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进程的艺术文本
——评婴子长篇小说《男人的泪》
吴淮生
婴子,回族的女儿,生在宁夏,长于朔方。后来出国,成为了美籍华人。在海外的岁月里,她潜心文学创作,迄今已出版了三部长篇小说,跻身于华文文学作家之林。钱虹博士主编、宁夏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世界华文女作家书系”之一《男人的泪》,是她的第二部长篇小说,于2010年2月出版。书名就很有特色。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同年11月19日《新消息报》刊载的一篇简评此书的文章就以这句现成的诗为标题。婴子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她的书就题名为《男人的泪》,从而向读者展示了使他们非读下去不可的诱惑力。
长篇小说叙述的是两代三人中国留美学生的故事,同时也是一个三人的美籍华人家庭的故事。 江浩的父亲陶汉早年留学美国,由于埋头苦读,学业优秀;积多年钻研,学术精湛,成为了著名的机电专家和芝加哥一所大学很有声望的教授,同时也入籍归化美国。江浩(随母姓)自幼由和父亲离异了的母亲抚养,18岁时母亲病逝,不得已办了留学生手续, 赴美投奔父亲 。经过4年的努力学习,两年多工作上的奋力拼搏,出道为优秀的白领。江浩的继母詹妮,在国内学过医,做过牙科医生,赴美后继续读书,并做了医生助理。她第一次婚姻破裂,后和陶汉同居若干时间,正式结婚。
在华文文学中,以留学生生活为题材,是很普遍的现象,可以说是华文文学的一个分支,不妨称之为“留学生文学”吧。《男人的泪》既然所写的两代三人都是留学生,自然属于这个文学分支的范围。从艺术的视角看,写留学生的华文作品,是百花齐放、奇彩缤纷、姿态互异、各有千秋的。但作家们也有认知生活、感受生活的同一性:其一,多写留学生的漂流生涯、孤独生活;其二,表达海外学子的故乡故国之思和海归情结。前者如赵淑侠的《我们的歌》;后者如於梨华的《又见棕榈 又见棕榈》;而赵淑侠的《漂泊的爱》则二者兼而有之。
婴子《男人的泪》却大不相同,书中见不到上述场景和典型情绪,而是认同与融入异邦生活。陶汉留学并在美国开始了他的学术生涯,事业取得成功。他讲“一口流利的英语,几乎听不出一点中国人的语调”。他“在讲台上侃侃而谈,挥洒自如”,是洋学生心目中“最伟大的教授”。留学以后,多年间他没有回过祖国,“激不起回家的热望”,甚至从不和国内的亲友通信联系。第二次结婚后,在妻子詹妮的请求下,才和她一起回国探亲。回到家乡,却只住宾馆,不被父亲接纳。探亲回美后,他感到“总算回到了家。一进家门……心情就好了起来”。总之,他已经成了地道的美国人——华裔美国人。所以笔者在前面说他是“归化美国”。詹妮呢,书中没有用很多笔墨写她对美国的认同,但读者从字里行间感受到她在美国生活得很习惯、很自如,完全是美国人的做派。至于江浩,初来乍到美国时,也感到孤独。 他“是来找家”的,“但这个家对他太陌生,就像陌生的美国一样”。他起初也不习惯美国的学校松散的学习状态。但是,不久,“他的生活的确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学习也不觉得是违背心愿了,是必须,就像吃饭一样不学就会感到饥饿”,“他觉得这儿的天空都比从前的蓝”。江浩初访女友凯瑟琳的美国家庭时,“他震惊,这里怎么这么熟悉啊!那笑容,那色彩,好像什么时候到过这里。他突然发现,这个家正是自己日里夜里梦想的,这才是他要寻找的家啊!”“江浩用了不到四年的时间就完成了大学本科”课程,毕业后工作出色,在职场,跳槽悠游裕如,扮演的完全是一个美国中产阶级白领的角色。他有了可意的工作,有了自己的“小家”(公寓),有了美国女友,把“芝加哥当成了家,飞机一着陆,就找到了家的感觉”。总之,江浩已经成为美国社会的一个细胞;虽然书中只说他拿了绿卡,似乎并未提到他入美籍的事。
从上面所述情况可以看出,《男人的泪》的确是留学生文学;但是又不纯粹是留学生文学,它有所超越,有所突破。
那么怎样来给这部作品划分类别呢?其实,在学理上为一部文学作品分类正名并不重要,主要应当看它是在什么样的大背景下创作出来的。
