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姜维平

1982年至2000年,作者先后任大连日报,新华社大连支社和香港文汇报记者,2000年12月至2006年,作者因揭露薄熙来贪腐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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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昊调动引发的回忆与思索

(2013-08-02 09:25:40) 下一个
陆昊调动引发的回忆与思索
姜维平
一个人的回忆与思索,像小鹿一样,有时会因为某一事件的触发而忽然闯进脑海,印象整体上也许是模糊的,但个别情节却清晰如昨,比对今夕人生的变故,理清眼前一行行的文字,会得出新的结论,一点一滴地写出来,不加任何虚构粉饰,也许会对读者有益。
“付”的是正的,“郑”的是副的
我不认识陆昊,他比我小10多岁,却被中共列为未来政坛之星,关注的目光凝聚在这一刻,官媒有这样一段文字表述:东北网3月25日报道,黑龙江省十二届人大常委会第二次会议25日结束。会议决定接受王宪魁辞去省政府省长职务的请求,决定陆昊为省政府代理省长。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盖如垠、陈述涛分别主持两次全体会议。副主任符凤春、隋凤富、胡世英、庞义华出席会议。
由于官场的裂变,虽然我在《文汇报》驻东北办工作时,结识了许多各级官员,但他们随着韩桂芝的陨落而大多凋零,这回的名单里,只有符凤春还见过一面,该报道说,省委常委、省政府副省长刘国中,省法院院长张述元,省检察院检察长徐明列席会议。会议听取了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符凤春作的《关于黑龙江省人大常委会主任会议提请陆昊为省人民政府副省长的议案和代理省长决定(草案)的说明》。
看来,符在黑龙江省的官场,还占有一席之地,作为高危区的黑龙江政坛,她一个女人能支撑到今天,也不容易,我想起1994年,我第一次去鸡西市采访的事,见到了市委书记孙永纯,在《文汇报》给他发了一篇人物专访,但内容是什么,我已经忘了,但记得宣传部长符凤春安排外宣办的处长管某接待我,对我的工作表示满意,由于我的写作讲究效率,只要有条件就当天采访,当即发稿,而总社也会立即将报样传真件返回,所以,鸡西的领导对我印象比较好。
无疑地,对我“好”还有一个原因,东北人惯于以酒会友,而海量是我的特长,所以,当地人欢迎记者是必得喝酒的,而干杯豪饮是交际必备的,鸡西市委宣传部宴请我时,部长,副部长,处长,科长等都出席了,于是,我对符凤春有了第一印象,她长得不太漂亮,皮肤很白,声音有点沙哑,好像很讲哥们义气,有点假小子的直率劲,看得出她与上级有较深的关系,但话语不太多,倒是小管夸夸其谈,她喝得不多,由副手及下属代劳,而她的部长却姓郑,这就成了有趣的话题:中共的官员多如牛毛,宣传部的正部长姓符,副的却姓郑,我开玩笑说,组织部跟你们过不去。
小管也附和说,有时上级官员通知开会,不了解宣传部的科员会说,会议很重要,叫你们正部长亲自参加,结果郑副部长去了,就挨批评啊,于是,借着酒劲,大家就都笑起来。如今我回想,如果《文汇报》不是中共在港的《人民日报》,如果我的文章不是“擦皮鞋”的表扬稿,她们会把酒款待我吗?当然,短短的几天浮光掠影的采访,也无法发现鸡西市社会的问题,即使发现并写了,《文汇报》也难以发表,就这一意义上讲,正的变副,副的变正,黑白颠倒,阴阳错乱,也在哲理之中了。
先给点感情投资
那时我刚进《文汇报》,还不知深浅,更不了解地方宣传部的厉害,实际上像符或管某这样的角色,有的就是隐蔽战线上的神秘人物,这一点当时我没查觉,但深感管与中共其他官员一样,毫不掩饰的那种赚钱的急切心理,跃跃欲试,他与我第一次见面,就向我提出一个要求,他脸上出现灿烂的笑容,露出白尖的牙齿,呵呵地笑着说,宣传部内部创收,办了一个小书店,专卖香港及海外的著作,能不能帮帮我的忙?
