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格律主要包括三部分内容:音调、用韵、章法。其中以音调最为重要。学习和了解诗词格律对我们的创作来说是很重要的。会用才能活用,不会用只能乱用。以下所说的诗词格律,只是学写旧体诗的人应该了解的基本知识,但今天的学校教育已经基本没有这方面的课程了,只有大学的“汉语言文学”专业会涉及其中一小部分东西。
〖 名词 〗
古体诗
指古风,它产生最早,形式多变,没有规则的限制,比较自由。
旧体诗、近体诗、今体诗
指格律诗,主要分五绝、七绝、五律、七律、排律等。千万不能将“今体诗”跟现在所说的“新诗”混为一谈。
诗余
指词,有长调、小令、慢、引等不同格式,用“词牌”作为格式的标志。
〖 平仄 〗
“平仄”是现代人写旧体诗的第一大障碍,但只要明白其规律,平仄也是不难掌握的。
“平仄”就是古人对声调的区分,以今天的普通话来说,“平”就是第一声(阴平)、第二声(阳平),“仄”就是第三声(上声)、第四声(去声)。以两句诗来做例子: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杜甫句)
这两句诗中“无边”、“萧萧”、“长江”、“来”是平声,“落木”、“下”、“不尽”、“滚滚”则属仄声,由此,构成七言律诗的其中一个标准句式:“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你可能会说,不对呀,“不尽”的“不”字读第二声(阳平),应该是平声啊?没错,今天普通话来读,“不”字确实是平声字,但古代读音与今天有所不同,古音的“不”是属于另外一种声调——“入声”,古人将入声”归入“仄声”里面,所以,杜甫的这两句是是完全合乎“格律”的要求的。只是今天“入声”字在普通话里已分别变成其他三种声调,那怎么区分呢?不用区分,就按今天的读音,将“不”归入平声就可以了。不过,在有些方言中,如广东方言,还保留着大量的入声字,象“月”“一”“十”等,如果你能去分清楚的话,作为仄声使用也是可以的。入声字的特点,是发音短促,如此而已,南方人应该很轻易的分辨出来,但北方人就可能有些糊涂了。
平声字例:西、风、天、无、弓、安
仄声字例:远、剑、信、总、电、客
入声字例:出、业、设、速、入、杰
再次强调,没法分辨入声字的朋友就按普通话中的发音来用好了,反正我们写近体诗又不是给古人看的。
〖 句式 〗
句式实际上并非诗词格律的内容,没有严格的约束,学者有所了解就可以了。句式是以句子的“意义单位”而言。
五言句式以“二三式”最常见: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杜甫)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李白)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李白)
也有很复杂的句式,偶尔用之可起抑扬顿挫之妙: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杜甫)
后庭花/一曲;(刘禹锡)
念/尔/独何之;(崔涂)
七言句式以“四三式”最常见:
天外黑风/吹海里,浙东飞雨/过江来;(苏轼)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姜夔)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张继)
也有复杂的情况:
李将军/是/旧将军;(李商隐)
可怜/无定河边/骨;(陈陶)
可见古人写是在句式上是不依成法、力求多变的,这一点才是我们学习“句式”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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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压韵 〗
在古代,诗韵跟词韵是不同的,无论在韵字的选择、韵脚的安排,以及对待压韵的宽容度方面都有很大差别。古韵跟今韵也有较大变化,比如在古代,“东”跟“冬”是不同韵部的字,“花”跟“斜”反而可以通压。但我们今天学写近体诗就没必要深究那么多了,只要按照普通话的韵脚来使用就可以了。
〖 对仗 〗
对仗是近体诗的重要因素,对于增强诗歌的整齐美和声律美极为重要。
