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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那夜有暴风雪

(2005-07-05 19:53:05) 下一个

那夜有暴风雪

 

从床上爬起来已经过了中午了。"今天好冷,"如海打开壁

炉,把木头放好,拧开煤气,点火器啪啪一响,熊熊的炉

火就着起来了,满室生春。

 

如海一直不喜欢用中央空调式的暖气,风扇一吹噪音好大,

还是壁炉有情趣。

 

看看外面,天色阴得吓人,搞不好今夜又有暴风雪。新年

刚过,今年春节来的早,也在一月份,应该去中国店采办

点年货才是。自己这两天怎么总是心神不定的,可别是心

脏病的前兆。去年买得十全大补酒怎么就找不到了呢?

 

去年,想起去年,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望着壁炉里抽搐

跳动的火焰,他忽然觉得眼前一花,想起昨夜的那个梦来,

那熊熊烈火。一年,整整是一年了。

 

去年,也是新年刚过,天也是这么阴。。。。。。

 

———————————————————————————

 

坐在摇椅上,如海悠然自得地前后晃悠着,用遥控器打开

卫星电视,一个频道一个频道地换,"好无聊啊,"他打

了一个哈欠,"Y2K叫得那么厉害,屁大的事儿也没发生。"

 

关上电视,如海拿出一条毯子,铺在壁炉前的地板上,又

放上一个枕头,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葡萄酒,面对壁炉躺下,

木柴烧得噼啪做响,火苗儿一窜一窜的。小时候也经常爱

这样看着煤球炉子里的火,拿一根细粉条伸到火苗里,粉

条噼噼啪啪地响着,很快就膨胀起来了。自己就把膨松了

的粉条放进嘴里嚼,满有滋味的,妹妹就会过来枪,妈妈

就会喊:"小二,让着一点妹妹啊~~~~~~"。妈妈,想起

妈妈,他的心一揪一揪的疼,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

亲不待,原来好好的一家人。唉,应该给国内的妹妹打个

电话了,她的儿子也该会讲话了吧,他拉开抽屉,拿出一

个白玉雕的小虎,张牙舞爪的样子,却又是一派天真。

等小侄子过生日的时候把这个送给他。 记得自己小时候也

有个小玉虎,妈妈每天早上给自己套在 脖子上,和这个满

像的。

 

正在这时候,----------电话响了。

 

"林教授,过年好啊,"话筒里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谢谢,你也过年好,请问是哪一位?"

 

"我是君谅啊,您的学生,"声音变的很犹豫"我有几

道题目不会,能去您哪里请教一下吗?下星期就要考试

了。"

 

"好吧,你来吧,"刚说完如海就后悔了,大过节的,

补什么课呀,唉,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见到女孩子就

说不出""字来。

 

如海点上一枝万宝路的香烟,走到落地窗前向外看着。

他对君谅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上他的微积分101课的一个

中国女学生,上课时总爱坐在第一排,大大的眼睛瞪

着他,提问时回答的一塌糊涂。如海给桌子上的水仙花添

了点水,"君谅",呵呵,像是 三十年代的名字。

 

透过窗子望去,天色灰蒙蒙的,飘着小雨。天气预报说今天

可能会有寒流,这雨就要变成雪夹雨了,怕交通事故又少不

了。

 

一辆红色的奔驰轿车穿过细雨停在他的门口,如海皱了

皱眉,他很看不惯国内来的暴发户子弟的排场。

 

如海打开门让君谅进来。君谅脱掉黑色皮大衣,如海觉得

眼前一亮,紫红色的低胸服,暗紫色的超短裙,紧紧地

包在身上。"天,这个女孩居然有这么好的身段。"

 

"林教授,您的家具好漂亮,"君谅在沙发上坐下,两

腿并得紧紧的,看到壁炉边上的毯子和枕头,不由得脸

一红。

 

和女孩子谈话本来是很开心的事,除非你是在给她讲数

学。简简单单的题目,她能给你搅个乱七八糟,如海几

次都觉得心头火起,但是看着君谅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讲。

 

