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瞳之大出天下 17-28
(2009-02-25 19:47:40)
下一个
十七、空拳
战争,终于开始了。
比周远征预想的时间要长,呼林关的军队到达渍水一切准备就绪后又在这片林中整整埋伏了两日,才看到西瞻军的踪迹。
看着远处地平线上渐渐腾起一片灰尘,阵阵战马嘶吼声也随之传来。
终于来了!
周远征握住手中长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他心里盘算着:“南面尘土又高又急,一定以骑兵为主;西面尘土较低而且面积大,必是以步军为主。西瞻向来没把我军的骑兵看在眼里,而他的骑兵跋涉了七日,应该已经十分疲累。我只要把车阵放下阻挡他的骑兵,自己以第一营骑军为前锋,迅雷不及掩耳去冲击他的步兵,必能给他个重击!”
他低声吩咐布置下去,看着步兵悄悄地掌控战车,本来在一旁策应的骑兵小心地集合在西边。西瞻军队的反应缓慢又迟钝,似乎一点也没有嗅到危险的气息,仍然按照原来的行军速度前进着。看着敌军一步步向自己设下的陷阱走来,周远征心中不但没有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喜悦,反而没来由的越来越紧张。“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他更仔细地观察起前方的敌人。
“慢!”周远征心里突然打了个激灵:西瞻有八九万骑兵,为什么西边较低的尘土面积会远远大于南面又高又急的尘土呢?他急急道:“高平!快去前方打探。”
斥候中马术最好的高平应声而出,急向一座小丘驰去,片刻他回来了,额头汗水粼粼:“将军,前方西瞻军只有一万人左右,前面的拿着口袋向地上倒黄土,后面的就跟着用树枝扫,不知道在干什么!”
周远征心砰砰直跳:“骑兵听令,全体出击!”率先一踢战马,向前冲了过去。
苑军齐齐一声大吼,霎时间角鼓齐鸣,旌旗四起,不知多少苑军从林中冲了出来。
西瞻军似乎早就知道这支苑军的到来,远远的就呼号起来,然而他们的反应却大出周远征所料,不少人转身就跑,把自己的队形挤得一片混乱。苑军的第一轮弓箭射出去,西瞻军就像秋后被收割的庄稼一样大片大片地倒下去。后面几个将领模样的人不但不整肃军队,反而挥动着长鞭抽打着退后的士兵,逼他们向前,上万人的哭号声响成一片。
这些人虽然穿着西瞻士兵的衣服,却都是老弱之人,而且个个面黄肌瘦,营养不良,哪里会是训练有素的西瞻军?到这个时候,周远征知道自己中计了!他眼睛通红,抓住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那老头吓得大声哭叫起来。周远征常年对敌,懂一点西瞻话,听他喊的是:“我们都是运粮食的奴隶,请大将军不要杀我!”
怪不得五日能到的路,西瞻军整整走了七日,萧图南只用一万奴隶就拖住自己!现在西瞻大军必定悄悄绕到呼林关了,呼林关没有守军,岂不是白白让给西瞻人?那是兵家必争的军事要地,那是定远军的大门啊!而且……周远征的心像被一只手揉烂了似的疼,她也在那无遮无拦的城里。萧图南对自己的族人奴隶这样狠毒,白白让他们送死,对敌国的百姓还会手软吗?如果能救她出险境,他会毫不犹豫地用自己替她。
他咬牙大喝:“收兵!全力回援护林关,派快马向东西大营报告,请副帅准备迎战。”可是他心里知道,西瞻的骑兵比他先出发了两日,这五天的路程,就是日夜不休地赶回去,让自己疲累不堪的两万人对上十三万精兵又有什么用处?
与此同时,定远军西大营的副帅霍庆阳正如热锅蚂蚁一样来回走动,他一得到周远征弃关迎敌的消息,心里就猛地一沉。皇家千里驹的手段如何并不知道,可是周远征的能力他却是清清楚楚。
霍庆阳跟着周毅夫打仗二十多年,是看着周远征长大的。周远征武艺超群、作战果敢,人又聪明,十几岁就跟着父亲入帐谋事,说出的观点常常让周毅夫也点头称是。他领兵作战从未败过,白马银枪走过的地方,欢呼声响彻草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周远征都是上将之才,可是元帅从来不许他带兵超过三万,霍庆阳清楚地记得周毅夫对儿子的评价:“远征人是极聪明的,只是他善出奇谋,喜行险招,于正面对决向来不屑,又过于骄傲,战无大小,力求完胜。若他一生顺利也罢,可这天下之大,他又怎么可能没有对手?只要失败一次,就不知道要累死多少人。”
现在怕就是那个时候,霍庆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韩维那里不用想了,已经是见都不肯见他。自己手中全是步兵,定远军威力最强的神努先机营韩维全放在自己身边,他就是想救援也不是西瞻的敌手。
“要是杀了韩维,自己带兵出击……”这个念头一晃,霍庆阳就赶快摇头,要是真这么做了,不但他霍庆阳满门性命不保,周毅夫父子也必受牵连。
“报副帅!护林关守军胡久利将军求见!”
“胡久利?他没有随军出战?”霍庆阳连忙站住,“快让他进来!”
胡久利急急进帐,一进来就大声道:“公主让我……啊不!是童参军命我通知副帅准备迎战,不出两日,西瞻军就要打过来了!”
“啊?公……童参军怎么知道西瞻过两日就要打过来?”
胡久利道:“从将军出关迎敌后,她就日日去护城河查看,说这是渍水的下游,要是釜底大战,一定会有些碎布、兵器或者尸体什么的顺着河水下来,河中鱼群也一定有些动静,可是如今已经过去七日还没有任何痕迹,说明上面没有开战,我们要早做准备才是。”
霍庆阳顿足称是:“我即刻去见监军韩大人!那远征他……”
胡久利道:“她让您放心,没有遇上西瞻的大军,将军一定不会有事。”
只去了片刻,霍庆阳就回来了。韩维听说西瞻军两日后就要打过来,吓得面无人色,不理霍庆阳如何苦求,径自安排逃跑路线去了。霍庆阳气得额头青筋乱跳,不用重装步兵坐镇迎敌,他跑!跑得过人家骑兵吗?
他慢慢坐下,道:“胡久利,你回去把情况和童参军说清楚,请她先撤到安全的地方。我亲眼看见韩大人把兵符藏在中军帐甲胄的头盔里,我这就去把兵符偷出来,等打过这场仗,再让朝廷诛我霍氏九族几百口的性命吧。”
胡久利大惊:“副帅!那怎么可以,让我去吧。”
霍庆阳摇头:“你就是有兵符能指挥定远大军吗?你去又有什么用处?快快回去让童参军躲避才是第一要务,你也知道若她有闪失我们是什么罪名!”
胡久利道:“副帅,你等等,我回去和她商量一下,她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说罢他跳起来就走,霍庆阳脸上悲泣的神情消失不见,心道:办法她当然有,只是不知她有没有胆量!
听完胡久利的话,青瞳眉头紧皱,半晌不语。胡久利急道:“公主,定远军随时有危险,副帅也不知道会不会去盗兵符,我……真是急死老胡了!”
青瞳道:“你家副帅滑溜着呢,他把兵符藏在哪里说得那么清楚,是等我去偷。”
“什么?不会,副帅一直说请公主先入关躲避,说公主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公主哪能这么想他?”青瞳看看他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终于叹气道:“好吧,你去告诉霍庆阳,偷是不成的,神仙也给你遮掩不了。你让他这样这样……”
十八、诈符
当天夜里,东战营韩维的中军帐外突然乱成一片,士兵们奔走呼号,盔甲兵刃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韩维半夜里被吓醒,连忙命亲兵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那亲兵去了片刻就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满眼都是惊恐之色,他大叫:“大人,大人,不好了,西瞻军打过来了!”
韩维结结巴巴地问:“怎么会呢?我们在东大营,就算西瞻打过来也是先打西大营啊,而且呼林关那边也没有一点动静。”
亲兵脸色惨白:“西瞻军得知监军在这里,绕过西大营先攻我们,他们夜里从河里游水过来的,呼林关并没有察觉啊!大人,现在我们怎么办?”
韩维跳起来胡乱穿着衣服:“挡不住了吗?快叫霍庆阳来救援啊,我们先躲躲,先躲躲……”他忽然停下来盯着那亲兵,命令道:“你把衣服脱下来!”亲兵愣了一下,韩维又道:“快点,你敢不听本大人的命令吗?”亲兵赶紧脱下衣服,韩维将他的衣服穿了起来,又把自己的官服递给他,道:“穿上!”
那亲兵这下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也是繁华京城里享受惯了的富家子弟,只吓得脸色煞白,抵死不肯。他一把抱住韩维大腿,撒泼打滚,痛哭求饶,眼泪鼻涕抹了韩维满裤子,任韩维怎么大声呵斥也没有用。
便在这时候,防务营偏将林逸凡冲了进来。防务营相当于军营的后勤部队,一般不需要上战场的,这林逸凡平时总是不紧不慢的样子。此刻他双目通红,额头青筋爆出,竟也有几分威武。见了营中情形他愣了一下,随即叫道:“大人,西瞻军要是攻过来,弟兄们抵挡不住,大人可否前去指挥作战?”
韩维哆嗦着问:“你们防务营也要迎战,真的有那么急了吗?”
林逸凡看上去急得快死了,道:“防务营也是定远军的士兵,危急之时,我们当然也要迎战!大人,西瞻军要是攻进来了,你去不去指挥啊!”
“等……等等,再听听,再听听……”他一脚踹开抱着自己大腿的亲兵喝道:“你,快去看看情况!”那亲兵不得不应,然而手脚不听使唤,腿软得站不起来,于是就着韩维一脚之力爬着去掀开营帐大门。
门一开,只见营外无数火把,将夜空也照亮了,士兵们铁青的脸色和冰冷的盔甲在火光中有些狰狞,无数人在奔走,无数人在呼喝,甲胄的摇曳声,兵刃的撞击声响成一片。不断有重伤的士兵被抬下来,他们凄惨的号叫声混合将官大声鼓励士兵去营门迎敌的呼喝声。
“快!东门告急,快去增援!”
“箭不够了,神弩先机营要防务营快点增援。”
“我们防务营忙着照顾伤员,没有那么多人手啊!”
“你他妈说什么呢,西瞻人攻进来大家一起死,你还照顾个屁,当然是先给我们神驽先机营运弓箭去啊,叫这些伤得轻的一起搬,快!”
“武将军让我们坚守待援,常将军要领我们出迎,他们吵起来了,副帅又在西战营,怎么办啊?”
一个军官突然冲进营帐,韩维的亲兵来不及躲闪,被撞了个大跟头,他脸上全是血迹,一进门就叫:“大人!监军大人!”
韩维认了片刻才认出是大将武本善,武本善道:“大人,西瞻势头猛烈,我们应该坚守营房,等副帅前来救援。常胜那厮只顾蛮杀,万一营破,岂不是陷大人于险地?请大人下令坚守!”
韩维马上点头:“是是是,坚守!坚守!”
林逸凡道:“可是机动快马都在我们这里,副帅的重甲步兵行动缓慢,什么时候才能来啊?要是万一守不住,我们可是要逃都来不及了啊。”
韩维的亲兵哭起来:“大人,我们现在就逃吧,让他们去守,我们先走吧。”韩维刚点了两下头,突见武本善、林逸凡脸上都现出怒色,连忙改口:“胡说!本监军怎么能弃将士于不顾呢,要逃也是……咦?”他突然脸上放光,“林将军,你说机动快马都在我们这里,副帅的队伍慢,我们可以去和他会合啊!”
林逸凡顿时无比欣喜:“大人圣明!真是好主意!”
韩维吓了一个晚上的脸蛋终于有了血色:“西门有敌人吗?”
武本善摇头:“西瞻军自东边绕过来,没有攻破我们营寨,西边不会有敌人的。”
韩维大喜:“传我帅令!骑兵营神驽先机营率先,随本监军冲在最前面,武卫军殿后,我们去西战营和副帅会合,西瞻军若攻西营,也好给他支援!”
这命令下得顺溜无比,原因是逃跑时的部署韩维早想了无数遍。东战营十几万人陆陆续续整个晚上才靠近了西战营与霍庆阳会合,重新在东边扎下营盘,又恢复成周毅夫以前布下的东西战营互为犄角之势。
行军时,武本善和林逸凡自愿殿后,落在后头。
“杀呀!武卫军的弟兄们,不能让西瞻军越过我们一步!”
