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杨姐姐给我这张照片的题字:活泼的玉华
(四)杨滨珠姐姐
一九三九年初春我搬到小屋不久,就认识了杨姐姐。她也住在四层楼。她是女高的学生,穿一套蓝哔叽的制服,十分精神。她叫杨滨珠。她虽然面貌不够标致,但体态婀娜饶有风度,有种大家闺秀的风范,与众不同。杨姐姐的爸爸是天津实业银行的行长。家在天津,她在哈尔滨读书,由表嫂和表姐照顾。她妈很少来。专门有一间布置很考究的卧室。
杨姐姐常到我的小屋,看我做的小裙子,教我包粽子,抽荷包。她从不把我当小孩,当成朋友。所以我无拘无束。很喜欢这个大姐姐。
暑假期间杨姐姐说带我去太阳岛玩儿,我高兴的睡不好觉。我们一同去“福丰号”买了块黄底黑白格的布,和两件黑色西式短裤。她家在这买东西不付现钱,记账。
上衣是表嫂做的,是件前后领开得很低的背心。
杨姐姐说:“做好了,咱们试试吧,不合适,再请表嫂改。”我扭着身子来回看着说:“很合适,很好看。”
“我想约杨庆生一块去。”
“就我们两人多好。”
“他游的好,可以保护我们不出事。”
“他是男的呀,怎么可以和男的去游泳呢?”
“他是我的小弟弟是你的大哥哥,又不是男朋友,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应不应该,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吧。”
临走时妈说:“早点儿回来,别让我着急。可别下到水里去,坐边上看就成了,听见没有?”
“哎,我听见了,您放心吧。”
“答应的嘎嘣脆,一出去就不是你了!”
杨姐姐他们在楼下等我。我飞快地跑出门,生怕妈变了卦,一声把我叫回去。
终于和他们上路了,杨哥哥穿一条米色西裤,白府绸长袖衫,绾着袖子。比刚来时健壮多了,如今变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了。杨姐姐穿一件白底素花的“布拉吉”(连衣裙)体态妖娆动人。
我们站在渡轮的铁廊前,风吹得头发飘来荡去,裙子胀起缩回,好凉快。她两人边说边指指点点。我呆望着对岸,目光来回看了十几趟,可船却慢吞吞的开出没多远。杨哥哥掏出口琴扒在廊杆上,眼睛望着水,轻轻吹起来。杨姐姐望着远处走了神儿。
而我只想快些到岸,看看那向往已久的太阳岛。此刻又让我想起了玛莎,我们说好下次去太阳岛玩,可是永远没有我们的下次了……。这时杨哥哥走来擦着口琴说:“快到了,白房子看得很清楚了。”
“是什么人住的?”
“是有钱人避暑的别墅。”
心想有钱人还有别处,没钱人连一处都没有。我把别墅当成了“别处”。
岸上都是沙地,沙坡上的冷饮摊一个挨一个。每套白色桌椅间都撑着把大花条伞,看着就舒适、凉爽。穿各式各样的泳衣、光着两只脚来来往往的人都那么快乐消闲。
我来不急再看新鲜,紧跟在他俩后面,向沙滩上一排排更衣室走去。每排都隔成一个个小房间,里面有个喷头。
换好衣服把门钥匙挂在脖子上,等着杨哥哥,见他肩挎一个沉甸甸的救生圈走过来,对我说:“为你租的,用它就不会沉底儿了。”我笑眯眯的望了望他,心想还是让杨哥哥来的好。
到了水边救生圈往水里一放,我进去试试,快搁下两个我了,不把住了出溜水里就糟了。杨哥哥说:“你们在这儿等会儿,这儿人太多,我到那边看看。”他站在一只高高的船头,一个猛子扎下去就不见了。一分钟、两分钟还不见影,又等了会儿,好象时间好长好长,不由急了起来,我们不顾一切的叫起他来。江上巡视的救护舢板,一只两只鱼贯而来,然后,散开去寻找。正急着,见远处浅滩上有人招手。
杨姐姐说:“是杨庆生,真可气!救护船一定怪我们大惊小怪。刚才大呼小叫,叫人多难为情。”
“谁叫你让他一块来了?”
