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人生又一程
(一)搬到北京公寓五楼
自从苏联红军撤退,八路军接管了哈尔滨之后,我的生活起了很大的变化,首先我们离开了共同生活了八年的吴伯伯家。因为他有了两位女儿在身边照顾,也是因为我已经长大了。虽然离开了吴伯伯家,关系仍然密切,他和吴伯母对我们仍然关心和照顾。
生活的第二个变化就是搬出了小屋。光复资本家逃走了。北京公寓就等待房产处理,临时由茶房顾大叔等人管理。这样我们就和丁大叔、大婶、德子弟弟搬上了五楼日本人空出的房间里。
离开住了八年的小屋,十分留连,那里留下了一个小姑娘耐人寻味的画卷,随着翻去的张张画面,她一天天长大了。这小屋子里曾经装过她的笑声、哭声、歌声和说话声,声声都含满她深深的情和爱……。
搬到了五楼,我喜欢这个属于自已的家。从高高的五楼望出去,能无遮拦的望出好远好远。我爱站在窗前遐想。望着那一片高高低低的屋顶,仿佛站在船上,那似海的屋顶,在目光的波动下和想像中似乎汹涌起来叫人好害怕;那晚霞过后的余辉,虽然它不再那么美丽耀眼,但它很迷人。因为它那复杂的色调,会在你的幻想中变得奇妙起来;那夜幕下的灯光,从千家万户射了出来,它悄悄的告诉你,那里有真实的故事,问你是否想知道?可它不能告诉你。
你想知道我的家吗?它是不错的。房间很宽敞,有旅馆现成的家具。房间东边有两个窗户。靠左窗是一摞箱子用屏风挡在一角。靠右窗是张长桌,上面有只电炉。床的一头顶着墙,一边是屏风一边是五斗柜。柜旁横放一个立柜正好挡住门,给门和柜之间留出一条窄窄的过道。五斗柜的对面是一个方桌两把椅子。该铺的铺上,该挂的挂上,就成了一个温馨的家了。我喜欢这个属于自已的家,能和妈相伴着生活,是我向往已久的愿望。
(二)可笑的一幕
刚搬来不久,就发生了一件可笑的事,想起来就怪不好意思的。
晚上我在看小说,妈去了三楼。等她回来门怎么也敲不开了。丁大婶帮着叫,咚咚地敲,仍无动静。
这时惊动了四邻。有人说:“不在屋,先到我家坐坐吧?”
妈说:“这孩子从不满是去,肯定在家。”又叫,又敲。
有人说:“好像屋里有人。”
妈一听,心想莫非屋里藏着人不敢开。心怦怦跳。
有人说:“撬门吧。”
妈想若真藏着人,脸往那儿搁,叫孩子怎么做人?连忙说:
“先甭毁了门,兴许到那儿去了,我先到她丁大婶家等会儿,大家都请回吧。”
说着,丁立钦大叔闻讯赶来,气喘嘘嘘的说:“我怕是用电炉子出了事儿。”
“有道理,若是睡着了,这么折腾也早醒了。”
妈一听心惊肉跳,两腿发软,她顾不了许多,带着哭声说:“快想法子把门打开吧。”说完捂着脸哭了。
丁大叔找来工具,连凿带锯,很快锯了一个刚能伸进手的洞,门开了……。
我一睁眼看见脚下的床头前站满了人,就听这些人不约而同一阵哈哈 大笑。
等众人散去,我拥被坐起来问:“怎么回事?”
“还问呢,都要把我急死了。”妈说了一遍经过。“门一开我的心都要蹦出来了,没想到你却睡得那么安稳,人走进来刚站在床头,你就醒了,要是早醒不就没事儿了?”
我是在众目睽睽下睁开眼睛的,这许是生理感应吧。想自已在众人面前出了丑,留下笑柄,不高兴地说:“您不早不晚偏等人家刚睡着回来,叫别人看笑话。”
“谢天谢地,没出事就好。”
从这个故事里不难知道妈都怕什么了。
(三)考入哈尔滨女子中学
生活的第三个变化,就是我考上了中学。那是一九四五年底哈尔滨各大、中学校招生。我恳求地说:“妈,我想念书,您让我考考试试吧。”
“我怎么不想让你念书,可我那儿有那份力量呵。”
“念书是公费,只要您先别让我去做事儿。”她思量着,我忙说:“如果考上了,先念念试试,念不下去,就去找点儿事做,您看成不成?”
