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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脉 人脉 学脉

(2011-10-14 07:20:04) 下一个



许锡良

中国汉语成语中有“根深叶茂”一说。这是很有道理的。树根深厚扎实,才可能吸收到土地深处的养分与水分。才能对于地下的各处水源,左右逢源。一棵大树要长百年,方成其荫。然后盘根错结,雄霸一方。生命的征象,欣欣向荣。这种情况就是有旺盛的根脉。我看过最为雄壮而旺盛的根脉是在广东的新会市的小鸟天堂。也是巴金先生写过的那个“鸟的天堂”的地方,连绵几公里,据介绍说,这竟然就是一棵小叶榕树滋生出来的。原来在这个小岛上是有各种样的树种的,但是后来慢慢地就剩下这一棵当年的小叶榕了。据说这种树有“森林杀手”之称,也就是说,如果整个山林里就种上这么一棵小叶榕树,没有人去理会它,那么,几十年后,整个山林都会被这种树所独占。广东这种树实在是太多了,简直遍地皆是。我仔细观察,这种树最奇特的地方就在于,它的根须从树枝上不断地长出来,只要一沾到土地,就扎下根,然后这个根就长成了一根树枝,然后树枝又长出一根树干来。如此不断地繁衍下去。遇见别的树就缠上去,直到把对象的养分与水分都吸光,枯萎而死为止。所以,这种树是非常可怕的。它有一点赢者通吃的味道。这种树的生命力非常旺盛。以我们人的眼光,总以为树林是不会竞争的。其实,植物竞争起来并不比动物差。“森林杀手”并不比大型食肉动物的杀伤力差的。所以,我总感觉一个社会仅有多元还是不太够的。还得有规则,而这个规则不能是“丛林法则”。应该是各自可以自由发展,但是,又必须要有一定的限制的发展。这个限制就是不能够侵害甚至消灭别的种类。

人类出现过的种族灭绝性的屠杀的“种族主义”之所以可怕,正在于种族主义具有“森林杀手”小叶榕树式的杀伤力。你任其发展,最后多元就会只剩这一元了。人类考虑到这种可怕的后果,所以特定制定了“反人类罪”,以对这种灭绝性的力量作出应有的限制。

据说人身体上最有生命力,而且不会死亡的细胞就是癌细胞,这种癌细胞也算是人体细胞中的一元了。一旦人的身体免疫力下降,这种癌细胞就可能趁机无限地发达下去。直到把人的身体的所有的营养都大一统地收集到这种细胞里,形成恶性的肿瘤。人身体健康的时候,常常是各种细胞发展非常平衡的时候,也是每一类细胞都非常有活力的时候。而不是某一个细胞特别有活力的时候。所以,真正健康的人不可能是某一点肌肉特别发达,而是整体发达。真正生态平衡的森林也是各种树种都发展得很好的时候,而不是只是一种树种单独巨大,甚至变成巨无霸疯狂生长的时候。人类对生态的理解,这样的认识现在已经是一个基本常识了。

但是,人们对人类社会的发展中的一家独大的情况的却往往缺乏警惕性,还以为这样的时候是一个社会有福气的时候。其实与人的肌体及树林的生态平衡一样,人类社会出现此种巨无霸式的现象,其实也是人类社会的病态。此种情况就是人类现在还存在的专制极权现象。一个单位出现了一个超级强势人物,是祸还是福?我以为是祸,至少是祸大于福。这与人的肌体长出了一个癌细胞是一样的。如果这个癌细胞任其发展下去,那么,最后整个肌体的营养水分都被其吸收得干干净净。一个社会如果出现这种情况,那么会怎样?一个专制独裁者自然就出现了。发展到极端时还会走上对个人的狂热崇拜,把一个人迷信为神。这个时候也等于把人身上生命力特别强的癌细胞视为身体的福音是一个道理。但是人现在一般不会把出现这样的肿瘤当成自己健康的福音,可是人类社会却还会把类似于身体恶性肿瘤的癌细胞——专制与个人崇拜当成民族的英雄,或者是人类社会的福气。可是,每每当这样的人物出现的时候,这个社会其实收获的更多的是无休止的战争与各种各样的运动。因为生命力特强强劲的癌细胞最不喜欢安静了,它一有机会就要动,今天折腾这个,明天又折腾那个。而且就是在这样的徒耗生命的折腾中趁机吸收生命的营养,以养其大。但是,人们对此并没有应有的警惕性,不但不加防止,反而越是崇拜,恨不得自己的心脏的每一滴血都用来浇灌这个癌细胞。而且越是愚昧的社会,越容易做这样的蠢事。

