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上班以后,生活变得有规律。
每天早上六点二十五起床,在坚持不吃早饭的情况下我能够保证六点五十出门,路过楼下小卖部的时候买包烟耽误个两三分钟,再走二十分钟到班车站。班车七点十五到,七点二十走,八点左右到公司。
上了班车我往往倒头就睡。有一半人像我一样选择了睡觉,另一半人则是从上车一直喷到下车。对喷的多是男女邻座的,其间的话题很广,从谁不说俺家乡好喷到哪家饭馆打七折。我承认我对八卦的事向来都挺来精神,只是可惜实在太困,通常旁听了还没两句就已经进入了梦乡。
我嗜睡是有原因的。
我每天都跟周枫打游戏,打到很晚。我的PS2游戏机是跟我坐着当年的西北25次航班 (现在好像没这条线了)来到的上海,然后再随我几经周折住进了周枫家。缘分来之不易,我和周枫很珍惜,所以玩起游戏来用韩冬的话说就是贼拉用心。
韩冬是周枫的女朋友,东北人。韩冬平时跟我一见面挺客气,可是一到正经事从来不掩饰自己的立场。正经事就是我和周枫打游戏,我俩的经典对决是《铁拳》,韩冬是观众。其实普遍上周枫打得比我好,当然也有被我打得满地找牙的时候。这时候韩冬就是全场最揪心的人,皱紧了眉头埋怨周枫:
“你咋那么让人踢呢?你不会跑啊,白长腿了!”
周枫会辩解:“他的招儿都连起来了,我哪儿来得及跑啊?”
“你咋让人招儿连起来了呢?人连起来之前你咋就不跑呢?你咋就那么笨呢?”
“连起来之前就跑,那别玩铁拳了?改打地鼠算了,我当地鼠。”
我和周枫超过十二点是普遍情况。经常是韩冬都睡了俩小时了,我们还跟那儿劈呢。如果一场打下来我们俩都还余兴未尽,那就抽根烟提提神,然后再来一场。周枫住的离单位近,再加上多半都是吃午饭前才去上班,因而晚上玩儿得晚点对他来说不是问题。对我就不一样了。我夜间睡眠一直不超过六个小时,所以早上起来没有不困的。
睡眠不足是我为了玩《铁拳》付出的代价。当然有所失也必有所得,这个游戏我除了周枫还没有劈不过的对手。《铁拳》是个上手容易,精通困难的游戏。有一次宋大伟出差来上海,到我这儿非要扭转一下这个说法,作为一个初段向仅次于超一流的我发起了挑战。
我现在都能想起那一战的场景:宋大伟全身的劲儿都使上了,对着游戏手柄嘁哩喀喳一通蹂躏,就差给拆了。屏幕上的两个人经过一阵火星四溅地搏杀之后,就看见其中的一个轰然倒地,惨烈而死。缅怀了片刻,我和宋大伟才把目光从屏幕上转到了对方身上。宋大伟颤抖着问:“死的是我吗?”
我叹口气,英雄相惜地看着他无奈地说:“是你呀,没看见我的血还满着呢嘛。”
搬到周枫这儿以后,我住一屋,周枫和韩冬住另外一屋。我很喜欢我的那间小屋,有两面窗户。窗外纷纷扰扰,窗内我可以躺着享受属于自己的那片宁静。宁静里我有时会想到双鱼,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有时也想到我。
双鱼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洗澡,周枫帮我接的,他说双鱼的声音很好听。我反打了过去,双鱼哭着接的电话。我说你怎么了。她说美国发生卡特琳娜飓风了。我以为她哭是因为关于我的触景伤情,所以听了有点失望。我说卡特琳娜又伤不到你,我懒得搭理。
我承认我离人民很远,离美国人民更远。
我想起一年前双鱼还在佛罗里达念书,我远程帮她计划了所有的飓风出逃。那年佛罗里达遭受了四次飓风来袭,每一次我都揪着心。我很容易被自己曾经的运筹帷幄感动。我的视野很窄,我的关注也显得狭隘。双鱼跟我相反,她关心这个世界上所有过得不好的人们,但是她不怎么关心我。
曾经有一次她得了流感,我照顾了一礼拜。她好了,我却被她传上了。轮到她照顾我,刚第二天,她就说:“你怎么还不好啊,弄得我圣诞节打折都出不去了!”她说完还把自己沮丧哭了。
我总体上是一个颓废的人,我这种人本来是不应该和双鱼有交集的。要不是九九年我临时更改了过冬计划,我和她就根本不可能认识。双鱼那时候在国贸上班。国贸是北京当年的白领旗舰店。 我那时候跑销售,卖的产品跟我自己一样没有前途。我每次路过中关村都会被抱着小孩的妇女叫住问要不要毛片,我一直纳闷她们为什么觉得我长得很有这方面的要求。
我海归的时间和我认识双鱼的时间跨度是六年。惭愧地透露一下,我六年后海归拿到的工资还不如她六年前没出国时的高。所以当我在电话里告诉她我新找到的工作,她当然是不屑评价的。
其实她还是小小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担忧:“你要是下雪的时候还不回来,你让我自己把车铲出来啊?”
我和双鱼的交谈总是这样,会涉及她,会涉及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但是从来都不太会涉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