“来也来了,事情也发生了,等他游过来整整他。”
“怎么整他?”
“向他撩水。”
他游到面前刚想站起来说话。我们猛烈的向他撩水。他争扎着反击着,在浅水中,我们追逐着,呵呵的笑着。停下来,他问:“你们想不想到那边去?”
杨姐姐说:“咱们先各玩各的呆会再说。”于是,杨哥哥去划一只桨的尖底船了。杨姐姐说:“我带你去开开眼界,可不许说话,不许笑。”
把救生圈借给别人,就去了日光浴场。她轻轻推开门,我跟在后面悄悄走进去。见四周是躺椅,上面躺着一丝不挂的女人,都是老毛子,没一个中国人。每人眼睛都戴个黑眼罩,一动不动的躺着,我不敢细细看她们。不晒太阳专为看西洋景是不受欢迎的。多亏她们戴着眼罩,否则瞪着蓝眼睛,一丝不挂的站起来骂我们,那就太可怕了。因为她们能听到有人进来,不得不装模作样的在空椅子上,坐上一会儿,然后轻手轻脚的溜了出来。好象做了贼,混身发软,生怕后面有人一把抓回去。
杨姐姐问:“好玩吗?”我摇摇头。
“好笑吗?”摇摇头。
“怎么,不会说话了?”
醒过点劲儿说:“不好玩,不好笑,觉得不顺眼,肉麻。哪有好女人那么不害羞的!”
“你呀,少见多怪,这是上流人的时尚,故意把皮肤晒黑,叫自然美。”心想,我生怕黑,她们倒喜欢黑,真怪。
我们仨人坐在花条伞下吃着面包喝着汽水,欣赏来往的人。杨姐姐说:“看她们的游泳衣,色彩多鲜艳,多裸露。”
我说:“看她们和男人在一起很大方,一点儿不怕羞。”
杨姐姐笑我脑筋太旧。
吃过饭,我们游上那块浅滩,杨哥哥一只手推着救生圈,我也就跟着到了那儿。我看他们游。杨哥哥象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杨姐姐游的很文静。
太阳西沉了,想起妈的嘱咐,催着要回家。我们跑上岸杨姐姐说,她的钥匙丢了,我的还挂在脖子上。
“衣服还在里面怎么办?”
“爬进去把衣服取出来,就逃吧。”杨哥哥说完去换衣服了。
我俩把门下的沙子扒个坑,我钻进去,三把两把把衣服塞出去,爬了出来。我们匆匆换好衣服,没交钥匙就逃之夭夭了。
杨姐姐搬家了
就在这年的秋天,杨姐姐搬家了。我恋恋不舍的望着她离去。她说会来看我。她来过,也带我去过她家。她全家都搬到哈尔滨了。她有两个哥哥,一个在日本留学。她家住的是俄式楼房,布置得非常俄化,高门、高窗和那华贵的窗帘,配上昂贵的家具,好像人也变得华贵起来了。
一天我在她家正坐在沙发上说话,从高门里走出一个细长的人来。他穿件白色针织衫,淡褐色短裤,长袜,球鞋,手里拎着一支网球拍。他细长的身子,头瘦长几乎和脖子一样粗。我觉得很好笑,因为他像根嫩嫩的绿豆芽。
绿豆芽走到杨姐姐跟前,拍了拍球拍子:“喂,告诉妈我去打球不回家吃饭了。”
“快走吧,谁会等你吃饭!”
