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到了太平洋中的一个小岛上,做什么呢?去种菜,也教人怎么种菜。这个小岛,全由珊瑚礁冲积而成。岛上最多的植物,是高大的椰子树。椰子成熟时会由树上掉下来。这种已成熟的老椰子,里面的椰汁已枯干,只能利用壳内的椰肉来榨油,也就是我们较为熟悉的‘椰油’,可供家用。要吃新鲜的椰子汁,要爬到树上采取椰果,破开取用果汁,甜美而不腻,十分可口。椰壳内面,有一层薄薄的果肉,白色,刮下来吃,也是美味。
这个小岛,没有我们所熟知的土壤,地面全是黑色的珊瑚细砂。这层细砂,不厚,挖下去可以取得淡水,如挖得超过一公尺,就是白色细砂,由此取得的水,即为咸水,不能饮用,也不能用来种菜。因此我们只在黑色层种菜,绝不去碰白色层。在我们那小小菜园内,用大量椰油厂榨油后的渣滓做完种菜的肥料,在这情况下,我们短期内即有成熟的白菜可吃。接着又种了瓜类和玉米高粱等,还养了几只鸭子和鸡,为自己加点营养。
这个小岛,最高海拔只有六公尺,因此雨水的收集十分困难。当地人脑筋动得快,他们在机场跑道四周修了一条小水沟,跑道上的雨水流到水沟,再流到一个大型水池,经过滤后送到人烟较多的地区,作为家庭及生活用水。我所住的地方,偏离在岛的一端,无缘用他们的水,只好收集屋顶的雨水来用。我戏称这是“天水”,倒也快活自在。每天工作完毕,跳到海边游上两三圈,起来就用“天水”冲洗,就此洗去一天的疲劳,可说快乐似神仙。
到了中秋节,吃不到月饼,只好坐在岸边,此时皓月当空,万籁俱寂,只有来自椰树上轻微的风声和海浪拍岸的细小浪声。孤独的我,只见海天一色,分不清哪是海哪是天,地平线无形中消失了。我几乎忘了自身的存在,进入忘我的境界。那一天的情景永难忘怀。
最后容我悄悄地告诉你:我去的那个孤岛是马歇尔群岛的首府,名叫“马杰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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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最近回台湾,把外公的一些手稿寄给我。我首先看到就是这一篇,眼前立刻浮现多年前的夏天,不记得是在台湾上中学,或者已经在美国读大学回台湾过暑假,晚上和外公顺着四汾溪散步、聊天,他对我说起中秋在这个太平洋孤岛的这一段经历,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用词。外公的叙述内敛朴实,但是我记得,那天晚上,他的语调里分明有着挥之不去的孤清。
外公在马歇尔群岛的那一年,应该是1970年。中国还在文化大革命,他和留在大陆的父母及幼女已经分隔了二十多年,生死两茫茫。长年在国外工作,走遍世界,却回不了故乡,那是怎样的痛心。
Fast forward到我大学毕业,认识了老公,外公亲自来'interview'未来的孙女婿。在他的祝福下,我结婚了,新婚的第二天就和夫君来到南太平洋的热带岛国大溪地度蜜月。那天晚上回到我们的overwater bungalow,银白色的月光洒在海面,映出微晕的白光;眼前的满月又大又圆,如银盘扣在中天,叫人简直不忍直视。晚风徐徐,和先生静静地被这温柔夜色包围,我的脑中想起的就是外公曾经述说的这一幕。那月光粼粼的海面勾起了许多模糊却细腻的感情,我想起那个弱小却倔强的小女孩,我想起了那个孤独而默默承担的外公,我的眼睛湿润开来。。。我没有进入外公那样忘我的境界,但那一天的情景也是永难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