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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和千古奇冤一个节奏,叫千古真理。
咕咚!咕咚!本想通过苦读奔向乌纱帽的身躯,因为和自然法则叫板,铁终究没胜过钢,接二连三摔倒在国子监门前的硬地上,挂了。
当有人把抗议废科举的举子因绝食而死的消息告诉慈禧后,没想到老佛爷说了这样一句:“举子里死了人,这是时势逼的,他不死,我大清的新政就得死,我看死得好!”
举子们求功名心切,但毕竟不是坏人,为提意见硬生生把自己饿死了,说他们死得好,这不但不近人情,而且颇有几分找骂的架势。可是,说这话的人不是京城里捏糖人的卖豆汁儿的,而是掌管大清天下的慈禧太后,那就大不一样。
僵化的科举制度已经挡了国家变革图强的道,主张用新学取代科举的人便涌现出来,且呼声渐高。
在《走向共和》中,袁世凯弄来一个靠乞讨办新学的乞丐武川,打着竹板儿给太后深入浅出地讲了新学的好处:“旧学煤油灯,新学大灯泡,一个暗,一个明,用了一比就知道。大火车,呜呜叫;大汽车,嘀嘀跑;烧火不用柴,喝水自来到;亲人远方出去了,嘀嘀嗒嗒打电报——全因新学办得好!办得好!”
张之洞和袁世凯上过折子,十年为期,递减科举。可是当慈禧问袁世凯找来的托儿,新学到底比旧学好在哪里?一个看似比朝堂众臣不知低几个层次的武川,居然把竹板儿一打,用最直白简朴的话把新学的好处讲了个明白。
政治其实一点都不玄,玄的是政治把戏。如果让群众去自我选择,谁都知道“烧火不用柴,喝水自来到”好,更不用说“亲人远方出去了,滴滴嗒嗒打电报”了。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但是群众最大的标识就是没有多少机会表达意见。就像这武川,一旦让他见到老佛爷,准许其直抒胸臆,且恕其无罪,他立马就把自己的心里话倒了出来。
慈禧面对张袁二人的双簧,也说了实话:“一个南洋大臣,一个北洋大臣,一个请出了办新学的贞节烈女,一个觅得讨饭办学的乞丐,乔装打扮,耳提面命,可是下了功夫——用心良苦呀!说到底,无非为了说那么一句话,可那句话就是说不出口,这才拐了九九八十一道弯,可那句话呢,还是没说。”
这其中的苦衷,慈禧并非不明白,张袁之所以如此纠结,还不就是怕老佛爷龙颜不悦吗?如果直道近道安全无忧,谁还会绕着走呢?并非矫情,而是不得不用心良苦。
相比之下,武川倒是简单粗暴:新学就是好!
原因很简单,武川就是个要饭的,他怕什么呢?别人头上有乌纱帽,心里就有负担,说起话来吞吞吐吐,而武川除了要饭的破碗浑身上下贼干净,反而“心底无私天地宽”了。
可问题是,科举和新学是撞车的关系,瞿鸿禨主张前者,而张之洞和袁世凯赞成后者。在慈禧看来,科举有科举的好,新学有新学的好,但是,她心里明白,这不是简单的数学题,两好并一好,恰恰相反,这二者不但迎头相撞,还在翰林院闹出了人命。
慈禧做了一点折中:科举中的纲常人伦还要保留,但是新学必须要办。
其实,武川竹板儿里的新学相比旧学之好还只是工学院的问题,而孙中山则在与康有为的对话中加入了法学院的内容,更点破了新旧之间的尖锐对立。
第一次见面,孙中山就直言“大清国人人有病”。康有为问:”什么病啊?”孙中山答:“愚昧之病。被奴役着却以为自由着,从来不知道平等为何物,不知自爱且不懂爱人,一句话,奴才不知道自己是奴才。”
康有为愕然,问,病根何在?孙中山答:“四书荼毒生灵,五经钝化人心,三纲生产奴才,五常捆绑性情,这是文化之病;普天下之大众,食不能果腹,衣不能暖身,而王爷大官,骄奢淫逸,盘剥不止,这是经济之病。所有这些病症都是一个总病根,那就是政治之病——华夏四千年的封建专制。”
科举的内容,遭到了孙中山的猛烈炮击。当然,旧学中的东西绝非一无是处,但是判定一样东西,要从整体上去下结论。就像要拆一座楼,关键要看它本身有没有存在的价值,而不是说,咦,等等,你这样搞不对吧?这块玻璃完整,那块木板能用,还有这根柱子,也还没折呢。
如果以这种思维去看待事物,那所有的事物就都变成和稀泥,就算是坏人中也有孝子,恶人也有善念一闪的瞬间,那是不是他们就应该被放出来,满大街溜达呢?
