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十次生死之间系列之三
毒蛇的诱惑
中国与毒蛇有关的谚语中最著名的可能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没有被蛇咬过,但只差一点就送了小命。由于这次讲述的故事与蛇有关,我想借此机会把一生中与蛇打交道的故事也一并说了。
我与蛇的第一次遭遇就几乎让我送命。
这事还得从拾柴禾说起。在那个困难的年代,对于在中国中部平原地区小镇长大的孩子们来说,柴禾的概念与乡村孩子的见识和理解可能是不一样的。乡村家庭主要烧土灶,因为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大量植物类柴禾:农田里收割的庄稼秸秆、稻草、自家院子附近砍下的树枝等等。城镇家庭则主要烧小炭炉,而生炭炉时必须用引火材料。那时,引火材料主要是一些易燃的细小枯树枝,它们不仅经得起较长时间的燃烧,还可以作为炉膛里的支架支撑着那些鸡蛋大小的煤球,从而保持空气的流通,为引燃煤球提供足够的氧气。城镇家庭获得柴禾的主要途径就是让孩子们到户外去捡拾从树上掉下来的枯树枝,或者自己用长竹竿和铁钩子做一个工具,到树上钩一些已经枯死的树枝。我还没出生前,父亲就请二中的铁匠打了一个铁钩做了一个这样的工具。当我可以为家庭做点什么事后,二哥便经常带上我还有那个工具到校园里以及蚵蚂蛉子塘周边溜一圈,每次回家我们都可以带回很多的收获。如果没有这个工具,到户外拾柴禾时,通常只能捡到一些细小的枯树枝,尤其是楝树上很容易掉下来的大约一筷子长的细枝。每到深秋,楝树底下会落满这些小细枝,作为煤炉的引火材料非常好。当然,有时也很幸运能捡拾到比大人的手指头还粗的枯树枝,那样就会很高兴。
记得那是上小学二年级的第一个学期,应该是深秋的某一天。那天,我和同班好友周方达相约结伴到乡村拾柴禾。我们俩每人胳膊弯里都挎着一个小竹篮子,从镇上步行往粮管所方向去,我们过了那座日军建的桥,然后向右转,沿着河边一直走了下去,走过了城镇居民区,也不知道走了多远,便来到了一个乡村。我们在乡村的土路边、民房旁以及水沟附近一路走,一路捡,不一会,篮子里就积累了不少。就在一个排灌渠的岸边,我发现在枯黄的草地上有一根比大人手指头还粗的灰褐色的“枯树枝”,长约1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因为之前捡到的都是些比筷子还细的楝树枝,所以,我发现这根树枝后非常高兴,就兴奋地大声喊着方达说:“嗨,你看这有根粗的!”方达离我只有两三步远,于是,转过身来看见我正弯下身去捡那根“枯树枝”,就在我的手即将碰到它的一刹那,方达猛然大喊:“不要捡!那不是柴禾,是土聋子!”土聋子是洪湖当地的土语,指的是一种剧毒蛇。顾名思义,它很聋,人从它身旁经过发出的响声它听不见。只有当它被触及身体,才会迅猛地作出反应,回过身体咬人一口。如果得不到及时救治,必死无疑。当地还有一个关于它的俗称,即五步倒,意思是说被它咬后走不出五步就会死。我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立刻收回了手,再定眼一看,果然,那家伙有头有眼,尾巴粗短而钝,只是,它浑身的皮肤太像枯树枝了!而其它蛇类通常有着色彩非常耀眼的皮肤,尾巴细长且锐。我真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退后了一两步。我相信,如果当时我只贪恋便宜悄然捡拾,如果我没有将自己的发现兴奋地向同伴表达出来,如果不是因为方达反应敏锐并及时提醒,我必然会被它返身咬一口!就两个孩子的智力和能力,就当时所处的环境,我肯定是没救了。正在这时,有个农夫从我们身旁经过,见我们在讨论这条蛇,也劝我们不要惹它。我们没有粗大的木杆,也就放了它,赶它跑了。