对仗的要求,相对的两句必须句式相同,词性一致,平仄根据体裁不同也要符合各自的规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王维)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杜甫)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雁归来。(晏几道)
第一句,“明月”对“清泉”,“松间”对“石上”,“照”对“流”,句式一致;
第二句,“花”对“蓬”属名词植物对,“径”对“门”名词属器物对,“不曾”对“今始”,“缘”对“为”属人事对,“客”对“君”属人伦对,“扫”对“开”属动词对;
第三句,“无可奈何”对“似曾相识”属连绵词对。
古人对“对仗”总结出许多值得我们借鉴的经验,我会逐渐增加这方面的介绍。
韵是诗词格律的基本要素之一。诗人在诗词中用韵,叫做押韵。从《诗经》到后代的诗词,差不多没有不押韵的。民歌也没有不押韵的。在北方戏曲中,韵又叫辙,押韵叫合辙。
一首诗有没有韵,是一般人都觉察得出来的。至于要说明什么是韵,那却不太简单。但是,今天我们有了汉语拼音字母,对于韵的概念还是容易说明的。
诗词中所谓韵,大致等于汉语拼音中所谓的韵母。大家知道,一个汉字用拼音字母拼起来,一般都有声母,有韵母。例如“公”字拼成gōng,其中 g是声母,ōng 是韵母。声母总是在前面的,韵母总是在后面的。我们再看“东”
dōng,“同”tóng,“隆”lóng,“宗”zōng,“聪”cōng等,它们的韵母都是ong,所以它们是同韵字。
凡是同韵的字都可以押韵。所谓押韵,就是把同韵的两个或更多的字放在同一位置上。一般总是把韵放在句尾,所以又叫“韵脚”。试看下面一个例子:
书湖阴先生壁
[宋]王安石
茅檐常扫净无苔(tái),
花木成蹊手自栽(zāi)。
△
一水护田将绿绕,
两山排闼送青来(lái)。
△
这里“苔”、“栽”和“来”押韵,因为它们的韵母都是ai。绕字不押韵,因为“绕”字拼起来是rào,它的韵母是 ao,跟“苔”、“栽”、“来”不是同韵字。依照诗律,象这样的四句诗,第三句是不押韵的。
在拼音中,a、e、o的前面可能还有i、u、ü,如ia、ua、uai、iao、ian、uan、üan、iang、uang、ie、üe、iong、ueng等。这种i、u、ü 叫做韵头,不同韵头的字也算是同韵字,也可以押韵。例如:
四时田园杂兴
[宋]范成大
昼出耘田夜绩麻(má),
△
村庄儿女各当家(jiā)。
△
童孙未解供耕织,
也傍桑阴学种瓜(guā)。
△
“麻”、“家”、“瓜”的韵母是 a、ia、ua。韵母虽不完全相同,但它们是同韵字,押起韵来是同样谐和的。押韵的目的是为了声韵的谐和。同类的乐音在同一位置上的重复,这就构成了声音回环的美。但是,为什么当我们读古人的诗的时候,常常觉得它们的韵并不十分谐和,甚至很不谐和呢?这是因为时代不同的缘故。语言发展了,语音起了变化,我们拿现代的语音去读它们,自然不能完全适合了。例如:
山 行
[唐]杜牧
远上寒山石径斜(xié),
△
白去深处有人家(jiā)。
△
停车坐爱枫林晚,
霜叶红于二月花(huā)。
△
xié和jiā、huā不是同韵字,但是,唐代“斜”字读xiá(s 读浊音),和现代上海“斜”字的读音一样。因此,在当时是谐和的。又如:
江面曲
[唐]李益
嫁得瞿塘贾,
朝朝误妾期(qī)。
△
早知潮有信,
嫁与弄潮儿(ér)。
△
在这首诗里,“朝”和“儿”是押韵的,按今天的普通话去读,qī和ér就不能算押韵了。如果按上海的白话音念“儿”字,念象ní音(这个音正是接近古音的),那就谐和了。今天我们当然不可能(也不必要)按照古音去读古人的诗,
不过我们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才不至于怀疑古人所押的韵是不谐和的。
古人押韵是依照韵书的。古人所谓“官韵”,就是朝廷颁布的韵书。这种韵书,在唐代,和口语还是基本上一致的,仿照韵书押韵,也是较合理的。宋代以后,语音变化较大,诗人们仍旧依照韵书来押韵,那就变为不合理的了。
今天我们如果写旧诗,自然不一定要依照韵书来押韵。不过,当我们读古人的诗的时候,却又应该知道古人的诗韵。在下文律诗的韵、词韵及古体诗的韵里,我们还要回到这个问题上来讲。
四声,这里指的是古代汉语的四种声调。我们要知道四声,心须先知道声调是怎样构成的。所以这里先从声调谈起。
