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很累了. 再一次,自己默默地整理着行李,就像以前做过无数次那样,小心翼翼的掂量着箱包的份量,不想因超重,出入关时有麻烦.返来,归去,在太平洋的两端跨越,在东西半球间穿梭.只是这次,自己的心情,却与以往大不相同.
以往,总是回来看望年迈的母亲的. 从她老人家八十岁起,每次回来,都是想,见一面少一眼,所以,年年都回来,年年都盼着回来,盼多看母亲一眼,不敢到其它地方旅游. 于是,习惯成自然了,我所知道的”假期”,就是回来看母亲,回来的感觉真好,是回家的感觉,那时候,母亲会说,我让保姆阿姨给你做广东家乡的酸姜猪脚煲鸡蛋给你吃; 有时说,让阿姨买了上好的河鳗加上满满的一碗大蒜和广式烧肉,红烧给你吃. 其实,在大洋彼岸,第一道菜的食材都可以买到,自己动手,可以做,但回母亲家吃的味道不一样,是正宗的广东家乡的味道,因是加了母亲的心意的,所以好吃. 后一道菜,河鳗我们那里没有,冰冻的都难寻,何况是新鲜的.做好的菜,看着,总是谗谗的,喜欢入口而化的河鳗,也喜欢那煮得酥糯的大蒜头,那里面的肉,也吃一点,但锋头当然不及鳗和蒜,肉里的味道,早浸入到了鳗和蒜里,吃了鳗,过了嘴瘾,及到上飞机的时候,心里还有香糯的感觉,皆因那里有母亲的心血. 如此这般,看了一年又一年,每次都会有这两道菜,吃不厌的. 每次又都想,不会是最后一次吧, 所以,这样的来来回回,竟有了二十几个来回.回想起来,也有吃不到酸姜和鳗的时候,那次母亲住院了,开刀,说是胃里长了不好的东西.下得飞机来,是被母亲的"娘家组织"直接拉到医院的病房里去的,一住三周,没有出过医院一步,母亲命大福大,切除了溃疡的病灶,却查不出任何坏的细胞. 只是那次伴随母亲出得院来,母亲尚得服用半流质,享口福就不在议事日程上了.
母亲与我的性格是大庭相径的. 我粗,大大咧咧,眼里满世界上都是好人;她细,心细如发,好揣磨别人的心思. 母亲四十岁上诞下我,是嫡嫡亲亲的母女.我却总是笑称我是垃圾桶里拾来的. 我说我们的世界观有天壤之别, 没有什么好坏, 每个人都可以有不同的想法的,母女也是. 最大的不同可以说是表现在对保姆的问题上. 母亲眼里的保姆,是三十年代中那些广东家乡来的阿姨,终生不嫁, 穿着宽大的广东的香云纱, 低眉顺眼, 永远不回嘴的. 看到如今的保姆阿姨,穿了高跟鞋, 薄薄的衬衫也是曲线毕露,袋袋里带了手机, 随时响起时兴的铃声, 我母亲的眼睛睁大了瞪着,很不以为然的. 如果光是为此, 我的”立场”总是在保姆阿姨一边的, 都什么年代了呀,还老一套哇? 少不了要辩解几句. 我的脾气向来不算坏,对母亲却只能是算的上孝而不够顺. 母亲的事,远在万里之外的我会管, 半夜三更,一个电话过来,说是保姆阿姨又怎么怎么的了… …吵醒了,我们也不在乎.九旬高龄了,人是见一面少一面,电话是接一个少一个. 但对世界观上的事,我从来都是直抒己见的.我对母亲说,要你跟上时代,那是为你好.
终于,那一天到来了,母亲开始不吃不喝了,母亲开始得肺炎了,母亲病危了. 最后一次,匆匆买了回”家”的机票,冲到了医院,看着特护病房里”双管齐下”的氧气袋,(一个氧气袋都不够.) 知道这次是回天无术了. 母亲看到我,睁开眼,咧开嘴,好像是笑过一笑的. 那晚,我守护在母亲的床边, 轻轻按摩着那被吊针而青紫的手… …两天后,母亲走了,九十有八,算是喜丧. 再后来,办后事,把母亲的遗骨送到二十一年前离去的父亲那里… …
于是,再一次,自己默默地整理着行李,就像以前做过无数次那样,小心翼翼的掂量着箱包的份量,不想因超重,出入关时有麻烦.返来,归去,在太平洋的两端跨越,在东西半球间穿梭.只是这次,自己的心情,却与以往大不相同. 扣上了门,门里面再没有那张等待的面孔.门里面的那间房,已经不是母亲的家了. 临行时, 我轻轻扣上了门,也扣上了一生中的又一个环.别了,母亲! 别了,故乡! 别了,故土上我亲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