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这个官司,海淀法院需要UM提供相关文件,作为评估原告和被告双方行为和损失的依据。而这些文件必须经由UM所在州最高行政机构和中国驻美使领馆的双重公证,才能正式作为在国内法庭出示的证据。
所以陈歌指令一来,我又开始忙了。
密执安州府Lansing在Ann Arbor 西北70英里(110公里)的地方,最近的芝加哥领馆有250英里(400公里)。指望美国的公共交通是行不通的,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走高速。一是当时我还不会开车,二是要去的地方都人生地不熟,所以我需要一个护花使者。
老朱自然是合适的人选,但他的一个课题正进行到关键时刻,离开会影响全组的进度。留过学的人都知道,当年的一分一秒都非常宝贵,想找到一个闲人几乎是不可能的。最后晓卉拍板了,麻烦谁都是麻烦,不如可着一个人使劲造,所以还是决定老朱去。但正当他忙着找人看管实验和查询租车信息时,同房子居住的德国小伙儿Chris(小克)主动提出愿意带我跑一趟。
小克来自柏林原西德辖区,硕士快毕业了,时间相对比较有弹性。像其他舍友一样,他也早听说了这事,见我又要辛苦奔忙,国际主义精神可能被激发出来了吧。还有一点好处是,他有一辆半新的深蓝马自达626,他坚持开它去,还可为我省去一笔车钱。
我自然非常高兴,准备了一堆零食,在次日清爽的早晨就跟小克上路了。让人惊讶的是,小克的坐骑却临时变成了一部宽大厚重透着幽光的黑色奥迪,看起来底气十足。他有些腼腆地解释,毕竟要带别人跑长途,出于安全考虑,他觉得他一个朋友的车更好,就跟后者把车换来了。
一路狂奔,一个多小时的车程45分钟就赶到了。问讯、填表、等候、盖章 - 之间穿插着喝咖啡、听音乐、聊闲天、观赏花草和中国锦鲤 - 总共用了两、三个小时在州政府大楼办完事情。
就在我们高高兴兴走向停车的马路对面,准备继续向芝加哥进发时,突然发现很多警车和警察,围在那里进进出出。小克大叫一声糟了,原来我们找到车位后只顾往政府办赶,他忘了在路边的计时器里放停车费。
“他们怎么样?不会没收吧?要罚多少款?” 丢钱不好受,扣车更不得了,我一时有些麻爪。
小克一面安慰我,一面快步上前探究竟。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我们的车不仅堂而皇之地停在密执安州警察总署大楼前,而且不偏不倚正对着大门。计价器中红色欠费牌啪嗒啪嗒敬业地翻着跟头,居然没人下罚单,不知是不是警察都以为他们局长换了新车。
警署这栋建筑离路边很近,看起来也非常普通,完全没有印象中衙门口的模样。加上我们到的早,警察还没上班,所以停车时没注意到任何可疑之处。心里光想着要办事情,把投币喂表忘得精光。
“怎么办啊?会有麻烦吗?”我紧张地追问小克。
“你说怎么办?跑啊!跑了就没麻烦了。” 小克一边答,一边示意我赶紧上车。
他又迅速环视了一下周围的警察,见确实没人注意我们,自己也一头钻进车里,呼地一声离开了那块是非之地,生怕他们中有人回过神来抓到我们。
一时无语,直到窜出去很远,我俩才开始放声大笑,止都止不住。那天小克从出发就一直在车里播放Gipsy King(吉普赛王)的带子,那火热的节奏,豪放的音符,苍凉的歌声,适合极了这种逃亡。好像连外面的风儿也被感染了,呼啸着从敞开的车窗掠过几捧欢笑,夺路而去再撒出很远很远。
真可谓太岁头上动土,好在有惊无险。也应验了那句老话,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后来每提起此番壮举,小克就像个孩子似的神气得不得了。
奔到芝加哥已接近傍晚。沿著名的湖滨大道北上,左边的skyline迎面而来,美轮美奂;右边的湖水碧波荡漾,漂浮着点点白帆。那是我离开北京近一年后首次见到高楼大厦,且为世界上最著名的建筑群之一,完全有土老帽进城的感觉,恍惚而震撼。
我们投宿到城北一所私立大学附近的连锁旅馆,前抬服务生问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
“你们住一个房间还是两个?”
第二个问题是:
“如果一个房间,一张床还是两张床?”
小克回过头征求我的意见,我惊得张口结舌:
“嗯、嗯 … … 当然是两个,都是两个,我的意思是说,两间房,两张床。”
“行,我知道了,两间房。”小克点了点头,转过身开始填写入住表格。
“也是两张床。”我还是不放心,又小声叮嘱他。
小克侧脸瞟我一眼好像想笑,但忍住了,继续和前台办理手续。
我怎么可能跟你一个屋呢?这还用问吗?我心中恼怒,对小克的好感顿时锐减。拿了钥匙,进到自己的房间,我突然开始明白他刚才为什么差点笑。蠢啊蠢啊,我怎么那么多废话呢!又一份不满算到他的头上。
不过后来,等懂得文化可以差异到如此近乎不可调和,才意识到当时是我少见多怪。当然都做真实的自己,也没有对错之分,互相理解就好了。
安顿下来,吃过晚饭,外面也黑透了。我蜷到床上看新闻,对以这种奢侈的方式结束一天心满意足。谁知小克却毫无倦意,敲门进来,叫我跟他一起乘地铁去downtown看夜景。
单独和鬼子出去?这三更半夜的?盯着他那对蓝眼睛,我犹犹豫豫,最后用要休息了加以婉拒。但他毫不退让,居然问了一句“你多老了”来刺激我… … 得… … 毕竟人家开了半天车,挺辛苦的。别一不高兴自己颠儿了,我还指望他拉我回去呢。就依了他吧。我只好不情愿地爬了起来。
刚坐进空无一人的红线地铁,就从后节车厢窜过一个衣冠不整的黑人,径直扑到我俩面前,还挤出一丝渗人的微笑。只在警匪片里见到的场景搬到现实,我非常害怕,眼睛盯着他的衣兜寻找枪状物体,心中迅速盘算小克能否打过他,或者是否会抛下我自己先跑… …
小克却不慌不忙地掏出几枚25分的硬币,放到伸过来的那只脏手上,老黑“嘿嘿”两声,便神奇般地退后,向前一节车厢移去了。经历了这份险情,我不由自主地往小克身边靠拢,已经能感觉到他的体温。我尽管仍后悔不该出来,对他也只有言听计从了。
随着被隆隆的车轮伴到downtown,这段不愉快的序曲很快就被华彩的乐章所取代。我开始意识到如果呆在房间睡觉,该是多么大的损失。
当我们不得不乘最后一班地铁赶回旅馆,已近凌晨。一夜无语,次日起来直奔目的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