声调 ,这是汉语(以及某些其它语言)的特点。语音的高低、升降、长短构成了汉语的声调,而高低、升降则是主要的因素。拿普通话来说,共有四个声调:阴平声是一个高平调(不升不降叫平);阳平声是一个中升调(不高不低叫中);上声是一个低升调(有时是低平调);去声是一个高降调。
古代汉语也有四个声调,但是和今天普通话的声调种类不完全一样。古代
的四声是:
⑴平声。这个声调到后代分化为阴平和阳平。
⑵上声。这个声调到后代有一部分变为去声。
⑶去声。这个声调到后代仍是去声。
⑷入声。这个声调是一个短促的调子。现代江浙、福建、广东、广西、江西等处都还保存着入声。北方也有不少地方(如山西、内蒙古)保存着入声。湖南的入声不是短促的了,但也保存着入声这一调类。北方的大部分和西南的大部分的口语里,入声已经消失了,北方的入声字, 有的变为阴平, 有的变为阳平,有的变为上声,有的变为去声。就普通话来说,入声字变为去声的最多, 其次是阳平,变为上声的最少。西南方言中(从湖南到云南)的入声字一律变成了阳平。
古代的四声高低升降的形状是怎样的,现在不能详细知道了。依照传统的说法,平声应该是一个中平调,上声应该是一个升调,去声应该是一个降调。入声应该是一个短调。《康熙字典》前面载有一首歌诀,名为《分四声法》:
平声平道莫低昂,
上声高呼猛烈强,
去声分明哀远道,
入声短促急疏藏。
这种叙述是不够科学的,但是它也让我们知道了古代四声的大概。
四声和韵的关系是很密切的。在韵书中,不同声调的字不能算是同韵。在诗词中,不同声调的字一般不能押韵。
什么字归什么声调,在韵书中是很清楚的。在今天还保存着入声的汉语方言里,某字属某声也还相当清楚。我们特别应该注意一字两读的情况。有时候,一个字有两种意义(往往词性也不同),同时也有两种读音。例如“为”字,
用作“因为”、“为了”,就读去声。在古代汉语里,这种情况比现代汉语多得多。现在试举一些例子:
骑,平声,动词,骑马;去声,名词,骑兵。
思,平声,动词,思念;去声,名词,思想,情还。
誉,平声,动词,称赞;去声,名词,名誉。
污,平声,形容词,污秽;去声,动词,开脏。
数,上声,动词,计算;去声,名词,数目,命运;入声(读如朔),
形容词,频繁。
教,去声,名词,教化,教育;平声,动词,使,让。
令,去声,名词,命令;平声,动词,使,让。
禁,去声,名词,禁令,宫禁;平声,动词,堪,经得起。
杀,入声,及物动词,杀戮;去声(读如晒),不及物动词,衰落。
有些字,本来是读平声的,后来变为去声,但是意义词性都不变。“望”、
“汉”、“看”字都属于这一类。“望”和“叹”在唐诗中已经有读去声的了,
“看”字总是读去声。也有比较复杂的情况:如“过”字用作动词是有时平去
两读的,至于用作名词,解作过失时,就只有去声一读了。
辨别四声,是辨别平仄的基础。下文我们就讨论平仄问题。
诗词的节奏和语句的结构是有密切关系的。换句话说,也就是和语法有密切的关系。
㈠诗词的一般节奏
这里所讲的诗词的一般节奏,也就是律句的节奏。律句的节奏,是以每两个音节(即两个字)作为一个节奏单位的。如果是三字句、五字句和七字句,则最后一个字单独成为一个节奏单位。具体说来,如下表:
三字句:
平平——仄 仄仄——平
平仄——仄 仄平——平
四字句:
平平——仄仄 仄仄——平平
五字句:
仄仄——平平——仄 平平——仄仄——平
平平——平仄——仄 仄仄——仄平——平
六字句:
仄仄——平平——仄仄 平平——仄仄——平平
七字句:
平平——仄仄——平平——仄 仄仄——平平——仄仄——平
仄仄——平平——平仄——仄 平平——仄仄——仄平——平
从这一个角度上看,“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这两句口诀的基本上正确的:第一、第三、第五字不在节奏点上,所以可以不论;第二、第四、第六字在节奏上,所论需要分明①。
意义单位常常是和声律单位结合得很好的。所谓意义单位,一般地说就是一个词(包括复音词)、一个词组一个介词结构(介词及其宾语)、或一个句子形式,所谓声律单位,就是节奏。就多数情况来说,二者在诗句中是一致的。
因此,我们试把诗句按节奏来分开,每一个双音节奏常常是和一个双音词、一个词组或一个句子形式相当的。
例如: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毛泽东)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毛泽
东)
宁化——清流——归化,路隘——林深——苔滑。(毛泽东)
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换臂——摇。(毛泽
