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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荆花开

(2018-04-15 11:09:07) 下一个

记忆真的是很奇怪的东西,N 年之后,梓颖挖空心思殚精竭虑地想,却任她怎么努力也想不起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当时发生的事情却是如此地至关重大,乃至大大地影响了梓颖其后的人生。而如此重大的场景就这么奇怪地轻而易举地被无情地从梓颖的记忆里被抹消了,如桌上的一抹灰尘,不见了就是不见了,再也找不回来。梓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越想越觉得自己不知被记忆如何地欺骗着,而这说明她的人生是多么的虚假,她所知道的自己的人生不过是由过去几十年的记忆堆砌而成的,可是如今她才发现自己的记忆居然有这样的选择权,可以未经她的同意,擅自取舍、甚至可能删改她的经历,她的人生。梓颖不寒而栗了。

事情的起源是这样的。不管是一生一世还是要生要死,2013年过去了,2014年姗姗如约而至。梓颖在一如既往地感慨了一番春去秋来寒暑易节老将至矣之后,翻出了以前的日记。这一翻就是20多年,很多遗忘的东西在文字中渐渐苏醒,谁说文字没有意义,如果没有这些文字记载,梓颖的记忆绝对会把她过去20多年的经历删改至最简,不是一片空白就已经算是客气的了。基本上梓颖从国内运过来的日记是从大学开始的,厚厚的几本,大学,工作最初几年,结婚后日子似乎就浓缩了,偶尔有一段时间类似周记月记一样的东西,然后稀稀落落地就没了声息。梓颖边看边唏嘘感慨自己曾经的青葱岁月如花华年,而这其中的一条主线是与某男的不解之缘。梓颖当然记得他,记忆告诉她的是这是一个少女的青春梦想,然后在见到真人实物之后肥皂泡破裂,梓颖其后大醉一场,从此开始新的人生。可是,但是,到底这个人是怎么令梓颖失望了呢?梓颖冥思苦想,不得其所。好吧,记忆不合作,至少日记会告诉她的。悲摧的是,读着读着,出现了断章,那本精致的日记本页面有着不同的底色,读到关键时刻,紫色的那几页居然不见了。郁闷之余梓颖想起来那是临毕业前夕自己曾经觉得从此要开始新的人生,让过去的就过去吧,很豪迈地学习黛玉焚稿,慷慨激昂地把自己在大学期间的一些东西给毁尸灭迹了,其中包括一些信件,随笔之类的。当时是想把日记烧了的,终究是不舍,于是择其重点而烧之,于是梓颖的记忆随着这几页关键日记的缺失而出现了断层。

怎么办呢?梓颖无法忍受自己人生中这么重大的历史事件就这么丢失了前因后果,感觉好像成年人不小心掉了一颗牙齿,长是长不出来了,可是就那么突兀地空着,总不是个办法,如果是不补上估计是会难以忍受的。思前想后,梓颖决定自己把这个缺口补上,至少给自己一个交待。补缺之前还是需要把故事的全局,那些没有被遗忘或是仍记录在案的前尘往事铺叙一番。

于是故事就这么开始了。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叫梓颖的女孩,纯真乖巧,在家庭的严格教育下,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在花季盛开的年华进入了重点大学S。一入学,从高考的重压下解脱了出来的少男少女们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情情爱爱的生涯。于是在这种热潮下,梓颖也难免席卷其中。陆续地,有一些男孩以各种方式对梓颖表达了好感。梓颖虽不知情为何物,却是古今中外看了不少小说,总觉得至少应该是一种怦然心动,两情相悦的感觉吧?没有,和他们统统都没有。于是,纯情女孩梓颖虽是颇有点受宠若惊,仍是带着些不忍地很残酷地把和这些男孩的故事扼杀在了摇篮里。

直到有一天。那一天,校园里的紫荆花都开了,满树的紫云轻雾,微风掠过,落英缤纷,那条通往图书馆的小径上也就铺满了紫色的花瓣,“零落成泥碾作尘”,所有的花瓣的命运大抵都是如此吧。可梓颖不愿意自己成为把这些紫色的精灵“碾作尘”的帮凶,所以抱着一摞书的她,踮着脚尖,尽量地避免踩踏到花瓣上,左一脚、右一脚地在满地的落花之间穿梭,远远看去,一身白衣白裙的她倒像是正在练习段誉的凌波微步一般。梓颖埋着头寻找着下脚的地方,有紫色的花瓣飘落她的发梢,她抱着书也腾不出手去拂拭。前面这一片花瓣比较密集,梓颖准备跳过去,刚刚抬起脚,忽然觉得前面好像有人,却已经是收不住脚了,一头撞了上去。一声唉呀,梓颖撞进了来人的怀里,手里的书散了满地。一双有力的手臂及时地拉住了梓颖摇摇欲坠的身体, 梓颖在慌乱之中抬起头,遇上的是一双含笑的眼眸,深不可测,似曾相识。糟糕的是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梓颖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位高大英俊的同学,可是为什么会有一种熟悉的气息让她不自觉地觉得亲切?小说看多了的她,竟忍不住想到了宝玉黛玉初次相见的情景,倒真的是“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只不知对方是否也有“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的感觉。想到这里,梓颖不觉脸红了,猛意识到自己还被对方扶着手臂,更是惊慌失措,慌忙抽出手臂,嘴里嘟囔着对不起,低下头去捡散落一地的书本。偏偏那个男生也帮忙,偏偏他们同时去拿同一本书,两手相触,梓颖象触电般地缩了回来,心里暗叫,不要吧,怎么越来越象琼瑶小说里的法定情节。就这么乱七八糟慌慌张张地梓颖捡齐了书本逃离了这是非之地。幸运的是还没有琼瑶到他拦住她问电话姓名。

