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禅心

文学是一条寻找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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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哈顿(二十二)

(2013-07-12 07:50:49) 下一个

《曼哈顿的中国村》



第二十二章  冬天的湿棉袄

(婴子)



    高洋近来心情很好。本来一鸣想让孩子留在父母身边,和老人陪陪伴,但这次他听了高洋的,继续把孩子放在了托儿所。

老人已经熟悉了这里的生活节律,慢慢也感到在家很无聊了。出门散步碰不到几个人,语言又不通,电视也看不懂,吃的还没家乡里丰富,越呆越无聊了。碰上高洋 这么个儿媳妇,人在家里坐不下来,饭在家做不出来,更和老人聊不上天,二老在家真觉得有点受罪了。高洋在公公婆婆面前谦虚承认自己在娘家就是老丫头,不会 做事,特意借来了菜谱请老人点菜名。婆婆大字不识,公公又说不出道道,一鸣也觉得媳妇尽了最大努力。老人心里还是不满意,可也无法再指责儿媳妇什么了。无 聊之际,老人终于动手下厨了。

      高洋开始中午在学校里吃饭,这样省去了不少麻烦。计算机的课本来是要求大量上机的,现在准备怀孕了,又不能成天守在机房。早知要孩子,这学期就不上学了, 就是上学也该选两门理论课。可现在已经没办法再退课了,钱交了,又过了试听期限,不学,钱就白交了,硬着头皮也得学。她在学校里借了一个铅背心,一上机就 穿上,这样可以减少一些射线。也怪,不想要孩子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有,想要孩子了又迟迟盼不来。高洋觉得命运总是和她作对,什么事都是,期望的总是落空, 避免的又总是发生。不敢多想了,要保持身心上的良好状态,怀一个健康、聪明的宝宝。

自从一鸣父母来了以后,经济上的开支异常大,几乎没有办法算帐了。高洋也想开了,只要别再给我出新的花花点子,我就放开了让你们吃。一周买三次菜,都是老 人先挑,爱吃什么拿什么。每周的农贸市场,高洋也领着老人去,都是地里新出来的,愿买多少就买多少,高洋只管交钱。老两口突然发现了活鸡活鸭,兴奋地奔过 去就要买。高洋一看,吓也吓死了。在北京的家里,她就没碰过这些活东西,这活蹦乱跳的东西拿了回去,该怎么办呀?高洋坚决不让买。

这下老人可不高兴了,一鸣也怨高洋这么一点事还要惹老人生气。高洋说,要吃鸡,要吃鸭,要吃多少在商店里买,干什么还要费事买活的呢?老人说,死的和活的 味道就是不一样。你们小年轻就是怕费事,我老婆子干总行了吧?小小一桩事,家里又有些僵了,一鸣也生了高洋的气。第二个星期,他就亲自去了农贸市场,给他 父母抓回了两只活东西来。

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又放血,又扒膛的,这里许多中国人都在这么干,周围的邻居不是没看见。我们必定还是在人家的土地上,一个宗教国家里。不管别的中国人怎 么做,咱们做事该尊重人家的习俗,这也是尊重自己。再看家里的这尊贵二老,吃完饭就外面一躺,光天化日、人来人往处没完没了的剃牙、挖耳朵的,家里也不是 没有牙膏、牙刷、漱口液、棉签的。还有,放个屁也不避人,奶奶还大鸣大放教孙子:“宁在人前讨个臊,不让肚子瞎胡闹。”这叫什么?我这做儿媳妇的看了听了 都觉得丢人,我不好说,你这做儿子的也不是聋子、瞎子,多少提醒提醒,注意一下影响。一鸣可好,他妈刮点风,他就下点雨,总要顺着表示表示。现在他妈高兴 杀鸡,他就乐意拔毛,一拍一调地和着。高洋实在看不过去了。

“房管处已经通知,不准在这里杀生。周围有人提出抗议了。”

一鸣听高洋这么一说,更不高兴了:“抗议又不是只抗议我们家!我们在家杀鸡,防碍别人了吗?你就是爱在这些小事上斤斤计较。你看你现在,都快成基督徒了,不杀生,不放血,还学了洋人的一套穷讲究!”