东)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崔颢)
应当指出,三字句,特别是五言、七言的三字尾,三个音节的结合是比较密切的,同时,节奏点也是可以移动的。移动以后就成为下面的另一种情况:
三字句:
平——平仄 仄——仄平
平——仄仄 仄——平平
五字句:
仄仄——平——平仄 平平——仄——仄平
平平——平——仄仄 仄仄——仄——平平
七字句:
平平——仄仄——平——平仄 仄仄——平平——仄——仄平
仄仄——平平——平——仄仄 平平——仄仄——仄——平平
我们试看,另一种诗句则是和上述这种节奏相适应的:
须——晴日。(毛泽东)
起——宏图。(毛泽东)
雨后——复——斜阳。(毛泽东)
六亿——神州——尽——舜尧。(毛泽东)
海月——低——云旆,江霞——入——锦车。(钱起)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白居
易)
实际上,五字句和七字句都可以分为两个较大的节奏单位:五字句分为二三,七字句分为四三。这样,不但把三字尾看成一个整体,连三字尾以外的部分也看成一个整体。这样分析更合于语言的实际,也更富于概括性。例如:
雨后——复斜阳。
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
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五字句分为二三,七字句分为四三,这是符合大多数情况的。但是,节奏单位和语法结构的一致性也不能绝对化,有些特殊情况是不能用这个方式来概括的。例如有所谓折腰句,按语法结构是三一三。陆游《秋晚登城北门》“一
点烽传散关信,两行雁带杜陵秋。”如果分为两半,那就只能分成三四,而不能分成四三。又如毛主席《沁园春·长沙》“粪土当年万户侯”,这个七字句如果要采用两分法,就只能分成二五,而不能分成四三;又如毛主席《七律·
赠柳亚子先生》“风物长宜放眼量”,这个七字句也只能分成二五,而不能分为四三。还有更特殊的情况。例如王维《送严秀才入蜀》“山临青塞断,江向白云平”;杜甫《春宿左省》“星临万户动,月傍九霄多”;李白《渡荆门送
别》“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临青塞”、“临万户”、“随平尽”、“向白云”、“傍九霄”、“入大荒”,都是动宾结构作状语用,它们的作用等于一个介词结构,按二三分开是不合于语法结构的。又如杜甫《旅夜书怀》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按节奏单位应该分为二三或二二一,但按语法结构则应分为一四,二者之间是有矛盾的。
杜甫《宿府》“永夜角声悲自语,中天月色好谁看”,按语法结构应该分成五二。王维《山居》“鹤巢松树遍,人访荜门稀”,按语法结构应该分成四一。元稹《遣行》“寻觅诗章在,思量岁月惊”,按语法结构也应该分成四一。
这种结构是违反诗词节奏三字尾的情况的。
在节奏单位和语法结构发生矛盾的进候,矛盾的主要方面是语法结构。事实上,诗人们也是这样解决了矛盾的。
当诗人们吟哦的时候,仍旧按照三字尾的节奏来吟哦,但并不改变语法结构来迁就三字尾。
节奏单位和语法结构的一致是常例,不一致是变例。我们把常例和变例区别开来,节奏的问题也就看清楚了。
㈡词的特殊节奏
语谱中有着大量的律句,这些律句的节奏自然是和诗的节奏一样的。但是, 词在节奏上有它的特点,那就是那些非律句的节奏。
在词谱中,有些五字句无论按语法结构说或接平仄说,都应该认为一字豆加四字句。特别是后面跟着对仗,四字句的性质更为明显。试看毛主席《沁园春·长沙》“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又试看毛主席《沁园春·雪》“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按四字句,应该是一三五不论,第一字和第三字可平可仄,所以“万”字仄而“长”字平,“红”字平而“内”字仄。这里不能按律诗的五字句来分析,因为这是词的节奏特点。所以当我们分析节奏的时候,对这一种词句应该分析成“仄——(平)平——(仄)仄”,而于具体的词句则分析成为“看——万山——红遍”,“望——长城——内外。”这样,节奏单位和语法结构还是完全一致的。
