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被冻糊涂。三井让对方半靠在自己肩上,右手揽着他的腰,左手摸出军用水壶,给他喂了几口热水。仙道很自然的呛了一口,就在他稍向前探身的工夫,三井就很快的检查了一遍他的身体,除了所谓“不能换负伤证书”的擦伤外,似乎没有重伤的样子。仙道右手边是一把手枪。虽然尉级以上军官都随身携带氢化物药片,避免被俘后吃苦,但大家都更喜欢手枪。既然刚才仙道用枪指着他,三井希望里面至少还有两颗子弹。
“ 腿能动吗?” 三井问。这时,几个SPW连的人已经有条不紊的开始向外抬人了。
仙道没说话。三井就再仔细端详一下他:青白的脸色,嘴唇龟裂,眼睛有些散光,脸上的神色是让他很担忧的安详。“你的帽子呢?!”三井几乎是惊慌失措的喊了出来。
仙道的头上只是一层雪地服的风兜,耳朵和鬓角已经泛出不祥的白色。三井急忙摘下自己的帽子,给他小心翼翼的带上。但是这个半死不活的人却向右边转过头。三井顺着他的眼光,才发现一个被棉衣裹成一团的人形物紧靠着仙道的右侧,头两侧包着棉帽和几双手套。从露出的一个带雀斑的鼻尖看得出来,是个年轻的二等兵,几乎是枕在仙道的腿上,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没关系,死不了。” 仙道伸手摸摸那人的额头,终於说出了第一句话,伴着一个僵硬的微笑。
蓦然间一股酸涩从三井的胸口升到他的喉咙,险些让他窒息。这个傻瓜,混蛋!在过去的两个多小时里,三井一直在脑海里演习:如果仙道还活着,只要还有一口气,他要做的第一件,是解开自己的棉衣,拥他入怀,还是用自己的肌肤捂暖他的手脚,还是先给他灌口威士忌…或者,什莫都不用做,也做不了,就像当年得到大哥的消息那样…
现在这个混蛋居然把保命的东西都塞给了一个二等兵!三井的左手放在了仙道冰凉的脸颊上。如果仙道现在是活蹦乱跳的,他真想一巴掌抽过去:“想死也要提前跟我说一声!”
手掌下,仙道的嘴角又扬起来了,三井这才发现,刚才的想法无意中溜出了嘴。仙道似笑非笑的闭着眼睛,呼吸微弱而均匀。
就想这样抱着他,手掌贴着他的面颊,下巴靠着他的额角。但是没有时间享受这片刻的恬静,他有更性命悠关的路程要赶。三井把热水壶塞进仙道的衣服里,招手叫医务兵。
学校外的空地上,铁男指挥一群人正在忙碌。如果把幸存的几十个人都安置在SPW车里,地方显然不够用。计划中如此,看来有一部分倒酶的家伙要走回去了。清田趁机给三井递来耳机:“流川来的。”
“牧说伊万的T-34马上就到了。赶快出镇,我送你们上桥。” 流川的声音干巴巴的如同一杯白开水,一点没有紧张的意思。
“牧怎么知道?” 三井一楞。
“他派了架侦察机。完毕。” 流川很不耐烦的关机。
三井心里一暖,好家伙,很够意思嘛。牧的风格和河田不一样,不怎么和下属亲近。但关键时刻还是很靠得住的。
小镇外面已经是一片浪迹。没有坦克的俄国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吃了很大的亏。雪地上是一个个散弹坑,两个几乎是对称的机枪点旁翻倒着几具尸体。剩下的似乎都跑了。流川没有追。他接到牧的消息后,开进镇里来接应三井。因为他估计如果伤兵多,三井带去的四辆SPW肯定不够。
流川估计得没错。三井命令所有的被救援人员都上SPW,和司机炮手等挤在一起还可以取暖。一些不得不被“替代” 下车的SPW掷弹兵肚里一阵怨言,但也不好出声。唯有铁男哈哈大笑,跳上车揉揉樱木的脑袋:“来,让哥哥好好疼疼你!” 樱木摆头,回之以怒视。
步行的掷弹兵并没有抱怨多久。重炮营的士兵们招呼一声,他们就纷纷跳到坦克的防弹甲板上去了。虽然可以免去雪地跋涉的痛苦,但这嗖嗖凉的顺风车和“兜风”一词的意境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一行十几辆车浩浩荡荡的上了路。三井坐在SPW的最后一排,眼睛却不安的向后张望。第三辆SPW里是裹着毯子的仙道。因为安全考虑,两个指挥官不能坐在同一辆车里,虽然其中一个根本谈不上清醒。自从把仙道搬出藏身处,三井还没有机会和他多说一句话。
下午1600点钟左右他们到达了过河时的木桥。几股浓烟使三井最担心的假设变成了现实:桥被炸断了。怪不得围剿仙道他们的俄国人没有坦克,原来都跑到这儿来夺桥了!