才讲了两道题,天就黑了。如海犹豫地说:"要不,你

在我这里吃饭?""好啊,你有什么东西,我来做吧,"

君谅跑进厨房,系上围裙,就叮叮当当地做起菜来。

别看读书不行,君谅做菜确实是一把好手。不到一个小

时,四菜一汤就摆上来了,而且色香味具全。

 

"厉害呀," 如海笑着说,"谁要娶你当老婆可真是有

福气了。""是啊,"君谅向他微微一笑,"可惜会享福

的人也不多呢。"

 

如海人长得挺精神,课讲得清楚又风趣,刚评上副教授,

又有绿卡,是很多女孩子心仪的对象。君谅当然也喜欢

他。可是从来没有和男人这样独处过,她觉得心跳得厉

害。

 

如海把餐具摆好:"你是哪里人呢?"

 

君谅调皮地一笑:"谁家玉笛暗飞声。"

 

"散入春风满洛城。你是洛阳人?不过,你的北京话说的

挺标准的。"

 

"那当然,我妈妈是北京人么。"

 

两人围着餐桌坐下,电灯突然灭了。"呵呵,千年虫终

于来了,好在我有准备。" 如海从抽屉里拿出四枝蜡烛,

对着壁炉点着了,插进餐桌的蜡台上。

 

他倒了两杯红酒,递给她一杯。蜡烛的光映在酒里,一

闪一闪的。她犹豫地接过酒杯,"我不会喝酒啊,"

 

"没有关系,少喝一点,"他笑呵呵地说,"我没有在里面

下毒药啊。"

 

“又毒也不怕,我有解药,”她笑着轻轻呷了一口,马上

皱起眉头"好辣呀!"

 

"没关系, 习惯了就好,"他举起手里的酒杯,"为千禧年

干杯!"

 

她学着他的样子,扬起头狠狠地喝了一口,马上被呛得

连连咳嗽,脸胀的通红。他绕到她的背后,轻轻给她捶

着背。

 

 

(2)

 

他的拳头在她的背上轻轻捶着,捶得她心跳,捶得她心慌,

一股麻酥酥的热流,从背上一直通到脚底。她的脸红了,语

无论次地说:"别,不用了,谢谢,我们快吃饭吧,菜都要

凉了。"

 

如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殷勤地给她夹着菜:"多吃点啊,这

么好的菜。其实我也是借花献佛,菜都是你炒的么。"

 

君谅抬起头,殷切地望着他:"你真的觉得好吃么?"

 

"当然,"他夹了一大口菜,放近嘴里,"我巴不得天天能

吃上这么好的菜呢!"

 

"那我就天天------"她忽然觉得自己失言了,怎么能说天天

来给他作饭呢,岂不是显得太轻贱了,忙转了话题:"林教

授,您的名字怎么和红楼梦里的那个林黛玉的爸爸的名字一

样。那天我在网上看了个小说叫'夜探红楼',好好玩的,

里面说林如海是明朝后裔,如海就是仇深如海的意思。"

 

她抬起头看看他,只见他的脸色忽然变的苍白了,深邃的眼睛

猛然间透出一道摄人的寒光。她突然觉得有几分害怕,支吾地

说:"甜点快好了吧,我去厨房看看。"

 

吃过甜点以后,电也来了。他又给她讲了两道题。她看看表:

"唉呀,都快11点了,我该回家了。"

 

他帮她穿好大衣,一打开门,寒风卷着雪片扑面而来,地上的

积雪已经有一尺半厚了。

 

"这么大的雪,开车好危险的,"他关心地说。

 

"问题不大吧,"她向他一笑,走下了台阶。谁知白天下的雨水

已经在积雪冻成了一层冰壳,她脚下一滑,摇摇晃晃地就要摔倒。

他急忙伸手去拉她,结果自己也站不稳了,两人一起摔倒了,他

刚好压在她的身上。

 

一时,两人都呆住了,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做什么。过了好

一会儿,他才挣扎着站了起来:"对不起,真对不起,"说着用

手去拉她。她借着他的力量站起来,笑着说:"是我不好,是我

把你带倒的。"