中国是一个人情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构成了人的生活环境,也几乎决定了一个人的前途与命运。在中国强调学会做人是非常重要的。会做人,其实意味着你在社会中的“人脉”很多而且会很深。我常常看到,中国社会特别容易出现树倒猢狲散的现象。一个贪官污吏倒台了,那么就会出现一种拨出萝卜带出一大堆泥的现象。当然,一般来说,每一个贪官污吏后面都是极有人脉的,而且人脉极深的。他们都相当会做人,所以,才会有那么大的人气,有那么多旺盛的人脉,为之相助。但是,每一个贪官污吏又都是还没有真正修炼到家的。否则,他又不至于落到被拨出萝卜带出泥或者树倒猢狲散的结局。像明朝的改革家张居正,修炼功夫是十分了得的,自己死了以后十年才被惩处,不过这个时候受过受罪的就不再是他自己,而是他的儿子与家人了。中国“文革”后期死掉的康生也是一个修炼得十分到家的人物。人脉极深而且根系特别发达。在漫长的岁月里,害死了无数的人,却在死时以“无产阶级革命家、理论家”等之类的头衔隆重埋葬八宝山。

在中国,做人成了第一要义,这做人其实就是要疏通人脉,构建根系,盘根错结,犬牙交错,达到牵一发而动全身,撼一木而毁整个山林,投一鼠而忌全器的地步的时候,方可成就巨无霸之身,占一山为王,成一方诸侯。此时,一个社会的癌就长成了。人不死,癌就不死,而社会不亡,这种的人也不会亡。我常常感叹美国虽然富翁林立,但是,这些富翁大多只是徒有其名而已,社会的巨大财富虽然是经过他手来聚集,但最后还得通过各种的法律的管道,顺利地输送社会肌体的各个部分。所以,美国社会名人能人虽然多,但是,社会却只是越来越发达,最弱的细胞也会有自己的一个活动空间,也会有自己的应有的营养。什么是和谐社会?什么是健全的社会?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一点儿名堂。

“学脉”一词完全是我自己臆造出来的。指一个人的知识与问题的来龙去脉的研究程度。学脉深厚的人,知识渊博,思想丰富而深刻。这样的人是不容易辩驳倒他的。他的思想问题已经形成了网络根系一样,非常发达。讨论的时候,你想轻易把他反驳倒是很难的。除非你的力量足够大,能够把它的根系都摸得一清二楚,而且有足够的思想知识及逻辑的力量去推倒他,否则很难。我们经常在讨论问题的时候,很可能许多时候都只是某个小根须的接触,以便在讨论时作出小的更正与修改。但是,如果一个小根系与一个大根系相接触,产生碰撞的时候,那么会怎样?大根系轻轻地一转动,小根系就连根带泥就出来了。所以学脉根系很深厚的人,往往不容易说服他,也不容易辩驳它。讨论争辩的结果可能是加强了他的学脉的防线。越是讨论就越是使他坚信自己是正确的。所以,我们也可以看到一个奇怪现象,一个人越是受教育,越是学养很好,就越是喜欢继续学,受教育越多,就越喜欢受教育。越是知识渊博的人,越是终身学习,这有点像一棵树越是根系发达,越是喜欢继续深入下去,扩大根系一样。但是另一方面,树越大就越难撼动。人学识越深越难说服他。信念也就越坚定。人到这个时候很难再遇到那种被人辩驳后感觉自己的思想知识体系需要连根拨起的时候。知识结构不容易有那种被完全摧毁后需要重新构建的时候。如果一个人到中年以后还遇到这种情况将是非常痛苦的。所以一般老年人不再容易真正改变自己的信念,甚至知识结构都不容易再改变。因此,学术思想的讨论及争论一般不宜在老年学者之间进行。人到了老年时就应该尽量避免与人作学术思想上的争论。因为,此时思维已经比较迟钝,言语也不太利索了。更重要的是,此时一旦遇到可以毁灭自己的原来的知识结构与思想体系的锋利思想,那将是十分痛苦的。就像当年中国宣布走市场经济之路时,北大的一个一生搞了一辈子计划经济研究的老教授顿时感觉自己这一生白活了,弄到最后发现自己忙的都是虚的。于是产生了一种人生的虚无感,一生的思想根系被连根拨起。此时是十分痛苦的。因为他无法改变自己了,掉头也已经来不及了。所以只好来一个“日暮而途穷,倒行而逆施”,最终选择从高楼上跳下自尽。这种人作研究,把一切价值完全寄托在被主子赏识,而不是在于自己的“成人”上,仍然是那种“学得文武艺,货于帝王家”的心态来做学问。当然此时心理基础就完全垮了。