看来德军为了安全,不得不炸了桥。河对岸的大本营一切平静,看来战斗结束已经了一段时间。俄国人似乎没预料到几个小时后还会有德军试图从这里渡河。
桥边的冰面被炸出了几个窟窿,可以看到黑色暗流在冰下急匆匆的穿过。断层的冰看起来有半米后,人和简单器械的承重是没有问题,但车辆很难说。
三井叹了口气,招呼士官们下车,到避风的一角作简短小聚。没什么好说的,抬上伤员,下车走吧。
人们纷纷重新忙碌开。流川的坦克那边传来一声警告式的高喊:“炮弹上膛!”
谁都知道这是自己人要炸毁废掉的坦克了。有半分利用价值的东西,决不能留给对方。几秒钟后,一声闷响使四周地面微微一震。
三井来到仙道的车前。仙道的脸色显然比刚才有改善。后者强打精神,问:“我们还剩下多少人?”
“三四十吧…”三井避开仙道的眼光。“伤员都完了。”
“噢。” 仙道低下头。
三井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流川挺着笔直的腰杆走来。他本来是有个要紧问题要问,但看到这一幕,就微微一歪头,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们。
跟随流川的一个二等兵的抽泣声打断了这个短暂的沉默。这家伙用袖子胡乱一抹脸,努力作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
“他的第一辆坦克,舍不得炸。” 流川解释。
“傻瓜。” 三井笑了。“履带断了,你还指望把它开回去吗?” 转头问流川:“你还剩三辆坦克,都能开多远?”
流川皱起眉,想起自己要问的问题:“损失了一辆豹III,刚才又自毁了一辆,剩下的只够70公里的燃料。”
“能带回去。我还舍不得自己的SPW呢。” 三井看看远方河的上游位置。他模模糊糊记得有一座双方都放弃了的桥,好象是因为承重不过关。
流川眼睛一亮。他的问题已经有答案了。两人都想把装甲车带回去!“附近有其他桥吗?俄国人控制的也行。”
还想夺桥?三井从胸前抽出地图,展开来。“我们在哪儿?” 他自言自语道。
“那儿。” 仙道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思考能力,但他对这一带在三天前已经烂熟了。他扬起下巴,指着地图上方。
跑到地图外面去了啊。出发的时候原以为回程是轻车熟路呢。三井暗骂该死。他看看其他正在向冰面上移动的队伍。几百米远处就是温暖的大本营。
“跟伤兵走吧。” 仙道疲惫的声音传来。“万一出差错,他们可不能再派人来接应你了。”
三井看看上游,看看流川,又看看那个二等兵。他的目光再次转回仙道。“不要紧,我会回去的。”
仙道的微笑已经不是那么僵硬了。他早就知道劝也没用。
三井想和道别一样握住仙道的手,但没办法。他只好拍拍对方的肩。“告诉牧,实在不行,给我空投个滑翔机,让我们飞过去也行。”
几个人当中,只有流川以为三井是当真的,莫名其妙的瞪了他半天才反应过来。
伤兵们被抬走了。留在这边的是几个SPW的志愿者和剩余的坦克手。三井跳上SPW,回头看到流川也将要钻进坦克。“小子!” 他向对方喊,“我们向北走,东边是伊万,别乱开炮,帕拿谬(俄语,听懂否)?”
流川从牙齿缝里迸出几个字:“白痴,先找你的地图吧!”
SPW那边已经传来清田的怪笑。突突的柴油机发出一股黑烟,他们再次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