高洋真不知怎么说一鸣了。他自己就是,这么热的天,衣服三四天不换一件,非要逼着才换。那物理系办公室门上贴着“请大家常换衣服勤洗澡”,那是给谁写的? 穿衣戴帽也不完全是个人的事,这是一个公共道德的事,一鸣怎么一大把学问,就这个听不明白呢?跟他几乎无法再理论这些事,高洋一摔门,带这孩子出去了。

    又是一个周末,一鸣为了讨父母的欢喜,一家人专门开车去了一趟堪城的东方食品店,选了一大推车中国食品。老太太突然发现了大宝物,高兴得没叫起来,新鲜大 猪头。两块钱一个,买两个还白拿一个。一鸣陪着他妈,一下装了三个大猪头,没把高洋活吓死。一闭眼就是白的、红的一脸大呲牙咧嘴,这比杀鸡还厉害。

      一回到家,老太太就起劲了,挽起袖子,家伙事往外面一摆,就要大干起来。高洋急了,这还了得?周围住了这么多穆斯林国家的兄弟,弄这么个大猪头出来,还让 人家活不活?她好说歹说把她老人家请到屋里来。孩子见了也吓得直哭,高洋趁此带孩子出去了,自己也躲一躲难,留二老在家和猪头好好大干去。

      她真不明白一鸣怎么就能这样顺从着他妈。自己也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大知识分子,这些礼节、公共道德上的事一点也不注意。这不是普普通通的小事,反映着一 个人的文化修养、文化素质,关系着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乃至自己民族尊严大事,怎么能这么大事话小,小事话了呢?她越发觉得在这些问题上跟一鸣是那么格格 不入。两位老人现在完全对这个儿媳妇产生了偏见。高洋心里也一清二楚,但她不愿在这些问题上向他们妥协。家庭问题僵就让他僵去吧!这样也能促使二老早日离 开。自己的孩子,她根本不想让他们插手了,在这样的老人身边,孩子还能学出什么好?一鸣也因父母的到来,增添了不少辛劳,这样也好,让他充分体验一下他慈 母的爱。

现在高洋越来越闷闷不乐了。一鸣看了心里很不舒服,但也不好怎么说高洋,只有自己多抽出些时间陪父母。本来和高洋商量好的,在新年前后带老人出去旅游一 趟,可高洋现在只字不提,更没有一点行动作旅游计划。老人整日闷在家里,让他这个做儿子的怎么忍心?实际上高洋也知道让老人这么呆着太受罪。周围有老人的 邻居家,儿女们都尽量带他们出去风光了。高洋也想这么做的,可一回到家,一看老人对自己的态度,一点兴趣也没有了。人都是将心比心,高洋心想,你对我不 仁,我对你也不义。儿子好,儿子亲,就让儿子尽心尽力去,我没那么宽宏大量的。

一鸣有时候也会婉转地提醒高洋,一天,他说:“我回来时看到成贵的太太陪他爸练车了。我爸身体不比他爸差,要学开车肯定不成问题。”

高洋没有反驳,却酸溜溜地应和到:“就是!你爸还比他爸有文化呢,你再抽空教他老学点英语,考个初学者驾驶执照,以后拿个美国的驾驶执照,这不比他们偷偷摸摸干违法的事光明正大?也给咱脸上争点光!”

一鸣马上不说话了。高洋也弄不明白自己,只要一谈起老人,她就会拧起劲来。她能意识到自己,却无法控制住自己。

    一天天就这么乱哄哄地过去了,天已经转凉,黑的也早了。孩子不好出去玩儿了,家里又是臭气熏天,满屋子里挂着猪头腊肉、干鱼,加上老爷子的烟,高洋真是受 不了了。她已经不大想怀孕了。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心情,对胎儿有什么好?然而她预感到自己已经怀上了。奇怪的是,这次她没有丝毫的反应,她又是喜,又是 怕。在她脱离了教堂多日的今天,她又想起了她,圣母的歌声,圣母的安慰,她又一次跨进了教堂。

