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家里来了位远方的朋友。我搬出了家中的影集,给她浏览。突然看到一张六十年代的照片,勾起了对小时候的一段记忆。
那是一张合影。照片的题字上显示,我们刚刚演出归来。 那时候,我小学还没毕业。正是“文革”头两年,全国一片狂乱,学校里也不正经上课了。不过,很多学校倒是都成立了文艺队,大都叫做“XX校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配合当时的政治形势,唱歌跳舞,歌功颂德。我念书的那所小学也成立了宣传队,领队是韩老师。
记得韩老师个子高高的,说话声音干脆又响亮,很有威慑力。虽然是个女老师,可同学们在她眼前都不敢调皮。韩老师能歌善舞,我们的节目都是她编排的。她还帮我们设计演出服装。其实也没有什么光鲜的演出服,白衬衫,蓝裤子,或者是一套绿军装,就相当不错了。要求太高了,百姓人家也负担不起。那时候,不知为什麽,好像朝鲜族舞蹈很时兴。有一次,听韩老师讲,她想编排个鲜族舞,长裙要染成上浅下深的颜色才好看。女生们听了都挺兴奋,憧憬着穿上一条美丽的长裙时的样子。要知道,当时的年代,穿裙子属于“封资修”,是要受到批判的。只有演出的裙子才名正言顺。可惜后来没有排演这个鲜族舞蹈,裙子的事也就自然无疾而终了。
我们那次演出的节目,是配合当时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而搞的。 记得节目是个两幕小歌舞剧,载歌载舞,还有故事情节的。第一幕是家长给孩子们忆苦思甜,演了一段当时最流行的《不忘阶级苦》那首歌里的故事的翻版。我的好友秋儿演的就是歌词里唱的“强盗狠心抢走了我的娘” 的那个“我”,显青学姐演“娘”。好像是玉宝同学演“爹”,他没什麽动作台词,就是病倒在床上。记得当时“爹爹病在床”的床道具就是一条窄长的板凳。演地主来“我”家逼债的好像是文起学长。看着当年的照片,我想应该是文起学长演的地主,因为当时宣传队里男生不多,其他的几个男生又瘦小,都充当了歌里唱的“狗腿子一大帮”了。第二幕则是回到了当今,家长送女儿去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全体队员载歌载舞,奔赴农村,皆大欢喜。
知识青年到农村其实是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就有了。那时候,邢燕子,侯隽曾经是一代充满了浪漫主义理想的青年人的榜样。到了一九六八年十二月,毛主席发出了“最高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说服城里干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学毕业的子女,送到乡下去,来一个动员。各地农村的同志应当欢迎他们去。” 这一号令使上山下乡运动达到了高潮,且持续了十年。
我们在市里演出那天,刚逢“最高指示”发表不久。我当时是我们学校的节目报幕员。演出前,韩老师灵机一动,让我把“最高指示”背下来,报幕时先诵出这段。我赶紧抓紧时间背,生怕背错。好在几句话不长。等轮到该我们的节目上场时,韩老师一边指挥上场的同学们各就各位,一边对我说,报第二场,送女儿去农村。我有些不解,但也没时间问了。赶紧走到幕前,大声报了“第二场, 送女儿去农村。” 报完幕了,我就知道是错了。背好了的“最高指示”也没用上。那天的节目演的挺成功,大家心情都很好,韩老师也没提报幕的事。不知是她没注意,还是无所谓,反正我没受批评。演出结束后,韩老师带着大家去照相馆,留下了这张珍贵的老照片。
现在回过身来,审视那一段历史,看到的,是一个多么不可思议的年代。整个民族陷于盲目盲从、狂热狂妄之中,十几年不能自拔。那十几年上演的一齣齣时代的剧目,可笑,可悲,可气,可怜。但那是一步步走过来的历史,抹不去也改不了。就像这张老照片,旧了,黄了,可还在叙说着当年。
那次的演出的事印象很深,后来的就不记得了。 到了小学毕业,大家各奔东西上中学。再后来,高中毕业了,大部分人都别无选择,上山下乡了做了知识青年。
一晃,四十几年过去,韩老师应该有七十几岁了。照片上的同学们现在在哪里? 你们可好?
2010年5月23日星期日 于美国小镇 希德伯格(Cederburg)
【附】当年的流行歌曲:《不忘阶级苦》
作者:不详
天上布满星
月牙亮晶晶
生产队里开大会
诉苦把冤申
万恶的旧社会
穷人的血泪恨
千头万绪,
千头万绪涌上了我的心
止不住的辛酸泪挂在胸……
不忘那一年,
爹爹病在床
地主逼他做长工
累得他吐血浆
瘦得皮包骨
病得脸发黄
地主逼债好象那活阎王
可怜我的爹爹把命丧
不忘那一年,
北风刺骨凉
地主闯进我的家,
狗腿子一大帮
说我们欠他的债,
又说欠他的粮
强盗狠心抢走了我的娘
可怜我这孤儿飘流四方
不忘那一年
苦难没有头
走投无路入虎口,
给地主去放牛
半夜就起身,
回来落日头
地主鞭子抽得我鲜血流
可怜我这放牛娃向谁呼救
不忘阶级苦
牢记血泪仇
世世代代不忘本
永远跟党闹革命
不忘阶级苦
牢记血泪仇
Thanks!
Super memo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