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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得意马蹄疾。鲁岩是个记者,自然不配有蹄,可是今天的腿脚也格外轻快,平日里步履沉重的他是跳上滚梯的,其动作之矫捷,丝毫不亚于法国钢琴王子克莱德曼那双在琴键上自如翻飞的手。
这是位于北京西单的一家购物中心,多年间几经装修,如今已经稍具几分贵族气质,可是在鲁岩眼里,透过锃亮耀眼的玻璃墙和广告女郎的性感红唇,它还是当年那个以商品齐全、服务周到而闻名于京城的百货商场。
站在缓缓下行的滚梯上,鲁岩俯视四下,倚老卖老地想,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哦。鲁岩并没有夸口,至少在此前的12年里,情况的确如此。鲁岩的单位《每日新闻报》就在距离购物中心不远的街口,今年是他进报社的第12年,也是最后一个年头——确切地说,今天是他告别这家报社的日子,上午,人事局那位说话慢条斯理的大姐终于在他的辞职报告上盖上了红印。
手机响了。鲁岩把购物袋挪到左手,右手掏出手机:“章牧,你躲哪儿去了?满世界找你都找不着。晚上有空吗?咱们两家一起吃顿饭吧……为什么?我要去白大夫老家了……还哪个白大夫,白求恩呀,我要去加拿大了……对,移民。”
章牧是鲁岩的北大同学,本着干一行爱一行的原则,刚出校门就考了律师证,先是在一家官办律师所当律师,前两年趁着律师行业改革,和所里两位同行串通好了,集体辞职,成立了一家私营律师所,摇身变成合伙人。几年下来,腰包明显鼓胀,房子有了,还买了辆桑塔纳2000,比鲁岩正开着的两厢夏利气派多了。
如果说鲁岩不爱钱,那显然是矫情,可是他挣钱的欲望的确不强烈,相反对精神享受看得很重,或许正是因为这层原因,他才鬼使神差地脱离一诺千金的法律界,而进入了耍笔杆子的新闻界,一干就是12年。
桑塔纳2000怎么了?不也是四个轮子一台发动机吗?能开到天上去?鲁岩边开车边想,嘴唇轻轻蠕动,好像在安慰屁股底下喘着粗气前行的夏利。
夏利似乎探听到鲁岩的心声,跑得比刚才轻快多了。可是鲁岩的心里渐渐升起一股惆怅,他可以安慰车,可是谁来安慰他呢?车子自然跑不到天上去,如同鲁岩在报社的地位,虽然拥有名校的学历,工作能力也算得上强,可是他偏偏无法和领导们建立起亲密无间的私人感情,每位领导见到他都会客气地点头,但是鲁岩渐渐明白过来,领导和下属的客气与双方关系的亲疏是成反比的,领导对你越客气,说明他与你的关系越疏远。时间久了,鲁岩越发明显地意识到,自从进入报社以来,他还从未从哪位领导那里得到过一点内部信息,而领导对他的关心,也似乎永远止于那句如今大多挂在传统老人嘴边的客套话,吃了吗?
领导们对他外交礼仪般的微笑和对他胃口的偶尔关心,令鲁岩在报社一直充当脚踏实地的群众角色,仿佛京剧舞台上摇着小旗跑上跑下的龙套,总给旁观者以可有可无的感觉。当他去年好不容易拿到副高职称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在报社的发展到此结束了。正高职称历来是知识分子眼中的王冠,价位等同于修行者心中的正果,可是鲁岩心里清楚,在报社里,正高职称通常只属于三种人,领导们自己,领导们的忠诚下属,业务水平超凡令领导们无法忽视其存在的群众,鲁岩并非这三种人,所以他断定自己很难与正高职称有缘了。
行政职务?跟鲁岩更是天生相斥,总是绕着他走,生怕跟他发生一丁点关系。刚进报社的时候,鲁岩负责过一段时间的稿费,每当有人找他领稿费的时候,他似乎能找到一点财务科长的感觉。近几年,一些女同事也乘着扩充干部队伍的春风走上各编辑室领导岗位,可是鲁岩依旧像只不下蛋的母鸡,默默无闻地做着手边那点事儿。毫无疑问,在领导们的眼里,鲁岩根本就是透明的,仿佛四周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