很久都没有和他们的美国朋友苏姗一家联系了。他们也知道高洋很忙,没有多打扰,逢年过节的总是先寄来贺卡。高洋的电话使他们很惊喜,她说:“我的家门永远向你敞开,我的家庭永远爱着你们。”高洋带着孩子来到了这个家庭。

他们的家庭依然那么温暖充满爱意。和他们在一起,可以无拘无束。苏姗有轻度的哮喘,天气稍稍一冷,她就不得不把脑袋、脖子捂起来。

“我最喜欢我妻子这身打扮,如果再穿一件黑大衣,蒙上个黑头巾,就露两只眼睛,洋,你看,象不象东方的阿拉伯人?” 理查说。

高洋笑了。

苏姗说:“你看,美国妻子已经使他厌烦了,现在开始想东方妻子了。”

他笑着走过来抱起太太亲了一口,说:“难道你不是东方太太吗?”

苏姗也笑了,亲了一口她的丈夫。他们总是在外面这样拥抱,高洋早已习惯了他们。

“洋,你知道苏姗也有东方血统的。她的外祖母是印第安人。”

高洋第一次听说,随口问了一句:“你们也认为印第安人是东方人?”

“当然。”

高洋和苏姗在他们的后阳台上坐下来。苏姗不能剧烈活动,只有理查带着孩子在后院里跑,打秋千。这时,隔着玻璃门,高洋听到了一首优美的乡村歌曲,她倚在了 门边。她静静的听着,看着理查带着孩子们奔跑。格雷也跟在后面高兴地跑着。迷迷茫茫中她看到了萨姆。多美的歌呀!歌声飘近了:

    摇起我的帽子,向那守候的星辰,

    他知道他将如何

    将两颗心相连。

   

    我拥有了一切,

    当你在我的双臂里。

 

    不是偶然我找到你,

    如命运之神

    早已让我们相识。

    今天,我几乎不敢相信你就在我的生命里。

    天空向我微笑,

    如同今夜我看着你。

    ……

多美的歌啊!她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时,是和萨姆在堪城音乐会上。在那个夜晚,萨姆满怀激情地给她讲这首《守候的星辰 》时, 她还不是很懂。今天再次听到它,让她那么的一往情深。她似乎看到了萨姆抛起了孩子的帽子,他们在草地上快乐的嬉戏,金色的阳光,金色的落叶,萨姆把他们紧 紧拥抱在怀里。顷刻间,她又看到了一鸣,一鸣深度的眼镜下,一双深沉的眼睛。还有老太太冷漠的目光,老爷子高傲的烟。对一鸣,她感到淡漠的同时,又产生了 一丝怜悯。她想到了鲁迅先生曾经讲过的一句话:母爱,就像冬天的湿棉袄,不穿冷,穿上了又觉得难受。

这时,理查跑的满头大汗,上来喝水来了。

高洋突然想起了一个笑话,说:“嗨!理查,中国人常向男人问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你的妻子和你的母亲掉到了水里,你先救哪一个呢?”

理查先是一愣,而后走到苏姗的椅子后伏下身,左脸贴在她的右脸上笑着说:“当然是我的妻子了。不过,我希望我的母亲会游泳。”

说完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星期天,高洋几乎一天都把孩子带到外面,有时就在外面吃了晚饭再回来。因为孩子不喜欢吃中餐,两天又没有去托儿所,她又懒得在家里给他做小灶,想着你们老两口和儿子整天炸咸鱼、炖腊肉的,我儿子在外面吃点西餐总不过分吧?两位老人还是抱怨了,找着法子就要说说一鸣和高洋。