回家后我告诉了母亲这次经历,可母亲并不在意,连一句提醒今后注意的话都没有。可能她认为,不管怎样,孩子你还是平平安安地回家了啊!反正,柴禾今后还是要捡的。这是家庭生活的必需。那一整天里,想到自己第一次离毒蛇和死亡如此之近,恐惧感混合着幸运感,心里一直紧紧张张忐忑不安。
记忆中那是与蛇打的第一次交道。第二次遭遇蛇是转年的晚春季节,在通往陈家台路上的左边田野里,也就是那片“死亡岛”(见我的十次生死之间系列之一)对面的农田。
那是一个上学的日子。中午时分我们几个同学相约从小学后门跑出学校,穿过二中的足球场和池家菜园子,从蚵蚂蛉子塘南岸来到小学菜园边,又顺着田埂小道几经转折才来到了这片农田,大家在一片新翻耕过的蔬菜地里跑着跳着,追着喊着,突然,有位同学发现一条蛇在凹凸不平的泥土表面快速地爬着,于是大喊一声:“蛇!”大家立即停止了活动,纷纷顺着他的手指向的地方望去,只见它的身体有一节二号电池那么粗,足足一米多长的身体在泥土表面爬得飞快。可能是因为我们的突然到来和嬉闹惊动了它,也许它感觉到了某种危险,所以从躲藏的洞里跑了出来,想转移自己的阵地。其中一位大胆的同学(就是初中时和我同桌并打过一架的那位)首先追了上去。一看他根本不怕的样子,我们也就都跟着跑了过去。他跑得最快,我跟着其他4 ~ 5个同学一起跑。终于,被上帝惩罚终生用腹部爬行以土为食的蛇被毛孩子的双脚赶上了。在追上的一瞬间,他弓下身子一手抓住了它的尾端,然后迅猛地站立起来,将那条蛇提在手里高高地举过头顶不停地抖着。我望着那幅情景惊呆了,只觉得他很勇敢。是的,他就来自这片菜园地所属的菜农家庭,见过的蛇多了。在他不停的抖动中,那条平时看上去凶狠毒辣的毒蛇丧失了任何反抗和挣扎的能力。几个来回后,蛇就没有了任何反应。他把它扔在地上,让大家看,还告诉我们说,蛇最怕的就是这一招。果然,那条蛇像死了一般,瘫在地上没有任何动静。大伙似乎不相信,几个人,包括我,到处找来大泥巴坨子砸它,它没有任何反应。一位同学则找来了一根长长的枯树枝,开始戳它的头,还是没有反应。于是大家开始相信它死了。最后围拢在一起用那根树枝死劲捣它的头,直至捣烂为止。我们这群8 ~ 9 岁孩子们的行为正应验了圣经上的话:“我又要叫你和女人彼此为仇,你的后裔和女人的后裔也彼此为仇。女人的后裔要伤你的头,你要伤他的脚跟。”看看时间不早了,大伙便离开这里回到学校去上课。一个下午我都很亢奋,感觉自己也勇敢了一回。其实,勇敢个啥?不过是打一条死蛇而已。
第三次遭遇蛇是上三年级前的夏天,跟随13 ~ 14岁的二哥到陈家台的民房后面的河边抓青蛙。那条河的两岸几乎处于完全野生的自然状态,是青蛙、毒蛇、乌龟、甲鱼还有农户养殖的鸡鸭鹅的乐园。我们沿着河边悄无声息地走着。二哥在前面,我拎着布袋跟在后面。二哥手持一根用3 ~ 4米长的竹竿做的五齿铁叉,那是打青蛙的好工具,无论青蛙躲在哪里,只要铁叉可以够得着,以他敏锐的观察和熟练准确的动作,肯定将成为我的囊中之获。二哥真的非常能干,非常聪明。他敢于冒险,不畏惧到最危险的地方去。我毫不怀疑,在任何恶劣的环境下,他都有生存之道;在任何危险的时刻,他都会处惊不乱。
