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在北美

忆过去,说现在,梦将来。很多事招之不能来,挥之不能去。这时写出来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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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不自禁

(2010-12-11 09:03:16) 下一个


许晨云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能考上北京这所著名的大学,因为那个谁也不读书的年
代,除了学了一些毛主席语录,老师不教东西。他对老师偶而教的一点知识很感兴
趣,像渴的很厉害的人吸允着难得的几滴雨露,捡芝麻一样地零星学到一点点皮毛。
矮子中拔将军,考得比别人好一点就出头了。

像做梦一样告别了为他自豪的父母,他到了这所名校,好像刘姥姥进了大官园,什
么都新鲜。他喜欢这所大学,不仅云集全国的顶尖教授,各个专业也都处于全国领
先地位。虽然遭受到文革的影响,但许晨云征仍然感受到了学校悠久的历史,浓浓
的学术氛围。古香古色的大楼,山水相间的校园,美丽而恬静,绝对是一个读书的
好地方。

他知道自己底子很薄,需要抓紧时间赶上。他的生活轨迹就是食堂,教室,图书馆,
宿舍,四点一线。和很多其他同学一样,他清瘦的身材,穿着很随意,身挎大书包,
走路目不斜视,来去匆匆。

他有一个来自同一个省的老乡同学舒远,小他三岁,是应届生,喜欢玩。唱歌跳舞
都来,经常参加聚会,很讨女生喜欢。有时还约他同去,挺好玩,还可以认识女生。
他从来不去,说:“我要读书,没有时间”。舒远说他是“老夫子”,他说舒远是
“大顽童”。

除了上课,他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图书馆的三楼科技阅览室,那个靠角上靠窗户的
桌子是他的根据地。那里窗户多,光线好。看书累了, 可以透过窗户往外望。夏天
高高的白杨树,绿叶婆娑。冬天银装素裹,树上挂着冰柱,晶莹透亮。远处一栋栋
琉璃瓦的楼房与一排排白杨树错落有致地排列着。晴天蓝天白云,燕山隐约可见。
雨天蒙蒙一片,天地浑然一体。在这自然的景色里,他会觉得周身放松,心旷神怡。

他看窗外的树绿了黄,树叶掉了又长,春去秋来,不知不觉三年过去了。

大学的最后一年,他准备考研究生,他变得更加忙碌起来了。学校每年都在扩招学
生,图书馆越来越拥挤了。许晨云有时去晚了,靠角上窗户的桌子就被别的学生占
了,他就不得不找别的地方坐了。

这天他又来晚了点,见角上的“革命根据地”有人了,就到中间的一个桌子边坐下。
他先拿出书读起来,然后将布置作业完成了。忙了两小时,觉得累了就习惯性地抬
头往前望,想看看外面的风景让大脑休息一下。他突然发现他并没有坐在靠窗户的
桌子,前面没有玻璃窗,没有摇晃的白杨树枝,只有低着的头,男生的短平头与女
生辫子或羊尾扎。他悄悄地笑了,觉得自己有点糊涂了。对面的一个女生这时抬起
头来,正看见他在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尴尬地笑笑,女生又低头去看书了。

他觉得刚才她看他的眼神很柔和,很亲切,好像哪里见过。他不由得注意起她来。
看到的是乌黑的辫子,白白的细脖子,他觉得有点莫名的感动。他心里暗自嘲笑自
己走神了,他从来没有这样对女生着迷过。他站起来去上厕所,然后在走道里的窗
户口看外面的景色。

从此以后,许晨云在科技阅览室,只要看见这个女生,他还是忍不住地看上一眼。
在他的休息间隙里,除了望外面的风景,现在还加了一项,就是远远地看看那女生,
他觉得都能让他神宁气定。

那年考研定在放假后的8月,同学们都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着。他在图书馆待的时间也
越来越长,看见她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她不知道他在注意她,他一见她抬头就赶紧
把眼睛移开假装看别处,以免被她察觉。他说不清楚她的样子看上去就是那么顺眼。
他生长在一个禁固时代,人们把男女之情当成丑恶的事情来批判。虽然现在社会开
始解冻了,但他只知道读书,读数理化的书,其他一律不懂。