自从那天起,梓颖的日子就莫名其妙地被这个男孩纠缠上了。校园里时不时地就会碰上他,相遇时两人却并不言语,只是他会深深地看上她一眼,似乎要看到她的心里去。而梓颖就会一阵地脸红心跳,连路都不会走了,其后好一阵的神思恍惚。这样几次之后,梓颖开始自觉不妙,这算是什么啊!自己是不是自陷情网了,那也太离谱了吧。虽然每次相遇时四目相对,他都好像是深深地瞩目,可是人家并没有说什么啊,那所谓的凝视的眼神也完全有可能是自己的错觉。如果是这样的话,梓颖的自尊心就绝对地会大受损伤。虽然身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已经是非常开放的九十年代的大学生的梓颖,仍旧非常传统和清高地认为,只有男孩来追自己的道理,去首先承认自己喜欢一个并不确定是否喜欢自己的男孩是绝对不允许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件事。就这样梓颖和自己的斗争开始了,这真的是一场一个人的战争。某天晚上,梓颖同学熄灯之后打着手电筒,蜷缩在宿舍的床上写日记,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从今以后不要再想这个莫名其妙的人,从明天开始过上全新的或者是复原到从前,总之不管怎样心里念里没有他的日子。可是造化弄人,第二天清早,当梓颖抱着书本急急忙忙地往教室赶的时候,迎面那个朗目疏眉,身材颀长的人不是那个冤家却是谁?!人说冤家路窄,看来绝对真理。梓颖这边厢内心煎熬得如火如荼,可是某人愣是一付无知无觉的样子,每次就是那么一凝眸,梓颖心里赌咒发誓好不容易建起的堡垒就不堪一击地轰然倒塌,简直是克星啊克星~~~ 好不容易最近似乎没有再碰到某人了,梓颖暗自松了口气,清静一下吧,要考试了,还是专心念书为妙。梓颖决心每天晚饭之后去图书馆学习,快到考试了,图书馆通常人很多,所以梓颖一般早早地吃完饭,早早地去图书馆,这个时候很多白天在图书馆学习的同学去吃饭了,她刚好可以有座位。梓颖收心养性专心学习。可是忽然有一天,梓颖不经意地抬起头,发现斜对面的书报杂志栏前面有个熟悉的背影,很专注地研究着那些报纸。接下去几天,梓颖都可以见到他,快要考试了,某同学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每天晚饭时间居然都要研究半个多小时的报纸。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没什么不好,可是同学,你要知道,你那挺拔专注的背影让梓颖同学心猿意马无法学习了呀。梓颖每天晚自习前天人交战,去图书馆还是不去图书馆,简直斗争到了to be or not to be 的哲学高度了。斗争了几天之后,考试在即,终于理智战胜了情感,梓颖毅然决然地不再去图书馆自习了。

考完试,梓颖和几个同学朋友约了一起出去旅游,贵州云南转了一圈,开了眼界,同行的男生也对她颇有好感,回来之后,时不时过来找她玩。梓颖觉得自己终于有点儿解脱的意思了,不再自陷愁城,自编情网地一头扎进去,开学后也很久都没有见到某人的身影,梓颖却也并不怎么牵挂,感觉松了口气,这段莫名其妙的少女情怀终于是过去了。

那天傍晚,夕阳西下,晚霞正美,梓颖和同学一起去饭堂打饭,忽然觉得前面的一个身影有点儿眼熟,梓颖不由地开始心跳加快,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同学的闲聊,心里暗暗地祈祷,却也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祈祷些什么,希望前面那人不是他?希望时间快一点儿?希望时间慢一点儿?夕阳的余晖洒在那人挺拔的背影上,竟如镶了一道耀目的金边,刺得梓颖眼睛发花,恍惚中,梓颖觉得自己可以跟着他这么一直走下去,海角天涯。突然,那么突然地,他转过了头来,他看到了她,仍是那么深深地注目,然后回过头去,他继续前行……