那天,我们来到这条河的岸边,在一片茂密的丛林杂草灌木中行走着,我们发现并抓获了很多青蛙。就在一窝野生蔷薇的下方,一只青蛙蹲在河边靠近水的湿地上,蔷薇用自己浓密的阴影为青蛙提供了良好的休息和躲藏的场所。它个头硕大,皮肤呈五彩的花斑,非常好看。由于蔷薇细枝的阻挡,二哥试了几个角度都不够理想,于是转到另一边,从那里一叉准确地打在它身上,我们不想对青蛙遭受的痛苦表示同情,那是生活所迫啊。在那个艰难的时期,我们需要生存下去。就在二哥准备收回铁叉的时候,一条一米多长的花斑蛇突然从它躲藏的野蔷薇丛中冒了出来,将身体扑上竹竿并绕在了末端的铁叉上,由它的动作带下来的繁杂的蔷薇枝也一并纠缠在了一起。二哥不想放弃到手的猎物,慢慢地抽动着手中的竹竿,并成功地从野蔷薇的纠缠下将青蛙和蛇一起带到了地面上。他将铁叉插进泥土,吩咐我站远一点,然后找来一根两尺来长的枯树枝,开始击打那条大蛇。蛇受了惊吓,开始扭曲蠕动着身体从铁叉上下来想逃跑。二哥眼疾手快,拔出铁叉迅猛地一叉正中它的头颈部,接着继续用树枝末端击打并戳它的头部,终于,二哥战胜了它。被打死的蛇随后被二哥扔进了河里。现在想来好可惜啊!当初为什么不把它带回家做一顿美味吃了?那时,当地人从来不吃蛇的。被打死的蛇一般就地扔着让它腐烂发臭。
那天,我们收获了许多:除了大半袋子青蛙,我们偷了一农户的鸡在其主人屋后的草垛下产下的一窝蛋,还叉了另一农户的一只鸭,又在叉住一只青蛙的河岸边的泥土下发现了一窝好几十枚乌龟蛋,我们残忍地将它们一窝端了。母亲用所有猎获物做了很多好吃的,我们吃了两三天才吃完。
第四次与蛇相遇是下一年在我家厨房后门旁的体育器材室的后窗上。那年夏天,母亲还在湖南老家照顾大姐大哥,十五年多没有回过老家的母亲也想在那里多呆一段时间,父亲则在二中农场种地。一天,二哥带着我从后面农村的田间河塘抓鱼回家,走到那个豁口时,我们惊讶地看见一条大花蛇突然从体育器材室没有玻璃的后窗上探出头来,随即,整个身子也慢慢溜了出来。二哥一点也不惊慌,一边吩咐我别动,一边一个箭步跑进家里(那时不用锁门的),从厨房门后拿出一把铁锹,立刻闪身出来,却见那条蛇已经到了地面上,并顺着墙根下的草丛向我们家的方向了爬过去。就在离家门不到1米远处,二哥用铁锹截住了它。我也赶紧跟过来看着二哥最终将它打死。可以想见,那条蛇早已将我们的家当成它的家了。想来真是令人颤栗和恐怖!原来我们和它睡在一间屋里!
1975年暑假期间,父亲从农场回家休息几天。一天晚上,父亲带上我哥俩出去抓青蛙。这是我的记忆中唯一一次被父亲带着谋生计。我们绕着二中的四个水塘及其周边的农田走了一遭,收获颇丰,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的青蛙们在我拎着的布袋里叽哩哇啦呱呱咯咯地叫个不停,声音甚是好听。一想到二中化学生物混合实验室后门(那道门从未被打开过,里面正靠门的是一具吊在玻璃橱柜中的结构完整的人体骨架,里面还有许多的生物标本)的台阶上又将有许多青蛙在那里被宰杀,想到随后的几天里有吃不完的青蛙,心里真的感到非常高兴。可以说,青蛙和鱼类是我小时候主要的蛋白质类食物,因为那时每人每月仅有半斤猪肉的计划供应量。我们家本来有7口人,但大姐大哥下乡后他俩的计划供应还被取消了,因而按5口之家计算,一个月全家能买到的肉类只有2斤半(1500克),还是肥瘦混合的五花肉!而牛肉买卖完全非法!乡下农民在偶尔宰杀病牛后只能悄悄来到小镇上私下告知买主有货了,羊肉则更是从未见过。