 

又是一阵狂风吹来,吹得她的长发漫天飞舞,她急忙护住自己的

头发。他忽然觉得她的样子好熟悉,是在哪里见过呢?心里一动,

脚下又是一滑,这次是她拉住了他。

 

两人好不容易站稳了,手却没有送开。他心里一热:"今天路实在

太滑了,你又喝了几口酒。要不,你就住在我的房间里吧,我睡客

厅。"

 

她还在犹豫,他已经拉着她又进了门。他把乱糟糟的卧室整理了一

下:"好啦,你就在这里睡吧。"

 

她胡乱洗了一把脸,把卧室的门关好,脱掉自己的外衣,就

钻到了被子里。狂风卷着雪片,打在窗子上沙沙的响。被子有一股

男人的汗味,熏得她心神不定。这是她第一次在陌生男人家里过夜,

心里又害怕,又兴奋。哎呀,他会不会在夜里进来?她的脸忽然红

了,忙翻身下床,把门锁上。

 

她又钻回被子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下子他就进不来了。可是,

如果进不来,他会不会生气呢?自己象防贼一样防着他,也太不够

意思了。而且,他肯定有这房间的钥匙,如果他想进来,锁也锁不

住的呀。想到这里,她又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轻轻把门锁拧开。

 

再躺到床上,还是觉得不对。一个女孩儿家,在生人家过夜,怎么

能连卧室的门都不锁呢?他有没有钥匙是他的事儿,门还是应该锁。

想到这里,她又悄悄爬起来,把门锁上。

 

他把暖气调到22度,又往壁炉里加了两大块木柴,钻进睡袋里,

却一点睡意也没有,望着壁炉里的火出神。蓝色的火苗一跳一跳的,

舔的木柴噼啪噼啪地响。木柴着了,吐出金红色的火焰,还浮动着几

丝绿光,对了,好象是那木头上有个铜钉子。

 

火焰飘来飘去,仿佛有君谅的身影时隐时现。他向卧室望去,静静的,

似乎能听得到她的呼吸声。她确实是个好迷人的女孩子。怎么好像在

哪里见过她呢?莫非是前世有过缘份?

(3)

 

君谅翻来复去地睡不着。她努力透过呼啸的风声听着客厅里的动静。

噼噼啪啪的声音,好象是松柴在烧,蟋蟋的声音,好象是他在翻身。

渐渐地,传来了他的鼾声。怎么?他居然这么快就睡着了?她忽然

觉得又委屈又失望,算了,自己也睡吧。

 

朦胧中,她忽然听到有什么声音,好象是门在响。她睁开眼睛,只

见路灯的光透过窗帘封照在那门的把手上,那把手轻轻地旋转着,

""地一声开了。

 

"他来了,"她又兴奋又害怕又紧张,把头蒙在被子里。

 

他钻进她的被子,躺在她的身边,她觉得他的体温,她听到他的心

跳,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却仍然一动不动地装睡。

 

她觉得他的手在她的身上轻轻抚摸着,他脱去了她的衣服,温柔地

吻遍了她每一寸肌肤。她觉得自己在潮湿,在膨胀,她不由自主地

紧紧抱住了他。

 

他带着她冲上高高的山峰,又跃下低低的悬崖,她呻吟着,觉得自

己的灵魂就要离开肉体飞去,她用力地抓着她,她的指甲深深地嵌

入了他的肩膀。他哼了一声,肩膀上现出两个血印。她的嘴唇贴在

那两个血印上,疯狂地吻着。

 

不知过了多久,暴风骤雨过后,他们相依着睡去。

 

君谅醒来,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她想起刚才,象是梦一样。她伸手

摸去,自己身边什么也没有。她定定神,看看自己,内衣内裤穿得

好好的。怎么,他给我穿好衣服才出去的?想到这里,她羞得满面

通红。

 

她向门口望去,门上的锁是锁得好好的。怎么回事?难道他出去了

又用钥匙在外面把锁锁上了?她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一点异样

感觉也没有,只是觉得好累。人家都说女孩子第一次会很疼,我怎

么一点不觉得疼呢?或者,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一个梦?

