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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懷瑾老師:五百年必有王者興(中國歷史文化命運的關鍵)

(2016-07-07 19:55:06) 下一个

「五百年必有王者興」這句話,是由孟子明確提出來的。而在中國文化中,五百年是歷史文化命運的大關鍵,三十年為一世,這一世當中有一個變化;六十年為一個花甲,兩個花甲是一百二十年,又是一個變化;而一個花甲有五紀,即十二年為一紀,在「世」與「紀」的當中,又都有小的變化。六十年中小變化,一百二十年大變化,五百年更大的變化。

有一年,我曾在孔孟學會講「五百年必有王者興」的問題,上古史因資料不全,暫不去說。從周文王到孔子為五百年算起,是第一期。到現在二十世紀結束,二十一世紀之初,剛好是第七個五百年開始。孔子以後這個五百年,中間就是漢朝統一,漢武帝跟董仲舒整理文化,這是第二個五百年。由漢武帝到達摩祖師到中國來,禪宗的傳入為第三個五百年。然後由達摩祖師到宋儒的興起,是第四個五百年。理學家的興起到王陽明的學說影響整個東方民族,為第五個五百年。由王陽明到歷經近百年來未有的巨變,為第六個五百年。這個歷史的大命運,是一個關鍵。

所以講算命啊,我們這個民族,處於交運脫運之間,是很苦的。在這個過來以後,你們青年一代,現在就要努力,未來五百年的命運,操之在你們的手裡。不過要看你們能不能挑得起,五百年的命運能不能做一個黏膠,把這中間連起來黏住。假設你們還不能做個黏膠,前後就聯結不起來了,中華文化斷了怎麼辦?所以看青年同學哪一位能夠充實自己,能夠真正挑得起來,才能承先啟後,繼往開來。

我希望青年同學們將來有能力研究,這裡包括了一個人性問題,人性之壞啊,無法形容。比如春秋戰國幾百年的戰爭變亂下來,到孟子這個時候,那樣大聲疾呼也挽救不了那個時代。誰也沒有能力挽救那個時代,到最後出了一個秦始皇,再經過很長一段時間,漢高祖才統一天下。

為什麼歷史的演變會這樣?由於人性太壞,個個都太壞了,又都想變好。為什麼五六百年當中變不了?是什麼力量?什麼原因?這是一個大問題。所以我希望大家讀經書要配合歷史看,讀歷史要配合經書看,不然找不出原因。

我們中國文化的許多著作,不論是哲學史啦,文化史啦,對這個關鍵都沒有發覺,而且根本不知道有這個關鍵,也不把問題注意在這個點上,所以沒有鑰匙打開。

我希望你們這些青年要把握這個關鍵所在,不曉得諸位了解了沒有?我要跟青年同學們嚴正地講,這裡頭有個大學問值得研究,對於人類社會國家民族極關重要。

整理自《孟子與盡心篇》《孟子與離簍》 ------------

提到歷史文化的演變與發展,我們可以再用一個新的觀念來說,在人類歷史文化的發展過程中,有兩個非常尖銳對比的事實,它始終存在於歷史的現實之中。

一個是人盡皆知的歷史上治權的事實,包括古今中外歷代帝王的治權,這是一般人所謂的大業。另一個是學術思想的威權,它雖然不像歷史上帝王治權那樣有赫赫事功的寶座,但是它卻在無形之中領導了古今中外歷史的趨向,而非帝王將相之所能為。過去中國的文化界,尊稱孔子為「素王」,也便是內涵有這個觀念。這是千秋大業,也許當人有生之年,卻是長久的寂莫淒涼,甚之是非常悲慘的,可是它在無形之中,卻左右領導了歷史的一切,而且它有永久的威權和長存的價值。

我們借用孟子的「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的兩句話來講,在人類歷史文化發展史上,的確若合符節,並非虛語。因此,我們姑且借用西曆紀元作標準,以五百年作一階段,從歷史分判中國文化思想的大勢。

(一)周代文化——文武周公階段 第一個五百年間,便要從周公的學術思想開始(約當公元前一一一五——公元前一○七九年間)。因為孔子的學術思想,是「祖述堯舜,憲章文武」,推崇「鬱郁乎文武」的周代文化,是集中國上古以來文化的大成。

