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圣诞夜,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温暖的室内享受大餐,而是顶着漫天飞雪,奔波在从明尼苏达到芝加哥的高速上。这条路要开10个小时,我是带孩子们滑完几天雪,连夜往回赶,家里还有一堆节目等着呢。
以前每到感恩节和圣诞夜,公路上人迹罕至,连快餐店也不开门,因此旅行一定要带上吃的。但不知不觉间,除了满世界雨后春草般的留学生、遮天蔽日的互联网,节日营业的商家也越来越多,行路变得容易多了。
尽管我们平时很少去麦当劳,但跑长途时远远看到明黄的大M,总觉得很亲切。饥肠辘辘间照例停到一间M店前,圣诞快乐的问候扑面而来。吃饱就有了精神追求,重新上路后俩娃开始央求我讲故事,还要关于圣诞节、最好是我自己、而不是耶稣诞生在马棚的。
时间都去哪了,我怎么成了“讲那过去的故事”的妈妈了呢,只不过从高高的谷堆旁边,变成了飞奔的汽车里面。
我的老底早被掏空了,好在涉及圣诞节真还有一个。那是我来美后的第一个圣诞。学校十二月中旬放假,刚好在一家中餐馆包外卖的朋友因手腕扭伤,推荐我去代工。二十年前,留学生打工司空见惯。
老板脾气暴躁,但很能吃苦,也颇有经营天赋,使之成为繁华地段唯一的中餐馆。那点活现在看来没什么,可当时对我极具挑战。最意外的是,刚干了一个多星期,老板在圣诞夜前一天,突然通知我第二天去端盘子。打过工的人都知道,这是高升了。
老板是广东人,中学赶上了文革,文化不高,因此就爱雇学生妹,既有青春活力又带书香气息,用他的话讲哇我好喜欢。但在重要的节日让业余菜鸟打前台,够荒唐的。他的解释是发现我学菜单最刻苦,认为我很敬业。
可实情是因为我爱看书,考GRE又落下个背单词的病根,而餐馆实在没什么可看的,唯有厚厚的菜单了。我只想乖乖地包外卖,对这个变动很紧张,又不敢违抗土皇上,忐忑不安地去跑问朋友。她说了句你干不好还干不坏吗,我才踏实了。
平日我坐公交车出行,因为过节不运行,所以朋友开车去送我。餐馆11点营业,我提前10分钟到达,奇怪的是一拉门,没开,从窗户望进去,里面漆黑一片。我迷惑不解,左右看看,整个街道静悄悄的,只有些许清凌凌的小雪砢,无声地洒落着。
回头再找朋友时,除了两行车胤,哪里还有她的影子。我想打电话,可街上的公共电话要投硬币,我兜里倒有几块钱 - 说来好笑,那是准备应付打劫的 - 但都是纸币,只好在空空的街上东游西荡,希望碰到人换钢镚。
经过咖啡店路过海鲜馆穿过停车场拐过几个街角,还是连个人影也没有。当时气温摄氏零下7、8度吧,我穿的黑短裙和小外套渐渐抵御不住寒意了,满眼华丽浓郁的节日装饰,看着也多了几份凄凉。我开始心慌,连失联已久的卖火柴的小女孩都想起来了。
终于,地平线上出现了两个女人的身影。我穿过马路迎上去,令人失望的是她们也没有硬币。其中一位指着不远处一栋建筑让我去那试试,说完就继续匆匆赶路了。我没太明白她的意思,可别无选择,只好满心狐疑地过去了。
天壤之别,只隔着两道门。里面不但有人,而且热闹非凡,圣诞树散发着清新的松香,鲜红的丝带和金色的吊饰鳞光闪闪,伴随袅袅环绕悠扬的圣乐,一派欢快的景象。前台一名青年女子,见我进来满面笑容,我手里捏着一美元,像见到了救命恩人:Will you please do me a favor? 她笑得更甜了: Of course, but you don't need to pay,不等我说第二句,她示意边上一个女孩马上带我往里走。
那是一道长长的走廊,两边地上东倒西歪地坐了不少人。老美喜欢席地而坐,本没什么奇怪,奇怪的是这帮人都盯着我看,有的还咧着嘴笑,好像哪里不对劲儿又说不出来,总之有些诡异。走廊的尽头是后厅,有一溜铺着白桌布的长条桌,和挤挤嚓嚓的很多人。没容我反应,女孩已拿过一个装满食物的盘子递上来,两只明晃晃的炸鸡腿特显眼。
这是要干什么?我不知所措,本能地推让着。这是给你的,请便吧,女孩耐心地端着盘子。这时几个衣冠不整的人也围拢过来,有男有女,笑嘻嘻地劝我说吃吧吃吧,别客气。我懵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吃过饭了。吃过还可以再吃啊,味道不错呢,还有人要拉我过去坐。
为什么会给我饭吃?我为什么要吃饭?我挺害怕的,但坚持拒绝。女孩疑惑地问道那你想要什么呢,我说想换几个钢镚打电话。电话在前厅呀,她放下鸡腿又带我原路往回返。我又被检阅了一次,这回看清楚了,有头发凌乱的,有门牙缺失的,有傻笑的,还有吹起口哨的… …