我们知道,美国是一个移民国家,美利坚的公民,包含了从世界各大洲迁来的移民:亚裔、非裔、欧裔、澳裔、拉美裔都有,可以说是海纳百川了。譬如20世纪世界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爱因斯坦就是美籍德裔犹太人;著名的国务卿基辛格也是德国移民;现任总统奥巴马是肯尼亚移民之子,因为出生于美国而获得当选总统的基本资格。美国而外,加拿大、澳大利亚也是移民国家。移民他国并不意味着背离出生国,也不意味着只是客居异国。绝大多数移民既爱祖籍国,又爱居住国,两者并不相悖。在全球化大趋势的今天,应当认同这种双向爱国的价值取向。美籍华裔科学家杨振宁、李政道、丁肇中先后获诺贝尔物理学奖。美籍华裔女作家聂华苓创办了国际写作计划,接待各个国家和地区的作家,美国小城爱荷华因她的工作而闻名世界。他们对美国科学文化发展作了杰出贡献,也为中国科学文化发展和中美科学文化交流做了许多工作。他们的贡献是世界性的,这也是炎黄子孙的共同骄傲。他们和腾飞的祖国众多优秀的人物一起,表明华人的智商和才干,处于当今世界的先进行列。同样,中国也接纳着外国移民。著名的如爱泼斯坦、路易·艾黎、马海德、寒春、阳早……都将一生献给了中国。在我国,也有许多普通的外国移民, 一位德国妇女瓦格纳在浙东农村居住了60多年,并终老于斯。诗人彭浩荡从湖南专程到浙东对她进行了采访,写出一首1600行的长诗《只能有一朵玫瑰》。另一位德国人,在广西大山深处一个小村里从事教育工作十余年,从青年到中年,还在继续干着。此等情况甚多,这里只是撷取数例。
各国的移民在世界范围内相互流动,是全球化发展的一种效应。这种现象必然要在文学领域内找到它的定位,于是,“移民文学”便应运而生。从作品的叙事来看,《男人的泪》跨兼两类,既是留学生文学,又是移民文学,是全球化进程的一个艺术文本。
留学生文学也好,移民文学也好,归其是要写人物及其关系的。《男人的泪》一共写了4个人:江浩,本书第一主人公;陶汉;詹妮;凯瑟琳。他们各有个性,绝不雷同。江浩热情、奋进、助人、责任感强;陶汉内敛、倔强、正直、儒雅、敬业;詹妮善良、爽朗;凯瑟琳热烈、开放、深情、崇拜英雄,完全是美国女孩的性格。这里不打算多分析,只谈谈人物性格中的文化特点。小说中的3位华人,在新大陆居留已久,深受美风美雨熏染,自不待言,这一点前文已有所提及。但他们骨子里深藏的还是中华文化的血脉。陶汉的儒雅、沉稳、庄重体现了中国知识分子的本色。詹妮的美国化的成分似乎多一些,她身上仍然保留了不少中国妇女的传统美德。江浩对家庭和对女友的那份责任感,更铭嵌着中国文化的鲜明印迹。他机智而精心地安排、处理,挽救了父亲和继母的婚姻危机,为继母找到了失去联系的女儿;同时他也赢得了凯瑟琳的心。小说结末的完满落幕,也体现了中国 式的文化心理。我国古代的经典文学作品并不乏悲剧,如《红楼梦》(按曹雪芹对八十回后的原来构想)、《窦娥冤》、《古诗为焦仲卿妻作》,以及民间传说故事 《梁山伯与祝英台》等等。然而,大团圆的结局,却是从古到今中国大多数受众所喜爱的,这并不是世俗的公式化,而是体现了人民对于美好的期待。这种文化心理 也随移民漂洋过海,写进了反映他们在美国的生活的作品里。于是,陶汉这个平时不易动声色的人,在来之不易的大团圆前面落泪了,这是男人的泪,是感动、激情和喜悦的泪,是酸甜苦辣的经历酿造的泪。江浩更激动,他和父亲心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但他顾不上流泪了,他要去接凯瑟琳,为家里的圣诞聚餐、也为自己再添一份喜庆。此刻,他的所感所思,都包含在父亲的泪水中了。再说那个凯瑟琳,从爱吃中国的饺子(包括包子),到对中国小伙子江浩产生情愫,表示着这个美国姑娘在精神上逐渐向中国文化的位移。长篇小说中描写的中美文化交融,是前面从移民文学角度提出的“全球化进程的一个艺术文本”命题的重要内涵。阐释至此,这个命题已经论证完成。
《男人的泪》的瑕疵之处,是文字略显粗糙。语法上存在问题,词语搭配不尽妥当,并不是个别现象。瑕不掩瑜,但瑜也不能掩瑕。文学是文字之学,语言的艺术。文字粗糙,对于作家和作品来说,并非是不重要的缺失。笔者预测,随着婴子今后不停顿的创作历程,这个缺失将日渐悄然消逝。
2010年12月10日于思濂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