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学样,勾子里夹个鞋样,宛虹小时候妈妈经常这样说她,因为她太会模仿了。家里孩子多费钱费布费衣裳,就买了一台缝纫机,缝缝补补省钱嘛。宛虹买来一本裁缝书,照猫画虎埋头苦干,妈妈的白衬衣小夹袄,爸爸的中山装蓝裤子,弟妹的短裤罩衫花裙子,自己的八字领军便装,一字领的确良红衬衫,一件件新衣裳就做出来了,还给变个花样或者拆东补西,穿出去人都以为是从商店买来的。
如今何宛虹走进电视台,采写新闻报道之余,耳闻目睹同事把本地民间传说故事,编写成电视连续剧,就又心痒难耐蠢蠢欲动,想模仿着也写个剧本了。思来想去,最富地方特色的题材,别人已经编写出来开拍了,她比较熟悉的是老师,那就写学校故事吧。宛虹白天上班跑新闻,晚上在家看电视写剧本,要从纷繁复杂的平凡生活中,捏造出一个个活灵活现的人物形象来,哪能那么容易呢?写老师比当老师还费劲!语言文字总是干巴巴的没味道,卡住了,就睡觉,二天想到了再写。
累成断了脊梁骨的赖皮狗,断断续续的总算写成形,再改改就能拿出手,电视里却冒出来一部同样内容的连续剧,撞车了!宛虹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哎,全国老师千千万,谁不比你有资历?人才济济啊,早就写出来拍成功了,哪里轮得着你个半吊子瞎逼逼!你不会跑哩就想飞,当然摔个嘴啃泥!何宛虹一声叹息,本子扔进抽屉里,谁叫你脑袋瓜进水选择普遍题材?只有本土独一无二的,才能打响走出去。
小荷慢慢长大了,宛虹每周末接她回家,她都高兴的像过节一样,乖乖的听妈妈唱歌,讲故事,学着背诗词,晚上钻进被窝里藏猫猫,一会儿钻出被窝 “喵”一声,左边叫一声妈妈,右边叫一声爸爸,再钻进去捂一会儿,又钻出来 “喵”一声,甜甜地叫妈妈......每当这个 时候,宛虹就觉得很幸福,看黎军也不太厌恶了。
白天宛虹带着小荷逛公园,儿童乐园,跳蹦蹦床坐碰碰车,买玩具买衣服吃美食,指着街道两边名牌学念字,再抱着女儿去集中供热洗澡堂,在水花下淋浴玩耍,把她洗的干干净净,剪指甲剪头发拾掇利落,然后依依不舍的送去她奶奶家。
小荷六岁了,宛虹在钢琴前踌躇很久,摸摸钱包干瘪的像手背一样捏不出二两油,只得盯着价钱摇摇头。转身走到小提琴柜台,掏出一半工资八十元,买了一把提回家。周日带着孩子去跟老师上课,开始小荷很高兴,宛虹也挺开心,练着练着,小荷就哭着咋都不愿意学琴了,宛虹心软舍不得逼迫孩子,眼瞅着小提琴蒙上了一层灰。俗话说,玉不琢,不成器,坚持才有成绩,轻易放弃培养不出韧劲儿和毅力,宛虹后来想起就后悔。
台里又从无数美女中,选拔出一位播音员刘晓红,晓红身姿小巧玲珑,瓜子脸上细眉细眼顾盼迷人,樱桃小口伶牙俐齿,不久被一位副局长的独生儿子梁辉江看中,帅哥靓女一见钟情,甜甜蜜蜜出双入对,半年光景就筑起爱巢,风光无限的举办了婚礼。
刘晓红的办公桌在宛虹斜对面,她打电话娇滴滴的声音大家都能听见:“辉江啊,我想吃呱呱哩,你走官泉巷给我提一碗来呀,不要蒜,辣椒多放一点点。”梁辉江便从不远处的办公楼上下来,骑车送来美食,晓红吧唧着嘴巴,喂辉江一口:“嗯,你尝尝哈,我说这家的味道好吧,下次还买他家的。”改天又打电话:“辉江呀,今儿给我提个甜醅子,加上一个猪油盒。”辉江就又呼哧哧提着吃货上楼来,小两口儿嬉笑着唧唧我我,如胶似漆的模样儿,羡煞活神仙。
何宛虹听着看着,不由黯然神伤,黎军何曾给她送过一滴水?男人女人同在一个屋檐下,无非柴米油盐鸡毛蒜皮,衣食住行吃喝睡觉,她每天下班骑车先跑菜市场,回家就系上围裙烧锅做饭,有时候晚回来一步,黎军就没影子了,不是去吃他老妈的现成饭,就是进饭馆吃牛肉面。即使她做好饭菜端上桌,他也要挑三拣四吹胡子瞪眼:“嗯哼,你就做会个一锅煮,盐都不多放一些!“嗯哼哼,你就会做个西红柿鸡蛋面,寡淡稀稀的啥味道都没有!你再会做个什么?草!你这是喂猪哩吧,难吃死了!”叭,筷子一摔,转身滚出门去。宛虹开夜车写稿子坐久了,不慎腰椎间盘突出,几次腰痛的卧床不起,黎军根本不想学着做点简单饭菜,还嫌宛虹不能起来做饭伺候他,屁股一拍又吃他妈的现成饭去了,丢下宛虹独自挣扎着喝凉水啃冷馍。
