走。生意就这么谈妥了,大家都认为波斯科和阿米拉的安全是有保障的。(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