他不高大,不英俊,有点内向,不善与女生谈话。他压根儿没有想过爱情什么的,
他只是觉得看见她是一件很愉悦的事情。

她偶尔也遇上他来不及躲闪的眼神,感觉到一点异样。这样的眼神她有时也碰到,
她知道自己还是讨男生喜欢的。但她还小,父母老师都告诉她要好好读书。

偶尔她不来图书馆,他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有点神不守舍。等到再见到她时,他
会很高兴,一天精神都很好。

日子就这么过着,转眼就来到了期末放假了。

7月初的北京,骄阳似火。大家都在准备考试,许晨云有时也忙得到处跑,在科技阅
览室待的时间也不长。她也来得少了,有时一两天也打不上照面。这让他有些心烦
意乱。

最后的考试完了,他去了科技阅览室,里面空空荡荡没有几个人。是啊,大家都考
完了,准备回家了,谁还来图书馆呢。他准备考研究生,暂时不回家。那些要回家
的同学不是上街买东西就是在宿舍收拾行李去了,今天要走的同学正在离开学校。

他走到靠窗的角落坐下,拿了一本杂志来看,但根本看不进去,他突然有渴望想见
到她的愿望。

她一直没有来。不过就是来了,他觉得自己也不敢去打招呼的,就是远远地看看她。
他怕,也说出是怕什么。她那么温柔,脸上总是着微笑,这让他着迷。

看来她是不会来了,他起身离开图书馆。

走出图书馆,阳光灿烂。看见很多同学正提着行李往大门走。“再见了!”。“暑假
愉快!”,“到家来信啊!”的告别声不绝与耳。

“等一等!”,一声清脆的女声传了过来,他望声音那边一望,看见一个矮胖女生拿
着行李往前跑,一个高个女生停在那里等她。“那不是她吗!”。他见她等那女生赶
上了,转身一起往校门口走去。她就要走了?他不由自主地跟在后面。

出了校门,他看见她们到了公共汽车站。不一会儿,车来了,她们上了车。等到他
赶到时,那车开走了。

他不知道应该去哪里。

陆续又来了很多同学等车,不一会,又有车来了。大家开始上车,有些挤。他正楞
着在那里,挡住了人家。后面的人问:“你上不上啊?”。他一惊,慌乱之中说:
“哦,我上!”。顺着后面的推劲,他上了车。他想反正也没有事,去城里转转吧。

他想不出来去哪里转,结果一口气坐到了终点北京站。于是买了一张站台票,进了
候车室。里面人山人海,乱哄哄的。他挨个候车室寻找。学生回家都是包车厢,一
个学校包一两节车厢,所以候车时同校的学生都坐在一起。夏天男生们都穿着印有
校徽的汗衫,老远就可以看出来。终于他在北京-广州的候车处看见了她和她的伙伴。

他找了离她十几米远的地方坐下,远远地看着她和她的伙伴正谈笑风生。他很喜欢
她那神采飞扬的样子,这和在图书馆文静不作声的样子截然不同。不过对他来说,
她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可爱。

上车时间到了,大家排队上车。他不由自主地跟着人群走,想火车离开之前再看看
她。他跟在她们后面进了站台,见她与伙伴从10号车厢上去了。他站在窗口边,希
望她能探出头来,但很久也没有见她露面。他到车厢门口去伸头去看。女列车员问:
“你找人?”,他说:“是,送同学”。列车员说:“还有五六分钟,你上去吧,
抓紧时间下来就是”。他想也没想就上去了。他左拐进了10号车厢,里面人很多。
他一边说:“对不起”,一边挤过去。里面热乎乎,虽然有电扇,但好像没有什么
用。一个车厢快走完了,也没有见到她。

汽笛响了,广播说火车就要开了。还没有等他挤到门边,火车启动了。这时他反而
不着急了,想着见了她,前面就下去。

他挤得满头大汗,在9号车厢里终于看见了她。她坐在远离站台的另一侧,所以他在
站台上没有看见她探头。

他不敢走的太近。他没有票,只有站台票,车上没有他的座位,他只能站着。好在
都是学校的包厢,大家都是校友,有些人的面孔还很熟悉,只是没有说过话。他也
穿着印有校名的衬衫,没有人注意他。