(二)孔孟思想的階段 第二個五百年(約始自公元前五七一——公元前五四五年間),才是孔、孟思想興起的階段。孔子生於周靈王二十一年(公元前五五一年)。孟子生於周烈王四年(公元前三七二年)。由此而經六國到秦、漢時期(公元前二五五——二○二)。孔、孟與儒家的學術思想,雖然崛立於魯衛之間,但當此時期諸子百家的學術思想普遍流行,道、墨、名、法、縱橫、陰陽等家,瀰漫朝野,它被諸侯之間所接受和歡迎,還勝於孔、孟思想。即如漢初統一天下,從文景開始,也是重用道家的黃、老思想。一直到公元前一四○年間,由漢武帝開始重視儒術,再經公孫弘、董仲舒等的影響,因此而「罷黜百家,一尊於儒」。孔子的學術思想,和董仲舒等所代表的儒家思想,才從此而正式建立它的學術地位。

這也正是司馬遷所說:「自周公卒,五百歲而有孔子。孔子卒後至於今五百歲,有能紹明世,正易傳,繼春秋,本詩、書、體、樂之際,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讓焉。」的階段。但在西漢這一階段的儒家學術思想,著重在記誦辭章與訓詁之學,並無性命的微言與道統問題的存在。而且當時的代表大儒董仲舒,他是集陰陽、道家思想的儒學,也可以說是外示儒術、內啟陰陽讖緯之學先聲的儒學。至於公孫弘等見之於從政的儒行,幾近「鄉愿」,遠非孔、孟的精神,司馬遷在《史記》上列述公孫弘的史事,備有微言,不及細述。

(三)儒、道、佛文化思想的交變階段 第三個五百年開始,正當東漢的時期(王莽於公元九年正式篡位。而且揚雄所著《太玄》的術數之學,另啟東漢陰陽術數的儒學思想之漸)。由此經漢末到三國之間,也正是儒家經學的註疏集成階段,將近三百年來兩漢的儒學,到此已近於尾聲。代之而起的,便是中國文化史上有名的「三玄」——《易經》、《老子》、《莊子》之學的抬頭。從此歷魏、晉、南北朝而到梁武帝的階段,便是佛教禪宗的初祖——達摩大師東來的時期(梁武帝自公元五○三年建國,達摩大師的東來,約當公元五一三年間的事)。我們必須注意王莽的思想,也是承受儒家政治思想的一脈,以恢復井田制度的理想為目的。但他缺乏心性修養之學的造詣,與孔、孟的儒學思想無關。 在這第三個五百年間,自漢末三國之際,由於佛教傳入之後,儒、佛、道三家的優劣,和宗教哲學的爭論,一直延續到隋唐之際。有關這些文獻的資料,我們都保留得很多,可惜注意它的人並不太多。因此可說這個時期,是儒、道、佛文化思想的交變階段。 其次佛教的各宗,也在此階段開始逐漸萌芽。例如與禪宗並重的天台宗,也自梁天監十三年到唐貞觀年間正式形成。負有盛名的天台宗智者大師,便在隋開皇十七年間才開張他的大業。如果以儒家學術為主的立場來講,這五百年間可以說是儒學的衰落時期。

(四)隋、唐文化與儒、道、佛及理學勃興的階段

第四個五百年,便是隋、唐文化到宋代理學興起的階段。中國佛教十宗與中國佛學體系的建立確定,便是由隋到初唐而至於天寶年間的事(約當公元六○○——七五六年間)。但這個階段,卻是中國文化最光榮的階段,也可以說是唐代文化鼎盛的階段,可是儒家的學術思想,除了詞章記誦以外,並無太多義理的精微。

自唐太宗「貞觀」之後,從達摩大師傳來一系的禪宗,南能(在南方的六祖慧能)和北秀(在北方的神秀)之後嗣,便大闡宗風,風靡有唐一代。我們如果強調一點說初唐的文化,便是禪的文化,也並不為過。但在此時期,道教正式建立,道家和道教的學術思想,自「貞觀」以後,也同禪宗一樣,同樣地具有極大的影響力,因為佛教受到禪宗影響而普遍地宏開,於是引起中唐以後,中國文化史上有名的韓愈闢佛事件。

韓愈闢佛開啟了宋儒理學的先聲。韓愈闢佛事件及其著作《原性》《原道》和《師說》的名文,是在唐憲宗「元和」間(約當公元八一九年)的事。我們說句平實的話,只要仔細研究韓愈的思想和當時文化與宗教的情形,與其說韓愈是在闢佛,毋寧說韓愈是在排僧,或者可以說激烈地在排斥佛教的形式而已。至於韓愈在《原道》中所提出「博愛之謂仁」的思想,那是從他專門研究墨子思想的心得,融化入於儒家思想之中。一般人都忘了韓愈的學問,致力最深的是墨學,因為後世很多人忘記了這個重點,便人云亦云,積重難返了。其實,除了韓愈的闢佛,漸啟後來宋儒理學的先聲之外,真正開啟宋儒理學思想的關鍵,應該是與韓愈有師友關係的李翱所著之《復性書》——文。