晚上宛虹叫黎军戴上小帽帽,黎军咋都不肯,说他感觉不舒服,造成宛虹两次怀孕,去医院人流之前,也要自己买好食物放在床头。宛虹身体越来越弱,叫黎军去做结扎吧,黎军脖子一梗:“草!我可不想变太监,被人笑话死!”宛虹无奈,只得在最后一次人流时,放了个小环环。唉,做女人实在太苦了,老天爷咋不开眼呢?同人不同命啊,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晓红吃饱了心满意足,搽粉描眉涂嘴唇,换衣服端坐摄像机前,一遍遍念稿子录新闻。宛虹晚上见晓红甜美形象出现在荧屏,心想那对鸳鸯蝴蝶,恐怕早已钻进被窝里,笑成了一朵花儿呢。
忽一日,传出一个爆炸性新闻:梁辉江自杀了!说是晓红与辉江拌了几句嘴,辉江拿起一瓶农药作样要喝,晓红指着他说,你别吓唬我,你要是个男人就喝下去!辉江真就咕咕咕喝下去了,晓红气的转身出门回了娘家,辉江被人发现时,已经不行了,送到医院没抢救过来。啊呀呀,一个二十多岁的英俊青年,无辜殒命!
辉江的浓眉大眼,清晰地浮现在宛虹脑海里,他曾是电表厂职大班学生,认真踏实勤奋好学,宽肩长腿瘦高健康,美好人生刚刚开始,就嘎然而止,实在太可惜了!他爱刘晓红,对她百依百顺呵护备至,大概是太娇宠了有峙无恐吧,晓红总有不满意处,时常拌嘴吵架发个脾气的都不算啥,可是放一瓶农药在家里,就不是好事情。也许辉江以为那是一瓶假药,闹着玩玩没关系,也许辉江疲累不堪,只是想躺在病床上,享受一回爱人的温柔照顾,就如他爱护她一样?岂料玩过头喝多了药,青春年华,毁于一旦。
梁辉江父母晴天霹雳般瘫倒在床,悲痛的心都碎了!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刚刚成家立业独立生活,就遭受灭顶之灾,美好希望轰然破灭,家破人亡啊,落在谁家父母身上都难以承受。
躲藏在娘家的刘晓红,辉江葬礼时不得不出场,白发人送黑发人,所有人都锥心刺骨。辉江母亲一见刘晓红,就发疯似的扑过来,喊着打死你个小妖怪害人精,几巴掌把儿媳妇推搡打倒在地,抬脚一阵猛踢,踢的晓红奄奄一息,刚怀上的身孕流了产,差一点儿追随辉江而去。此后刘晓红再没来过电视台,娇美形象不复存在,了无音讯销声匿迹。
宛虹想起丝绸厂一位女友,坐车认识了一位司机,就多坐了几趟车,被司机带到家里歇一会儿喝口水,便被司机老婆怀疑是外遇,在家哭闹够了,赌气喝了农药悲惨死去,丢下三个年幼孩子。后来女友另嫁,司机再娶,凄苦悲伤一辈子的,是她的父母亲人和孩子。
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霞。何宛虹以为她已经够傻够天真,却还有比她更傻更天真的人。人的生命最宝贵也最脆弱,就像一根轻飘飘的鸿毛,一缕清风就足以让它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无痕迹。世界上谁离了谁,也都能挣扎着活下去,除非你自己想不开,或者意外灾祸及病痛。
地球照旧转,工作还得干,电视台新来一位台长,是个转业军人。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烧向纪律,要把自由散漫扭转为上下班签到,而习惯于白天晃悠找素材,晚上熬夜写字的文人骚客,很难接受军人作风,一时间怨声四起。第二把火烧出了几个新栏目,何宛虹负责“新一代”,专门跑中小学摄制新人新风尚新事物,当过几年老师嘛,轻车熟路。
何宛虹策划,联络,写稿,和一位摄像师合作跑现场拍摄,回来请播音员配音,精心剪辑制作,经领导审查,最后播出。一周一集节目,各学校挑着拍,老师学生看的高兴,宛虹忙忙碌碌的也快乐。虽然没有广告部能挣钱拿提成,也没有新闻部围着领导转吃香喝辣,但能尽一点绵薄之力,让青春的阳光洒向屏幕,带给人自信温暖的感觉,就心花怒放,觉得自己没有白过活。
生活就是这样,像那潺潺流淌的小溪,总有浪花飞溅岩石撞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严寒冰封春风化雨,不停变幻奔腾不息。无论你生来多么卑微,遭遇多少不幸,活着就有自己的一片天空,一席之地,何宛虹为什么不好好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