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心径

走着,听着,瞧着,心里有时念叨着。歇歇脚儿时就在这儿爬拉两下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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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母亲

(2013-10-26 12:18:04) 下一个


小时和妈妈一起长大,有两次害怕失去妈妈的经历。   

一次是很小的时候和妈妈一起去看在另一个城里工作的爸爸, 要一起坐小火车回家, 因为我喜欢坐小火车。我和爸爸先上车, 车开了, 妈妈没赶上, 我觉得妈妈要丢了。等我们到站, 我妈已经在外面等我们了, 原来她改坐了汽车, 比我们的火车跑得还快。   

另一次是那年七五.八洪水, 那时我已经上初中了吧。我妈让我准备好, 等洪水来了就带上些吃的爬杏树。后来看有机会, 就让我随别的单位撤离的车到了爸爸工作的山上。我妈自己和同事们因为上级没有指示撤, 就守在单位里护着税票。我到山上后爸爸也在抗洪, 我一个人在爸爸的宿舍里。 那一晚风雨交加, 雷鸣电闪, 我一夜没睡, 担心着在家的妈妈和不知在那里的姐姐们。后来早上步行的姐姐到了山上 ,在房顶上蹲了一晚上的妈妈中午也走到了山上,全家平安团聚。   

母亲是一个很平常的人, 绝大部分的工作是在地方税务上。她曾在一个乡里(曾经的人民公社)的税务所工作了很长时间,我也跟着她在那个乡里长大。除了小时教站在床上的我认墙上报纸上的字, 和我上大学前教我绗被子, 不记得母亲非要自己教会我做什么事。上大学前妈妈在帮我准备, 用新晒的棉花绗被子, 把我叫过去说, 来你自己也学学, 省得你木呆呆的到时没女孩子帮你连被子都没得盖。学的这点技能, 后来还真没派上用场。学的时候我嘟囔说这是女孩子做的事情, 妈妈说, 记着, 艺不压身, 多学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除了小时下河游泳着实让妈妈担心, 记得做其它的事, 只要不出格, 妈妈都是随我去的。到后来大学的生活花费, 毕业分配工作, 找对象, 以及后来辞职到外企, 再后来出国, 母亲都没有任何干涉, 只是说, 你自己觉得对的事, 就努力去做好, 自己不后悔就行。母亲对于我, 信任远远多于管教。    

可这种信任远不同于溺爱。我排行老小, 又是家里唯一的男孩, 记得当时很多人见了我就说, 你可是你们家的娇宝蛋子。说心里话, 母亲真没让我有过这种感觉。小时干过的诸多坏事中, 明显记得让母亲知道的有两次, 一次是拆机灌站电机铁垫块当废铁卖钱。 一次是拿气枪把邻居的家鸽当靶子玩, 让人隔墙骂。妈妈问清后都是二话不说, 拎着我就上门去和人家道歉。在这种原则性的事上, 她从不顾及自己的面子, 也从不护着我。工作中生活里,她也同样是爱憎分明, 疾恶如仇, 从不姑息不仁不义的人和事。   

在家靠父母, 出门靠朋友。要诚心待人, 人家才会诚心待你。这是母亲在我离家前交待的另一件事。家里从小到大,不记得很重虚的礼数, 但和母亲交往的朋友很多,他们也都是真诚待人的实在人。从她的这些朋友们身上也反映了母亲正直热情的品性,母亲用自己的交友让我们学会了待人处世。她的身教胜于言传, 让我每走一步都能结交到信得过的朋友, 同事, 让我再远也不孤单,再难也不无助。   

母亲没有机会上大学, 这也是母亲常常提到遗憾。她对自己不知道的东西永远有着新鲜好学的精神, 我们总能从她那里听到新的植物品种, 新的药方和治疗办法。上次回去她那给我一叠中药方子里面,竟然还有我小时给我看病的老中医的方子。只要身体可以, 她都会坚持去老年大学学字画。73岁从执笔开始学,几年下来留下的字和画竟然有模有样了。肯定很多亲朋好友还有带有她的字画的,她自己种的小亞腰葫芦。学习字画真是老年人修身养性的好爱好。


我小时母亲骑车带我是用那种插在自行车大梁上的小孩座子, 听她说我常坐在里面一路上东张西望, 问这问那。说有次回县城家里的路上,问她地里的那些土包包是什么。也不知她是如何回答的了,但从小到大她都没有让我们对生老病死有任何畏惧。从小就记得母亲身体不好,有胃病。于是家里就有了各种各样治胃病的方子和药, 还专门买了药碾子自己备制, 我们和她的很多朋友都吃过她炮制的很有效的胃药。到老年后, 她的先天性心脏病症状明显了, 她也是积极配合医生吃药看病。她尊重任何有知识的人, 但如果加个最字, 我想那就是医生了。从她对疾病与治疗的重视, 我们知道了她对生命的珍惜, 但与此同时, 她每次谈到死亡时坦坦荡荡, 从不畏惧。   

小时候记忆里的母亲总是严肃的, 很少笑容, 照片里也是。四清就背着所谓的历史问题的包袱被下乡的她, 自己一个人带着我, 又不能照顾不在她身边的两个姐姐, 那个年代想来也没太多让她高兴的事情。可在她用她的宽厚和她的人品营建的环境里, 我有了一个自由快乐童年。等我们都成家立业, 特别是有了自己的孩子后, 母亲的笑容就越来越多了,录相里大多都是她和孙辈们一起的笑声。上次看妈妈时,由于治心脏病的药物作用和病状, 母亲有时已经不能正常交流了, 可她当自己有时身不由己地作出些事情或说出些话, 后来意识到时, 总是自嘲一下, 惹得大家也跟着笑。没有精神需要休息时,也是自己静静地躺着休息, 尽量不麻烦大家。回到美国, 有一次闲谈我把母亲的情况和一位意大利裔的朋友说了, 他说, "She found peace"。   

妈妈找到了平静。这位朋友和母亲让我一下子对peace这个字有了更深和更具体的理解。让妈妈能平静幸福地渡过晚年, 这不正是我们儿孙们想要的吗。   

折一个洁白的仙鹤在心里, 让她带着我的心随母亲远行。 
放心吧, 妈, 
您已经把智慧传给了我们, 儿子也不再担心回家见不到您的身影,
因为我们知道了,您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2013.10.8日记于回家送母亲的航班上。 

另注:
母亲于2013年10月7日北京时间晚八点仙逝, 平静安详,享年83岁。
2013年10月10日早上10点工作单位和亲朋好友开追悼会为她送行,我和大家分享了这个随笔。
祝她老人家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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