“邻居中国人家,头开春都买了地,也就一两块钱一亩。就连人家苛月也买了,还带着孩子拖着身子都种了两亩。一鸣你也是个农民的孩子,没事就见你这么干坐 着,妈真没想到你会变成这个样子啊!你看人家这一夏一秋两季,哪家不是大丰收?人家公家也是,地给你们先翻好,水管子也给你们都接好,种地就是浇浇水。没 这么省事的了,就是懒呀!你看这一包梅干菜,店里买两块多钱一包,家里人多,吃的多,一顿就要两包。要是自己种了地,象人家梁妈妈家那样,吃点新鲜的,吃 不了的腌了,再晒成干的,多少梅干菜就出来了?别的活我和你爸不懂,地里的活不比别人差!真是的,就这么过日子,你们的钱还怎么攒起来?一个个大手大脚 的。三弟那边就等你们的这点经济担保,看你们这困难的样。我要不是看你爸吃的喝的没人照顾,我就到餐馆里干去了。这点活在妈眼里算什么?一鸣也不是没见 过。”

一鸣还是一言不发。高洋听了心想,幸亏我们没买地。这挂了一屋子的腥鱼、臭肉的就够人受的了,再学着人家外面腌菜、晒菜,门前堆着大桶小瓶子的,你让我的 脸往哪放呀?房管处大报小报上说要注意门前卫生,看看咱们中国人家门前那个样子,真让人丢脸。我高洋就是宁可不吃,也不作那种丢人的事!

圣诞节前后有很多活动,感恩节、圣诞节、新年,一个接着一个。自己家里,高洋也是为了孩子,买了彩灯、彩球挂在了窗上。

老人不高兴,嘴里嘀咕:“又不是我们中国人的节日,学着挂个什么灯!”

高洋也没好话:“要不是屋里挤,我还要给我儿子买棵圣诞树立起来。你们小云雀过一个年不是放了五十块钱的花炮吗?我格雷过他自己的节日,挂五块钱的彩灯总不过分吧!”

高洋心里就是有些扭劲,他们越是觉得她西方化,她就越是堂堂正正地做出来。家里装饰了,自己和孩子也装饰了。今年她特意买了一套母子圣诞服穿上,一方面是 为节日和孩子,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实在没有什么可换的绒衣了早该添置了。这样一来,他们母子俩在这个家庭里更显得特别,几乎格格不入。两位老人常常是霜 打的脸看着他们。高洋无动于衷,她的倔劲一点点上来了,此时一鸣也不敢多言语了。

    高洋早已查出来有了身孕,她自己尽量带着孩子在外面活动,这样可以调解调解心理。一鸣实在看不下去才怪上她了:

    “你参加活动,怎么也不把爸妈带去?让老人整天守在家里,你就能看得下去?”

    高洋反驳到:“你爹妈一个忠实的共产党员,成天听他们讽刺上帝,还给孙子灌输人是猴变的,吓的孩子夜里做梦都喊长了尾巴。你妈不还说,教堂跟和尚、姑子庙一样吗?都说我是去那儿撒疯跳大神的,他们还能去?”

    “说是这么说,还不是话头解闷的。带他们出去,多少让他们了解一下美国文化,看看外面到底有些什么,就当看热闹也行嘛。”

“你以为他们了解外面还不够仔细吗?你工资多少?我交学费多少?餐馆打工付多少?吃饭用多少?经济担保要多少?他们不比你少知道!你三弟没来,三媳妇打工的地方都找好了。还不够他们了解、他们操心的呀?”

    “妈不也是好心想帮咱们过日子吗?”

    “好心?成天大虾不断,十几块钱一包,‘这是你们工资的几分之几呀?’我去教堂作奉献,她都不辞辛劳地跟几个朋友打听,什么叫‘祷泥神’(Donation 捐献 ),嫌我给庙里扔钱!”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三弟的事你是怎么给你妈说的,又是怎么给你媳妇许诺的?你心里明白!我就等着你三弟来,看你们的大家庭日子!”

    “就是三弟来了,我也不会让他再挤到咱们这儿住的,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我紧张什么?老爷子不是说这是你们陆家吗?哪怕人马和群,猪狗同舍,你们陆家的事,我有什么资格多嘴?反正儿子是我生的,我带的,现在也是我供的,我管好我儿子总可以了吧?我想再干牛马的活,也是心甘情愿为自己儿子,别人想沾便宜,没门!”