青年女子跟我确认我真不需要吃的 - 至此我也不知道演的是哪出 - 我重复只需要个硬币打电话。她哦了一声,摸索一阵掏出两个25美分,也不要我的一美钞。于是在圣诞夜,我讨到了人生的第一笔钱。
原来节日餐馆比平时晚开一个小时门,我第一天打这个工,别人不知道我不知道,因此忘了提醒我。经过这番折腾,时间也快到了,直到离开那座楼,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大冷天的被扔在街上,又跑到流浪汉堆里被吃饭,圣诞夜啊,这么凄惨的遭遇让大家笑出了眼泪。大厨告诉我那个楼叫YMCA,是个健身场所,但不知道它还管饭。还有人说等把老板炒鱿鱼,知道去哪要饭了。广东人爱喝例汤,但我更喜欢熬剩的猪骨头,因此总被称属狗。老板盛了一大碗肉骨头端给我,说了声今天你可不能给我搞砸了,在他就算道歉了。
食客很快就到了,因为其它餐馆都关门,一整天都人满为患。一直到半夜收工,我紧张得连一口水都没喝,根本没察觉过了那么久。做前厅果然好,$240刀小费等于十多晚包外卖,不过杯盘刀叉长久都在眼前盘旋,以至于我后来不管在哪,看见桌子上有东西就想收走。
圣诞清晨走出餐馆,世界一片璀璨,YMCA依然灯火通明。
YMCA,全称Young Man’s Christian Association - 基督教青年会,是一个1844年成立于伦敦、总部设在日内瓦的全球性基督教青年社会服务团体。它按照基督服务的精神,通过普世的志愿活动,触及教育、文化、技艺、体育和社团上的事工,多年来对发展青少年健康的身体、头脑和心灵,贡献巨大。
YMCA的创始人是George Williams, 1821年生于英国西南一个农场,小时候是个没心没肺满口脏话的小混混。十几岁时被家人送到城里的布店当学徒,开始接触到教会,并成为了一名基督徒。20岁时他去了伦敦一间布店打工,几年后当上部门经理,同时也进行布道和福音宣传。后来他娶了老板的女儿,又写下一桩富小姐爱上穷小子的传奇。
当时由于工业革命的兴起,大批青年农民从农村涌入城市,在各类工业企业中做工。但在这个过程中,这些人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状况问题百出,从无所事事、精神颓废,到酗酒赌博成风,严重的甚至触犯法律。George见状深感不安,召集同行创办了一家慈善机构YMCA,让民工们免费居住,锻炼身体,寻求信仰,过健康的生活。后来他还游说大老板、也就是老丈人,掏腰包把这种慈善行为也扩展到其它的行业。
到了1851,YMCA遍布于欧洲、澳洲、美加等主要工业国家,不久又组成了YMCA世界协会,更利于青年会间相互的协作。它据圣经新约马可福音的经文,以“非以役人,乃役于人”为会训,意思是不要他人为我、而是我为他人,通过坚定个人信仰,推广社会服务活动,改善了青年人的精神生活和文化环境。
20世纪后,YMCA逐渐从对个别青年施加影响,扩大成为推行社会改良、参与政治和社会活动的基督教外围团体。进入21世纪,性别平等、种族主义、环境保护、妇幼权利、战争与和平、可持续发展、全球化挑战、不同信仰和意识形态间的对话和合作等,都成为YMCA关切的议题。
美国现今共有2700多家YMCA,主要围绕青年发展,健康生活和社会责任几方面,提供各种有益的社会活动,平均年受益900多万年轻人和1300多万成年人。值得敬佩的是,使这个机构运转的人员,只有2万人是正式雇员,其余600万皆为志愿者。
惭愧的是,很长时间我都以为YMCA只是健身房。不过体育锻炼的确是YMCA最古老和最基本的生活倡导方式。比如篮球和排球,可谓家喻户晓,但很多人也许不知道,它们都是YMCA的体育老师发明的,游泳课也为其首创,另外还是中国体育事业的开创者。可见如果没有YMCA,就不会有NBA,也不会有中国女排了。
圣诞夜为无家可归者提供食物,也是YMCA的慈善活动之一。看到一个捏着一美元的女子走进来,瑟瑟发抖可怜兮兮,除了是来要饭的,绝不会有人有第二种想法。毕竟有些苦涩,要不是孩子们想听故事,我大概也不会主动提及。但尽管毕业后轻松就能日进多于$240,手机可以无限狂打,圣诞都过得华华丽丽,我始终为那一天而骄傲。
暑假马上开始了,我为小的们抢到了YMCA的户外营。他们将游泳,潜水,划船,骑马,钓鱼,打球,露营,伐木,徒步旅行,攀爬网阵等,同时学做诚实、独立、合作、助人、诚信、坚韧和拥有体育道德的营员。培养健全人格,建立美满社会,一位布商160年前的理想,仍遍地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