 

她坐起来,呆呆地望着窗外,雪还在继续下着。不,不可能是梦,它

太真实了,自己现在还能感到他的手指在身上滑过的感觉。自己的指甲

现在还疼呢,是抓他抓的。

 

难道是他后悔了?是他根本不爱我?他以为我喝醉了,被他占了便宜

也不知道?想到这里,君谅怒火上冲,披上毯子就冲出了房门。

 

如海被摔门的声音惊醒。他睁开眼睛一看,君谅披着毛毯,怒气冲冲

地站在他的面前。他奇怪地问:"怎么,出了什么事情了么?"

 

君谅的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了:"出了什么事儿?你倒会装,你以为

我是傻子啊?"

 

如海想坐起来,忽然又想起自己只穿了一条短裤,忙又缩回了睡袋:

"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君谅委屈极了,抽泣地说:"你昨晚进到我房间里我不怪你,你要和

我作爱,我也不怪你,可是你不能什么都不认帐啊!"

 

如海的头""一下大了起来:"我,我们作爱了?"

 

君谅又气又急,一手拧开落地灯,另一只手拉开睡袋上的拉链:"你还

不承认!你看看你的肩膀!"

 

明亮的灯光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如海的肩膀光光的,一点伤痕也没

有。如海吃惊地看看自己的肩膀,又看看君谅。君谅一下子呆住了:"

么会呢?那两个血印儿怎么会没有了呢?"她觉得自己好象忽然掉进了一

个无底深渊,"那是一个梦,真的是一个梦,"她喃喃地念叨着,毛毯从

她身上慢慢地滑落下来。

 

看着只穿着内衣内裤的君谅,如海觉得心里一阵发热,他轻轻地把君

谅搂到自己的怀里:"怎么了,你做什么梦了?"

 

君谅羞愧极了,眼泪一颗颗滚落下来。如海分开她的头发,小心地吻

去她的泪水:"怎么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君谅靠在他的怀里:"你昨晚真的没有进我的房间么?"

 

如海紧紧地抱着她,温柔地吻着她的头发:"没有啊。"

 

两人贴得那么紧,仿佛两颗心都在一起跳。如海的胸膛火热,就像在那

个梦里一样。君谅忽然觉得高兴了起来,蛮横地问:"那,那你为什么

不进去?"

 

"我,"如海尴尬地一笑,"我,我进不去啊,你把门锁上了。"

 

"你不是有钥匙么?"

 

"是啊,可是,我怕你生气。"

 

"那你真的试过了?"

 

"嗯,试过了。"

 

如海的拥抱越来越紧,箍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越来越觉得惶惑,怎么

像是在做梦一样,那个梦才像是真的。

 

 

(4)

 

一切都和在那个梦里一样,他们在浪花里奔腾,他们在云霄里翻滚。君谅

感觉到了痛楚,她紧紧地咬着嘴唇,但还是觉得不真实,不真实,还没有

那个梦里真实。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如海,他的面庞变得越来越模糊。她挣

扎着抬起头,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疼得叫了出来,她满意地

笑了,看着那青紫色的齿痕,她小声嘟囔着:“这回你可赖不掉了。”

 

激情过后,她枕在他的胸膛上,她觉得好安全,好困倦,好想睡去。可是

她又不敢,怕自己睡过去了,这又会变成一个梦。他的手在她的身上缓缓

地滑行,她觉得好痒,好想笑。

 

他的手在她的身上游走着,她的皮肤像缎子一样光滑。忽然,他的手触到

了一个硬硬的小东西,仿佛是自己很熟识的小东西。

 

他把那个小东西抓过来,是拴在君谅的金项链上的一个玉坠儿,白玉小老

虎,张牙舞爪的,又憨态可掬。他楞住了,这个玉虎怎么和自己小时候带

过的那个一模一样?他迷惑地问:“你这个玉坠儿是哪里来的?”

 

君谅的脸红红的,娇艳欲滴的样子,她睡眼惺忪地答到:“是我妈给我的。”

 

“你妈叫什么名字?”