他抡着球拍走到门口,回过头举着另只手,扭动身子笑着说:“拜拜!”绿豆芽的怪模样叫我想笑。他一出门我哈哈大笑。杨姐姐说:“他是个洋派人物。”我想她的大哥不知怎样洋上加洋呢。
又见杨姐姐
又见杨姐姐是四三年的暑假。她才渡完蜜月从外地旅行回来。她先生要赶着出差,临时安排在北京公寓。见她容光焕发,心情舒畅,说明她的婚姻幸福美满。
这次重逢,感到非常高兴。虽然她已落花有主,做了妻子,又长了两岁。可是活泼烂漫的天性仍然没改,她还是那个可亲可爱的杨姐姐。我和大毛常来陪她。
暑假除了陪杨姐姐,我还去学校排练日语广播剧 《ぉおぃいの夏》(快乐的夏天),开学后就要参加全市小学校的广播比赛。
我们玩疯了
杨姐姐除了去她妈妈家,就和我们谈天说地。谈到有趣的事,就笑一通。我们也出去玩。
我们去“马迭尔”看歌舞,走进大厅远远的见一个象自已的人。我疑惑的向前走,她也慢慢迎来。当瞥见从人中走过来的杨姐姐和大毛,才恍然大悟。我继续向镜壁走去。对着那个自已,筋筋鼻子笑了笑。
我们去“马尔斯”吃西餐。“杨姐姐我左手好笨,不会两手并用。”
大毛说:“我行。”
“我没你猫爪灵。”她笑着打我。
“没关系,咱们不吃牛排,猪排,切拉的。”杨姐姐说。
我坐在铺着雪白台布的桌前,学着样把餐巾铺在腿上,端坐着,装模作样的听着音乐,等待西餐的到来。陆续端来红菜汤、拌香鸡和土豆色拉、玛林酱和面包、西点。杨姐姐说,这是最简单最便宜的西餐了,特别是味,非常好吃。我们边吃,边低声细语,在轻柔的乐声中,享受这人生中甜美的时光。
我们去兜风。在落日余晖的傍晚,我们坐上敞蓬的洋马车。两匹高大的洋马挺着脖子在石路上轻盈地跑着。伴着徐徐的小风,嗒嗒的蹄声,咯咯的笑声,通过中央大街向着松花江畔跑去。此时,快乐充满了心间,好象世界只属于我们。
杨姐姐请我们去照相
我们去照相。杨姐姐从她妈妈家拿来她的婚礼服。这是套白色的婚礼服,非常华丽耀眼,我和大毛不约而同地说:“呀,真好看!”礼服的纱底上缀着一朵朵银菊花,在衬裙的衬托下,光彩夺目。头纱,轻盈缥缈,似有似无,更增加了美感。
杨姐姐说:“咱们去照相吧,照两张婚照,先陪我去做头发,然后去照相好吗?”
“好,我愿意看你穿上这套衣服照,一定很漂亮。”大毛说。
我们先去了理发馆。我目不转睛的看着理发师做头发。头发在他们的手上弯来绾去非常听话。见一个个蓬着头走进来,容光亮丽的走出去。我真羡慕这个职业。
杨姐姐的头发做完了,她请理发师给我们头上简单烫几个卷儿。望着镜子里的自已美滋滋的。一走出门那美劲全消了。因为生怕遇上熟人,特别怕被老师撞见。心神不定的走向照相馆。
杨姐姐穿上婚礼服配上头纱,在聚光灯下,飘逸动人。她戴着一双白丝手套,两手轻合在胸前,目光温柔,神情恬淡。
我穿上白绸衬裙,戴着手套轻挽她的手臂,和杨姐姐照了一张新娘和伴娘的相。
杨姐姐挚意让我照张新娘相,我学着她的样,但目光悠远,神情似梦。
大毛矮小,照了两张普通相。
这次的照片,随着一九六六年一同消失了。
快乐的时光一闪而过,它留下了一份儿绵绵的情意和一段开心的回忆。
杨姐姐跟着先生去了外地,我们也开学了。杨姐姐说她会回来的,我热切的盼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