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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背上的三天

(2009-10-01 12:47:03) 下一个

那是一个蒙汉杂居的自然屯。进村之后接待我们的村领导,先把我们一行十四人安置在老乡家,待我们炕上坐定后,便端上一大盆白色的液体,和两只碗。
“ 辛苦了,解解渴吧。 ” 老乡热情地说。
“ 这是什么? ”
“ 牛奶。 ”
我们面面相觑,凑近一看还有草末漂在其上。这是真正的鲜奶。迟疑之间,老乡盛一满碗端到一战友面前,这位有些不知所措,拿着碗,又不敢喝。这时一位八年兵 龄的技术员,接过了碗,大喝一口,脸上的表情也由悲壮转成了轻松,并把一碗奶都喝了下去。最后除了一位要了碗水外,每人都喝了一大碗鲜奶。
正值暑假,小学的教室便成了我们宿舍,课桌拼成了我们的床。
随后的七,八天都是雨水不断。
当太阳重新露脸的清晨,赶紧把积攒了多日的脏衣服放到盆里,到井里打了一桶水,泡上洗衣粉,开始洗衣服。
这时中队长跑来说, “ 小刀,马上出发,林场的马已经借好了。这位同志教你怎么骑。 ”
我赶紧抓过一个脸盆扣在未洗完的衣服上,随这位林场的同志到学校门口,哪里立着一匹黄棕色的马。他把马鞍放到马背上。
“ 马的肚带不能抽的太紧,也不能太松。每晚要把马鞍卸下。上马时缰绳外拉,马会向你靠拢,顺势就上去了。拉左 缰绳 左转,拉右 缰绳 右转。要马跑时一抖缰绳,二是腿夹马肚,三是鞭打马的屁 股。最好不要用鞭子,挥一挥就可以了。这是我们最好的马,跑得快又听话。停马时内拉缰绳,顺势下马。放马时,把缰绳捆在马的前腿上,分寸是,马头抬不起来 又能吃草。 ”
然后就把缰绳交到了我的手里。

中队长说: “ 你试一下 。”
我翻身上马,一抖 缰绳 ,箭一般地冲出了村子。很潇洒地围着村子转了一圈。心也由忐忑转为自信。停马下马也如教练所授,顺利异常。把马鞭交给了教练, “ 这个就不用了 。” 教练自是满心欢喜,不用担心他的爱马被打了。
然后就是带上标绘用具,航拍照片和地图。同时出发的还有老李老张,老李是有七年兵龄的技术员,老张则是炊事班长,这次随着老李学点技术,以求转行提干。当时约好晚上同到一个村子过夜。按测绘区域划分,出村后我向东他们向北。可一出村, 缰绳 一抖,这宝马就冲进玉米地向西北方向奔去,我用出停马一招,调整到马头向东时再一抖 缰绳 ,这宝马绕了一个大弧又向着西北狂飙,齐腰深的玉米叶扫过马肚和裤脚宛如风吹浪花拍打着船舷。看着随之而壮烈躺下的玉米让人揪心(要如曹操般割发代首的话,我得立马刮个秃瓢)。如此三番,我只得使用我还有底气的下马一招。牵着马回到村口,老李老张很是享受地看着我出人意料的演出。
老张把他那最不被看好的白马交到我手里, “ 林场的人说这匹马最老实听话。 ”
我满心不愿意,可又别无选择地接受了老张的好意。很久之后才知道那宝马没问题,是我的重心偏左,乖巧的马把这误差当成了暗示。
我跨上白马向东,他们这才向北急驰而去。我是又抖 缰绳 ,又夹马肚,这马只是用小跑来回应。我是真后悔没有带上马鞭。
行不过二里,它停了下来,死活不肯再走了,我定眼一看却原来是一条一尺来宽的小水沟横在脚下。我只好下来跨过水沟,我的示范起了作用,它也勇敢地跟了过来。我便扯了 一根树条重新上马,抖夹之余还挥舞着树条,它是依然故我地小跑。即使树条落到了它的屁股和肚皮上,它还是不紧不慢。相对它的宜然,我倒是累的满头大汗。当意识到黔驴计穷时,也就释然了。扔掉手中的武器,放眼周围的景致也是享受。这是大兴安岭的边缘,厚厚的植被包裹着山峦,到处都是青翠一片。时见小溪流淌其间,清清的水流时急时缓在浅浅的河床上涌动回转。有这美景,和马较什么劲呐?