 

“宋小滨,她可聪明了,原来是师大女附中的学生,北京最好的中学。”

 

如海浑身的鲜血都凝住了,牙齿咬得咯咯地响,宋小滨,宋小滨,是她,是

她,多少年了,这是他刻骨难忘的名字。

 

那是文化革命中,一天傍晚,他一下了幼儿园的儿童车,就撒腿往家里跑。

一进院门,只见一队穿着黄军衣,带着红袖章的女孩子站在自己家院子里,

后来他才知道,那就是红卫兵了。院子当中跪着一个人,头发被剃秃了一

半,是当时叫做“阴阳头”的。一个梳短辫子的女孩恶狠狠地向那人骂道:

“走资派,你今天要是不老实交代反毛主席的罪行,我们就打死你!”那

人说:“我没有,”“你还狡辩!”那女孩抡起宽皮带向那人狠狠抽去,皮

带上的大铜扣砸在那人的脸上,鲜血汨汨地流了下来。

 

“妈妈!”如海认出那跪着的人正是自己的妈妈,三步两步扑了过去。

 

“小狗崽子,滚一边儿去!”那女红卫兵提起如海的领子把他甩了个跟头。

 

“求求你们,饶了我的孩子吧”,妈妈乞求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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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国民党的残渣余孽,没有你说话的份儿!”几个女红卫兵冲上去又是

一阵乱打,鲜血渐渐地从妈妈的灰衣服里渗了出来,染红了地上的青砖。

 

如海的小拳头攥得紧紧的,狠狠地瞪着那几个女孩子,心里充满了仇恨,

从那一刻起,他觉得自己长大了,再也不是小孩子了。

 

那梳短辫子的红卫兵走过来:“小狗崽子,你瞪我干吗?你们翻不了天的,

我叫宋小滨,有本事你来找我报仇啊!”说着嘻嘻地笑了起来。她又一把

抓过如海脖子上的小玉虎,“你还带这个呀,四旧,没收了!”说完就装

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晚上,邻居帮他们把妈妈送进了医院。医院一听说是被红卫兵打的,也不

敢让他们进急诊室。就在医院的走廊里,妈妈不住地念叨着:“她怎么会

这样,她怎么会这样,她原来是我最喜欢的学生呢。”天亮的时候,妈妈

就停止了呼吸。

 

多少年来,夜深人静的时候,如海都会梦到那个梳短辫子的女孩,她恶狠

狠地骂他:“狗崽子!”,他就冲过去和她撕打。他一年年长大了,对自

己有自信了,在梦里的搏斗也逐渐占了上风。他撕下她的红袖章,他夺过

她的铜头板带,狠狠地抽着她。

 

今天,想不到在今天,在自己的家里,会见到她的女儿。怪不得总觉得君

谅面熟,原来是她的女儿!妈妈那沾满了污血的面容又浮现在他的眼前,

他觉得好自咎,怎么能忘了妈妈是怎么死的了呢,把仇人的女儿抱在怀里,

还和她做了爱,想到这里,他粗暴地把怀里的君谅推开。

 

君谅吃了一惊,转过身来看着如海。

 

如海的眼睛里充满了怒火,眼前的君谅忽然变的遥远而陌生,又渐渐地

化成了那个梳短辫的女红卫兵,他的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地响,他的拳头

攥得汗淋淋的,他脖子上的的青筋一根根都都暴跳了出来,他的心中渐

渐涌出一种欲望,他要掐住她的脖子,他要用皮带抽得她遍体鳞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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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给冤死的妈妈报仇。

 

看着如海眼中透出的阵阵杀气,君谅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开始害怕起来。

她用毯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畏缩在壁炉边。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了。

(5)

 

一年过去了,如海再没有见到君谅。

 

那天,当他对她讲了上一代的仇怨,她惊呆了,她低下了头,沉思了一会儿,

就默默地走了。

 

她没有再来上他的课。听别的同学说,她转系了。

 