毛主席《沁园春·长沙》后阕:“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也有类似的情况。按词谱,“同学少年”应是(平)平(仄)仄,现在用了(仄)仄(平)平是变通。从“恰同学少年”这个五字句说,并不犯孤平,因
为这是一字豆,加四字句,不能看成是五字律句。
不用对仗的地方也可以有这种五字句。仍以《沁园春》为例。毛主席《沁园春·长沙》前阕:“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后阕:“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沁园春·雪》前阕:“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后阕:“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其中的五字句,无论按语法结构或者接平仄,都是一字豆加四字句。“大”、“击”、“素”、“人”都落在四字句的第三字上,所以不拘平仄。
五字句也可以是上三下二,平仄也按三字句加二字句。例如张元干《石州慢》前阕末句“倚危樯清绝”,后阕末句“泣孤臣吴越”,它的节奏是“仄平平——平仄”。
四字句也可以是一字豆加三字句,例如张孝祥《六州歌头》“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其中的“念腰间箭”就是这种情况。
七字句也可以是上三下四,例如辛弃疾《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雨?”又如辛弃疾《太常引》“有道是清光更多②。”
八字句往往是上三下五;九字句往往是上三下六,或上四下五;十一字句往往是上五下六,或上四下七,这些都在上面谈过了。值得注意的是语法结构和节奏单位的一致性。
在这一类的情况下,词谱是先有句型,后有平仄规则的。例如《沁园春》末两句,在陆游词中“有渔翁共醉,溪友为邻”,这个句型就是一个一字豆加两个四字句,然后规定这两句的节奏是“仄——(平)平(仄)仄,(仄)仄平平”。在这里,语法结构对词的节奏是起决定作用的。
由于文体的不同,诗词的语法和散文的语法不是完全一样的。律诗为字数及平仄规则所制约,要求在语法上比较自由;词既以律句为主,它的语法也和律诗差不多。在这种语法上的自由,不但不妨碍读者的了解,而且有时候还在一定程度上增加艺术效果。
关于诗词的语法特点,这里不详细讨论,只拣重要的几点谈一谈。
㈠不完全句
本来,散文中也有一些不完全的句子,但那是个别情况。在诗词中,不完全句则是经常出现。诗词是最精炼的语言,要在短短的几十个字中,表现出尺幅千里的画面,所以有许多句子的结构就非压缩不可。所谓不完全句,一般指
没有谓语,或谓语不全的句子。最明显的不完全句是所谓名词句。一个名词性的词组,就算一句话。例如杜甫《春日忆李白》中两联:
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将军。
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
若依散文的语法看,这四句话是不完整的,但是诗人的意思已经完全表达出来了。李白的诗,清新得象庾信的诗一样,俊逸得象鲍照的诗一样。当时杜甫在渭北(长安),李白在江东,杜甫看见了暮云春树,触景生情,就引起了甜蜜的友谊的回忆来。这个意思不是很清楚吗?假如增加一些字,反而令人感到是多余的了。
崔颢《黄鹤楼》“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这里有四层意思:“晴川历历”是一个句子,“芳草萋萋”是一个句子,“汉阳树”与“鹦鹉洲”则不成为句子。但是,汉阳树和晴川的关系,芳草与鹦鹉洲的关系,却是表达出来了。因为晴川历历,所以汉阳树就更看得清楚了;因为芳草萋萋,所以鹦鹉洲更加美丽了。
杜甫《月夜》“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这里也有四层意思:“云鬟湿”是一个句子形式,“芳臂寒”是一个句子形式,“香雾”和“清辉”则不成为句子形式。但是,香雾和云鬟的关系,清辉和玉臂的关系,却是很清楚了。杜甫怀念妻子,想象她在鄜州独自一个人观看中秋的明月,在乱离中怀念丈夫,深夜还不睡觉,云鬟为露水所侵,已经湿了,有似香雾;玉臂为明月的清辉所照,越来越感到寒冷了。