“林逸凡,你别鬼叫了,离这么远,韩维听不见了,让士兵休息一下吧。”
林逸凡不理他,喝了口水又喊:“左边的军士,用长弩!给我顶住啊!”然后才转头对武本善说:“做戏要做全套。从头到尾全是我防务营的弟兄在出力,你心疼啥?不是我说你,教了你那么长时间也没学会。你该说‘要是西瞻军势头太猛,我们很可能守不住,应该坚守!’要是!加上要是这两个字!将来有了麻烦,你就可以说,我没说过西瞻攻进来了啊,我们经常演习的,我说要是西瞻攻过来,我们应该坚守啊。你看我说的‘西瞻军要是攻过来,弟兄们抵挡不住,大人可否前去指挥作战?’还有你那表情,着急的人是那样吗?你那简直是眼睛抽筋!我没办法只好淋你一头猪血。”
说到这,武本善抹了一把腥臭的猪血,狠狠呸了一口。林逸凡写戏词的出身,谁能和他比?
十九、接符
韩维刚刚扎下营寨,就听到斥候带来的惊天霹雳般的坏消息:“西瞻军已经离呼林城不足百里!”
他惊得眼前一阵发黑:“西瞻军不是在后面吗?怎么突然又到了自己前面,自己这一夜急行,岂不是迎头送进他们嘴里?”
他急问霍庆阳:“不是说西瞻绕过西营去攻打东大营了吗?”
霍庆阳摇头:“本帅不知道这个消息,既是能绕过呼林关和西大营不让我们察觉,那应该不会是西瞻大部,眼下来的才是顽敌啊。”
“怎么办?怎么办?”韩维急得团团乱转,“要不我们东大营再回去吧。”
武本善霍然站起:“大人,西瞻的马本来就比我们的快,加上我们的兵马奔驰了一夜,现在回去一定跑不过他们,而且昨夜的敌人就算人数少,但战力极强,恐怕是西瞻最精锐的铁林军,我们回去也讨不了好去!”韩维摇摇晃晃,看上去就要晕倒。
胡久利叫起来:“大人,不如你把兵符先给副帅,让他迎战吧。”
“好……我,副帅……”
“慢!”霍庆阳摇头,“我不行啊,这这前后夹攻,庆阳从来没有遇到。不行,还是监军您亲自指挥才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在下听您驱策足矣。”
“副帅你!”胡久利瞪大了眼睛。
“不不不,副帅还是你……”韩维语无伦次地说,霍庆阳只是摇头不肯。
“报!西瞻大军己近八十里,行走甚急!”
“报!西瞻军离呼林关不足五十里,已经可以看到旌旗!”
“报!西瞻军准备冲刺,一起喊杀,呼林城中已经隐隐可以听到,百姓正四处奔逃!”
韩维猛然跪下:“我的副帅,你就接了兵符吧,你就救救韩维吧!”
霍庆阳急忙跪倒相扶,用最恳切的声音道:“大人,不是庆阳不接,实在是我没有那样的本事啊,除非参军童青木,此刻没人打得赢这场仗啦。”
韩维急问:“童青木是何人?”
霍庆阳道:“是周元帅的忘年之交,以前经常帮我军打仗。元帅若有事,也都是将兵符交给童参军带兵的,这次元帅临走前也曾说过,军情若危急去找童参军。只是这次兵符是在大人手中,大人是朝中上官,属下不敢。”
韩维跺脚:“快去找童参军!”
片刻青瞳就跟着胡久利来了,一路上她已经听了胡久利详细说明情况,霍庆阳不是没有这本事,他是不敢接这私动兵符之罪。自己这做戏的伎俩骗过了韩维,但传到京里迟早给人识破。霍庆阳朝中无人,这个火坑他是不想跳啊。
胡久利还在一旁啰唆:“公主,你说副帅多么看中你,老胡也觉得你能行,你就快点吧。”
青瞳苦笑:“你就那么想我快点死?”
胡久利一惊:“公主,你说什么呢?我这么能盼着你死呢?”
青瞳道:“私动兵符,九族同诛!你让我快点,不是让我快点死吗?”
胡久利大惊:“啊?那我们不去了,不去了。这这……要不这兵符老胡接下来,怎么能连累了公主呢?将军少不了你的,其实他心里很喜欢你。”
青瞳默然看看,随即笑了:“傻子,我骗你的。”
“不是骗我,我想起来是有这一条军规,公主你回去吧。”
青瞳叹道:“你既然一口一个公主,那就好好想想我的九族都是谁?怎么诛?”
胡久利愣了半晌一拍脑袋,喜道:“是是!我这猪脑袋!公主自然不同,你的九族是皇上皇后,谁有那么大胆子啊,这下可好了,我们快去!我们快去!”
青瞳跟着他快步走去,她没告诉胡久利,由于大苑兵符相合即可调兵,任何人违抗持兵符者都是死罪,所以对兵符的管制极其严格,宗室皇亲私动兵符在大苑已有先例,哲宗二十七年皇三子谋逆,曾窃兵符调动左先锋营,事败后以私动兵符之罪被赐了一杯鸩酒。
来到中军帐外,只见霍庆阳正等着她,青瞳走近霍庆阳,冷冷道:“副帅,你对得起我!”霍庆阳扑地跪倒,低声道:“如果这次公主有不测,臣一定不苟活,便是到了来生,也要报答公主救了臣一家百口的大恩大德!若公主无恙,霍庆阳余生愿为公主驱策。”
青瞳叹了口气,将他拉起来,面对二十万大军,她实在无法弃之不顾。
到了中军帐,青瞳先以年轻、无能等理由谦让一番,直到韩维的眼泪都下来了才勉强同意。青瞳一步步走到帅案前,从韩维手中正式接过兵符,准备指挥她平生第一场战役。韩维递出兵符就回帐中发抖去了,一点也没有参与部署的意思。
“武本善!带领神锐军第一第二营前往护林关外埋伏,遇到西瞻大军只管放他进关,时机成熟,我会在营中点燃烽火,你见到火光就冲进城中,夺回呼林关!你要多带守城的滚木礌石箭支,到时呼林关一定没有这些物资。”
“是!”
“常胜!你率武卫、近卫二军六万人整装待命,等西瞻大军一到就出东战营迎敌!”
常胜傻眼,青瞳给他的是定远军战斗力最弱的两支,让他带着六万人马对付萧图南十三万精锐?“可是,一向与西瞻对敌的是神驽先机营,我……”
青瞳看到他的样子有些好笑,招手示意他近前,低低说了几句。常胜转忧为喜,大声应:“是!”
“西瞻军队看到呼林关没有守兵,必定以为我军中计,林逸凡,你带防务营士兵尽快去呼林城中将百姓迁走,让他们带上财物。但是西大街、沿河街、承庆街这三条路沿途的房屋里的物件不要带走,西瞻军队多半会从这三街经过,带走东西会引起他们的疑心。”青瞳又道,“空屋子没有人也不成,林逸凡,你派些兵士化妆成百姓留在这三条街沿途的房子里。你嘴张那么大干什么,不是让你们送死,你让士兵一见到西瞻军就奔逃出城和武本善军队会合,嘴里要叫着爹爹、孩他娘快走之类,沿途还可以扔些鞋子、包袱、板车鸡鸭什么的。西瞻军的目标是我们定远军的战营,不会在呼林城中久留,城中其他地方一定来不及去,我再在后方擂起战鼓,做出定远军战营得到消息,仓皇出迎的景象,萧图南舍不下这块肥肉,就不会追着你不放了,你看有没有问题?”
林逸凡笑起来:“参军放心,这个我最拿手了!西瞻军从背后追过来,管叫他看不出一点破绽!”说罢有意无意向监军大帐一努嘴。
青瞳嘴角一动,也露出笑意:“林将军,你这次不光骗人,还要顺便留心一下西瞻军的情况报告给武将军,咱们定要打他个狠的!”
军中诸将齐齐握住拳头,都觉得手心发痒。
“西瞻军凶残,我猜他要纵火焚城,让三街以外的百姓在自己房子上淋好水,靠近三街的屋子挖防火带,挖开了用不易燃的东西遮挡一下,不要让火势蔓延太巨,这个林将军去办吧!虽说这布置经不住仔细推敲,只要我这边做得再急一些,不给他仔细想的时间就没问题。至于已经烧了的房屋,等打完这场仗再想办法给百姓点补偿吧!副帅,剩下的细节我们一起商议商议……”
萧图南的大军开始进攻,滚滚灰球如同一条土龙,摆过它巨大的尾巴,土龙之下,无数的旌旗飘扬着,伴随着战马的嘶吼声。呼林关只有不到一百的军士,稍一抵挡就逃走了,军队毫无阻碍地进入了有大苑西大门之称的呼林城,一时间凄惨的呼声响成一片。历来城破之后,百姓就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他们的命运是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西瞻军都兴奋地吼叫起来,萧图南却不觉得这有什么意思,他抬头看着天色,吩咐近卫乌野:“不要久留,尽快抢了有用的东西。”
片刻,偏将图可唶拿着一大把金珠来了:“王爷,小人运气好,遇了个富户,这些送给王爷吧!”
萧图南见金珠中有一支挂着九个珍珠的凤钗,心中一动,伸手拿了过来,道:“九凤钗只有皇族能用,图可唶,你抢得恐怕就是周远征的驸马府,看到公主了吗?”
图可唶愣了愣,道:“里面是有几个小娘们吱哇乱叫,可是俺可没注意什么公主不公主的。”
萧图南道:“你快带人回去把他们全抓来!”
图可唶道:“这……我还没冲进去他们就跑没影了,大苑的人跑得比兔子还快!”
乌野道:“王爷,她跑不出呼林城,让我们细细搜她出来!”
萧图南想了一下终于摇摇头:“算了,跟男人打仗难为她一个女人干什么,我们走!”
城外远远有军队疾驰的声音,角鼓一起响了起来,萧图南带军出城,不出青瞳所料,西瞻军过处,身后留下一片火海。
二十、角鼓
呜——!北方传来号角之声,萧图南放眼望去,苑军东大营终于营门大开,定远军的旗帜里夹杂着滚着大红边的“神弩”、“制敌”等字样的扬威旗,正是已经和西瞻在战场上硬碰硬打过无数仗的神驽先机营!数以万计的苑军身着重甲,列着整齐的阵形向己方走来。
萧图南望着不断走近的敌军,赞道:“定远军果然名不虚传!”定远军前进的速度始终不变。每走一段路就停下来整一下阵形,再继续前进。任凭敌军的战鼓催得再急,始终不为所动。
虽说定远军推进缓慢,西瞻骑兵却找不到冲杀的机会,只见定远军重装步兵在外,轻装弓弩在内,如同铁桶一般,西瞻军的一个小队试探着一靠近,苑军便停了下来,只见阵中弩箭、投石如同蝗虫一般飞来。带队的契必理不敢硬冲,只得远远射箭。苑军高举着盾牌,如同一个铁桶一般,缓缓推进,看来苑军是想凭借稳固的优势打击西瞻的轻骑了。这种大军阵堂堂皇皇的对敌是大苑最擅长的,甚至还总结了一本书给皇子们上课,可见历史悠久。纵观战史,遇上这种持久的对决,大苑从来没输过,只可惜敌人没有义务陪你这样演练这样的磊落战局,多半是甩开你直奔目的了。
然而今天对上这样对西瞻不利的打法,萧图南却没有一丝不耐,反而露出笑意,他命令士兵从两翼夹攻,队后会合。不一会儿,西瞻兵就把大苑军队远远包围起来,骑兵们围着苑军奔驰,不断射箭,试探着攻击苑军的军阵。而苑军则用盾牌与长枪为外围,以弓弩居中,严密防范着可能的进攻。战争温和而缓慢地胶着着,双方的伤亡都很小。
时间已经是下午,庞大的苑军与西瞻军僵持着。苑军不知道的是,西瞻军的首领已经悄悄换了一个人。现在领兵的是大将孙阔海,孙阔海作为西瞻军中极少数的汉将,深得萧图南信任,他接到的命令是困住苑军,不让他们回营!
与此同时,苑军东大营北门守营的军士警惕起来,瞪大了眼睛望着远方。
远处灰尘高高扬起,隐约传来马蹄践踏大地的声音与战马的嘶鸣声,这表示有一支骑军正向此地接近!
“西瞻袭营!”箭楼上负责了望的士兵大声喊了起来,同时紧密地敲起锣鼓。营中苑军混乱起来,远远能望见他们慌忙奔走的身影。
三万五千最精锐的西瞻骑兵在萧图南的带领下像龙卷风一样刮来,马蹄齐齐敲打地面的声音让大地都颤抖,萧图南趋至东大营北门外一千五百步左右的地方才停了下来,冷冷地打量着守备空虚的定远军东大营。他绕开周远征,拿下雄关呼林,就是为了引定远军出营,而将定远军拖在营外,就是为了此刻端了他们的老巢!苑军不够机动灵活,大军的物质补给无法随身携带,端了他的大营才是掐死他的狠招。
苑军也知道这一点,已经匆忙列队,准备殊死迎战了。萧图南仔细地观察着城门上方飘扬的旗帜,终于放下心来。“武卫、近卫!不过是未整编的苑军,一群小羊!虽有六万,在我三万五千的精锐看来不过是切好的肉!”他转头喝道:“准备好火种没有?”