尽管洪湖是水产极其丰盛的地区,然而,那年头洪湖的鱼都被政府计划或征购,作为死鱼和冷冻制品运到外地供应大都市的一等公民们,只有极少量的鱼可以在本地小市场上出售,因而价格非常昂贵,没有几家人可以买得起。要吃鱼只有自己去河塘里钓或抓。所幸我们家二哥特别会抓鱼,因此,每年我们还是可以吃到很多鱼的。此外,二中的教师家庭大多会养几只鸡,因而那时的二中校园里到处可见各家各户的鸡在地面上或啄食抓虫,或游走奔跑,或飞翔跳跃,或追逐嬉耍,或亲昵交配,而公鸡之间则经常打架斗殴,那一定是为了某个共同中意的对象而心生嫉恨。看着两只斗得蓬毛竖冠瞪眼张嘴地喘着粗气的样子,煞是有趣。即使是上课时间,校园里也会不时地响起产蛋后的母鸡咯咯哒的欢快鸣报,或者是公鸡扯破了嗓门此起彼伏的高亢叫声。
由于不满足已有的收获,那晚,父亲第一次打开了周家菜园子的木栅门,带着我们进去了。我第一次借着天上柔和微弱的星光和手电筒刺眼的强光见到了这片神秘地带的真实面目:各种蔬菜一行行整齐地排列在地面上,四周是高大的树木和茂密的杂草灌木。我们在田间地面上抓了几只青蛙,又来到唯一可以接触水面的小码头,那是主人取水灌溉的地方,只有两级土台阶,其宽度仅容一人站身。父亲在那里发现了一只青蛙蹲在水边湿地上。正当父亲准备下到水边去抓它时,晃动着的手电光照在了左边1米远处一大窝丛生的黄花菜上,我们赫然发现一条红宽黑窄的环环相间的大蛇爬了过来,随后它钻进了黄花菜低下,转眼间不见了。于是我小声地对父亲说:“一条蛇!”我相信父亲也看见了。他用手电光照着自己的脚下,还不停地在我哥俩脚下来回晃动着光柱,想明白我们的处境是否安全。想到那只青蛙或许正是它等待着的猎物,想到可能受到攻击,想到自己手中没有任何棍棒之类的武器,我们放弃了,随即撤了出来。
这年秋季我的五年级开学不久,班里来了一位插班生。这是一位容貌非常秀美的女生,大眼睛,圆脸蛋,黑发长辫,衣着品质和样式比同班其他女生都好看。以小城镇孩子们的眼光来看,她应该来自大城市。由于她的漂亮和傲气,一时间成为班上男生眼中的班花和恶作剧的对象。记得那时我坐在第二组倒数第二排,她则坐在第四组的第三排。那位不怕蛇的男生就坐在她后面的第四排靠墙。在他的座位处,高年级的学生在墙上掏了一个洞,可容一人从这个洞爬出教室到二中校园里。由于砖墙是夹层中空的,因此,墙内可以藏东西。
一天,也许是那位不怕蛇的同学,但也许是其他什么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条蛇,不是活的是死的,用报纸包着藏在墙的夹层空洞里,也不知道放了多长时间。直到有一天,大家开始感觉到教室的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奇怪的臭味。那天上学后,那位漂亮女生在课堂上从书包里拿东西时突然发出了一阵惊叫,课堂顿时乱成一团糟,大家纷纷朝那里望过去,只见她从书包里拿一包湿乎乎软趴趴的东西,发出一股强烈的腐臭味。原来不知道是谁将那包东西扔进了她的书包里。一阵混乱和骚动后,东西被从窗户扔了出去。
我从未和这位女生说过话,然而,令我想都不敢想的是,2001年秋,这位女生竟然几经周折找到了我,告诉我说她在武汉的陆军总医院工作。我感到既惊讶又惊喜。原来,她因为丈夫想报考我们同济的研究生,所以才急切地想找到我了解些情况。多年前她只是听家乡的老同学说过我在同济,这才起心联系我。唉!可惜,早不找我,说不定还会有什么缘分呢。转念一想,看来是人家看不起我呀!当然,该帮的忙还是要帮的,谁叫咱们曾经是同学呢?
