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0月1日,李普采写开国大典,站在天安门城楼上陈毅后面
刚刚上班不久,退休的先生从skype上送来了李普伯伯去世的消息。上网一看,悼念的文章已如冬日
的晶莹雪片,纷纷扬扬。无法继续工作,打开一页空白的word,写下这几行纪念的文字。
那天大家真的是高兴,我过去从未见过如此开怀的这样一群老小孩子。父亲看着朋友们劫难之后,夫妇相濡以沫,竟然不顾一切地高呼起来:“我要一个老婆,你们帮我找一个老婆啊!”李普伯伯后来真是将此事放在心上,曾想为父亲跟于蓝牵线。不记得是于蓝没有意思,还是父亲觉得大概与演员难以
相合,反正没有下文。
提这两件事,只是想说,父亲和李普伯伯是无话不谈的思想上的朋友,也是相互体贴的感情上的朋友,这在共产党人中弥足珍贵。我最后一次见到李普伯伯,是今年春天回国出差,父亲的老哥们聚会,李普伯伯和他的新老伴儿谢阿姨也去了。李普伯伯席间话语很少,整个儿变了一个人,只是闷头吃饭。我心里难过,想让他高兴。因为李普伯伯和沈容阿姨几年前送过我一本他们合著的《我们只举行过一次婚礼》,
我很快看完向他们“汇报”我的读后感时说:“我喜欢沈容阿姨的文笔,李普伯伯您差远了,您的文字太呆板。”李普伯伯并无不悦,沈容阿姨可是高兴极了,说:“李普,怎么样?我的文字可比你的强!”因此我这次说:“李普伯伯,我看了您最近刊在《争鸣》上的短文,我真是喜欢,您的文章真是比过去棒多了。您写您父亲的那篇,在乡间路上,父亲对您挥手:‘你走啊,你自己走好啊!’我看了落泪了。”这是实实在
在的心里话。李普伯伯高兴地笑了:“南央说我的文章好,南央说我的文章好了!”“哈哈!”我又看到了沈
容阿姨在世时的那个快乐的李普伯伯。只是这欢愉没有维持多久,他又进入了沉默。
李普伯伯有一句话让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真正的振聋发聩。那是二○○一年夏天,我和女儿一起去看他们夫妇。聊天间我问:“我知道唐荣枚在美国入了教会,戈扬也很痛苦,她们都觉得自己一辈子走错了路,浪费了一生。你们怎么看自己的一生呢?是不是也觉得自己一辈子都白活了呢?”沈容阿姨想也没想:“白活了,我一辈子都白活了。白白当了一辈子共产党的宣传工具,没有做过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我当时愕然极了,根本没想到沈容阿姨会对自己的一生作这样彻底的否认。但是又感慨她言语间只流出愤懑而没有伤感,这让我释然。否则我这个问题让她难过得几天无法入睡,我该如何担待得起呢?李普伯伯没有接腔,我随即转向他问道:“李普伯伯您呢?您也和沈容阿姨一样吗?”
李普伯伯满脸通红,一声大吼:“共产党不亡,天理不容!”我真的是如五雷轰顶,简直不能相信自己耳朵。李普伯伯那张如孩童般纯真的脸上写满了我不能彻底领悟的悲伤、绝望和愤怒。那张孩童般清澈却又饱含着岁月沧桑的面容,我这一生至此只见过那一次。我一直想把李普伯伯的这句话公之于众,但是怕给他带来麻烦。现在他走了,我可以说了,仅此一句话,李普的晚年光彩照人。
作者:李南央, 2010-1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