这个道理慈禧也懂,所以她才说,科举的好处,军机大臣瞿鸿禨说透了;新学的好处,张之洞和袁世凯也都说了。但是,要变革,就不能因为科举中有些好的东西,就裹足不前了,科举还是要废。
在慈禧看来,饿死在翰林院的举子得好好葬了,也值得立块能报销的碑,不光是为他们自身,更重要的是提醒后人,变革是要拿命换来的。
这是不是就叫死得其所?或者为某某而死?总之,这不是普通的殒命,而是历史进程中的一块奠基石,尽管对个人意味着悲剧,但既然是奠基石,那就必须埋进土里。
“举子里死了人,这是时势逼的,他不死,我大清的新政就得死,我看死得好!”慈禧的这句话同孙中山答康有为的话一样,发人深省。
不错,慈禧此话颇有老太太断腕的力度,可是,这其中有多少是真的?清朝末年,革命浪潮风起云涌,朝廷把戊戌年六君子丢了脑袋都没保住的东西又拿出来了,这看上去是想明白了,要干事儿了,可实际上却是在以新政的样子来延续大清的专制统治,一言以蔽之,这是一种缓兵之计。
虽然新政在一定程度上普及了民权观念,推动了民间的自省精神,但毕竟来得太晚,做得太假,相反,以新政为名设立的苛捐杂税更多地落到民众头上,结果民怨更大。
慈禧如果真像她说的那样,举子们为抗议废科举绝食而死,她都要忍着“悲痛”喊声好,那么她又为什么能容忍权倾朝野的庆亲王奕劻大贪特贪,而只私下嘱咐他“悠着点儿”,明明知道载振仗着父亲的权势卖官鬻爵,却让他担任新成立的农工商部尚书,假模假式地去日本和西洋各国“考察”一番,回来却还是老一套呢?
瞿鸿禨一生清廉,因反腐而与奕劻发生激烈对立,结果被参劾,老佛爷将其开缺回籍。在得知自己失去慈禧的信任后,瞿鸿禨对自己的学生恽毓鼎有一番肺腑之言:“咱们打了一张牌叫整肃吏治,表面上看正气凛然。昨儿个我才想明白,老佛爷不看重这个,她也不在乎你贪污腐败,可是你跟她离心离德呀,那你就是死定了。这一点呀,这么些年,咱就没想明白!”
其实,慈禧早就点透了这个意思。面对垂手而立的奕劻和瞿鸿禨,她意味深长地说:“忠心这两个字,可不是说着玩儿的。”这寥寥几个字可谓朝代政治中的至理名言,想想看,历朝历代,急着找忠臣的帝王满大街跑,可是到处寻廉臣的从古到今有几人呢?
新政只能让大清苟延残喘,却挽救不了它一步步走向灭亡。1912年2月12日早上,隆裕太后在紫禁城养心殿代表宣统皇帝颁布《退位诏书》,清朝灭亡,同时标志着延续了数千年的君主专制统治寿终正寝。
恽毓鼎对此结果虽早有预料,但仍伤心不已,痛哭“国竟亡矣”。不过,这位晚清史官在其日记中写道,清朝“其绝必有处”,并且即便没有革命党,也会有其他人来为大清掘墓。
对于大清的结局,刺杀安徽巡抚恩铭的徐锡麟就义前说得清楚:“凡搞假立宪,必来真革命。”
如恽毓鼎所料,也如徐锡麟预言,一座梁木腐朽、千疮百孔的满清政治破屋,在辛亥革命隆隆的枪炮声中轰然倒塌,这既是历史进程的必然,更是对装模做样的清末新政的最后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