梓颖毫无办法地再度陷了进去。很席慕容地在日记中感慨:

因花落

因寂寞

因你的回眸

而含泪唱出的

不过是一首无字的歌


 

就这么似有若无地,梓颖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在这种种纠结中忽忽地晃过去了一年多,某男既没有走入梓颖的生活,却也不愿自动消失于她的视野。然后终于有一天,梓颖与同学C 一起边走边聊地走在校道上,一抬头迎面正是那张让她纠结的脸,梓颖毫无抵抗力地石化,再次被他一眼望穿,再次经历心悸的感觉。而幸或不幸的是C 同学居然是认识某人的,她同他打招呼,而他只顾着和梓颖大眼瞪小眼,竟然置若罔闻,等到大家都醒悟过来,他们两个慌忙地寒暄了两句,梓颖双颊绯红,大窘。其后C 同学难免好奇地刨根究底,梓颖不堪其软磨硬套严刑逼问,只好乖乖地把自己的那点小秘密交待了出来。同时免不了含羞带怯地打探了一下某男的情报。C同学和他同为学校舞蹈队的,据说某人多才多艺,跳舞队时装队篮球队好像哪儿哪儿都有他,据说并没有女朋友,但是却桃色新闻不断。C 同学听了梓颖的故事感慨万千,指责梓颖这都什么时代了居然让这种暧昧不清拖泥带水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然后很热情地主动要求帮忙穿针引线。恰好大约一周之后是梓颖的生日,C 说帮梓颖约他在咖啡厅见面。

梓颖犹豫不决。但是终究梓颖是个理智的女孩,她始终觉得这件事情应该有个结局了,不能任由自己这么沉沦下去。所以她决定去见一面,做个了断。尤其当她听说某同学即将毕业,更坚定了去见一面的决心。

从咖啡厅开始,后面的故事出现了脱节,在梓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断,于是编故事开始。

咖啡厅内烛影摇曳,音乐低靡。梓颖忐忑地坐在他的对面。他静静地笑,她脸红心跳。其实是陌生的,却也并不觉得,倒像是旧相识一般。有些幽怨的,梓颖讲那些四目相对,那些若有似无的感觉。他,嗯,男主人公现在似乎应该有个名字了,就叫他Y吧。Y说早就注意到她了,但是因为毕业后父命在身,要回老家,所以不敢在学校交女朋友。好吧,梓颖心想,我也并不想做你的女朋友。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美丽的梦而已,现实一定不一样,你一定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好,我只不过在想象中把你披上美丽的外衣来满足我少女的梦想而已。我今天来就是要给这个梦做个了结。何况,你并不是那么在意我,不然的话,什么应该也阻挡不了你的感情。这是个现实的人。梓颖给Y下了定义。但是,无论如何,这是个美丽的夜晚,而且是梓颖的二十岁生日的夜晚。更重要而幸运的是,Y并不是个无趣的人,交谈起来倒也融洽。所以,当咖啡喝得差不多的时候,Y建议去校园散散步,梓颖就同意了。

夜色渐深,他们漫步校园,那些熟悉的校道,因为有他在身边似乎有些什么不同了。她有一种坦然,有一种释然,纠结了这么久的一段感情终于尘埃落定。而且,她觉得这结局很美好。他轻轻地哼唱起张国荣的那首“风继续吹”:

我劝你早点归去

你说你不想归去

只叫我抱着你

悠悠海风轻轻吹冷却了野火堆

我看见伤心的你

你说我怎舍得去

哭态也绝美

如何止哭只得轻吻你发边让       

      风继续吹不忍远离

 

心里极渴望希望留下伴着你

风继续吹不忍远离

心里亦有泪不愿流泪望着你

….

他的嗓音低沉动听,梓颖并不是张国荣的歌迷,可是当这样幽柔的歌声在耳边响起,梓颖的眼眶不觉湿了。心里有了难舍的离情。可是明明只是初相识而已。

他轻拥着梓颖,他们不过是初相识,却并不陌生。他们珍惜这最初与最后的相遇,今晚之后他们各走各的路,没有以后。

那一夜,他们相拥相偎地走了很久,似乎要把一生的路走完。

然后,梓颖回去之后,生平头一次酩酊大醉。

毕业后,他给她写过信。他说他再也忘不了她了。可是,忘不了又能怎样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那紫荆花树下踮着脚尖行走的少女,那白衣的少年,那四目交汇时的心动,那纯真美好的最初,都已随着夜色中渺茫的歌声一起,渐渐消散在岁月中了。只有风还在继续地吹着......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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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华书香 回复 悄悄话 是好!
月出皎兮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田野maomao' 的评论 : 谢谢鼓励!
田野maomao 回复 悄悄话 写的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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