“禀王爷,一切就绪。”
“好!攻入东战营以后就给我纵火,烧掉这座营寨!”
“是!”
前锋阵三千精锐骑兵,怪吼着冲向营门,东营的苑军在好一阵慌乱之后,才稀稀落落地射出了几箭。这种软弱的反抗让萧图南顿觉放心,一切迹象无不显示苑军营房空虚,此刻定远军的东大营正欢迎着他们这狼群的到来。
“铁林军前锋!出击!”萧图南举起了战刀,冷冷命令着。
战鼓更急,号角的响声划过天际。铁林军的一万骑兵一齐发出一声呐喊,一手拔出战刀,一手摇晃着让苑军闻之变色的柳月飞镰,催马冲向前方的大营。柳月飞镰割得空气咝咝作响,似乎是想要将整个东大营切成碎片!
“大苑,你们的大门就要开了!”萧图南的脸上又露出让西瞻少女尖叫的迷人笑容。他的话音未落,东战营的东门就开了!然而不是萧图南料想中的冲开,而是自己打开的!
萧图南的心脏收紧起来!只是一瞬间,铁林军的骑兵们突然一个接一个地从奔驰的马背上摔了下去,密如蝗群的箭雨撕裂空气,发出凌厉刺耳的声音,直接降落在这些骑兵头上。萧图南脸色铁青,这些箭又准又狠,显示射箭人过人的臂力和战斗经验,甚至有一支箭穿过冲击的部队,一直飞到他面前才力尽落在地上。足足一千五百步的射程,什么样的弓弩才能做到?
“神臂弓!”萧图南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如此训练有素,分明是神臂弓!
“神臂弓?不是只有神驽先机营才能用的了神臂弓么?”一个偏将不解地问道。
“这就是神驽先机营!”萧图南这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怎么可能,我看得清清楚楚,神驽先机营正在出击呢!王爷你看,远处那不是他们的旗号吗?”
“他们换了军旗!”萧图南再也不想和部将解释,现在拖住他大军的是近卫武卫那两支毛头兵,留在营中的是苑军的精锐,表面上苑军和西瞻是精锐对精锐,可是他西瞻全是轻骑兵,只有白痴才会拿骑兵和重步兵去做堂堂正正的对决,何况这是在敌人的大营里面,天知道有多少陷阱等着他呢。何况他自己清楚的很,西瞻与大苑的人口对比悬殊,他们没有本钱和大苑朝打消耗战,哪怕用一个换两个苑军,西瞻也损失不起!
无数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只这一转念,前锋铁林军就倒下不少,萧图南咬牙命令:“左军、右军交替掩护殿后!鸣金收兵!向南边撤!”
“是!”西瞻军中敲响了清脆的钲声,同时,在令旗的指挥下,左右军开始向前,交替掩护。就在这个时候,大苑军营寨中,也响起了进攻的号角!
尽管知道萧图南一向令出如山,乌野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向主帅进言:“王爷,南边地势远不如西边平坦开阔,我们的战马不容易发挥优势,不如向西和孙将军会合。有孙将军那十万军队殿后,我们尽可与苑军一战!”
“会合?哼!被苑军咬了这样一大口,本王也要给他们留下点痕迹才行。”萧图南命令道,“快马传令孙阔海,不必理会那些苑军了,让他急行回去占领呼林关!呼林关地势险要,只要占了这座城池,定远军的战营就在我的刀尖下了,铁林军全送了苑军也是我们合算!”
乌野打了个哆嗦:“可是,铁林军是我们最精锐的部队啊!”
萧图南美丽的凤眼眯成细缝:“这次的对手是个好猎人,要钓他得用好肉才行。”
西瞻铁林军在主帅的命令下强行拔转马头向南撤退,他们解下柳月飞镰的绳索,像暗器一样向身后抛过去,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支黑压压的部队。对付柳月飞镰苑军已经有了经验,外围三层苑军立即蹲下,把一人高七寸厚的软木盾一个挨一个竖在地上,后面两排拿长枪的苑军张开嵌着磁石的网,这些眉月般四面皆锋利的小刀在一片“夺夺”声中卡在软木里,柳月飞镰的回力惊人,如果不用软木,这些小刀子一碰到硬物就会改变方向,继续伤人。
就在这个间隙,无数黑中透红的弓弩被高高举起,一列列锋利的箭尖在太阳下发着冷森森的光,这些被长枪盾牌掩护在中间的部队就是大苑精锐的神驽先机营了。随着一声号鸣,长箭齐齐离开弓弦,那么多箭射出去只有“嗖!”的一声长响。这些弓手组成的队伍确实不愧“神弩营”之称!神臂弓超长的射程是所有骑兵的噩梦!便是铁林军这样强的对手也不例外!每一轮齐射,必有不少西瞻骑兵倒地不起。在近一个时辰的时间,铁林军都未能拉开这个致命的距离,等西瞻人终于凭借快马的优势摆脱了苑军,西瞻最精锐的三万五千骑兵足足损失了近两万五千人。
眼看西瞻军队跑出了神臂弓射程范围,大苑追击的将领都惋惜地叹了口气,西瞻的战马匹匹是良驹,这方面的劣势大苑怕是很难扳回来了。
霍庆阳用马鞭一指西方:“大家不必惋惜,这场的收获已经比我预想的好。像铁林军这样的精锐,没有五年是训练不出来的!现在全体上马,我们掩回去和常胜内外夹击,别忘了还有一块骨头等着咱们啃呢!”
与西瞻军队相反,此刻大苑营中一片喜气,定远军与西瞻的对敌从来没赢得这么利索过,报信的斥候一个接着一个,带来的都是好消息。
“报参军!西瞻围攻常将军的部队突然撤兵,扔下辎重逃走了,常将军问要不要追?”
“哈哈!”营中诸将有一半人都笑起来,胡久利道:“想必是萧图南战败的消息传过去了,西瞻人吓得连辎重都不要了。”
青瞳却霍然站起,喝问:“走了多久?”
斥候道:“走了小半个时辰。”
“糟了!快燃烽火,叫武本善速速夺回呼林!胡久利,召集营中剩余战马,我们从南边绕去呼林接应!”青瞳眉头紧锁,大声命令道。她不是不知道呼林关的重要,但要是过早夺回呼林,西瞻孙阔海发现必定回援,那就拖不住这支大军了。她本想先示弱于敌,让副帅有足够的时间占点便宜,现在看来副帅占到的便宜一定比预想的还大,要不然不会一路追下去。可惜她低估了西瞻主帅,萧图南没有只顾逃命,反而在第一时间下达了攻城的命令。他竟忍心将铁林军送入敌手,拿自己士兵的性命来换取战场上的先机!
这是青瞳第一次遇到如此冷血的敌人,要是她知道萧图南拿一万奴隶白白送给周远征,也许会对他的冷酷有更清醒的认识,就会更谨慎了,可惜现在她能做的只有从南边霍庆阳趟开的路走,没有阻碍,大概能快上一点吧。然而快过西瞻已经不可能,只希望武本善先到守城,自己这支队伍在西瞻攻城的时候里应外合,帮他一把。
看着东战营城楼上燃起了烽火,萧图南凤眼中闪出一点寒光,苑军的反应速度比他料想的快得多,现在看来鹿死谁手还不一定,那铁林军的精锐岂不是白白牺牲了?他咬牙喝道:“擂鼓传令孙阔海,扔掉辎重,放弃步兵,一定要快!”放弃步兵,只是这一句,又有两万士兵的性命被他抛弃,孙阔海的行进速度顿时快了一倍。
与此同时,青瞳带领的骑兵正在策马飞奔,呼林城外等了一整天的武本善也是一声怪叫:“啊哈!终于来了,弟兄们,我们进城!”
虽然不敢靠得太近,但苑军毕竟埋伏的比西瞻军近了不少,西瞻路远而马快,苑军路近而负重多。现在战局的关键就在谁能先到了。
让两边的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此刻呼林城中已经有了一支队伍,他们谁也不是最快的!
二十一、我快
周远征的部队个个双目血红,神情憔悴灰败,他们整整三日三夜没休息,就这么一路赶回来。马匹累死过半,然而他们现在恨不得连人都死了才好。呼林城已经是一片焦土,地上撒着一些残破的衣物,竟连一个活人也没有!他们中许多人在这里有家小,此刻皆成飞灰。
周远征看着只剩下一点焦黑的框架的驸马府,满面灰尘的脸上竟然没有悲痛之情!他早察觉自己喜欢那个姑娘,只是不知道自己喜欢她到底有多深,现在知道了,他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只觉万念俱灰、生无可恋!
是啊,就是生无可恋!再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了,再没有睁开眼睛的愿望了,再没有呼吸的力气了,再没有哪怕是动一动手指的能力了。
他整个人都成了灰白的颜色,眼睛中永远闪着的勃勃斗志的光熄灭了,肌肉里奔流着的热情消失了,此刻他的灵魂不属于自己,已经随着那美丽的姑娘一起逝去无踪。于是他轻轻地、软软地摔在地上,身上的甲胄也似乎随着他死了,他摔倒的声音是轻轻的“嗒”而不是生机勃勃的“砰”,生机勃勃?他再也不需要了。
“将军,你别急,这里一点血迹也没有,公主何等身份,副帅一定把她撤离了。”
“将军你看,东战营燃起了烽火,会不会是韩维大人在向副帅求援?公主会不会在韩大人那里?”
周远征霍然跳起,心中重新升起的希望让他像被烈火煎熬般痛苦:“第五连江,快去城头打探,东战营为何燃起烽火?”
片刻第五连江回来,道:“将军,西瞻兵马十万左右,正向呼林而来!还有,我军也有一支部队向着呼林西城门而来,人数三万左右!只是我军负重甚多,恐怕没有敌军马快!”
“将军,我们先把城守住吧!”一个部下道。
周远征看了看自己这万多名疲累不堪的将士,为了赶路,他们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扔下了,实在没把握守住城池。
他站起来,用平静的声音道:“我做了错误的决定,让呼林关落入敌手一次,现在它就要再次落入敌手了。弟兄们,我们没有物资,城是守不住的,此刻我们唯一能出的力就是出城拖住敌军,给我们赢得一点时间。这场仗不会胜利,我不会回来了,愿意去的跟我走吧。”
“是!”没有任何多余的话,所有的人默默行了一个军礼,便重新跨上战马。这些呼林的守军竟没有一个后退。人还是那群满身灰尘的人,马还是那些毛发纠结的马,面对一场毫无悬念的必败之战,却激起这些军中男儿的血性,空气中凝结的不是悲凉,而是悲壮!
周远征眼中闪出泪光,手一挥当先走去,除却以身报国,再没有什么可做的了,他们踏着整齐的步伐走出城去,每个人都悄悄地张开了刀箭。
过了一会儿,随着暴雨般的马蹄声,孙阔海的急行军队离呼林已经不足十里。空中鸟雀惊得四下乱飞,突然银光一闪,一个穿红袍的偏将顺着光向路边看了一眼,却猛然发现闪光的竟是一支长箭,这支箭准确地射中了他的喉咙,他抓住箭杆凄厉地呼喊一声,便“呯”地摔下马去。于此同时,地上弹起数条长索,跑在最前面的西瞻骑兵齐齐栽倒在地,后面的一时收不住脚,也倒下了不少。孙阔海一勒马,喝道:“有埋伏,全军戒备!”