其实,这些由香港《开放》杂志出版社等出版的政论类图书,大都是一个来源:由深圳海关列为禁书,而游客屡带不止,故发现就没收,收了再倒卖,各级宣传部都有生意,只是层层加价,多人渔利,当然,我可以告诉他,我经常去香港,有时侥幸可以自带,他给我出示的那几本,我家里书架上都有,但我想,初来乍到的,很多事将要求人,采访当官的,不能不打发小鬼啊,何况人家跑前跑后,迎送往来的,也劳苦功高,理应答谢,我就笑着问他多少钱,不料,其价格令我吃了一惊,一本书原本标价100多港币,却喊出了600元,这真是暴利啊,但我认了,东北人就是这样的德行,吃点亏也得给朋友面子。管处长很满意,说这是对宣传部的感情投资,以后的事,比如,你想见谁,到那里走走,想写啥题材,拉点广告什么的,就吱一声,咱哥们全包啦。
小煤窑与小烟楼
中共官场的怪事很多,人格分裂是官员特怔之一,大家在公开场合讲官话,假话,大话,宣传部呢,少不了做官样文章,但上了酒桌却全讲真话,讲小道消息和黄段子,一点都不搞上下有序或男女有别,据鸡西的朋友说,当地最有名的经济来源有两大热点:小煤窑和小烟楼,那里是全国著名的煤都,挖煤的老板很多,大的是国企,小的是民企,有的什么企也不是,就几个包工头子,找一群民工,寻一处有煤的地方,化钱打通监管部门,什么手续也没有,简陋地开挖,挖了就不愁卖,卖了就是“黑黄金”,就有钱赚,所以,当地富豪不少,穷人更多,两极分化很厉害,当然,包括宣传部在内的官员们,大都只和有钱人来往,所以,管有许多酒肉朋友。
另一赚钱的产业是小烟楼,就是种烟和烤烟的,在当地也不少,像简易房一样,老板随便搭个房子,再雇几个农村的民工,就收购当地的烟叶,再进一步加工,卖给卷烟厂或个人,也生意不错。
不过,不论是小煤窑还是小烟楼都有人身安全的问题,由于官场黑暗,监管不利,官商勾结,安全设备太差,劳动强度过大,经常发生坍塌事故,死人伤人是经常的悲剧,尤其是地点偏僻的小煤窑,三天两头出事,但人命不值钱,消息又易于掩盖,所以,死者的家属在得到很可怜的一点经济补偿之后,就闭嘴认命了。当地人说,死一个人,给2000元是行价。听了真的令人心寒。但这样悲惨的故事,宣传部的官员没领我去看,我利用有限的条件,私下接触了一些老百姓,他们都说,只有那些有门的老板才赚钱,俺们吃苦的命啊。
女老板的“拿手菜”
每天都是宣传部的官员陪吃陪喝,少不了饭菜天天换样,当地的餐饮业非常发达,在商业街上,对面马路两侧的大都是饭店,所以,几天下来,也把具有代表性的几家重点的馆子吃遍了,但小管不依不饶,他说,今天跑点路,找一家风味的“拿手菜”,虽然汽车绕了一圈,但也不太远,来到一家由某女人开的小店。
店铺不大,才30多平方米,但它挂得幌子很吸引眼球:红烧牛鞭,小管笑了,眼睛眯眯着,嘴角一丝诡异的笑纹,一边带我坐下,一边底声说,什么是牛鞭知道吗?我笑而不语,他说别装正经了,牛鞭就是牛鸡巴,这是干活菜,吃了才牛逼啊。我的脸有点红,事是这样的,但公开讲不太好,小管打电话叫来了四五个同事,公开身份都是宣传部的,有男也有女,他们都平淡地谈论牛鞭的味道,不时还开两句荤的玩笑,看来鸡西城市虽小,但人们的性观念比较开放,不雅于沿海城市大连。
女老板与小管早就认识,对常年客户十份热情,她长得有几分姿色,不仅体型丰满,而且面容姣好,又快言快语的,性格有点类似符凤春,我发现当地所谓成功的女子都有点男性化,讲话都是咄咄逼人的,她叫来服务小姐,一边由我们点菜,一边详细地介绍拿手菜:红烧牛鞭,她毫不羞涩地讲述牛鞭对人体的益处,男的壮阳,女的滋阴,还说,采阴补阳是健身之道,讲得我有点不好意思,但大家似乎习以为常,小管也开两句玩笑,说,吃了今夜不怕,这里的小姐遍地,于是,当红烧牛鞭上来,我惊呆了:圆圆的大盘子里,呈圆形堆放一只红色的牛鞭,它像牛筋,颜色是古铜色的,被切成了一道道花瓣,像盛开的玫瑰,女老板说,这师傅是一流的,这菜是绝活,这个东西不好做,但俺家能做的炉火纯青。
还是小管会招待客人,又点了当地的粮食小烧,一边喝着,一边下筷,哇,这牛鞭放在嘴里,味道鲜美,质感很强,轻轻一嚼就烂了,非常易于消化,想像着老牛雄心勃勃的样子,真难以相信它是口中美食,女老板笑对每一个人,说,都吃点吧,别客气,回家老婆高兴,幸福生活呀。大家又讲着政治笑话和荤素搭配的段子,有的涉及到某某领导,有的涉及官场隐私,还时时暴出治安黑幕,但三巡过后,都有点昏昏然,小管来了兴致,抄起电话给符部长,说,姜主任明天就回去了,你能不能过来喝一盅,对方说正在另处应酬,回不来呀,小管又给郑副部长打电话,他不一会儿就来了,进了门使劲地握着我的手,满嘴酒气的,他说,正在应酬呢,再喝就醉了,但还是坐下陪我喝,等过了一个小时,话讲得一萝筐,酒也喝得过了量,小管叫每个人敬我一杯,我也回敬一圈,但他们没有干倒我,自家却内斗起来,我暗暗得意,因为我爸爸是海量,十几岁我就练出一肚子酒精。人送我绰号:喝遍东北无敌手。
