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的草渐渐地绿了,几丛杂树也吐出了新芽。左边山梁上的那片桃林微微含萼,露出了点点的红晕。右边山谷里那大蓬的野杜鹃正烂漫地开着,虾子红色的,光艳无比,耀得人眼生疼。
我在洞里闲来无事,听腻了钟乳石滴泉的声音后,有时也会走到洞口,瞧上一眼。
也就是一眼而已。我不必走到洞外,就知道有哪些景致。毕竟,我已经活了一千五百二十三岁,那么多个春天都见识了,这个春天的美丽想来也不过如此。
我是只狐狸。
不是那种在山林里追兔逐鼠,也不是那种去农家偷鸡摸狗的寻常狐狸。我是只天狐,五百年前就能幻化人形,通天彻地。
千百年前,我也曾是一只最普通的小狐狸,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懵懂而快乐。直到有一天夜里,我在山岗上看到一只遍体雪白的老狐,昂着头,对着满天的星斗长嗥,一个又圆又亮的小球从他的嘴里飘出,越飘越高,又倏地落到他的嘴里。天真的我以为他把一团萤火虫或是一颗星星吞在了肚子里,惊喜地求他可不可以教我这个把戏。他很不屑地看了我一眼,摇晃着大尾巴就走了。
可是他不知道年轻的我有多么好奇执著,第二夜,我等在同一个地方,做同样的请求。第三夜,第四夜,……终于有一个满月的夜晚,他受不了我的纠缠,告诉我他嘴里飘出的不是吞在肚子里的星星或者萤火虫,而是经过千百年方才修炼成的内丹。他让我叫他“师傅”,传授给我觅食之外的许多本领。
山林的夜晚,那样黑寂,有了内丹,就象有了一轮属于自己的小小的太阳,随时可以制造光明。我不再满足于从前那种吃了睡,睡了吃得简单生活,开始跟着他每天夜里对着星月吐气纳息,涵精养神。
一不留神,一千年就这么过去了。
我身上的皮毛从由霜叶般的红慢慢变成了鸦翅一样的黑,后来又渐渐变成了雪花似的白。
有一夜,看着冉冉上升的内丹,照亮了山林的一角,我问师傅:“我们修炼是为了什么?”
师傅长叹一声,说道:“为了变成人。”
“为什么要变成人?作狐狸有什么不好?”我有点儿不懂。人是一种很可怕的巨兽,会时常带着一些恶狗到山林里来,杀死很多鸟兽,有时候甚至都不吃它们,仿佛就为了享受杀戮的快感。
“他们是万物的灵长呵,变了人才可以成仙,成了仙就可以永生。” 师傅耐心地说。
“那你怎么不是人?”我天真地问。
师傅一哆嗦,高翘着的尾巴立刻耷拉下来,他嘟囔了几句“天命”,“冤孽”“劫数”之类的话,就跳到了一丛野菊花的后面,转瞬就不见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