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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上初中的时候, 我祖母家的老房子底楼换地板, 当时所谓的换地板是把坏了的木地板换成那种抛光的彩色水泥地, 然后在水泥地上面用黑色的工具笔划上地板的纹路. 地板做完工人走掉后我父亲很得意, 拉着我在地板上面转圈跳起了膨擦擦. 那一次好象是我跳舞最初的启蒙, 从那以后理所当然地, 我就成了我父亲固定的舞伴. 其实我父母以前在学校里就是舞搭子, 但是父亲老嫌母亲好跳男步, 还"讽刺"说大概是大学里学生干部做久了喜欢领导别人. "LA PALOMA鸽子", "宝贝", "深深的海洋"和"啊哟妈妈", 是一些能让我父母亲眼睛发亮摩拳擦掌的舞曲.
读大学的时候, 每次学校有舞会, 总能给我们宿舍带来一阵喧哗; 基本上是衣服裙子眉笔唇膏满室乱飞之后, 我们几个窈窕淑女就娉娉婷婷地站到了舞场上. 说起来纯纯的校园舞会其实也有它刺激的一面, 女生一排展开来等着受邀,其时也是虚荣心自尊心很受考验的时刻, 好几圈音乐下来还在做壁花的女孩子, 脸面多少会有点挂不住. 于是壁花们就会自我消谴女女成双地滑入舞场. 而一些最早被请走, 并且被一请再请的女生, 飘飘然是肯定的, 至于膨胀到什么程度就要看她自己的掩饰了. 我有一个长得高大俊朗,而且一身"佐罗"侠气的哥们, 有一次亲眼见到一个很拽的女生断然拒绝他的要好兄弟的邀舞. 气坏了的"佐罗"对我们挤挤眼说"看我的", 然后就在舞曲的间歇径直穿过舞场, 面带微笑迎向那骄傲的女生, 就在他伸手邀请, 那女生也抬手接应的时候, 可恶的"佐罗"忽然一个九十度右转弯, 随手拉了旁边一个无辜的女孩卷进了舞池, 只剩下那个漂亮女孩鼻空朝天地出气.
照理说男生女生手拉手进入舞场就应该相安无事了吧, 其实也不尽然. 有时候碰到一个书蠹头从头到尾一声不响一眼不瞅,把你当个机器人一样左摆右已经很无生趣, 冷不丁还在你的尖头皮鞋上重重地踩上几脚就会更倒霉了. 大学舞会最典型的对话都是从问几年级开始的, 岁数年级对上号以后, 男生就会想尽办法套话搞清女生系专业班级宿舍和名字. 最讨厌一些又矮又土又椟又木的研究生, 跑上来就吹嘘自己是留德留美留啥预备班的, 啥时就要出国了,一副高高在上愿者上钩的嘴脸,女生会恨不得立马甩手走人.跳学校舞会跳到费翔的一把火就是尾声了. 情绪总是在吊得很高的时候, 被莫名其妙很粗暴地摔了下来.
所以某种程度上我真正ENJOY的倒并非是学校的舞会, 而是那些泡在建筑系的日子. 建筑系夜自修的画室里从来就弥漫着卡伦卡朋特,威猛,猫王,披头士, 和邓丽君的歌声. 埋头画写生素描一画就会画到半夜三更, 然后那些留着长发, 背着画夹, 自负又率性的男生们, 会神气地带上我们女生坐在他们脚踏车后面的书报架上, 大家一起饥肠噜噜地跑到校园外去四处觅食, 有时侯碰巧吃到小贩担子里的肉包子,小馄饨做得皮薄陷嫩. 大家就会兴趣盎然地杀回教室, 如果音乐恰巧又好听, 自然而然地在教室后面, 就会有一场小型的舞会. 我记得我们那个时候跳吉特巴跳得最多的是Jambalaya什锦菜, 跳伦巴常常跳 No woman no cry, 跳华尔兹可以跳得就多了The Waltz of Tennessee, Try to remember, Over and Over, Scarborough Fair,Speak Softly 都是我的极爱. 四步的曲子就更多, 除了邓丽君的靡靡之音, 还有 Andy William 的 love Story 和大多数的Carpenters. 只不过四步跳到后来很多就并成了两步了.
我跳舞"翅膀硬了"以后,自然更喜欢跟同龄的尤其是心仪的男生跳, 但是出了学校就没有那么多的舞会给我去了. 倒是我父母手里常常拽着一些好票子, 尤其是蔡光天的前进夜校有几年每个月都在国际俱乐部办舞会, 父亲有时带他学校的外教们去前进"开眼界". 我做为父亲的舞伴自然是场场都没漏掉过. 国际俱乐部的舞会场面极大, 伴奏也棒极了, 我常常在台下对着台上的歌星望尘莫及, 做梦都想台上的那个歌手是我自己. 蔡光天是个大手笔的人,据说他后来自己开了米高梅舞厅和卡拉OK. 跟那班外教们熟悉以后, 我有时也会跟去锦江饭店或者和平饭店跳舞, 和平饭店的爵士乐队把我真正变成了今天的老派爵士迷.
一直都听说全上海真的有弹簧地板的, 只有南京西路的市政协礼堂一家. 记得是一个礼拜天的下午, 我穿着紧身的真织小毛衣和有一百八十度大裙摆的长裙,还有小牛皮的高跟鞋, 相伴的是一位现在成为某名人当时在某高校留校任职并且创办了某知名品牌的青年材俊. 慕名以久的市政协礼堂舞厅的确如传闻中的, 不大但是地板真的是晶晶亮, 而且舞池是当中深旁边浅的的椭圆. 几个曲子跳下来, 青年才俊借口洗手跑开去了歇息了.过来一位六七十岁精瘦的老先生请我跳舞, 那是我记忆以来跳过的最享受的舞. 老先生搭在我腰里的右手, 仿佛是若无其事地在传达指令, 而他的左手, 也只是轻巧地捏了我几个手指头, 但是却牵着我跟了他满场子地飞转, 我那印花的大裙摆也几乎是疯狂地扫遍全场每个角落. 我现在记得接下来的大多数的舞大概都是跟着那位上海老克拉的老先生跳的. 老先生跳舞的时候除了指点舞技外, 顺便也多嘴评论了一下带我来的舞伴, 自然是说我天性活泼而青年材俊矜持老成之类.
在我出国前没多久,南京路江宁路口的百乐门开了出来, 我每天上班下班天天路过,心痒痒地终于有一天闯了进去, 也是有很好的乐队和很幽雅的装潢, 舞池正中巨型的睡莲吊灯是用白色织物编成的, 在变幻莫测的灯光下的特别的醒目和别致. 我记得我一直在跳, 一直跳到最后那支魂断蓝桥. 我也几乎一直仰了头,追随着那盏似梦似醒的睡莲.
后来到美国以后,也跟同学们出去蹦过迪, 但是喧嚣的迪斯科对我来说是受罪而不是享受. 九五年毕业以后, 我在母校选了一门拉丁舞课,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教舞的金发美男子老师太过性感, 还是我心中有鬼.那位老师每次手一触到我, 我就会起鸡皮疙瘩般浑身不自在地肉痒, 最后只好以就此持续旷课, 而从此”告老还乡”.
老公当年追我, 倒是在Hyatt 的旋转餐厅上很慷慨地陪我跳过舞, 虽然跳的都是二步, 但是旁边的大提琴却一直兢兢业业地陪着我们倾诉和旋转. 转眼做了十多年的夫妻, 很难想象再在一起勾肩搭背翩翩起舞了. 不过哪一天要是老公兴致好问我, "Shall we dance?" 我想我大概还是会幸福地晕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