紧接着,路边的小树林中突然间一声长喝,一支奇怪的队伍从林中冲了出来,他们个个灰头土脸,有许多人没有头盔,身上的铠甲也全是泥泞,整个队伍没有一面旗帜,只有从铠甲的式样上勉强辨认出这是苑军。孙阔海久经沙场,一看就知道这支部队已经疲累不堪,而且看上去最多一万多人,他松了一口气,像这样的部队也派上战场,大苑的主将一定没有办法了。
然而他高兴得太早了一点,这明明像杂牌军一样的破烂部队却战斗力惊人,冲在前面的人刀法娴熟,冷静地劈杀着西瞻骑兵,像对待本来就没有生命的死物。后面的人不及近前,就立时张开弓箭,许多西瞻兵士倒在他们的箭下。孙阔海打了个哆嗦,大苑人什么时候如此冷酷了?西瞻人马虽多,但这些苑军只集中兵力冲他们右侧的一点,碍于地势,大军无法立时救援,右军此刻慌乱起来,许多人拨马便往后跑,顿时把阵形冲得更乱。
西瞻右军的军官只得竭力整顿队形,右军统军官契必理亲手杀了十几名后退的士兵,队伍才渐渐稳定下来。他们正准备给这些敢捻虎须的苑军一点教训,一声号角,刚才还如狼似虎的苑军立即分兵,分成四路撤退了。
契必理冷笑一声,凭你们那么一点人,就是分成十路又能怎么样?他喝道:“我们也分成四路,一个大队追一路,别让这些兔崽子跑了一个!”西瞻骑兵立即分成四路追击苑军。契必理的右翼军正好四个大队,指挥容易,很快就追了上去。
眼见西瞻军的四个大队各自隔开了,忽然,逃跑的苑军中又响起了角声,四路苑军尾部相交,迅速合成一部,向西瞻最左边的一个大队冲杀过去。西瞻的一个大队是七千人,追赶苑军的一路人马三千多人自然绰绰有余,可是这一和兵就变成了七千人对一万五千的苑军。两军的战斗力本来就差不多,而且苑军狡猾无比,将八卦车阵的原理用在骑兵上,长枪前弓弩后,走马灯般穿插不停,这一下西瞻军可着实吃了亏,几乎毫无反抗之力地任由苑军在自己第一大队军阵中来回冲杀了两次,其他的三路大队才匆匆忙忙赶到,合成了一路,排好队形准备迎敌了。
哪知苑军略一交锋,又散成四路分散逃走。气得契必理直跳脚骂娘,命令四个大队继续分兵追击,这次他学了乖,虽然还是分成四路追击,却命令四个大队长密切注意四支队伍之间的距离,千万别被苑军拉开太远。
不料千小心万小心,还是着了一次道。第三大队的大队长一时心急,只顾追赶,没注意自己和其他大队的距离,又被苑军突然聚拢起来冲杀了一阵。
连吃两次亏的契必理又气又急,当苑军再次故技重施之时,他不分兵了,干脆领着大军只盯着一路追。不料兜了好大一个圈子,好容易咬住这支小队的尾巴,苑军突然停下不跑了,反而向自己发起了冲锋!
契必理先是吓了一跳,转而大怒,立刻毫不手软地下令进攻。不料突然之间,自己的后面也响起了号角之声,苑军其他三路人马不知什么时候又合成了一路,从自己的后方掩杀过来。
被前后夹击的西瞻右军顿时一阵大乱,苑军先招呼过来的是一阵扑天盖地的箭雨!为契必理掌旗的军官身中数箭,扑通一声,连人带将旗摔于马下。早就是惊弓之鸟的西瞻军以为是主将中箭死了,顿时哗啦一声,四散逃命。在战场上,军心和士气有时远远比人数重要。契必理也是西瞻的大将,却被周远征不到三分之一的兵力连番挫败,部下争相逃命,自相践踏,早无半点战意,契必理无奈,只得领着部众向孙阔海的大军方向败走。
单就这场战役来讲,周远征获得完胜!然而,他却没有时间品尝胜利的果实,西瞻的大军离呼林太近,如果只阻挡这么点时间,自己的部队还是没有把握占先。他咬咬牙,命令道:“追上去!”
于是,这些大苑的男儿就向着死神追了过去,先遇上的还是契必理的残部,只见周远征手中的一杆长枪刺、点、挑、扫,变化万千,左冲右突之下,竟是难逢一合之将。
面对着强大的西瞻大军,呼林守军非但没有畏惧,反而奋力冲了上来,如同潮水拍打着岩石,一波退下,又一波涌上。人马的嘶吼声和兵刃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不断有沾满了鲜血的武器飞上天空,这样大规模的白刃战是如此惨烈,每个人的身上、脸上,早已溅满不知是何人的鲜血。
“住手!”随着孙阔海的一声大喝,近十万西瞻大军一起发出地动山摇的大喊。苑军在深入敌军的追杀中,被意料之中的包围了。几万人弯弓搭箭瞄准着他们,也许只要一次冲锋,呼林关的守军就将全军覆没!
周远征挥手聚拢了部下,这一场下来,过半的战士都倒下了,这也在意料中。他们的对手远比他们伤亡惨重,契必理脸色灰败,躲在主将身后。
“投降吧,周将军!”孙阔海认了半天,才将满身浴血的周远征认出来。他这才明白这支从天而降的部队是哪里来的,为什么那么疲累。
眼看周远征闯入这必死之局,孙阔海也有些惋惜,他叹息道:“孙某一向敬重周老元帅,不愿伤他后人性命。小将军英武如此,投降我军也会受到西瞻男儿的敬重。”
周远征没有说话,突然极其开心地笑了,可以看出那是心愿达成的欣慰,那是再无遗憾的宽怀。无数呼林守军也同时看向一个方向,脸上也露出同样的笑容。
孙阔海心头一紧,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处呼林城上高高飘起了苑军的旗帜,城头穿梭不绝,全是穿着长弓射日皮甲的定远军。
周远征已经为自己人赢得足够的时间,雄关呼林,被苑军夺回了!
周远征微笑着举起银枪,道:“弟兄们,我们忠烈祠相见!”
所有将士一齐拔出战刀,齐声喊道:“忠烈祠相见!”
雪白的刀刃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夺目的光芒。
孙阔海有些发抖,苑军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他们血红着眼睛,手中的刀剑劈向西瞻军就像面对着刻骨铭心的仇人!有人疯狂地冲到西瞻骑兵的战马前,挥刀砍断了好几匹战马的马腿,待马上骑兵摔下来,他就上前把那骑兵砍死,完全不顾自己的身子已经在马蹄下残破得不成样子,有人身上带着好几支箭,却依然挥舞着长刀,用近乎疯狂的斗志砍杀着敌人!现在的苑军已经不像是人,而是一群杀红眼睛的狼!
二十二、远去
呼林城头。
“参军!”武本善单膝跪了下来,“让我带人出去救回周将军吧!”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几千个兄弟死在眼前啊,参军,发兵吧!”林逸凡也跪下来。
青瞳紧紧咬住嘴唇,她刚赶到呼林城就遇到这样的情况,武本善正准备发兵救援,被她拦了下来。凭她现在的兵力,出城无异于送死!
胡久利眼睛都红了,他大吼道:“周将军和弟兄们马上就会死了啊!请让我去吧!我是呼林守军,死我也想和他们死在一块!”
青瞳急速地想着办法,由于眉头紧锁,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明亮的眸子在这细缝中发出寒刃一样的锋芒。众将急得团团乱转,终于见她咬牙站起来,面色严峻,看来已经拿定了主意。
“武本善,带五千人去攻他后方,尽力厮杀一阵就败回来,骑兵全部给你,速度要快!我这边西门打开放你进来,你进城后不要停留,立即带兵从南门绕出城。西瞻军若是分兵攻城,你就伺机接应周将军回来,若是……接不到周将军,你也从南门进城,不要让弟兄们枉送了性命!”
“是!”
“胡久利,等武本善回来,你再带一万兵马攻西瞻的右翼,但是不许拼命厮杀,要做出战力低下的样子,稍稍接触就败回来,你多是步兵速度慢,千万不要恋战,回来后迅速整队,帮我守城!”
胡久利急了:“我不守城!我要出去救回将军!武本善只有五千兵,怎么能接回弟兄们!你这不是看着周将军死吗?他表面对你是不好,可心里实在记挂着你,你怎么这么狠心啊!我要出去迎敌,就是死也要和呼林的弟兄们死在一起!”
青瞳急怒上攻,紧紧握住拳头才强迫自己冷静,她狠狠瞪着胡久利道:“呼林关是远征用性命守卫的,难道你让我全军出迎去救他,然后眼看着呼林关落入敌手吗?那么他们这番死战又为了什么?况且我们一共只有两万人,全军出去又能救得了他吗?你若真想救他,就好好听我的话,做出战力低下的样子,诱西瞻大军回来攻城,只有把西瞻人引过来,远征才有一线生机!记住,无论看到多少弟兄死在你眼前,你也不许去蛮攻!”
胡久利抹了一把眼泪,道:“是,参军!我记住了。”
青瞳吸了一口气才道:“林逸凡,胡久利回来后西瞻若还是迟疑,你就带着你的防务营五千人出城攻他左翼,也是稍稍接触就败回来,我开西门迎你进城,你和兵士进城后直出北门,去护城河上游三里堵住河道,等我号令放水冲下来。你现在就走,趁武本善和胡久利诱敌的时间准备沙土放在北门,一会不要耽搁,带上这些立即走。”
“是!”林逸凡应了一声,立即转身下了城楼。
“任何暂时不出城的部队都留在城头上四处乱转,尤其是掌旗官,将旗帜一会换一个地方,做出我军刚占领城头,还没有部署好的样子。”
“是!”所有的部将一起应道。
“武将军,出城吧。”青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看上去无比冷静,其实她此刻牙关咬得紧紧的,心里上下翻腾,能不能救回周远征,她并没有一点把握,只能看天意了。
再说孙阔海本来将周远征残部团团围住,突然看到呼林城竖起定远军旗,他顿时明白自己犯了大错,王爷命他夺城,他却和这万余名残兵耗到现在。错失战机,呼林百年雄关,再想攻下可就难了。这周远征部又完全成了疯子,简直抱着杀不死你咬也要咬死你的心思,跟这样神经不正常的人打仗,付出的代价可想而知。
“将军!”契必理在他背后小声说,“你看呼林城头乱七八糟,苑军必是刚刚占领,还没来得及部署,何况我们已经把城中能守城的东西都毁了,我们立刻去攻,一定还来得及把呼林夺回来。”
孙阔海有些心动,然而还是说:“等等,苑军这次很狡猾,不要是诱敌之计才好。天就快黑了,夜里攻城更不容易防范。我们不用着急!”
话音未落,城中传出炮响,苑军竟然杀出来了。西瞻的后军和这队骑兵一交锋就发现战斗力相若,看来一时收拾不下。左军在孙阔海的示意下前去支援。敌众我寡,苑军眼看战不过,支持一会就向城中败去,孙阔海命后军小心地追了一程,看着这支队伍不做停留,快快地跑回城中去了,城门也立时关闭,不像是要诱敌的样子。
片刻城门复开,更多的苑军杀将出来,这次直奔西瞻主力所在的右翼,孙阔海忙命全军戒备,谁知这队苑军人数虽然众多,战斗力却好生稀疏平常,几个回合下来就抵挡不住露出败象,不知谁发一声喊,立时这大队人马人仰马翻地跑回城中去了,城头又是一阵大乱。
孙阔海十分动心,直追到离城不远才停下来,眼看着这队人马又是连滚带爬地回城,城门也是立即关上了。城头稀稀落落地射下箭来,捡起来看也是普通的短矢,看来呼林城防确实虚弱,前一次精锐出来探他虚实,后一次就是全体出击拼死挣扎了。大概苑军没有算到西瞻将呼林城守城用的东西尽数毁了,此时无力守城,只好出迎。可惜自己没有趁刚才跟着他们一鼓作气冲进去,呼林城墙又高又坚固,一会冲起来免不得多费许多工夫!
他正待下令调整好队形猛攻呼林城,谁知城门第三次打开了,这一次出来的五千兵士一交手,孙阔海就不知好气还是好笑,这么烂的兵也派出来打仗,看来苑军真的没人可用了。也是三下两下,这些人就夺路狂奔,一路呼喊着跑回城了。
西瞻大军终于得到主帅的许可,挥舞起弯刀追了上去,他们跟着这些败兵的脚步直追到城下,大苑人才手忙脚乱地关上了城门。攻城有素的西瞻人立即抬起巨木撞击城门,后面的兵士立即架起云梯,一个个向城头爬去。天上已经挂起晚霞,把灰白色的呼林城映照的一片金黄,就像一块油炸糕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蚂蚁。
“参军!快点放礌石吧,若冲上来的人太多,弟兄们就挡不住了!”一个偏将说。青瞳摇摇头:“再等等,让他们攻进外城也无妨,我们还有内城可守。周将军给了我们这么长时间,我们也要给他争取一点时间!”她的嘴唇咬得紧紧的,心里一团混乱!
周远征身边的土地已经吸饱了鲜血,变得松软泥泞,一脚踩上去,就有一股暗红色的血从地里挤出来。可地上的人还在厮杀着,不断有新的血淋下来,这土地再也喝不下这么多血了,就像浇多了水又无处流的花盆,地势低一点的地方就洼着一滩滩血水,有些还是新鲜的,踩上去会溅起一片血花,有些已经半凝固了,踩上去就有些打滑。晚霞绚丽的颜色洒落在呼林城周围,将这片惨烈的战场映照成一幅滴血的画卷。
剩余的呼林守兵就在这血的沼泽里继续战斗着,人已经累得很麻木,只是机械地挥刀砍杀。周远征身上带着两支长箭,还有一支贯穿右肩的箭已经被他自己拔出去了。他右手无力,此刻银枪交由左手握着,刺出的速度也慢下来。呼林一万多守军此刻活下来的已经不足百人,凭这几十个人,还挡得住下一阵刀枪箭雨吗?