有时候,表面上好象有主语,有动词,有宾语,其实仍是不完全句。如苏轼《新城道中》“岭上晴云披絮帽,树头初日挂铜钲。”这不是两个意思,而是四个意思。“云”并不是“披”的主语,“日”也不是“挂”的主语。岭上积聚了晴云,好象披上了絮帽;树头初升起了太阳,好象挂上了铜钲。毛主席所写的《忆秦娥·娄山关》“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月”并不是“叫”的宾语。西风、雁、霜晨月,这是三层意思,这三件事形成了浓重的气氛。长空雁叫,是在霜晨月的景况下叫的。
有时候,副词不一定要象在散文中那样修饰动词。例如毛主席《沁园春·长沙》里说:“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恰”字是副词,后面没有紧跟着动词。又如《菩萨蛮·大柏地》里说:“雨后复斜阳,关山阵阵苍。”“复”字是副词,也没有修饰动词。
应当指出,所谓不完全句,只是从语法上去分析的。我们不能认为诗人们有意识地造成不完全句。诗的语言本来就象一幅幅的画面,很难机械地从语法结构上去理解它。这里只想强调一点,就是诗的语言要比散文的语言精炼得多。
㈡语序的变换
在诗词中,为了适应声律的要求,在不损害原意的原则下,诗人们可以对语序作适当的变换。现在举出毛主席诗词中的几个例子来讨论。
七律《送瘟神》第二首:“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第二句的意思是中国(神州)六亿人民都是舜尧。依平仄规则是“仄仄平平仄仄平”,所以“六亿”放在第一二两字,“神州”放在第三四两字,“尧舜”说成“舜
尧”。“尧”字放在句末,还有押韵的原因。
《浣溪沙·1950年国庆观剧》后阕第一句;“一唱雄鸡天下白”,是“雄鸡一唱天下白”的意思。依平仄规则是“仄仄平平平仄仄”,所以“一唱”放在第一二两字,“雄鸡”放在第三四两字。
《西江月·井岗山》后阕第一二两句:“早已森严壁垒,更加众志成城。”“壁垒森严”和“众志成城”都是成语,但是,由于第一句应该是“仄仄平平仄仄”,所以“森严”放在第三四两字,“壁垒”放在第五六两字。
《浪淘沙·北戴河》最后两句:“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曹操的《观沧海》原诗的句子是:“秋风萧瑟,洪波涌起。”依《浪淘沙》的规则,这两句的平仄应该是“(仄)仄(平)平平仄仄,(仄)仄平平”,所以“萧瑟”放在第一二两字,“秋风”放在第三四两字。
语序的变换,有时也不能单纯理解为适应声律的要求。它还有积极的意义,那就是增加诗味,使句子成为诗的语言。杜甫《秋兴》(第八首)“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皇枝”,有人以为就是“鹦鹉啄余香稻粒,凤皇栖老碧梧
枝”。那是不对的。“香稻”、“碧桐”放在前面,表示诗人所咏的是香稻和碧桐,如果把“鹦鹉”、“凤皇”都挪到前面去,诗人所咏的对象就变为鹦鹉与凤皇,不合秋兴的题目了。又如杜甫《曲江》(第一首)“且看欲尽花经眼,莫厌伤多酒入唇。”上句“经眼”二字好象是多余的,下句“伤多”(感伤很多)似应放在“莫厌”的前面,如果真按这样去修改,即使平仄不失调,也是诗味索然的。
㈢对仗上的语法问题
诗词的对仗,出句和对句常常是同一句型的。例如:
王维《使至塞上》“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主语是名词前面加上动词定语,动词是单音词,宾语是名词前面加上专名定语。
毛主席《送瘟神》“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主语是颜色修饰的名词,“随心”、“着意”这两个动宾结构用作状语,用它们来修饰动词“翻”和“化”,动词后面有补语“作浪”和“为桥”。
语法结构相同的句子(即同句型的句子)相为对仗,这是正格。但是我们同时应该注意到:诗词的对仗还有另一种情况,就是只要求字面相对,而不要求句型相同。例如:
杜甫《八阵图》“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三分国”是“盖”的直接宾语,“八阵图”却不是“成”的直接宾语。
韩愈《精卫填海》“口衔山石细,心望海波平。”“细”字是修饰语后置, “山石细”等于“细山石”;对句则是一个递系句“心里希望海波变为平静。”我们可以倒过来说“口衔细的山石”,但不能说“心望平的海波”。
毛主席的七律《赠柳亚子先生》“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太盛”是连上读的,它是“牢骚”的谓语;“长宜”是连下读的,它是“放眼量”的状语。“肠断”连念,是“防”的宾语;“放眼”连念,是“量”的状语,二者的语法结构也不相同。