如果遇到摧毁自己思想体系的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 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手中的权力与资源好好地打压他。我有一次去上课,说了一句批评了某伟人在“文革 ”的错误,结果一个老校长先生就受不了,我课还没有上完,一个电话就告上去了。我还没有下课呢,电话就从广州追来了。其实,我并不生这个老校长的气,只是我感觉他有点可怜。因为,他不敢面对我来讨论这个问题,又恨我的思想言论击毁了他的思想和信念。如果与我面对面讨论,他可能得到的是思想上的彻底崩溃,那个时候他可能在跳楼之前会杀掉我。所以,想一想,以后这样的事不能再做了,讲课之前要看看有没有老人家在场。如果在场一定要言语谨慎。尽量尊重老人。老人的经验已经不需要与你交锋讨论了。他的思想之脉已经很深了。如果不深一旦被击得溃不成军,那就更可怕。我记得我的朋友铁芳先生在他的随笔集里记载过与我类似的事。他一次演讲谈到市场经济条件下学习雷锋的问题,结果就激怒了一个老人,并且站起来号召全体教师不要再听他的演讲。我看到这里时,真是会心地笑了。可见想真正思考点问题的人,总会遇到相同的情况。人是靠精神与意义来生活的。巴金先生说,人不是仅靠大米养活的。此话实在是有深厚的哲理。人的精神会依赖于某种信念。而这种信念受到挑战的时候,会感到很不安。特别是这种信念时间越长,信念越坚定,用来支持这种信念的学脉越深远,支持它的事实越多,在被挑战特别是在被证伪后就会越痛苦。

王国维作为一个忠臣,他的思想学问及信念在受到清王朝灭亡后的那种虚无感,迫使他选择了去跳湖自杀。“文革”时的老舍先生,一边高喊毛主席万岁,一边跳湖自杀。他们据说都死于同一个湖的同一个地方。而著名翻译家傅雷夫妇在“文革”时选择双双自杀,却是别一种滋味在心头,他不是信念被摧毁了,而是要极力维护自己作为人的尊严,特别是作为人的重要标志的思想的自由的尊严,他们选择了自杀。他们死得很清醒,是带着自己坚定的信念及“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去选择死的。他们非常清醒地知道以自己的年龄及性格特征,不可能受住这场风雨而挺过去。所以,与其受辱而死,不如清白而死。傅雷的学脉极深,信念极其坚定。这是值得我敬佩的一个人。

学脉与学术流派还不同。学脉是个人的知识来源过程及其轨迹,而流派却是一个学术思想共同体,虽然共同体内也有争论,但是,其基本思路和基本价值追求却是一致的。学脉深远的人,是吸收了众家之精华后的结果。学脉深厚的人,不容易被辩驳,但是也不太容易再接受新的东西。对自己一贯坚信的东西,由于支持的事实与理由太充足,而不愿意作出自我反省,更不愿意别人攻击它。这也是为什么学养深厚,学脉深远的人,与他讨论的时候,他总是滔滔不绝的时候多,而认真倾听的时候少,而且需要被人尊重远胜于被人质疑,这个时候也许学脉又开始妨碍他的学术思想的进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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