    一鸣被高洋的话气的一句话也讲不出,呆呆地坐在卧室里。

    高洋趾高气扬地领着孩子又出去了。她现在对孩子百般的耐心,似乎这孩子是她唯一的寄托了。

萨姆给高洋寄来了贺年卡,并说一开学就回学校论文答辩,他准备到曼哈顿看他们一家。高洋高兴极了,她给萨姆写了一封回信。她的信充满了对他的思念,她 说:“……我多么想念我们相聚的那段日子啊!想念你的吉它,想念你的歌。每当寂寞孤独的时候就打开收音机,听古老的歌,它把我带到遥远的地方。‘……不是 偶然我找到你,如命运之神早已让我们相识。今天,我几乎不敢相信你就在我的生命里。天空向我微笑,如同今夜我看着你。……’你还记得这首歌吗?我真的很喜 欢它,它会让我充满迷茫,充满幻想,充满一线生命的希望……”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给他这样写,写的这样迷失,又这样深情。她希望他能够领会,又希望 他不要太懂,就这样给她一种倾诉的机会。信发出去了,她又有些惴惴不安。

    不久萨姆就要来了,他在母校给高洋打了一个电话,他说他很想念她,他也非常喜欢那首歌。他希望再次见到她时,她还象从前一样。高洋的心终于安抚了许多。她 和萨姆彼此相离很远,但总是有种心心相印的感觉。萨姆从来没有忘记过孩子的生日,也没有忘记过她的生日,每到这一天,他总是会打来电话,寄来生日卡。为此 一鸣感到很不是滋味,高洋越来越不在乎了。她偷偷珍藏着情人节萨姆送给她的祝福卡,孤独的时候,她亲吻着它;悲伤的时候,她想念着它。她不知道萨姆是否也 和她一样?这并不重要。美国人浪漫于他们的生活,每一个节日都充满着诗情画意。情人节也并非情人的专利,朋友之间的友谊,儿女父母之间的爱,夫妻之间的 情。一束鲜花,一盒蜜枣,一盒酒心巧克力,乃至一张红纸片上剪下的红心,都表达着情人节的爱。漫步情人节前后一个月的世界里,无论在哪儿,学校、商场、办 公场所,都现眼地挂着“情人节”的大招牌,温馨的爱拥抱着你。高洋多想真真实实地进入这个充满情意的世界里啊!她想到那一天,她能从不懂事的儿子手里得到 一个“情人节”的红心饼干,她能从远方的朋友那儿得到一张祝福的卡片,她能从服务员的口中听到一声温暖的祝福,却不能从丈夫那里得到一束鲜花,乃至一句情 话,她真为自己感到悲哀啊!尤其是在现在这个冷冰冰的大家庭里,哪有一点点温情可言?萨姆象一线温暖的朝阳,时时吸引着她,让她忘却了身边的冷酷。她常常 默默地对他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她心中爱之天平,慢慢地向他倾斜。

家里人都知道高洋有了身孕,也都不大当面说她了。一鸣更加受罪了,恶语转向了他,他从来骂不还口,打不还手,高洋知道这是杀鸡给猴看,但她早没心思缠这些 乱七八糟的事了。老人高兴了做一大桌子饭菜,不高兴了就咸菜打发了,高洋不计较,大不了自己再做。老爷子酒量大了,对孙子也开始大吼大叫上了。他嫌孙子个 性太强,要板一板他的个性。在美国生长的孩子哪个个性不强?小学的教育就是发展孩子的个性。孩子在托儿所里习惯于吃西餐,怎么强迫他在家一定要吃中国饭 呢?他一小就不吃炒青菜、炒肉,连孩子他妈也吃不惯你二老咸乎乎的菜呀!一到吃饭,孩子就得受一顿训。老人说孩子养的瘦骨精精,都是没喂好。高洋心想,嫌 我儿子瘦,你儿子胖过吗?一顿饭能吃三人的,再加上你二老天天的腊肉、灌肠,也没见他身上多长一斤肉!