这一通挣扎,也到了测绘区,走走停停成了自然的节奏。这马就更放肆了,甚至于忙 里偷闲吃起草来了。与马之间也有了一点默契,只要抖抖 缰绳 ,它就开始小跑了。一路上都是无人居住的地方,自是无处可吃午饭,好在我是耐饿之人,一两顿饭不吃,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天生的测绘兵)。
等我赶到会合的村子时,太阳早已下山,幽幽的月光下砂土路面勉强可以辨认。村口有一位老乡在等我,接过我的马说: “ 张同志,李同志早到了,正等着你呐,在某某家。 ”
“ 请把马鞍卸下来,给马喂点料! ” 随着我的嘱咐声,人与马隐没于夜色中。那架式显然比我老练多了。

向村中走去,问着某某家。这家门前甚是热闹,娘们和孩子居多。都是来看稀奇的,还不时地调侃女主人。 “ 大妹子,家里来趄 ( 客)啦!晚上好好待趄!哈,哈,哈! ”

大家都吃过了,给我留了饭。等我吃完了,乡亲们也都散去了。晚上睡在炕上还挂念着马是不是得到了照顾。

第二天早上起来,老乡早饭已准备好,马也备好拴在了门前。
老乡们都已下地干活去了,只跟主妇谢别,我们便出了村子。这时奇迹发生了,当我一抖 缰绳 这白马也与那两匹马一样狂奔起来。而且还想超过它们。这马也有上进心哪!
真是舒服啊,这马跑起来,行云流水般地平稳流畅。 不似小跑 ,犹如球拍击打乒乓球。

当马奔跑时是前后腿分别着地,两条后腿落在前腿落点的两边,身体做着水平的伸缩。一个周期是两下,正合人的走路。小跑是四条腿分别着地,马背上的皮也因这不对称的运动而左右窜动。其频率比人的快一倍,当人的身体下落时,马鞍刚好开始向上运动,如板子打在屁股上,打的人体再向上运动。 .

好景不长。到了路口,他们向右,我向左。这白马象是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没了精气神。这马与人一样也是要有同伴,或是要有竞争。不管马的心里活动是什么,现实是,我只享受了几分钟。

等进入了我的测绘区,重又开始了走走停停,间或着被打一会板子。当天投宿的村子在我的测绘区内,早早地就到了这个村子,测绘完这个村子的地物地标后,当天 的计划就算完成了。看天色尚早(那时没有手表),临时决定把来日会走回头路的一部分弄完。当把这一部分也搞好后,天开始飘起了小雨,心中不免焦急。这前 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衣服要是淋湿了,连个换的都没有!不由地勒紧马 缰 ,夹紧马肚,奇迹再次发生,白马开始了第二次奔跑。我想这马是善解人意,或是怕淋湿了皮毛。正在我揣摩马的心理的时候,路边一个大蚂蚱突然跳起,白马受了 惊吓四踢腾空,向路的另一边跳去。对于这个突然的变向,毫无思想准备的我,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重心偏出了马背。最后是靠小腿使劲勾住马鞍,才没有落下 马去。衣服尚未淋湿已惊出了一身冷汗!脑海里翻腾着单脚挂着马蹬被拖在地上的后怕。自然地降低了马速。湿衣服,打板子都显得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好在雨很快就停了。也就信马由缰悠闲地向投宿地踱去。

进了村子,找领导安排食宿。这个村子大一些,远没有头一天的村子那么热情。把马拴在了专门为来访的马而设的马厩,抱着马鞍就径自去了要过夜的老乡家。

不久老李老张也到了。
晚饭后,主人让我们睡炕头。
这里交待一下。在东北农村(当时这一部分还是黑龙江省的地盘,现已属内蒙),一般家庭的房子都是由三部分组成,正中是堂屋,两边是左厢房和右厢房。堂屋有灶台和压水井或水缸等。厢房里通常都有南北两个炕,吃饭,睡觉,打牌,闲聊都是在炕上进行的。
而我们投宿的这家只有一边厢房,厢房只有一个巨壮观的南炕,其长度有八到十米。炕头是指靠近堂屋一端, 因为靠近灶台,所以 通常也热一些,被认为是炕上最好的位置。幸福生活写照之- “ 老婆孩子热炕头 ” 的炕头就是说的这。