她点头说:“那就试试,兴许考不上呢,别高兴的太早了。”
我急切地等待着考试,就这样在惶惶不安中,走出了一九四五年。
一九四六年初我考入了哈尔滨女子中学(原女高)可以想像我是多么的高兴了。
女中在南岗月牙街,这条街名符其实具有诗意。当我走在这条静谧清幽的路上时,会让我不由的想到夜晚。想到夜晚那妩媚的月牙儿就挂在天空。我会感觉到月牙儿在迎接我,月光在追随着我,把它们的温柔送给我。啊多美!
我和去年入学的李桂兰、吴家珊、顾本莲、顾本香不同班,但同是一年级,到暑假过后一同升入初中二年级。我们常在路上碰在一起,仍然一路说着走回家。
我结识了新朋友付幼亭、富慧娟,她们都出身于知识家庭。素质好,又聪明。付幼亭活泼可爱,富慧娟能歌擅舞。和她们在一起非常愉快。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暑假,我喜欢关在房中看小说,乏了就吹吹口琴。巴金的三部曲 家、春、秋,就是这时看的,它给我一种清新的感觉。
班长王惠来看我,带来一套《三国演义》我只是翻一翻,没认真去看。
王惠胖墩墩的,笑脸甜甜的,外号叫大美人。听说她有政治背景,我们只是一般关系。她来看我,是不是有什么目的,我还不知道。
付幼亭约我看苏联电影。她爸爸是《莫斯科电影院》的经理,家就住在影院里。伪满时这家高级影院是日本的银座,上映日本电影。为了宣传苏联革命和人民生活专放苏联电影。因为是没翻译的原声电影,看的人很少。诺大的影院,看的人寥寥无几。
开学前夕嫂子带翠环来住了几天。翠环的肺病已到了晚期。她的那双大眼睛仍然那么灵秀,她的声音仍然那么清脆,可是她全身无力,再也活泼不起来了。
想起那次喂她蛋糕,一丁点儿放在她嘴里,就使她满足的笑着,跳着,啊啊的叫着,是那么欢快。看到面前的她,叫我好心酸。她这些年吃过蛋糕吗?可怜翠环还没品尝过人生的甜美,就要去了。
她回到家不久,就与世长辞了。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又一次破碎了,这年她才九岁。我的亲爱的小侄女安息吧,我的心永远伴着你!
开学进入了初中二年上学期。学校开了政治课,我开始接受了共产主义教育。
因为我是在日本侵略者的铁蹄下长大,受的是奴化教育,所以没有民族和爱国意识,只是昏昏噩噩的求生存。通过共产主义的政治思想教育,使我头脑豁然开朗,认识到应该树立革命的人生观,做一个有思想、有灵魂、有作为的人。
我虽然有了进步思想,但行动还远远落后于付幼亭和富慧娟,她们积极参加政治宣传活动,加入学校的歌咏、舞蹈、戏剧等小组。而我一是没这方面天赋,二是受思想束缚,放不开手脚。她们说这不是理由,而是缺乏革命的激情和动力。
孙老师布置每人交张宣传画。我求画家八哥为我画了一张。画的是蒋介石。他光头赤膊,瘦骨嶙峋,两太阳穴贴两张小膏药,裤腰上插把豁齿的单刀,他单腿跪地双手举着过顶的中国版图,面对一个大鼻子美国佬。如果在半年前,见到这幅画,我很难接受,而如今却觉得画的洽如其份了。
画都放在教桌上,孙老师选出几张叫传阅。于是班长王惠走出座位去取画。拿起一张彩色画,举着,抖着,激动得满脸通红,带着鄙夷的笑容,撇着嘴说:“啧,啧,你们看,这叫画的啥呀!赤身露体的,把中国妇女都糟蹋成啥了,画这种画,思想也太西化了。”
画的主人冲过来,一把抢过去撕了。那张画上,画的是一个穿星条上衣,戴着船形帽的美国大兵,他一手举着酒瓶仰脖往嘴里倒,一手搂着一个细腰粗腿,半裸的女郎。
孙老师是一位进步的青年教师。他目光冷峻的望着王惠说:“这回达到你的目的了吧?”他对大家说:“这张画撕了很可惜,它主题鲜明,说明美国人可以在中国国土上横行霸道 。为什么?是因为蒋介石丧权辱国,依靠美国。” 又看着王惠说:“为什么你对美国兵侮辱中国妇女无动于衷,却对反映这件事实真像却那么愤慨,可见你的立场了。”
这尖锐的批评,让王惠通红的小脸变白了。她两眼无目标的望着前方,表示她不示弱,不屈服,因为她有自己的立场。这时我觉察到,同学们的思想在一天天分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