禪宗五家宗派的隆盛,由公元七七○——八五三年到公元八八四——九五六年之間。禪宗的五家宗派,鼎峙崛起,各自建立門庭,互闡禪宗。如溈仰宗所建立○(圓)相的旨趣,開啟宋代「太極圖」的先河。曹洞宗的五位君臣,取《易經》重離之卦的互疊作用,激發宋代邵康節的易學思想。臨濟宗的「三玄三要」之旨,對宋儒理學的「太極涵三」之旨趣,極有影響。此外,雲門宗和法眼宗的說法,也都與理學有息息相關之妙。

(五)宋明理學與王學的階段 第五個五百年,便是繼晚唐五代以後宋代儒家理學的興起。宋太祖的建國,正當公元九六○年間的事。到了乾德五年(公元九六七年)便有中國文化史上有名的「五星聚奎」(五星連珠)的記事。這個天文星象的變象,也就是後世一般人認為是感應宋初「文運當興」的象徵,因此認為宋初產生了理學的五大儒就是「五星聚奎 」的天象應運而生的。

到了宋仁宗景德年間(約當公元一○○○年間),儒家的理學大行,已有要取禪宗而代之的趨勢。但在此之先由宋真宗開始,道教也大為流行,一直影響了徽、欽北狩和高宗南渡的局面。在此同時可以注意的,便是公元一○六八年間,宋神宗起用王安石,又想要恢復井田制度等的理想,因此宋代的黨禍和理學門戶之爭,便也在此時期揭開了序幕,這是中國文化學術史上一件非常遺憾,也許可以說是一件很有趣的史事。

可是在當此之前五百年間,禪宗的王氣將衰,到了這個五百年間,宋代五大儒的理學思想,崛然興起而替代了禪宗五家宗派的盛勢,雖曰人事,豈非天命哉! 由宋儒朱熹、陸象山開始,經曆元、明而到王陽明理學的權威時期。朱熹生在建炎四年(公元一一三○年),卒於慶元六年(公元一二○○年)。陸象山生於紹興九年(公元一一三九年),卒於紹熙三年(公元一一九二年)。朱熹的「道問學」和「集義之所生」的宗旨,和陸象山的「尊德性」而直指心性,不重支離瑣碎的探索,便是中國文化史上非常有名朱、陸思想異同之爭的一重學案。到了明代憲宗成化、嘉靖之間(約當公元一四七二——一五二八年間),王陽明理學的思想大行,從此以後,中國文化思想的領域,大半都是陸、王的思想。

(六)明清儒學與近百年歷史的巨變 第六個五百年,就是開始經明武宗而到萬曆,王學大行,末流所及,弊漏百出,終至有「聖人滿街走,賢人多於狗」之譏。理學到此,已勢成強弩之末,也與禪宗一樣,都有等分齊衰之概了。

清初諸大儒,如顧炎武、黃梨洲、顧習齋、李二曲等人,遭遇國亡家破之痛,鑒於明末諸儒「平時靜坐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的迂疏空闊,大唱樸學務實,學以致用於事功的成就。一變明末理學的偏差,大有宋儒陳同甫、辛棄疾的風範。而且極力鼓吹民族正氣的良知,延續中華民族的正氣和中國文化的精神,因此影響直到清末而產生了孫中山的思想,如「建國方略」和「心理建設」等等,也可以說是承接顧炎武、黃梨洲之後而繼孔、孟儒家思想,融會古今中外的文化學術而構成簡明易曉的大成。

由滿清入關而到「甲申」建國的時期,也便是公元1644年間的事,從此自十九世紀的末期而到現在的世紀交替,我們的學術思想和歷史文化,又遭遇一個古今中外未有的巨變階段。理學的形式和禪宗的新姿態,似乎正在復活,它將與古今中外的洪流,有接流融會的趨勢。

衡之歷史的先例,以及「易經」術數之學的證驗,很快的將來,新的中國文化的精神,必將又要重現於世界了。孟子說:「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我們立志,記住張橫渠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名訓,作為國家、為自己事業前途的準繩。

整理自《中國文化泛言》
原文網址:https://read01.com/2deKAL.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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