他可以望见她。偶然她上厕所从他身边过,他心砰砰地跳。她看见他了,见他看自
己,就对他笑笑。她知道他是那位在图书馆有时经常看见的高年级同学,她想他也
是回家过暑假,正好同一个车。

“你怎么老站着?你的座位呢?”他边上的一个同学见他站了很久,好奇地问。
“哦,在另外那节车厢。那边人太多,我过来走走”他找到一个理由。他不得不离
开,走到10号车厢去,以免引起怀疑。

见到了她,他就把下车的是忘在脑后。

晚餐他买了一个盒饭,没有坐,有人上厕所他才坐下把饭吃了。

车厢外面慢慢地黑下来了,他又走回9号车厢。他还是不时看看她那边,她在那里看
书,不时地望着窗外。他出神地望着,觉得她的侧影很好看。

到了郑州车站,有些人开始下了,他终于找到一个空位坐下来了。天完全黑下来了,
有些人开始头靠在椅背上合眼打瞌睡了。他也觉得很困,想睡觉了。慢慢地他开始
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看见她坐在科技阅览室,她低着的头突然抬起,
他没有回避。她看见他了,对他笑。他走过去,她突然不见了。他急了,大喊起来
 。。。。。。

他觉得有人推他,“唉,醒醒! 做梦吧?”。他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看见周围的
人都看着他。他一惊,醒了。不好意思地笑笑。

看见有人在拿行李,他忙问:“到哪里了?”,“驻马店”,那人答。“你家在哪
里?”那人问他,他一下不知所措:“哦,前面。”他真不知道他要在哪里下车。
突然他站起来,往她那边看。看见她伏在椅子中间的小桌子睡着了,她的朋友不见
了,应该是下车了。他再也不敢睡了,怕他在睡梦里的时候她下车了。

往外一望,东方的天边露出晨曦,天色渐渐放亮,从路边房屋上的招牌,他知道火
车进入湖北境内了。看着窗外的晨雾中的青山绿水,一片片打苞灌浆的水稻田郁郁
葱葱,让他感到新奇兴奋。坐车回他东北老家,窗外看见的是一片片玉米地,高高
的白杨树,显得单调多了。

车厢里有些声响了,不少人醒来了,有人去上厕所,列车广播站有开始播放音乐了。

太阳出来了,早晨的空气清新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使人心旷神怡。路边的房子越
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公路上的车子也越来越多,他知道要进入一个大城市了。果
然,不一会广播里传来“旅客朋友们,前方到站是汉口车站,。。。。。。”。他
见到一些人站起来拿行李了,他习惯性地往她那边望,看见她也站起来伸手去行李
架拿行李。“啊,她要下车了!”。他想他也应该下了,因为再往前坐已经毫无意义
了。

她站到走道里了,他也站到离她七八米远的走道里,中间隔了七八个人。列车缓缓
驶入车站,待车停稳,列车员打开车门,大家依次下车。等他下了车,四处一看,
只见她正朝二十米开外处,他有一股冲动想追上去,他要跟她说他喜欢看她,对,
就这么说。正当他壮起胆子要追上去时,突然看见两位中年男女笑眯眯地走向她,
而她更加快了步伐奔向他们。看他们的亲热劲,他猜测这应该是来接她的父母。

他呆在那里,望着他们,一动不动。他不敢走进,但也不忍离去。她回头看见他了,
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态,她感觉到了什么。

她随着父母慢慢地向出口走去,偶然回头看他,他没有动,木然地看着他们消失在
人群里。

人慢慢地稀疏了,车也早开走了。他猛然醒了过来,觉得他得回北京了。可是现在
他身上就几块钱,怎么回呢?

他战战兢兢地走到出口,犹豫着。
“你出站吗?”穿制服的一位中年女工作人员问他。
“哦,”,他迟疑着,因为晚上没有睡好显得十分疲惫,让工作人员觉得他很怪。

“你有票吗?”
“哦,有的”,他指的是那张站台票,他头上冒汗,四处搜索,连那张站台票也找
不到了。
“跟我来吧”,女工作人员跟他说。
她把他交给了车站派出所。
在所长面前他说:“我是北京的大学生,暑假来南方实习,在火车上被扒手偷走了
钱包和行李。现在想回北京,但没有钱了”。一半是编出来的。
所长看他穿着xx大学的衬衫,文质彬彬的样子,一看就是学生。
“那你怎么回呢?”。
他说:“不知道。这里我没有认识的人”
所长想了想说:“我相信你是学生,也相信你是遇到了扒手。车票我们可以给你买
一张,我再借给你10块钱,你路上买东西吃”。
他连忙说:“谢谢,我一定还钱给你”