看来左手是不如右手灵活,平时她也觉得不方便吧!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明明死到临头,他现在想的竟然是这种问题。而且,心中竟有一点点欣喜,听说人死前什么样做了鬼也是什么样,自己和她有一点地方是一样的了,等做鬼时都是右手不能用力的残废鬼。
“将军你看!西瞻撤兵了!”第五连江大声喊道。本来围着他们的西瞻军退潮一样散开,只有人象征性地射了几箭。和他们对敌的西瞻人已经寒透了心,如果有选择,谁也不愿意和疯子打仗。
周远征定睛一看,突然急了起来:“他们攻城去了,不知能不能守得住,连江,我们再追上去杀一阵,不能让西瞻人顺顺当当过去!”
“将军!”无数个颤抖的声音一起叫他。
周远征霍然回头,见到的是满眼都是泪水的武本善,和他身后陆续汇集的五千定远军。“武本善?你来干什么,为什么不守城?”
“将军!”武本善看着几乎认不出来模样的周远征,眼泪流下来:“我奉命接应您回去,您和弟兄们跟我回城吧。”
周远征一把抓住他,急道:“接应什么,你不在,谁来守城?”
武本善道:“是胡久利……”
周远征急得跳起来:“他怎么守得住!快,我们回去!”
“……还有童参军。”
周远征一下子安静下来。武本善叫了几声将军,才见到两行眼泪从他眼中痛快地奔流下来,他脸上的血已经凝固,这两行泪就成了血水,静静地挂在下颌。过了半晌,他才用做梦一般的声音道:“这么说……她平安?”
“是,她平安!我们的东西战营平安!我们的呼林城也一定不会失去!将军,现在你们也安全了!”武本善的眼泪也痛快地奔流下来。
周远征欢快地笑了,连泪水趟开的两条血路都透着幸福,他就这么笑着倒了下去,那笑脸定格在呼林关外车轮大的夕阳里。
千古一爱,爱从何来?来自明眸如水,来自轻眉如黛。
千古一爱,爱从你来,你是那样咄咄,你是那样乖乖。
千古一爱,爱从何来?来自智慧如山,来自襟怀如海。
千古一爱,爱从你来,你是那样多姿,你是那样华彩。
惜只惜,慨只慨,那爱字到死也没说出来,
惜之惜啊,慨之慨,这爱字到死——也没说出来……
二十三、受责
莽莽万重山,浩浩接长天。无风云出塞,不夜月临关。故国归无路,却上胡尘远。烟尘一长望,风霜正摧颜。
西瞻和苑军的战势已经接近尾声,虽然看上去两军仍在胶着,然而自从呼林一战取得先机以来,大苑已经抓住了所有战略要害,苑军摆出的阵势是稳扎稳打。这样虽说没有奇效,但西瞻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讨不到便宜,他们的军队素来经不起消耗,败退只是时间问题。
这个时候,青瞳让霍庆阳连上了三道奏章,一道比一道紧急,极为夸大地形容眼前形势的危险严峻,说得好似只要西瞻一进攻,苑军就会全军覆没一般。霍庆阳开始很不情愿,就算她不想表功也不用这么贬低自己吧。然而这三道奏章一上,效果立现,朝廷火速放出被京城扣下练兵近半年的周毅夫,户部本来哭说砸锅卖铁也凑不出来的各种物资立刻源源不断地送到定远军中,紧张了半年的定远军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周毅夫回来本是大好事,可是却没有多少人高兴得起来。
“参军!”霍庆阳通报后进来,欲言又止,表情很奇怪。
青瞳出门相迎,道:“副帅,可是元帅有消息了?”
霍庆阳点头道:“是,元帅日夜兼程正在赶回来,现在已经到了上扬关,下午就能回来了。”
青瞳轻轻问:“远征的事情还没告诉他?”
霍庆阳黯然点头,他和青瞳都无奈地对望,谁也不愿意对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将军说出噩耗。半晌,青瞳才道:“通知上扬关的守兵说吧,找个会说话的。”她连番战斗也不觉得疲累的脸庞一下子就有些憔悴了。
与此同时,西瞻军的大帐中,萧图南凤目中笼罩着浓浓的戾气,现在西瞻军面临着两条路,一是承认失败,在已经减员三分之一的情况下铩羽而回,好保存实力,明年再战;一是拼死一搏,在补给耗尽之前和苑军拼个鱼死网破!凭着西瞻军强劲的战斗力苑军想全数吃下他们必定元气大伤。
“王爷。”乌野低声说,“我军的粮食只够五天吃的,再呆下去就要杀马了。”
帐中一片嗡嗡声,大家都在轻声议论。
图可措又道:“据探子报,周毅夫已经到了上扬关,今天下午就能到定远军营,给他们运粮草的车队一辆接着一辆,我看足有四十万石。他们兵多,粮草也足。王爷,他不在我们都打不过,现在他回来就更没有办法了,我看不如……”他的话卡在嗓子里了,萧图南目光如刀,正冷森森地盯住他。
“不如什么?”萧图南依然阴森森地问。
“不如……退……先退回去,养、那个锐。”图可措咽了口口水才道,“等明年咱们牛羊长肥了,准备好粮草再打,到时候王爷一定战无不克、攻无不胜。”
萧图南笑了:“看来这次带你来中原人没错,学会说奉承话了。”他脸色突然一沉,“来人!图可措胆小畏敌,扰乱军心,拉出去抽他一百鞭子!”
乌野刚要说话,萧图南已经冷冷接口:“要有人敢求情,我就杀了他。”
众将皆骇,萧图南站起来环顾四周,人人都在躲避他刀子一样锐利的眼神,帐中安静无比,只有外面隐约传来图可措惨叫的声音。
过了半晌,萧图南才道:“看来图可措怕了中原人,你们怕不怕?”
大家都觉得嗓子发干,过了一会才发出参差不齐的回答:“不怕……”
萧图南轻轻一笑,扬起头来,用响亮的声音问道:“那么我们西瞻听到鼓角声就兴奋嘶鸣,跑了三天还能跑得飞一样快的战马,怕不怕中原人?”
“不怕!”回答声比上一次大了很多。
“把血流干在草原那些死去的勇士们、死在这一次战争中的英雄们,怕不怕中原人?”萧图南骄傲地问。
“不怕!”这一次大家齐声大喝。
“我们的血、我们的骨头、我们的草原大神怕不怕中原人?”
“不怕!不怕!”这一次吼声震得帐顶发颤。
萧图南笑了,他用清楚的声音问:“现在再回答一次,图可措怕了中原人,你们怕不怕?”
“不怕——!”
‘吼!吼!吼!’西瞻的将士将脚踩着地,低声吼叫起来。
西瞻的皇家千里驹、振业王萧图南没有说任何鼓励的话,他只提了几个问题,压抑了一个多月的士气就被鼓舞起来了。
“周毅夫带来那么多粮草,怎么还说没有粮草呢?”他转身低低地说,身后是一帐吼叫着的军官。
“升帐!”酉时二刻,定远军西战营的中军帐里传出周毅夫的命令。只是半年工夫,他就苍老了许多。
众将整齐地排列在两侧,主帅脸色不好,帐中诸将都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监军韩维坐在左手边的位置,上午青瞳就将兵符交还给他,明知危机已经过去,可韩维还是看到兵符就脸色发白,等周毅夫一回来他就急忙将兵符交了出去,就像手中拿的是火炭一样。
“参军童青木何在?为何不到帐听令?”
胡久利上前一步,道:“参军上午就回呼林了,以前她不是也不用随军听令吗?”
周毅夫脸色一沉道:“胡说,现在是打仗的时候,每个人都在准备着拼命。我让她领兵,她更应该身先士卒,派人把她叫来!”
“是!”胡久利依言退下。
过了一会,青瞳出现在帐外,她本就没脱盔甲,所以来得很快。临进去之前,青瞳回头问传她来的兵士:“元帅说他让我领的兵?”
那士兵低声道:“是,元帅好像很生气,参军小心。”
青瞳眼里突然涌起泪花,她深吸一口气才压住,在帐外报着名字进去了。
“童青木!你为何此刻才到帐中?”周毅夫看了她一眼,冷冷地问。
“末将出去巡营了,元帅刚刚回来,营防事关重大,自然还是应该末将安排。”青瞳也冷冷地回答。
周毅夫道:“好,你也知道你职责重大。那我来问你,我临走时交代副帅,危急时将兵符托付给……将这二十万定远军交给你,这是多么大的信任!你却畏战怯敌,将呼林关主将至于死地,你可知罪吗?”这话说得重了,帐中众人都是大吃一惊,一起望向主帅。
青瞳将头一扬,大声道:“周将军之死与我无干,童某既不畏战,也从来没有怯敌,元帅不要轻言,坏我名誉。”这语气顶得更重,众人又是一惊,转头齐望青瞳。
周毅夫一拍帅案,喝道:“你说你没有畏敌,为什么近半月以来和西瞻一场硬仗也没打过?我把领军大任交给你,你就这么打仗吗?童青木,你速带十万人马去与敌决战,拿回西瞻主帅的人头来向我证明你没有畏敌!”
帐中众人更是一惊,又一起看向主帅。只有青瞳面色不变,像是早料到他这句话一般。
“大帅!”武本善施了一礼,准备从队中出来说话。
青瞳伸手拦住他,也不施礼,抢先道:“我畏敌不畏敌前面数次战役已经可以说明,无需再做这样画蛇添足的证明!西瞻已经是强弩之末,此刻决战会激起他们的血气,西瞻人骁勇,岂不是会增加我军会无谓的伤亡?而继续拖下去则不然,等西瞻粮草不继,人心惶惶的时候,他们就不得不撤!到时候埋伏夹击才是上策!这道理,元帅岂可不知?”
周毅夫一拍帅案:“休要满口推脱之词,这是将令!你不必多话,尊令便是。”
青瞳也把头一扬道:“你这是乱命,我不能听从!”
帐中众人惊得脸色发白,今天这两个人都不对劲,元帅还好说,谁死了儿子心情都不会好。可这参军怎么也和吃了火药一样,这么大脾气!
“童参军!你竟敢违抗军令?”周毅夫脸色铁青,冷森森地看着她。
“元帅!别……参军!快给元帅赔罪。”大家看出不对,纷纷劝解。
青瞳仍然道:“这样的军令就是乱命!”
“拖出去杀了!”周毅夫拿出令牌就要往地上扔,众将哗啦啦跪了一地,都大声求情起来,只有青瞳在一旁站着冷笑。
眼见无论如何也拦不住情势发展,霍庆阳一边扑上去紧紧攥住周毅夫的手,一边大声叫韩维:“监军大人!快救救童参军吧!”
韩维脸色都白了,凭他的水平也知道周毅夫这样做不对,看来这主帅痛失爱子,是准备倾力为儿子报仇了。自己还在军中,这仗打下来吉凶难料,万一周远征不行,他还是得靠童参军。他连忙上前道:“大帅,大帅!童参军虽然出言无状,念他立下大功,请元帅原谅他这一次。”
周毅夫颜色稍缓和,静了静道:“既然监军大人求情,您代表朝廷,本帅不能不顾。来人,将童青木杖四十,吊在旗杆上示众一日!”
“大帅!”众人还要求情,周毅夫喝道:“再有多话的,本帅就只好严行军令,杀了童参军。”众将一起禁口不言,这两个月下来大家都和青瞳十分亲近了,有些人投向她的目光就有些埋怨,为什么那么大脾气,这顿打岂不是自己找的吗?也有些人投向周毅夫的目光带着些不满。
“谢元帅!”青瞳上前抱拳,再抬起头,脸上没有一点怨色。她的目光对上周毅夫的目光,两人目光胶着在一起,半天没有移开,他们的目光中非但没有仇恨,相反都是对对方无声的关怀。这目光只是稍一碰撞,青瞳眼里突然又有泪光涌起。周毅夫迅速抬头,喝道:“动手!胡久利,你去监刑!”。
青瞳吸一口气不去看他,自己大步走到外面,一手拉住行刑的木杆,回头对士卒道:“开始吧。”那士卒把木杖扬起几次都下不了手,青瞳回头招呼:“胡久利,你来!”
胡久利哭了:“元帅怎么这样,他明知你是公主,怎么敢这样对你。”
青瞳道:“我不敢表露身份,否则在军中指手画脚了一个多月,天知道会有多大麻烦。”
胡久利道:“元帅就是知道你不敢表露身份才这样对你,他……他是不是记着将军的死。我去和元帅说,你已经尽力了,真的不能怪你啊。”
青瞳柔声道:“胡将军,你误会元帅了。”见胡久利一脸愕然,青瞳又道,“我的兵符怎么来的你不知道吗?”
胡久利点头道:“我当然知道,是从韩维那里骗……”
青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打断他的大嗓门,然后道:“那你想想元帅今日当着全营将士和韩维是怎么说的?”