一天天过去了,如海竭力使自己不去想君谅,可是她却几乎每晚出现在他

的梦中。他一天天消瘦下去了。圣诞节的前夜,他又梦到了她,她的音容

依旧,他们站在悬崖边上,下面是熊熊的烈火。他抓住她的手,恳求她留

下,她凄婉地摇摇头说:我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化解上一代的仇恨。又向着

他温柔地一笑:我已经把最美好的东西留给了你。然后纵身一跃,投入了

烈火之中。他吓得叫了起来,从梦中惊醒,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他从学校的通讯录上查到君谅的名字,急忙打电话给

她,她的室友告诉他说,她回国了,要过了春节才会回来。

 

他望着壁炉中的火焰,就是去年的今天,整整一年了。

 

电话铃响了。他抓起电话:“哈喽~~~~~~

 

 

电话里传来一个婴儿咦咦呀呀的毫无意义的声音。他提高了声音:“哈

~~~~~~~~~”那婴儿还在啊啊唔唔地哼着。“肯定是拨错号了,”他

本想把电话挂上,但是那婴儿的声音好象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吸引住了

他,使得他心软化了,使得他的声音温柔了,他轻轻地说:“嗨~~~

 

电话里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抽泣声,他更奇怪了,刚要发问,那女人说

话了:“请问:林教授在么?”

 

“我就是。请问您是---------

 

“我是君谅的母亲。”

 

如海一听,浑身的血液一下子都涌上了头顶,头皮发麻,腿也不由自主

地哆嗦起来:“你,是你!嘿嘿,”他紧紧地咬着牙关,从牙缝里挤出

一丝冷笑。

 

“君谅都告诉我了。我对不起文君老师,对不起你们一家人。”

 

“哼,说得轻巧,杀了人说声对不起就算了?”如海的拳头攥的紧紧的,

“这样吧,我去把你杀了,再向你女儿道歉好了。”

 

“我女儿?”那女人又抽泣起来:“你再也见不到我女儿了。她死了。”

 

如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

 

“圣诞节前夜,她和几个朋友去歌舞厅跳舞,舞厅着了大火,她们都被

------”那女人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了。

 

如海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响,眼前一阵发黑。他记得前几天看过一

条新闻,洛阳市某歌舞厅在平安夜起火,烧死了300多人。怎么,居然

君谅也在里面。他的泪水顺着面颊流了下来。他猛然间想起了那个梦,

他和君谅站在着火的悬崖边上。原来,是君谅的灵魂来向他告别。

 

那女人接着说:“我知道你恨我,君谅也恨我了,连我也恨我自己。可

是那时我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在文革的宣传下,变得像野兽一样。这

几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无时无刻不受到良心的责备。我恨文

化革命,更恨那反动文化革命的魔鬼。我为文君老师祷告,祈求她的

原谅。我生君谅的那天,真是文君老师的忌日,给她起名君谅,就是希望

文君老师能原谅我。我一直在害怕,害怕老天会惩罚我,现在,果然,老

天夺去了我的女儿。。。。。。”

 

如海觉得自己的心已经麻木了:“君谅,君谅,今生再也见不到她了。”

不由得泪如雨下。

 

那女人顿了一下,继续说:“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就是你的女儿。”

 

“我的女儿?”如海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君谅去年给你生了一个女儿,之后她就把那婴儿带回了国内,非常可爱

的小孩儿,刚才你听到的就是她的声音。”

 

“啊!”如海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怪不得自己听着那小娃娃的声音觉

得那么亲呢。

 

那女人的声音变的越发苦涩起来:“君谅本来说要我给你们把这个孩子带

大,化解上一代的恩仇。她给孩子起了名字叫林泯,相逢一笑泯恩仇的

泯。”

 

如海不由得呆住了。他最爱的人死了,他最恨的人在抚养他的孩子。如果

自己能对君谅好一些,不把上一代的责任推在她的肩膀上,她也许就不会

那么着急回去化解这段仇恨,也许就不会死在那场大火之中。他看着壁炉

里一吐一吐的火苗,隐隐地似乎又出现了君谅的身影。他想起来她在梦中

所说的,她已经把最美好的东西留给了自己,那就是他们的小女儿,林泯,

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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