所长出去了,不一会儿拿给他一张汉口至北京的车票还有10块钱给他。他要了所长
的名字,地址,说到时候一定将钱寄回来。也将自己的名字,学校,写了给所长。

谢过所长,许晨云乘火车回到北京。

同宿舍的人回的回家,看朋友的朋友去了。他身心俱疲,在宿舍里足足睡了一天一
晚才起床吃东西,洗澡。出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邮局寄了二十块钱给所长,还写了
一封感谢信。

学校很冷清,食堂里稀稀拉拉没有几个人。他每天去图书馆看书复习,科技阅览室
就只有几个考研的人。他常常望着她坐的地方出神。他觉得自己现在急需要和人说
说,不然会心里总是郁闷。和谁说呢?他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晚上他来到留学生楼找舒远。

舒远也在复习考研,所以没有回家。他就是想找人说说,不然闷在心里很难受。听
了他的故事,舒远大为惊讶:”你?千里迢迢跟着人家?太让我吃惊了。没有见过
你对那位女生动过心,怎么一下做这种惊天动地的事情?”。舒远被感动了,决定
要帮助他去找到她。他摇摇头说:“不必了”。

但舒远决心已定,一定要找。问他:“她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她那个
系的?”,“不知道”;“那一级的?”,“不知道”;“长什么样?”,“1米65
左右,有两条乌黑的辫子,身材苗条”。

舒远暗暗叫苦“这可怎么找啊?”。

许晨云说完了也就好多了,一门心思读起书来。八月份参加了研究生考,感觉考得
不错。舒远也参加了考试,觉得发挥出来了。考试成绩将在九月公布,春季入学。

九月初开学了,他们的课基本上都上完了,主要是做实验了。所以天天泡在实验室,
很少去图书馆看书了。偶然去,也是去书库查资料,不去科技阅览室。他去科技阅
览室看过几次,但她都不在。

九月底,考试下来了。他们两都被录取为研究生,许晨云还被推荐参加11月的全国
公派出国留学生复试考试。他一边实验,一边抽空看书。

十一月,他参加了全国公派出国留学生考试。十二月来通知说他考上了。要他准备
参加英语考试。他有全力以赴地看英语。一月份的英语考试他又通过了。这样他就
被正式录取为公排出国研究生了。行前的日程全部被排满,英语培训,礼仪培训,
签证,制作服装等等,一环套一环。

三月份,春季开学。舒远也开始了他的研究生学习。他四处放线,坚持跟踪,那个
让许晨云神魂颠倒的女生终于找到了。但是他这时已经离开北京,去培训去了,联
系不上他了。舒远写信把找到她的消息告诉他了,问他怎么办?

培训完毕,他回到北京办签证,准备出国。还有集团就要离开的时候,他与舒远见
面了。舒远递给他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楚燕, 外语系81级,湖北人”。他盯
着名字看了半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谢谢你! 终于让你找到了,不容易吧?”。
舒远问“谁叫你是我朋友呢! 告诉我: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办吧?”。他问:“她知
道吗?”
舒远说:“没有跟她说,但好像她猜到了,我感觉她很感动。你想走之前见她吗?”。

许晨云沉思片刻,说道:“太仓促了。我几天就要走了,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我
还是很想,但现在我的一切都是未知数”。舒远知道他们这些文革后第一批公派出
国的任重道远,会很不容易。

舒远想了一下说:“好吧,去美国好好学习。如果你们有缘,会后会有期的”。他
认真地说:“我会好好想这个问题的,到时我会给你写信的”。

三天以后,舒远去北京机场送许晨云。与舒远挥手告别后,他与其他公派留美学生
登上了从北京飞往洛杉矶的飞机,前往美国。

飞机起飞了,晨云望着机外的白云,从口袋里掏出舒远给他的那张小纸条,小声念
着上面的名字:“楚燕,这名字真好”。


12/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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