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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堂里的游戏(三) 斗鸡和养鸡

(2009-10-30 14:39:01) 下一个

我这里要讲的 “斗鸡” 和鸡无关,和虐待动物不沾边,是60-70年代常见于上海大小弄堂里一种男孩子玩的游戏。

之所以叫 “斗鸡” 是因为玩起来的样子有点像好斗的公鸡。斗的人单腿(左右腿不限,一般是用跳高的起跳腿)站立,用同一侧的手扳住另一条腿(跳高的摆动腿)的脚背或脚腕,架在跨部,成犄角之势。斗的时候以单腿跳跃,用另一条腿的膝盖顶撞对方,直到有一方失去平衡,或倒地或松开抓住脚掌(腕)的手,即分出胜负。可以想象,“斗鸡” 流行的时候,弄堂里的男孩子腿上,尤其是膝盖上,没有乌青块的恐怕是找不到的。有时候痛得实在吃不消了,就换一条腿,架起来再斗,当然不如原来的稳定和灵活,斗不了几下的。

斗鸡和其他对抗性的体育比赛一样有一定的危险性,掼一跤、破掉点皮、手脚别筋都不算的。如果双方身高相差较大,一方的膝盖顶到了对方的脸上,横扫一记,不是牙齿落脱几只,就是鼻梁骨敲断,那就不好白相了。当然,像这种敲掉牙齿事情也只是听说而已,并没有碰到过。摔倒时用手去撑,造成手腕骨折却是亲眼所见。那个要命的 “小猢狲” 手臂膀上的石膏还没拆掉,就又跑来斗鸡,真吃伊不消。我自己“身经百战”,除了皮肉之外伤,居然全身而退,也算大幸。既然是对抗,模子大(块头大)终归是有优势的。但光靠模子还不够,还要快,还要灵活。太慢,追不上对方,自己吃力死;勿灵活,刚刚转了两圈,就被人家屁股后头凿一记,要酸好几日天。其实像这样一对一的决斗式玩法并不是太流行,流行的是分队的比赛,以取回对方大本营里的标志物为胜。用粉笔在弄堂两头的地上各画个大约一尺为径的圈,就是大本营;圈内放一块一手能握住的石头,即为标志物。两队人马在各自的大本营前一字排开,架起一条腿,数到三,便开始了标志物的争夺战。双方的队员一旦有倒地或脱手的,便是出局了,站到一旁,等到下一场再斗。

组队是很有讲究的。两个队的实力要大致平均,模子大的要分分开,否则没意思。模子顶大的打后卫,镇守大本营,速度最快最灵巧的是前锋,前去偷营,抢夺标志物。模子大的热门,快速灵巧的偷营专家更加抢手。偷营捡石头是一门特殊的技巧,要求集速度,平衡,和灵巧于一身,是一个队取胜的关键。面对着对方身高马大的守营人,偷营高手只需一瞬间的机会,便能在一条腿架着的情况下,迅速跳过去,弯腰保持平衡,单手着地,抓起石头,然后快速跳开。因为要把石头放回到自己的大本营才算赢,所以捡了石头之后,他必须在队友的掩护下,躲过对方的围追堵截,回到自己的大本营,有点像美式橄榄球跑卫(running back)。这中间如果石头掉了,由旁边的人放回到原来的大本营,继续比赛。

前面讲到的 “小猢狲” 就是这样一个偷营的专家。他和我同龄,却矮我大半个头,一对一,他不是我的对手,如果我能追上他,可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小猢狲跑步没我快,但是单脚却跳得奇快,而且平衡极好,左右腾挪,如履平地;弯腰捡石,更是手到擒来。我喜欢跟他一队,做他的掩护(算是前卫吧),他信得过我,我也知道要为他创造一个多大空挡,配合得很好。面对长一码大一码的守营大模子,小猢狲游荡在他的攻击距离之外,由我上前挑衅。只要我能顶牢一 “格子”,小猢狲一定可以得手。就这一 “格子” 让我吃足了苦头,好在小猢狲实在太快,大模子不敢对我大动作,必须留一只眼睛盯牢小猢狲,不让他得手。问题是小猢狲一旦(十有八九)得手,那我就要真刀真枪地打“阻击”了,顶多一两 “格子” 就被大模子 “摆平” 了,回头再看,痛苦的表情立刻变成了胜利的笑容:小猢狲已经回营了。

斗鸡是高能耗的游戏。从放学斗到天黑,皮肉吃苦不说,体能消耗也相当大。天黑回到家里,姆妈抚着我膝盖上的乌青快,心疼地骂:魂灵头到啥地方去了!斗得这副样子也不晓得停。转身走进厨房,端来一碗加了糖的 “水潽蛋”:当心烫!急啥?饿死了还勿早一点回来!