由上一些例子看来,可见对仗是不能太拘泥于句型相同的。一切形式要服从思想内容,对仗的句型也不能例外。
㈣炼 句
炼句是修辞问题,同时也常常是语法问题。诗人们最讲究炼句,把一个句子炼好了,全诗为之生色不少。
炼句,常常也就是炼字。就一般地说,诗句中最重要的一个字就是谓语的中心词(称为“谓词”)。把这个中心词炼好了,这是所谓一字千金,诗句就变为生动的、形象的了。著名的“推敲”的故事正是说明这个道理的。相传贾岛在驴背上得句“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他想用“推”字,又想用“敲”字,犹豫不决,用手作推敲的样子,不知不觉地冲撞了京兆尹韩愈的前导,韩愈问明白了,就替他决定了用“敲”字。这个“敲”字,也正是谓语的中心词。
谓语中心词,一般是用动词充当的。因此,炼字往往也就是炼动词。现在试举一些例子来证明。
李白《塞下曲》第一首:“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随”和“抱”这两个字都炼得很好。鼓是进军的信号,所以只有“随”字最合适。“宵眠抱玉鞍”要比“伴玉鞍”、“傍玉鞍”等等说法好得多,因为只有“抱”字才能
显示出枕戈待旦的紧张情况。
杜甫《春望》第三四两句:“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溅”和“惊”都是炼字。它们都是动词:花使泪溅,鸟使心惊。春来了,鸟语花香,本来应该欢笑愉快;现在由于国家遭逢丧乱,一家流离分散,花香鸟语只能使诗人溅
泪惊心罢了。
毛主席《菩萨蛮·黄鹤楼》第三四两句:“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锁”字是炼字。一个“锁”字,把龟蛇二山在形势上的重要地位充分地显示出来了,而且非常形象。假使换成“夹大江”之类,那就味同嚼蜡了。
毛主席《清平东·六盘山》后阕第一二两句:“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卷”字是炼字。用“卷”字来形容红旗迎风飘扬,就显示了红旗是革命战斗力量的象征。
毛主席《沁园春·雪》第八九两句:“山舞银蛇,原驰蜡象。”“舞”和“驰”是炼字。本来是以银蛇形容雪后的山,蜡象形容雪后的高原,现在说成“山舞银蛇,原驰蜡象”,静态变为动态,就变成了诗的语言。“舞”和“驰”
放到蛇和象的前面去,就使生动的形象更加突出。
毛主席七律《长征》第三四两句:“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腾”和“走”是炼字。从语法上说,这两句也是倒装句,本来说的是细浪翻腾、泥丸滚动,说成“腾细流”、“走泥丸”就更加苍劲有力。红军不怕远征
难的革命气概被毛主席用恰当的比喻描写得十分传神。
形容词和名词,当它们被用作动词的时候,也往往是炼字。
杜甫《恨别》第三四两句:“草木变衰行剑外,干戈阻绝老江边。”“老”字是形容词当动词用。诗人从爱国主义的情感出发,慨叹国乱未平,家人分散,自己垂老滞留在锦江边上。这里只用一个“老”字就充分表达了这种浓厚的情
感。
毛主席《沁园春·长沙》后阕第七、八、九句:“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粪土”二字是名词当动词用。毛主席把当年的万户侯看成粪土不如,这是蔑视阶级敌人的革命气概。“粪土”二字不但用的恰当,而且用得简炼。
形容词即使不用作动词,有时也有炼字的作用。王维《观猎》第三四两句:“草杆鹰眼疾,雪尽马蹄轻。”这两句话共有四个句子形式,“枯”、“疾”、“尽”、“轻”,都是谓语。但是,“枯”与“尽”是平常的谓语,而“疾”
与“轻”是炼字。草枯以后,鹰的眼睛看得更清楚了,诗人不说看得清楚,而说“快”(疾),“快”比“清楚”更形象。雪尽以后,马蹄走得更快了,诗人不说快,而说“轻”,“轻”比“快”又更形象。
以上所述,凡涉及省略(不完全句),涉及语序(包括倒装句),涉及词性的变化,涉及句型的比较等等,也都联系到语法问题。古代虽没有明确地规定语法这个学科,但是诗人们在创作实践中经常地接触到许多语法问题,而且实际上处理得很好。我们今天也应该从语法角度去了解旧体诗词,然后我们的了解才是全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