有一天,老爷子终于行动了。他一拍桌子,叫起来:“奶奶做什么,你就必须吃什么。来!我来喂!”他老亲自上马了。

高洋想,有本事你就板他的吃饭吧!难道我们不想他既能吃西餐,又能吃中餐吗?

只见老爷子把孙子提到沙发上坐下,端着碗,怒气冲冲走了上去,大声吼到:“吃!”

孩子先吓了一跳,眼睛呆呆地看着爷爷,爷爷一勺子饭菜已经塞到他嘴里。格雷一口吐到了地毯上。老爷子又一勺子填了进去,用手指着他的脸,喊到:“你敢再给我吐?”

格雷怒视着他,又一口吐了出来。

“啪”的一声,一个耳光上去了。   

    孩子愣住了,高洋愣住了,一鸣愣住了,全家都惊住了。孩子憋了半天,才突然“哇”地一嗓子哭了出来。高洋冲上去一把抱起了孩子。孩子的脸上顿时出现了几个大指印子,高洋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你凭什么打我的孩子?”高洋冲着老爷子喊起来。

    “凭什么?凭我是他爷!凭他是我孙子!不能打吗?”老爷子也扯着嗓门叫起来。

    “不能!就是不能打!”高洋怒视着他。

    “我儿子就是这么打出来的博士,我孙子也要这么打出来!”

    “你现在再打你儿子去,再打出个总统来我也不管,就是不容许你打我的儿子!你胆敢再动他一指头,我打电话让警察抓了你去,蹲你十年监狱。”高洋也不示弱。

    老爷子一听,气的两手发抖,冲上来又要打,被一鸣拦住。

    “让他打,让他打,连我也一块打。”高洋哭起来了,“什么爷,还不如孙子!”

    老太太一听,也哭叫起来:“我的天呀!反了,骂起老祖宗了。一鸣你可真没用啊!养了这么个女人。”

    一鸣一手扶着老爷子,一手把高洋往外推:“洋洋,你带孩子就先出去吧。洋洋……”   
    
高洋哭着,抄起一件衣服往孩子身上一裹,抱起孩子就跑了出去。

    邻居中国人家听到了楼上吵架,这么冷的天,看高洋外套也没穿就出来了,忙拉到了他们家。高洋委屈地哭着。孩子也搂着她的脖子,母子俩紧紧抱在一起。

可巧这房子不隔音,楼上只要讲话声音一高,楼下什么都听的清。只听他妈哭叫着。

“一鸣你怎么娶了这么一个女人呀?陆家的灾星啊!早先我一见她就不上眼,要皮肤没皮肤,要嘴眼没嘴眼,瞧她那脑门、鼻子就看出相了,是个硬命女人,克男人 呀!你就是不听妈一句。妈在县里给你相了那么多闺女,个个有模有样的,要什么有什么,你就是死心眼,非要找你个教授的千金小姐。人家高枝,瞧不起咱农村人 啊!你以为她城里人体面?心术没个正的,来咱们家三天功夫就外面偷吃嘴。那市场上的瓜果咱乡下人不稀罕,躲在外面吃当人家看不见?”

“妈,高洋不是那种人,她那时有了身孕,恶心,想吃酸的压压。”

“呸!”老太太一大口吐沫,嗓门更大了:“还没拜天地就有了孩子,不定是谁的杂种呢!这种女人你还要?”

“妈,我们半年前就领了结婚证,早就算结婚了。”

老爷子也吼上了:“住嘴!败坏门风!陆家的耻辱!你还敢替她讲话?”

高洋实在听不下去了,抱起儿子就往苛月家跑去。

    她一进苛月家,什么也没说,放下孩子,冲进卧室里就放声大哭出来。

事发以后,高洋和二老就再不说话了。她整一整天都呆在学校,累了就在图书馆里看看杂志。晚上她也常把孩子带到学校。在家里,孩子满口都是英语,一句中国话 不说,这是高洋教的,孩子一下就记住了。这样一来,二老更加没意思了。高洋盼望着他们早一天回去,奇怪的是迟迟不见他们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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