胡久利道:“说是他让你领兵,兵符是他托付给你的。啊?我们没有时间和他说清楚,他怎么自己就这么说了?我还想着有空了得和元帅说一声呢。这下好了,你不用怕了。”
青瞳点头,遥望帅帐方向,缓缓说:“是啊,我不用怕了,他替我圆下了这个谎,就等于替我担下了这天大的干系,将来若有危险,死的就是他不是我了。”
“啊——”胡久利脸色都变了。
青瞳继续说:“今天主帅当着所有人的面重责与我,你们心中都同情我,是不是?”胡久利脸色发白,点点头说不出话来。青瞳叹道:“我却早就在苦苦想怎么才能犯点错误了,还要犯得够大,足以把我这次带兵的功劳抵消才行,不然功劳簿上写上我的名字,将来可是大患!他身为主帅教训他的部下,却可以没有什么大理由。我无故受责,大家就多半会对我同情,而不会再落井下石了。”
“可是这样很多人心里都对主帅不满,都以为他是因为将军的死迁怒你,大家一直很敬佩他,现在好多人不那么敬重他了。”
“是啊。”青瞳点头,“他用他的威信和名誉,日后很有可能用前程甚至生命来保住我的平安!你说,我怎么能辜负他的心意。”她抬头看着暮色,心里还有话没有说。朝廷这次扣了周毅夫半年,虽说一直以礼相待,但其实他时时处在危险之中,若得知周毅夫手下有她这样的能员与主帅有嫌隙,应该会对周毅夫更放心一点吧。
二十四、袭营
青瞳挂在旗杆最顶端,她有点头晕。平时站在地上没觉得辕门外这个大旗杆有这么高,胡久利还让人把她拉到最上面了,她简直可以俯视整个东大营。下面许多士兵打着火把走来走去,每个路过的人都向上投去一个同情的目光,其实上面又高又黑,他们看见的只是个轮廓。那四十杖只是意思意思,盔甲都没有除去又怎么会打疼,只是这高处着实有些冷。
青瞳借着下面火把的光打量整个营盘,这个角度以前没有看过,成千上万的帐顶在夜色中像地上长出来的白蘑菇,西战营离得远了,那些蘑菇顶就连成模糊的一片白,渍水在两个战营间画了个弧线,正静静地流淌着。若是月色明亮的夜晚,这条河会像缎子一样发光,可今晚乌云重重,这河也融进夜色里看不到了。
夜色更暗,已经是三更时分。营中的火把陆续熄灭,士兵都休息了,旗杆下象征性的只有一个小兵看守,此刻他正靠着旗杆打盹。青瞳却没有一点睡意,料峭的春寒在深夜里格外冰冷,她觉得自己手脚都冻得麻木了,长时间吊在旗杆上,四肢都一丝丝地疼。加上这番屈辱着实难耐,再有崇高的理由,她还是难过起来。天地这么大、这么静,她就像被遗弃了的动物一般孤独。哪怕有一点声音也好啊,哪怕有一只夜莺来到她身边也好啊。
像是为了配合她的心情一样,渍水两岸突然飞起几只水鸟,随即四周又安静下来,只有岸边高高的芦苇从被风吹得一波一波涌动。苑军的哨兵查看一下什么也没发现,于是嘟囔几句,又转过头去了。
从平地看也许什么也看不到,然而青瞳在高空清楚地看到百十个全身黑衣的人正在芦苇丛中穿过,当先两人手掌向前凭空推出,两侧芦苇就舞蹈一样伏下去。其他人快步跟上,竟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来,这些人走过,芦苇又静悄悄地合在一起,就像风儿吹过一般。他们不知向水中倒了什么,不一会儿,河水表面就涌起黑黝黝的光。
等倒完东西,当先那人把手拢在嘴边,发出一声夜莺的鸣叫,声音很小,可青瞳隔得那么远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听到信号,远处林中隐隐传来衣服和树叶磨擦的声响。
“敌人要袭营!”青瞳霍然警觉,她连忙冲下面大声喊起来,然而她被吊得太高了,声音传到下面就很小,那个看守她的兵丁没有听见,仍然靠着旗杆打盹。青瞳急了,又喊又使劲撼动旗杆,可惜那个小兵还是没醒。眼看着当先的黑衣人弹起一颗石子,了望楼上的士兵身子一歪就一动不动了。
青瞳大急,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她用牙齿咬住头盔下面的系带,连解带扯,总算把它拉松了。她咬住带子一甩头,头盔就被她叼在嘴里,系住头发的绳子禁不住这样大力拉扯,长发随着头盔披散下来,在夜风中烈烈飞舞。
青瞳咬着头盔带子,瞄准了下面兵士的脑袋一松口。“哎呀!”下面的守兵骤然惊醒,捂着脑袋向上看,青瞳大喝道:“快去报告元帅,敌军袭营!”
那士兵呆呆地看着青瞳乌云般的长发,瞎子此刻都能看出这个美貌文秀的参军是个女子了。青瞳又大喝:“报告元帅去,西瞻人来袭营了!”见他不动,又转头把自己护肩甲咬下来,对着他脑袋比划,这下那小兵听见了,连忙应了一声:“是!”向帅帐飞奔而去。
片刻他又回来了,冲着旗杆大喊:“参军!大帅前半夜就吐血不止,现在昏迷着呢,怎么办啊?”然而青瞳已经能看见密密麻麻的西瞻军从暗处向东大营掩来了。她急道:“通知常胜,先摆车阵拦住东营门。”
“砰!”一声巨响,她话音未落东营营门就打开了,青瞳清楚地看到先前掩进营中的黑衣人几个飞纵就来到营门,还是那两个推开芦苇的人合力将手在营门上奋力一推,营门三丈长四尺粗的巨大门垣就裂成碎块。
营门守兵亮出兵刃,和他们厮杀起来,然而这百十个黑衣人身手都异常灵活,特别是当先二人,几乎无人可以在他们手下过得了一招。就在此时,东营四个烽火台上突然同时燃起大火,那是向西营求救的信号。西战营那边迅速亮起火把,号角声也随即传来。霍庆阳迅速整队,欲过来驰援。
突然青瞳想到渍水上黑黝黝的东西,忙道:“快去西战营告诉副帅,无论情况是否危急,若要渡河先放草人,再以银针试水,等一刻钟无事再过!叫常胜带兵从西门出,包抄西瞻后路。”她咬住牙,又道,“你靠着旗杆仔细传我命令!把火把灭了,不要让人看见我!”
“是!”那小兵通知了别人后回到旗杆前仔细听,跟着上面的声音重复:“全营警备,门口守军撤退,放他们进来,神锐军把守粮仓,神驽先机营中营埋伏!”
只是片刻,霍庆阳的西营就整装完毕,士兵们列队在渍水边集合,准备渡河支持东营。渍水本来是一条水流湍急的大河,但是偏偏在东西战营中间这一段打了两个弯,几百年来蜿蜒流淌冲刷的河道比别处宽出一倍,水流到了这里也就浅了近一半,水势和缓很多,即便现在是春夏之交的汛期,士兵还是可以涉水而过,不需要渡船。当初周毅夫将战营扎在此处,就是看中这个地利,若有危险两个战营之间可以灵活接应。他的上游就是呼林关,渍水经过呼林内城和营盘这两处拦截,下游水势像是终于找到出路,汹涌奔流,水流急得连牛也站不住。基本不必担心敌人从这个方向袭击。
霍庆阳此刻正拿着士兵递上来的银针细看,青瞳的话他还是比较重视的。银针探过水后并没有变黑,只是上面沾了些黏糊糊的黑色东西,没有人认得这是什么。东营那边又燃起四道烽火,表示情形更加紧急。霍庆阳道:“放草人!”随着草人逐渐放进河里,霍庆阳打着手势命令:“神锐军三营埋伏、四营埋伏……武卫军埋伏……”岸上的士兵跟着手势趴下,这些靶场训练用的草人本就和真人一样大小,加上他们半浮半沉的飘浮在河里,黑夜中更是难以分辨。眼看着河里的“人”越来越多,岸上的人越来越少,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林逸凡小声说:“参军多虑了吧,这不是自己吓自己吗?”他话还没说完,突然一支火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划过夜空,正中一个草人的胸口。那草人迅速燃烧起来,火线以惊人的速度窜下去,碰到河面后突然响起“砰”的一声,河水整个燃烧起来。
林逸凡简直要怀疑自己眼花了,河水就像突然全变成了烈酒,那样热烈地燃烧着,谁也没有见过这么大一堆火,河面上升起浓浓黑烟,靠近水面的火焰是温度极高的蓝色,怕是钢铁也抵不过这样的温度。火势本身已经极猛,上万的草人在火中也起不了什么助燃作用,每烧到一个草人就只是闪出一点红色的火苗,随即就被蓝色的火焰吞没了,就像向一场山火中扔进一串爆竹般,丝毫不能引人注目。
西营的苑军此刻个个脸色煞白,如果此刻河里的是他们,怕是比草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天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莫不是三味真火?
随着火箭射出,西瞻军开始大规模袭营了,他们挥舞着弯刀,呼喝着冲进东营,引起一波又一波的慌乱。苑军的四个了望楼上的发令官都被解决了,大家抬头看不到指挥令旗,顿时更加惊慌。
夜间袭营常常能用极少的人马取得很大的收获,就是因为人在慌乱之下发挥不出平时一半的力量,且还不算人马自相践踏造成的损失。然而苑军的慌乱只维持了极短的时间,中军中传出号角声,各级将军分辨着号令,迅速整合自己的部众,开始反击了。
萧图南十分郁闷,他的人马无论怎么调动,苑军都能迅速反应,就像有人从天上看着战局一样。他没想到自己竟真的猜对了,此刻苑军那个小兵正靠着旗杆,大声传达从上面下来的指令:
“神锐一营拖住右翼,近卫军攻中路,神锐二营悄悄绕到后面包抄。”
“敌军分兵,武卫军前营集合,准备拦阻!”
“左侧是小股佯攻,不必理会,神锐一营出击,近卫挺进,先吃掉这些人……主将在右军,神弩营,西南方向攒射!”
司号手就在一旁,把命令用号令吹出来。全军进退有序,西瞻军顿时感到吃力无比。
乌野舞动长矛,替萧图南打掉几乎射到他身上的箭矢,急道:“王爷,撤吧!定远军早有准备!”萧图南紧握双手,心里十分不甘,他可以肯定定远军没有准备,这个指挥官究竟是谁,竟然可以这样准确地判断战局!
其实此刻他离青瞳并不远,青瞳已经可以借着火光看清楚他脸上金鹰羽毛的花纹了,眼见不断有人悄悄地向萧图南报告战况,青瞳猜到这个嘴巴以上戴着金色面具的就是指挥官了。她经不住杀死敌人主将的诱惑,大声道:“集中射右军中部骑胭脂马的敌将!”
萧图南身边的黑衣人突然抬头,目光如电,冷森森地在青瞳脸上打了个转,回首对萧图南道:“王爷,找到了,那人在上面!”
萧图南顺着他目光看,只看见半截旗杆,再往高处就隐在黑黝黝的夜色里了,他什么也没有见到。黑衣人点燃一支火箭,也不张弓,用两根手指夹着。他眼中突然精光大盛,手指一弹,火箭就高高钻入夜空,从青瞳脸颊边划了过去。
那火光只是很短的一瞬,却让他看清了那个夜风中的精灵。萧图南以为自己见到了火焰,那一头长发在风中四散舞动,就像跳动着的黑色火焰,盔甲是金色的火,脸庞是白色的火,嘴唇是血色的火。她整张脸、整个人都仿佛不是固体,而是不断跳动的火焰,比星星还亮的眼睛,在火焰中爆出无比璀璨的光华。火箭已经熄灭,然而那张脸在萧图南的眸子中久久不去。
“娘的,我宰了你!”乌野拉开长弓,嗖的一箭向上射去,这支箭在半空中叮的一声,被另一只金箭撞落,乌野愕然回头,看着王爷若无其事地放下弓,然后转过那匹胭脂马的马头,吩咐道:“撤!”
奇怪,这番损兵折将,王爷为什么看不到一点沮丧,而且好像嘴边还有笑意?