那年(但也许是下一年,不会早,也不会更晚,准确年份确实不记得了)即将进入冬季之前。一天,我正在家门前的球场上打篮球(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没上学),隔壁罗老师家突然表现出一阵较大的动静,不一会,罗老师叫来两个高中学生到了他家。起初我并未感觉到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发生,但还是觉得肯定有什么事情不同寻常。就在我一边玩着球,一边还感到纳闷时,只见那两个学生一边用一根绳子系着一个板条箱(四周用板条钉成的箱子,每根木板宽约2寸,相互之间有约1寸左右的间距),拎着它从罗老师家走了出来,罗老师则手持一把火钳(烧炭炉时用来夹取煤球用的铁制钳具,呈细长型)跟在后面。他们来到我正在打球的操场中间时,罗老师吩咐把箱子放下。我感到好奇,就抱着球走到跟前,只见箱子不大,只有1尺半长,1尺宽和高,里面放着几件冬季穿的衣物。罗老师一边用火钳将衣物一件件夹出来抖了抖然后放到地上,一边对两位学生说,它应该还躲在里头。我不明白罗老师说的是什么,于是更加好奇地盯着箱子。当最后一件衣物被夹出来的时候,我们赫然发现一条土聋子卷曲着身体俯卧在箱子的一个角落里。罗老师继续说,我刚想去搬动箱子,突然发现这家伙探出头来,接着又缩了回去。想着它应该没跑掉,要不然会麻烦了。说完,罗老师用火钳夹住它的头颈部将将它拎了出来。在火钳上它并没有剧烈地挣扎,但一接触到地面,就迅速展开身体准备逃窜。我仔细一看,这家伙身体有1尺多长,三角形的头部表明它是一条致命的毒蛇。罗老师手疾眼快,挥动火钳照它的头部猛击几下,它立刻就瘫软在地上了。罗老师继续用火钳捣它的头,直至捣烂为止。
不是眼见为实,还真不敢相信我们竟然和毒蛇同居一处。谁知道它们是否在我们沉睡的时候从我们的被子上爬过?大自然,在你的里面是否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主宰着每一个微小生命的生存方式?
1997年9、10月间,我第一次亲手捕了一条蛇并将它送上了自家的餐桌。
1996年春节过后,我在同济医大房产部门的软硬劝说下搬出了综合楼,他们答应给我一套东西湖小区的大两室一厅,并且不交任何费用。尽管交通不便,但考虑到已经两岁了的女儿还在爷爷奶奶和两个姑妈家到处流浪,考虑到岳父岳母也很想来武汉和我们住一段时间,我也就接受了这一安排。这一妥协的结果还为妻妹提供了当年考研究生所需的较好的复习环境,所以,心理上一直还算平衡。
自从搬来后,我父母就将女儿带过来了,顺便和我们住了一段时间。父母走后,暑假期间岳父母和妻妹也都来了。妻妹在当年初的考试中失败,干脆停薪留职来姐姐家复习准备第二年的考试。由于当时我是领全额工资的在职学生(我是当年同济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既保留全职,又作为统招的研究生),放暑假后我不用参与教研室的任何事务,所以,无事可干的我便约上几个住在东西湖小区的同学和同事,包括应晨江夫妇、王小川夫妇、孙雅亮夫妇、张水兵夫妇等,一起去东西湖区的野生河沟里钓鱼。只要天气好,大伙总是隔三差五就去一次,每次都收获不小,吃上几天都吃不完。
这样的经历在东西湖居住期间每年都给家庭带来很多快乐。1997年9、10月间的一天,我来到一条河边,在一片树荫笼罩的地方找了一个好位子。当我从河岸上下到水边时,发现水边有两颗碗口粗的大树主干被捆在一起沿岸边并排着浸在水中,仅留下一个背状部分露在水面上。当我用一只穿着旅游鞋的脚踩上去用力试一试可否站在上面时,两条两尺来长的蛇突然从树底下的水中窜了出来,紧张地向河心方向拼命奔去。看着它们昂出水面的头和那“之”字形身体在水面上形成的波纹,我突然明白了:蛇其实是怕人的!它们和我们对对方的感觉一样,那是危险来临了!
那天晚些时候,带着满意的收获,我从那里离开并踏上了回家的路,就在这道河岸上,当我路过河岸右边一家水产养殖户的草棚时,一条与当年陪父兄抓青蛙时遭遇的蛇一样的蛇突然从草棚方向向我左手边的河边爬行过来,它看见我正走在堤岸上,立即将身体潜伏进紧贴地面生长的草丛中。我加快了脚步,赶在它即将消失在草丛中之前一脚踩住了它的尾巴,紧接着迅速而准确地计算出它的头部所在的位置,用另一只脚踩住了它的头。它的身体由于被缠绕编织在一起紧贴地面的杂草捆绑着,任凭它用尽力气扭曲身体也无济于事,我向2米开外的养殖户主人喊着借一把刀,那位先生问干啥,我说我抓了一条蛇,它就在我的脚下。他随即进屋拿来一把菜刀交给我,我用刀斩下它的头,又扒了它的皮,去除内脏后,将这条长约80公分的鲜嫩蛇身放进了装满鱼的篓子里拎回了家。这一次,女儿的外婆用它炒了一盘蛇肉,又用骨头炖了一碗汤给女儿喝。味道确实很好!