在那个物质贫乏,样样都要凭票供应的年代,鸡蛋绝对是好东西,大人舍不得吃,都让给孩子了。(那年头中国没听说过二型糖尿病,很少有冠心病,没人减肥, 那是后话。)上中学后,食量陡增,家里定量供应的鸡蛋不够吃了。因为是个蛮普遍的问题,早有精明的上海人想出了解决的办法:自己养鸡下蛋。在我们那个街道里,有一段时间凡是家里有院子或阳台的,都辟出一只角,养几只母鸡,平常下蛋给孩子们增加营养,过年的时候杀了老母鸡炖汤,一举两得。开年再托亲戚从乡下带两只新鸡,养着下蛋。

鸡棚很简易,用竹编的栅栏把阳台的一头隔开,盖上旧席子或是油毛毡就成了。喂鸡的讲究不太多,只要不喂太多的生米就行了,不然的话一喝水会涨死的。鸡棚隔一段时间要清扫,先用小铲子把鸡粪铲起来,再用点水冲一下就可以了,不是太费时间。铲起来的鸡粪送给底楼喜欢养月季花的邻居。月季花耗肥,料上得不够,花就越开越小。鸡粪释放的慢,是上等的肥料。

新鸡养了个把月后就要生蛋了。“头生蛋” 是一桩大事体。按照老人的讲法,新母鸡头生蛋的营养是这只鸡接下来一个产蛋季的总和。这怎么可能?我不相信,看着这个壳上带着血丝的鸡蛋,心里头吓丝丝的,也不敢去鸡窝里拿。“男小位介没用场,这有啥好吓?阿拉小时候抢着吃。” 姆妈边说边取出这个尚有余温的头生蛋,到水龙头下一冲,磕到小碗里递给我。“生吃啊?” 我又犹豫了。“烧熟了还有啥营养!来,吞下去。…… 好。吃杯水,荡荡嘴巴。” 就这样,姆妈硬是让我生吞了那只头生蛋,留下满嘴的生腥味,但愿它真有那么高的营养价值。

母鸡下蛋的频率,直接和饲料的营养有关,主要是含钙的多少。钙少了不能形成蛋壳,蛋下不来,下来的也是软壳蛋。喂好了可以每天下一个,连着下两三天,停一天,再连着下两三天。养两只母鸡下蛋,一家人就够吃了。但是,过一段时间(一个产蛋季)母鸡就要 “赖孵”(也叫“抱窝”),不肯下蛋了,即便把她下的蛋全拿走了,她还是整天孵在窝里。这时姆妈就会叫我放学回家后把赖孵鸡放到弄堂里,追着满处跑,不让伊孵下来。这样赖孵鸡可以早一点 “醒” 过来,开始下一个产蛋季(可惜不再有 “头生蛋” 了)。

没有对照实验,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个方法是不是真的灵光,但是小时候放了学赶着鸡满弄堂里跑还是蛮好玩的。有时候被弄堂里的小朋友叫去玩游戏,忘了赶鸡,她就会找一个旮旯里孵下来。只要不出弄堂到大马路上去,我也懒得去赶,要紧自己白相,只要天黑时抓回家放到窝里就行了。在弄堂里放鸡并不是只有我一个,通常有好几个。平日里大家聚在一起玩斗鸡的游戏,现在每人有一只鸡,当然也会偶尔那来斗一斗。都知道公鸡好斗,其实母鸡也会斗,但是先要引一引。抓住一只,拿鸡头冲着另一只鸡前后摆动几下,等那只鸡颈上的羽毛张开后,把手里的鸡轻轻抛将过去,便可以引起争斗。毕竟是母鸡相斗,相互啄几下也就完了,不象公鸡那样斗得死去活来的。现在回想起来,说不定母鸡赖孵时,让她斗几次反倒可以早几天 “醒” 过来了。

如果下次再养鸡,我一定要试试这个新理论。

© 梁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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