二十五、挺进
天色蒙蒙亮,西瞻冲散的部队在渍水下游百里会合,人员损失不算大,只是仅剩的一点粮草辎重全部扔在呼林关外了。若想拿回来有两条路:一是从定远军的东战营再打回去,打完东大营还要再打通呼林关,才能来到存放粮草的平城关,以他们现在的战力真要打过去也要减员一半;另一条是绕过这些顽敌,从云中小路翻山回到上林关,然后经上林西进额扬则关,最后再进平城关。
上林、额扬则和平城三个小关都是西瞻领土,和呼林关远远对立,就像一个茶壶旁边的三个茶杯。平时四关都很关注对方的动静,一有异动马上就会被发现,只有一条需要翻过雪山的小路可以通过。大苑人和西瞻人知道这条小路的人也有不少,但这云中小路奇险无比,过几个身手好的斥候或许有可能,想要七、八万骑兵都翻过去绝无可能,就算是人能过去马也过不去。
盘算下来这些西瞻兵士几乎走投无路,他们个个沉默下来,偷偷去看主帅。只见萧图南若无其事地站起身,走到河边打湿一条汗巾,然后解开头盔,摘下面具,开始擦起脸来,洗了脸和手他弯腰抄起一把河水漱口,漱完口他甩甩手上的水珠,又伸了个大懒腰,清爽地哈了口气,然后满意地走回来。就像这个清晨和以往一样,他还刚刚起床,要做的事情一样没有落下,半点没有刚刚从战场上钻出来的紧张狼狈。
近卫乌野打马上前,他左肩带了一处箭伤,用衣襟胡乱裹了一下。“王爷。”他叫了一声后停了半晌才又艰难地接口,“王爷,我们现在怎么办?”
萧图南还没有接口,契必理已经沉不住气了:“我们打回去吧,娘的好歹落个痛快!”乌野脸色一沉,道:“契必理将军,王爷身份何等尊贵,你怎么能让他冒这样的危险?”
契必理咬牙道:“王爷要是能信得过契必理,就带人从云中小路返回去,让我带着剩下的人打,死活我也不会给草原大神丢脸!”他从马褡裢里拿出一个小包,道,“这里还有几粒粮食,伙计们,谁还有吃的都给王爷带上,云中小路翻回去没有个七八天可不成。”
许多士兵开始摸自己的马包,只有很少人带着吃的,这么多人收集下来,萧图南面前也只堆了一小堆。他笑嘻嘻地看着士兵把最后的口粮献给自己,等所有人都走过了,他开口问:“就这么多了?乌野!把粮食全拿起来!”
“是。”乌野依言下马来把粮食拿起来。
“丢进河里!”
“啊?”乌野不禁愣住了。
“我说,丢——进——河——里——!”萧图南慢慢走过来,一字字地道,“谁说我要回去?平城关有粮食……”他用手一指下游,那里是上扬关方向,“上扬关就没有粮食了吗?定扬关就没有粮食了吗?从这里往南边过了十六个关口以后,大苑的京都更是有数不尽的粮食!数不尽的珍宝!我们年年攻打大苑,为的不就是这些吗?”
“可是,王爷!”乌野脸也涨红了,“我们没有打下定远军,现在挺进,这……腹背受敌,就算有援军想支援我们也进不来。我们、我们进了大苑的腹地,一个呼林就损失了这么多人马没打下来,就算苑军每个关的驻军互相不管,不用考虑包抄夹击,我们前面也还有十六座关口呢!”
萧图南淡淡道:“十六关又如何?如果大苑的将领个个都如她一般,我们西瞻永远不必再兴起攻打大苑的念头了。”
“他?”乌野愣了愣,“王爷说的是周毅夫吗?那是大苑朝数一数二的将领!”
萧图南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柔和:“不是周毅夫,不过我也猜到她是谁了。”他不再理会乌野,跳上战马,环顾士兵道,“我们现在没有粮食、没有退路,如果在这里等着,定远军一个反扑就能要了我们的命!所以我们只能快,一定要快,把这笨重的营盘抛在后面,让他们追不上我们,一路打过去,粮食、财宝、女人……路上碰到的一切都是你们的。我们是草原大神的儿子,我们流血,也要让苑人多流十倍!”转回头,萧图南喝道:“乌野!还不扔了那些干粮,今天的早饭我要在上扬关吃!”
“是!”西瞻人带着乌云般的烟尘,向守卫薄弱的上扬关而去。
等定远军得到消息,上扬关已经毁于战火,西瞻人用最快的速度抢掠了粮食就走,定远军机动性远不如他们,无法追上。而出了上扬关就离开了云中,当初景帝惧怕定远军造反,严格限制了这支大军的行动范围,如定远军中有一人进了云中就是死罪,定远军的将领只好眼看着这些敌人逃窜了。
青瞳咬牙切齿,却也不敢违反命令率大军追击。在她看来,西瞻这次挺进属于自杀行为,自己不收拾他们,就算一个关口只打一仗,不用走一半他这七八万人就会被吃光。
再说西瞻那边看主帅带军袭营突然没了消息,只是远远地见到苑军东西大营燃起熊熊大火,这场火直到第二天傍晚才渐渐减弱,留在平城关的守将急得一夜无眠。傍晚时呼林关又传来厮杀声,最后呼林城门大开,大队西瞻打扮的士兵从城门涌出,用西瞻话叫着:“城破了!”这些人全身上下都被浓烟熏得乌黑,衣衫也不整齐,看上去刚打完硬仗。
平城关的守将闻讯大喜:“莫不是王爷打下了定远军战营,又一鼓作气拿下了呼林关?”就在这时,有一小队衣衫整齐的西瞻士兵从平城关擦过去,探子询问之下是上林守将听到主帅攻打呼林的消息,引兵支持。平城守将大怒,上林关守将一向会拍马讨好,所以升官远比他快,呼林已经被打下来,他才派这么一小队人去支援,这明明是去争功嘛。他思虑再三,终于挡不住诱惑,也派出自己关中守兵向呼林而去。
他一走刚才的西瞻人就进了城,拿到平城印信后又去上林告急。平城囤积着大军的辎重,上林守将不敢怠慢,慌忙引兵来援,于是刚才还一身黑灰,大叫着呼林城破的“西瞻”兵,摇身一变,如狼似虎地冲进上林,两个重城很快都被苑军占领。额扬则关守将倒是谨慎机灵,可惜额扬则关在三个关卡中兵力本就最弱,又地处二者之间,三城之间平时互有通道,方便互相驰援,现在这左右手突然一起发难。额扬则关的守兵只抵挡了一夜,天明时分,三座关卡全部陷落。这是二十年来大苑第一次占领西瞻国土!
一夜破三关,青瞳的脸上才露出一点点笑容,上扬关一直和呼林唇齿相依,萧图南在上扬关烧毁了房屋无数,也杀死了十几个百姓,青瞳恨得牙齿发痒,不能进内陆我还不能进你西瞻吗?现在你们的退路全部堵死,休想再从云中通过一步!西瞻人想活命,除非从我大苑整个国土打通过去!萧图南,你欠下的人命,我要让你拿自己的命还!
然而比起后面的杀戮,上扬关这十几个百姓简直不值一提。上扬离定远战营太近,萧图南一触就走,后面越深入内陆,他停留越久,所到之处,杀掠无数,许多村庄被整个屠灭,沿途尽白骨,千里无鸡鸣!关中一带的生气,直到五年后才恢复过来。直到二三十年后,妇人还用萧图南的名字吓唬夜哭的小儿,他那只金鹰更是死亡之鹰,关中一带的百姓看到活着的鹰都会不自觉地哆嗦。
二十六、阿黛
这是在当时青瞳没有想到的。她现在关注的是主帅,老将军已经昏迷三天了,原来他的内心远没有外表那么冷酷。他发着高烧,梦里反复念着亲人的名字:“承欢,孩子!爹很想你啊……远征啊,阿黛……我们的儿子死了……承欢也……你在哪儿?你也抛下我……阿黛!”他一把抓住榻前青瞳的手,“阿黛你别走……”
青瞳叹了口气,拍拍他手背,柔声道:“不走……”周毅夫霍然惊醒,看清楚青瞳的脸,韩维已经走了,青瞳恢复成女子装扮,穿着一身白衣,给夫君带孝。
“公主,这是哪里?”周毅夫慢慢起身,青瞳伸手相扶,周毅夫躲了一下就由她了,三年来倾心传授兵法,周毅夫心中暗暗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尤其现在他子女全失,更是贪恋来自她的关怀。
青瞳扶他坐起,在他身后塞了个枕头靠着,又端起药喂他喝,才道:“是呼林城,副帅家里。我们的家被火烧了,还没修缮好。”
周毅夫挺起身,道:“拿我盔甲,西瞻虽然示弱,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小心夜里袭营!”
青瞳道:“袭营都是三天以前的事情了,你歇着吧。”
周毅夫呼了一口气,道:“西瞻没占到什么便宜是吧?”
青瞳扬起头,夸张地道:“那是,也不看看他们的对手是谁的徒弟!我可是赫赫有名的周老将军的得意弟子。”
周毅夫嘴角微微一牵,随即叹道:“本来我想着有你和远征一起守着,我就是死了也放心。可是现在远征先去了,我……”他的眼泪哗的流出来,“我在世上一个亲人也没有了,真是不想活了。可是我要是死了,这二十万定远军怎么办,还有呼林城那么多百姓怎么办啊?我真是放心不下……”
青瞳的眼泪也流下来,强笑道:“死什么死,你暴打我一顿就想死,我还没和你算账呢!怎么就亲人都没了,我不是人啊?我嫁进你们周家都三年半了,有没有资格叫你一声父帅啊?”
周毅夫连忙摇头:“你的父亲是天子,千万别这样说,臣不敢答应。”
青瞳叹道:“你教我兵法也三年了,就当这父帅是师父的父,你知道吗?活这么大,我只有两次有机会叫父亲,你就当安慰安慰我吧。”
周毅夫还没回答,突然有一个冷森森的声音接口:“当他的儿女个个不得好死,你非要认他做父亲干什么?”
“谁?”青瞳霍然转身,见帐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黑衣女子,四十岁上下,肤色白皙,容貌并不出众。青瞳眼光在她手上一溜,赫然见到了那个伤疤,她喝道:“原来是你,你就是三年前袭击我的……”
“袭击你的西瞻狗?”黑衣女子淡淡接口,“不错,就是我。”
“你是……你是……”周毅夫突然痴痴地看着她。
青瞳看看他,又看看黑衣女子,突然明白,和周毅夫一起叫出来,周毅夫叫的是:“阿黛!”她叫的是:“周夫人!”
黑衣女子先呸她一口:“谁是周夫人!”然后转头对着周毅夫:“老贼,别叫我的名字!”
“阿黛!阿黛!你没死……”周毅夫突然哭出来,“我以为你死了,我守了你七天,你一直没有呼吸,我难过得恨不得自己死了,我……”他突然呕出一口血,昏了过去,脸色黄中透黑,灰败得就像一张抄经的黄纸。
青瞳大惊抢上前,替他顺气,又过了许久,周毅夫才换过气来,只是身子太虚无法说话,只能垂着头低低咳嗽,血也一点点咳出来,沾满他花白的胡子。
阿黛的声音依然平静,她冷冷道:“还没死?你倒活得长久,这样也没咳死你。”然而青瞳却发现她眼睛有些湿润了。
“阿黛——”周毅夫嗓子嘶哑,叫了一声就说不出话,只是咳嗽不停。
“婆婆!”青瞳叫她。
周夫人身子僵了一下,道:“我说了我不是这老贼的夫人,叫什么婆婆!”
“婆婆!”青瞳又叫,“这和老元帅不相干,你是远征的母亲,我当然要叫你婆婆。难道你不认他,连远征也不认了吗?他可是到死也忘不了您啊!”
两行眼泪从她面颊上滑过,阿黛低下头,轻轻道:“远征,唉!”
青瞳又道:“承欢的死是他的错,可是远征是我的错,你要怪就怪我吧!”
阿黛叹口气:“不能怪你,孩子!我开始真是恨不得杀了你,可是后来,每次去营中偷看,看到的都是你的好。我想着远征和你在一起,我也就放心了,没想到……好孩子,是远征没有福气。”
青瞳借势哭起来:“也是青瞳命苦,周家三代为将,战死沙场有多少人啊!现在远征也去了,是不是嫁到周家就注定要当寡妇呢?”
阿黛也忍不住流泪,将她抱在怀中。青瞳叫着远征的名字哭起来,想着自己受的所有委屈,还有第一次打仗的紧张和焦急全借着机会哭出来,这一哭直哭得肝肠寸断,上气不接下气。阿黛想起一双儿女,也跟着大哭起来。周毅夫伏在榻上,也是老泪纵横。
女人有时很奇怪,同病相怜的一场大哭,两个人就一下子亲近得很了。半晌收住眼泪,青瞳拉住阿黛的手问:“婆婆,你是回来和父帅在一起的吗?”
阿黛立刻发怒,甩开她的手:“和他一起?这老贼害死我的女儿,军营防备森严,我没能要了他的命就算便宜他了。”
青瞳道:“你真想要他性命?”
“当然!”回答的声音虽响亮,底气却有些不足。
“好!”青瞳道,“我守住门,你去杀了他吧。霍庆阳就是赶来,也过不了我这关!”周夫人全身颤抖,两只手握了又松开,就是没有前进一步。
青瞳推她:“去啊!要是等他回了军营,就再没有下手的机会了!”