1997年暑假期间,在为父母办完70寿辰后,我送湖南老家来的亲戚返回湖南,借机回了趟老家。第一天是在舅舅家过的。舅舅的家和湖南中西部山区大多数的农家一样,都是依山而建的木头房,中央堂屋加两侧厢房和厨房。早听母亲说过,舅舅一家一直非常贫寒,受尽欺辱。外祖父及其高祖历史上曾经一直是当地有名的秀才和富豪,还在汉口沿江一带有蒋记木材和山货专售店。共产党的革命剥夺了他的全部家产,外祖母则在土改中被逼自杀。一个靠勤劳和奋斗致富的家庭顷刻之间家破人亡,沦为当地一无所有(政治的和经济的)一贫如洗的赤赤贫。不仅如此,外祖父在随后的几十年中还饱受着毫无人性和廉耻的政客们挑起的无休止的政治批斗和巨大的精神迫害。他之所以顽强地活下去,仅仅是为了让自己年仅9岁的独子能够感觉到有个依靠因而也能够活下去。正是在长期的迫害和折磨中,外祖父靠着自己的双手勤奋劳动,终于让舅舅长大成人并独自成家,舅母则养育了三女二子。记得很小的时候,尽管我们家也很穷,每天为温饱犯愁,但母亲总是细心地留下那些我们兄弟姐妹不再穿的衣物,打成包裹邮寄回老家接济自己的弟弟。
那天晚上,我和舅舅一家人在西边厢房兼厨房吃完晚饭后围成一圈坐着聊天,我坐在靠近门口的一把小木头靠椅上,舅舅、舅母、表哥表弟表妹都在。大家聊着聊着,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那时,山村地区的人们已经开始用上了电,不过,为了节约,不到必要人们一般不开灯。因为天气非常炎热,那天我只穿了条短裤并赤着双脚穿着拖鞋。就在我聊到兴头上时,借着极其微弱的散射光线,我发现一条蛇形黑影从我的脚前飞速地向厨房深处溜了过去,瞬间就没了踪影。我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带着笑容一手指着厨房的灶台那边说,“舅舅,刚才有条蛇往那里溜过去了。”舅舅用浓重的湖南口音回答说,“你别怕,我们这里经常有蛇跑到家里来。”说完,舅舅,还有两位表兄弟一起站起来,我也跟着站了起来,大家一起来到厨房,尽管打开了电灯,但灯光很暗,于是,表哥又拿来一个手电筒,大家找啊找啊找了好一会也没发现它的踪影。最后,舅舅指着碗柜说,只能是藏在这个下面了,于是,大家一起抬开碗柜,果然发现它顺着墙角一字形紧贴在墙根下一动不动,约有1公尺长。接下来的事就不用说了。
1998年暑假,我去东西湖区中心集市买菜,买了几斤青蛙。买的时候卖主问要不要杀,我说不用,我自己杀,因为我想让三岁多的女儿看看活着的青蛙是什么样子。于是,拎了一兜青蛙回家。看着这些活蹦乱跳的青蛙,女儿自然很高兴,指着青蛙不停地问爸爸这呀那呀的问题。做饭时间到了,我在厨房的水槽里开始杀青蛙,杀了一只又一只,当杀到一只肚子鼓胀的大青蛙时,我扒去皮,撕破肚皮一看,它那被撑得大大的胃呈半透明状,里面隐约可见蛇的皮肤和身体!只听说或见过蛇吃青蛙,从来没听说更没见过青蛙吃蛇!就像狗咬人不是新闻,但人咬狗是新闻一样,这也绝对是一则新闻!我用刀将它的肚子划开一看,惊呆了:不是一条,而是两条蛇!每条长约12cm,它们的身体尚完整,头部、胸腹和尾巴都清晰可见,只是皮肤由于被消化液浸染而开始出现斑点状溃烂。
蛇是一种神秘而令人恐惧的动物,一种足以引起人类无穷遐想的生物,一种有可能造福于人类的有机体,一种与人类的历史和文明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生命系统。圣经中讲述人类的第一次堕落时,指出人类的堕落是因为受到蛇(即宇宙世界中一切罪恶之根源撒旦的化身)的引诱而背离了上帝的戒命。然而,现在也有人对这段经文作出新的解释说,蛇是激发人类智慧的原动力的象征。如何理解两者之间这种复杂而深刻的关系,恐怕只要人类史继续着,答案就永远没有止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