客气一番之后我们三人睡在炕尾,主人夫妇睡在炕头。中间隔了一大段空白。这是第一次和一对夫妻住在一间房,准确的说是在一张床上。这回真正明白了东北的一大怪 “ 老公公错穿儿媳妇的鞋 ” 了。

一夜安眠不提。

早饭吃过后备马出发。这回是一出门我们就分头了,没能体会三马竟驰的享受。他们向北我往南。
一开始我便是走走停停。中午时分,在我的右侧出现一段东西走向笔直的土坎,高度有二到三米,宽度有四到五米,坡度在七十度左右。跟当地人打听,才知道是 “ 成吉思汗边堡 (pu)” 。其 功能与长城相仿。不同的是这是土夯的。从航空照片上看,这一段残留的有几十里长。想当年,一代豪杰-成吉思汗,很有可能和我一样坐在马背上走着相似的路线, 巡视他起家的疆域。骑的说不定也是白马并做些勾勾划划的事情,只不知是不是也被打板子?
不久看到了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我在标记着这个村庄的特征。一群孩子冲了过来,围着我嘻嘻哈哈,眼神犹如动物园内猴山前的小朋友。

不一会儿一个骑着光屁股马(指没有马鞍)的大男孩,要跟我赛马我乐得一试,便脚磕马肚,白马很争气,并不比那大男孩慢。孩子们欢声笑语,为能向成年人挑战而高声喝彩。这男孩是随性所致,而我是活已干 完要打道回府了。他往宽阔的草原跑,而我向山旁的小路行,很快就分手了。白马又恢复了小跑。

这臀部经过这近三天的惩罚已经到了忍受的极限。我企图站在马蹬 上,可马的腹部很宽,根本不容直立。又试着把两条腿放到同一边用大腿的肌肉来支撑身体,可这根本无法保持平衡。最后只好把身体尽可能地扭曲,不使马鞍每次都亲热同一部位。
路上碰到了一个蒙古包,一个少年骑马奔我而来,等能看清面目时他慢了下来,我看着他不知道应该干什么,他也不知说什么。那时我未满十八岁,不知道应该主动打个招呼。后来听说,蒙古人通常都会请路过的人到蒙古包坐一下喝点茶。就这么着不声不响地走过错过了!

很快离开小路开始爬山。山较陡且有许多滚动的碎石。马要迂回向上以防打滑,还要不时地拨开挡在面前的树枝。很艰难地爬到山顶。放眼望去恰好能远远地看到驻地的村庄。收起不再需要的地图,扣好书包,心中一阵轻松。白马明显地很兴奋,一直想跑。动物就是比人外向,全没有 “ 近乡情更怯 ” 的矜持。这大陡坡要跑起来不翻筋斗才怪呢!我使劲拉转马头,以控制它的速度 并强迫它走 “ 之 ” 字形。等下到山脚,就不管了。哪用抖缰夹肚,马开始了狂飚,而且越跑越快,身后是沙石起舞尘土飞扬。有了 “ 蚂蚱 ” 的教训,不敢大意,松驰了马缰,双手一前一后扣住马 鞍。紧张之余也享受一下风驰电掣的快感。突然悟出了马儿争先的美学基础。落后的马必是灰头土脸-不好看哪!

这最后一段是三天中最长的奔驰。冲进村子,一个急停下马。白马没有给拴马卸鞍及惜别的机会,一溜烟便不见了踪影。心想这借的马,不能亲手奉还,可怎么是好?
向中队长报到时,得知我们走后的第二天,队长狩猎打了一个狍子。当天便吃了个一干二净。听着对狍子美味的感慨,弄得肠胃里口腔中都很不受用。赶紧回小学教室去换掉这满是马味的衣服。到了床前看到一对扣着的脸盆,暗忖 “ 这是什么? ” 。把上面的脸盆一移开,一股馊臭味扑鼻而来。那是出发前未洗完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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