中共官场上,把这叫作“久经考验”的干部,能喝啤酒,白酒加果酒,这叫“三中全会”,我们当时是开了“三中全会”的,摆得各种酒瓶子一大堆。最后,尽管郑副部长还要拼酒,但力不从心,喝着讲着,就身不由己地把脑袋往靠背椅上一碰,鼾声如雷了,小管还有点量,我们一直喝到半夜,同事们陆续撤了,只剩下我们两人,他的司机先把我送到酒店,再自己回家,在酒店大堂,他有点清醒了,笑着说,当官这活,真累呀,特别是宣传部的干部更甚。
曹国辉的“苦酒”
说来有趣,与鸡西为邻的小城鸡东市,当时的市委书记是曹国辉,他是那次我外访中最富有才华的地方官,孙有纯有点厚道而寡言,但曹书记却雄心勃勃而大胆进取,他给我们记者介绍鸡东市的未来发展远景,不看文字,滔滔不绝,令人精神振奋,记得记者会结束时,他赠送每位入会者两瓶地方粮食酒,牌子不显眼,也没名气,但他说喝了不上头,的确那天中午,我喝了不少,头一点也不晕乎,我真想把他带回大连,但行程有了突然的变化。
原来,我的姑父母还健在,已年过古稀,多年居住在虎林县,鸡西是它的上级市,鸡东离它也不远,我决定去采访一位当作家的县长,于是,公私兼顾地临时决定,去了位于中俄边境的虎林县,好在,符凤春非常热心,派小管陪我,把部长的专车给我用,一路顺风。在见到阔别多年的表弟时,我把曹书记赠送的酒转手给了他,他是一位老板,也没当回事,他说,虎林有的是好酒,这算啥?一边讲着,一边随手丢在库房里,也就慢慢地忘了。
2006年,我刑满释放后,曾去虎林探望大姑及其家人,也见了表弟,偶然的一次机会,酒桌上闲聊,谈及曹国辉,有人说,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我摇摇头,表弟说,和你一样,蹲了大牢。我非常惊讶,原来,他涉及田凤山的贪腐案,判了12年有期徒刑,还在监狱里服刑呢。我想去看看,但当时我已不是受欢迎的记者,身后却有暗中监控的人员,自然摇头叹息而神伤,有人问:贪官坐牢,你难过什么?我说,应当尽快政改,挽救无数个原本的好人及家庭啊。听说我认识的官员被抓,心情很复杂。
当夜,表弟带我去库房,翻了半天,找出了那两瓶酒,连商标和包装袋都没换,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十几年的人事沧桑,多大的落差和变故,多么荒唐的悲喜剧啊,向记者侃侃而谈的官员坐牢了,面对他静耳聆听的记者也去地狱走了一圈,这说明了什么?。。。。。。。当晚,我们品尝了那尘封已久的酒,虽浓香扑鼻,但下肚却略感苦味,这真的是饱含哲理的苦酒啊。
陆昊能改变官场的积习吗?
回忆亲身经历的旧事,再读官媒的宏论,别有一番感慨,报道表示,符凤春说,由于工作变动,王宪魁不再担任省人民政府省长职务,本人已向省人大常委会提出辞呈。根据中央的决定,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地方各级人民代表大会和地方各级人民政府组织法》的有关规定,经省人大常委会主任会议研究,提名任命陆昊为省人民政府副省长,决定代理省长。陆昊同志政治素质好,敏锐性强,经历多岗位锻炼,对经济和社会管理工作比较熟悉,作风扎实,事业心和责任感比较强。省人大常委会主任会议认为,陆昊担任拟任职务是合适的。
我不了解吴昊,但知道黑龙江的官场风云变幻,大概符凤春也深知利弊,上级任命谁当省长,谁就是她嘴里的赞美诗,一茬一茬的官员,升降起伏,荣誉有别,从朱圣文到田凤山,从韩桂芝到马德,曹国辉,多少人红极一时,走马灯似地进了监狱,还不是因为两个字:“贪腐”,而平时的吃喝玩乐正是堆积罪恶的基础,正因为如此,习李上任伊始,先搞“约法三章”,其言铿锵,但吴昊能落实吗?
依笔者之见,不必过于计较官场的应酬小节,应当着手制度建设,要尽快出台阳光法案,要改变上级任命下级的干部体制,要有新闻自由和司法独立,否则,单纯去反吃喝风,恐怕流于形式,也不符合风土人情,愿陆昊不是田凤山,也不是曹国辉,更不是我,而是一个敢于开拓的年轻的官员,那些纯朴热情的民风要保持,但官场贪腐的问题要根除,正如他在面对符凤春等人大官员说得那样:恪尽职守,尽心尽力,踏踏实实做好工作,努力为龙江人民服务,不辜负组织的信任和龙江人民的重托,要牢记宗旨,不辱使命。
2013年3月28日于多伦多大学梅西学院。
香港《开放》杂志2013年8月号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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