“阿黛……”周毅夫痴痴凝视着她。阿黛上前两步,看着他白发苍苍,突然很想哭,她转身道:“你要死了,呼林百姓该如何是好,我不能为报私仇害了百姓,你的命先寄放在这里,等你没用了再来拿。”说罢转身欲走。
“等等!”青瞳急了,追了几步拉住她,道,“婆婆,等等,让青瞳和你一起走吧。”
“你不是要留在此处帮……留在此处带兵吗?你要跟我去哪里?”
青瞳道:“我现在已经是寡居了,和军营里这么多男子在一起怎么行?婆婆,你既然不杀元帅,我们就一起走得远远的,让他这辈子也见不到你,也足够惩罚他的罪过了!”
周毅夫大急,挺起半身叫:“阿黛,你别……”他咳得无法说话,只是双眼还死死盯着阿黛,脸一下涨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青瞳拉着周夫人的手,道:“别理他!我们走!”她的声音变得悠远低沉,“让他孤身一人,无人牵挂,没有人关心他的冷暖,没有人在乎他的生死,让他一个人痛苦至死,寂寞至死!让他每天看着月亮就想起你,每天看着浮云就想念你,让他形容憔悴、身体消瘦……”她用更慢的语气说,“让他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活在痛苦中,让他再没法欢笑,再没法喜悦……”
青瞳慢慢推过阿黛的身子,让她看清楚周毅夫的脸,阿黛早已是泪痕满面了。青瞳接着道:“这样,他就会慢慢的、痛苦的死……他会一点点失去力气、一点点失去生命,没有一个人爱他,他再不会有温暖……他一定会冰冷的、孤独的死去……再也没有机会看你一眼,再也没有机会碰到你的身影,再也没有机会和你说他想你……”
阿黛掩面痛哭,青瞳猛地把她推向卧榻,喝道:“快抱住!”周毅夫伸手搂住妻子。阿黛猛烈挣扎,喝道:“放开!”周毅夫知道一松手就再也没有机会抓住她了,拼死也不放手,任自己岔了内息,鲜血一口口喷出来。
“阿黛!你要走,还不如杀了我!”他发出男人的吼声。
阿黛的胸口全被滚热的血浸湿,她骂道:“老贼!你放手,放开我……”后面的声音已经是哭腔。青瞳走了出去,把他们留在屋子里,她的眼睛里也全是泪水。
周毅夫对他的国家奉献了一切,该有些补偿,他把儿子起名远征,那且不去说他,然而他的女儿叫承欢,本想让她承欢膝下吧。可如今——承欢何处觅?远征人未还。可怜这——白头将军送黑发,三代公卿有谁怜?”
苍天问我何所求?星河惨淡大江流。不求玉帝多封赏,但求直取强贼头。半生热血洒疆场,一路拼杀到白头。日暮苍鹰归幽谷,夜半孤灯泣不休。垂泪岂非亲骨肉,滴血何止慈母忧?天公今霄忧似我,寒星万点漫北斗。
二十七、条件
第二日早上,阿黛才从房中出来,双眼还是红肿的。青瞳一见到她就道:“恭喜周夫人!”阿黛顿时羞红了脸,瞪了她一眼低头就走。接着周毅夫也扶着一根木杖走出来,气色比前几日好了不少。青瞳连忙上前扶住他,引他在院子里坐下。
周毅夫道:“公主,这事真是谢谢你!”
青瞳叹道:“谢我做什么,关键还是她仍然喜欢你,否则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有用!远征去了,你需要亲人的安慰,她是女子,其实心中更需要你!这些年来,她心中想你一定不比你想她少!要不你认为她干什么来了?凭她的身手真想杀你,还需要这么多年吗?”
周毅夫低下头,心中悲喜交集。青瞳见他又难过起来,忙岔开话题:“父帅,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个本事好的媳妇你是哪里找来的?”
周毅夫老脸有些发红,支支吾吾不肯说。青瞳追问半晌没有结果,撇嘴道:“看你宝贝的,说说都不行,我看当初她装死的时候你分明是知情不报。”
周毅夫挣扎着站起来,道:“不是的!那时候她真的死了,没有一点气息!圣旨要承欢进宫,可那时承欢只有十二岁啊!阿黛无论如何也不同意,我也……唉!我虽然嘴上说一定要送,可心里也是不愿意的。我就是劝她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可惜承欢的爷爷去年刚过世,要不然还可以以守孝的借口回避,毕竟君命难违,让她想开些。谁知道她、她……”周毅夫脸上现出痛不欲生的表情,好似又经历了一次那般生死离别的痛苦,“晚上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没了气息,留下信来骂我狠心,如今她自绝经脉,承欢又可以守孝了。”
他吸一口气,眼睛又湿了:“我不死心,就那么日日守在她身边,可是七天过去了,她仍然没有一丝呼吸,心也没跳一下,那是真的死了……我亲手把她放进棺材的。没听说过什么方法可以闭气那么久,城中所有的医生都说阿黛是真的死了!公主!我要是知道她没死,这么些年,我早就去找她了,我什么也不要,早就去找她了!”
“这是玄冰寒玉掌最顶级的保命工夫,全天下能看出我没死的不超过三个人,你个老贼当然不知道!”阿黛从外面进来,手中拿着一个热面巾,看到青瞳犹豫一下,最终还是过来给周毅夫擦了脸,一边道,“练了玄冰寒玉掌的人如果受了重到无法自愈的伤或者中了足以致命的毒,体内真气就会自然让血脉停顿,自己再慢慢修复。血脉不流,一切生机都会消失,在外人看来就是死了。其实我的心一直在跳,只是很慢很慢,大概你心跳六七百下的时间我的心才会跳一下,波动也极微弱,把脉是把不出来的。至于呼吸,这时候呼吸已经不通过口鼻,而是先天胎息,就是用全身的毛孔换气,你当然感觉不到。加上玄冰真气运行,全身冷如寒冰,当然就是死了的样子了!”她转向青瞳道:“这老贼才不会欺君呢,我要让他知道了,承欢就是那三年的命也延不了。”说罢狠狠瞪了周毅夫一眼。
青瞳见她又要恼了,忙道:“哇!那练了这玄冰寒玉掌,岂非不死之身?”
阿黛哼道:“怎么可能,老了自然就死了,就是你停下来胎息,敌人给你一刀,你也当然就死了。战场上受了重伤,玄冰真气可不管你四周多危险,立即倒下胎息,本来能支撑着回来交代遗言的时间也没了。”
青瞳突然道:“这个玄冰掌是不是你当初……?”
阿黛点头:“是!你当初胸口中了那一掌后,是不是几个月都时时觉得寒冷难耐?”
青瞳想了想,道:“没那么久,开始半个月有点冷,后来就感觉不出了,只是力气用大了肚子里总会透出些凉意。”
阿黛大吃一惊,回头打量怪物一样打量青瞳,青瞳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不由也往自己身上看,实在没见到有什么不对,问道:“怎么了?”
阿黛上前按住她小腹,脸上几番变色,最后吁了一口气道:“确实有骨骼这般好的人,我那一掌的真气竟为你所用了。青瞳,你因祸得福,要不要学我的玄冰寒玉掌?”
青瞳暗暗咧了一下嘴,她无意学这种在战场上遇到危险,不死也变真死的功夫,于是道:“我即将满二十岁,骨骼僵硬,恐怕学不成了,不要学成半吊子,以后给您丢脸。”
阿黛性子冷漠,见她不愿意就作罢,只在心中哼了一声:“已有一丝玄冰真气在你丹田内流转了,你就是不学也已经占了我的便宜。”
大战已经打完,主帅又回来了,青瞳就将军营的事物抛下,和花笺一起装扮自己的新家。驸马府烧得只剩一个架子,再建起来至少要好几个月的工夫,青瞳索性不要了,另外找了一处小院子安顿下来。地方虽小,屋子却比以前的新些,青瞳很想在门前种一棵梅树,就像甘织宫外那棵一样。霍庆阳、胡久利等几个知道参军底细的人经常借故来探望她,大家喝喝茶、聊聊天,顺便尝尝花笺的手艺,看上去日子过得很不错。
然而青瞳内心却有一个不能让别人知道的渴望,那就是离非。她已经不是别人的妻子,是不是又有了和离非在一起的可能呢?至少现在自己有想他的权利了。如果有办法把离非调到边关来做一个文职,哪怕只是一个散官之类的也好!她热爱上这片土地,愿意把生命和热情都奉献给它,如果能有离非陪伴,她觉得自己将再无遗憾,一辈子都会感谢命运之神。这渴望越来越强烈,不断煎熬着她的心。可是这番心思却没有办法对爱她若亲生的周毅夫讲,也没办法对定远军中看着周远征长大的霍庆阳、和周远征一起战斗多年的胡久利、武本善讲,甚至她看到他们都会有些羞愧。她只能在夜里偷偷地、拼命地想着自己的从小到大渴望的爱人。青瞳的心从来没有属于过周远征,从这一点讲,她是一个可耻的背叛者。
自己心中有事,青瞳就没有注意定远军诸将来她家里的次数逐渐减少,也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脸色越来越坏。
有一日,胡久利和第五连江结伴而来,只坐了一会儿就想走。青瞳挽留他们:“我已经让花笺准备了午饭,你们吃了再走吧。”第五连江对花笺很有点意思,小伙子相貌不错,家世也好,青瞳有意给他些机会。
胡久利看上去很暴躁,他很烦地挥挥手:“憋都憋死了,吃不下去!”
青瞳微笑道:“不打点仗受点伤就不舒服是吧,好容易消停几天,你就憋得慌了?”
胡久利道:“说得轻巧,老胡也愿意在家养着,可是这消停是靠求和来的,我他娘的还不如挨上几刀呢!不是我说,公主,这皇上老爷也太软乎……”
第五连江一把捂住他的大嘴巴,喝道:“你说什么呢!”
“你说什么?”青瞳也同时喝道,“求什么和?和谁求和?”
胡久利嘴巴被捂,指着嘴呜呜叫,脸涨得通红。
青瞳道:“第五连江!放手!”
第五连江看了看她,犹豫着放开手。胡久利吸了一口气才道:“你捂着我嘴干什么?我又没说公主的坏话。萧图南反正不是从咱们头上踩到京都去的,元帅都上了八道请战的奏折,前面皇上不让我们动,等他愿意了,萧图南都打到晋阳了,咱们累死也追不上。不过我知道这怪不得公主,这事她也管不了,副帅都跟我嘱咐好几次了,我记得呢。”
青瞳一再提醒自己冷静,半天才咬牙切齿地道:“晋阳!你说两个月工夫,萧图南那点破骑兵就打下了十二座关口?这怎么可能!他走路也要这么多时间!”
胡久利惊讶地看着她道:“你不知道?十二座关有八座是主将自己弃城出逃,一座是守将率军投降,只有三座是萧图南打下来的,加上收降的士兵,现在他有十几万人威逼京都,元帅都气得吐血了,他都用血写了奏折,说要率军驰援,只要剩下四关能挺一个月,我们定远军就是累死也赶回去灭了那些人。可是不知道哪个大臣说了句:‘让定远军进逼京都危害超过西瞻!’皇上就改了主意,现在正派人准备向他求和呢。我听副帅说萧图南同意议和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让我们还他三关,京城那边是想也不想就答应了,还说三关本来就是人家的,其他还有许多条件正议着呢。公主,京城里那些老爷只动动嘴皮子,咱们这次就算是他妈的白打了。我看你这两个月神情恍惚,总是露出不高兴的样子,还以为你早知道了呢!没想到你啥也不知道,那你不高兴啥呢?”
青瞳只觉得眼前发黑,气得几乎想吐血,难怪胡久利吃不下饭,那京城里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自己一样想骂,何况他战场上打滚的粗人!她勉强道:“我……不方便时时过问军情,也没有人和我说过!”
其实大苑军队积弱已久,青瞳接触的定远军是全国精锐中的精锐,要不然景帝也不会那样百般笼络又百般防范。周毅夫平时和她讲解军事的时候也不愿太贬低同僚,没和她讲解过其他军队的战斗力,同时这些军队的战斗力之低也远出周毅夫所料,到了类似周毅夫、苑青瞳这等敢拼杀的将领不能理解的地步。尤其是过了上扬这西线的十六关,后面靠着京都重地,时时能得到皇帝注意,前面又有定远军挡着西瞻,防线十几年来未能打破,安全无虞。于是守卫这十六关成了晋升的捷径,守将被朝中各个勾心斗角的势力从真正在沙场上拼杀过的老将一点点换成自己人。这些“自己人”的战斗力看韩维就可见一般,他们听到西瞻的名字就发抖,还提什么打仗。主将都弃城而逃,还能指望平时被克扣粮草、尽受慢待的士卒去拼命吗?所以萧图南的南下比他自己预想的都顺利得多,简直可以算被大苑人迎进来的一样!
此刻他正在晋阳城守的家中享用着冰镇鲜果,晋阳这样的大城,城墙比呼林城还高,护城河比呼林更深,守军比呼林更多,可是他进来时竟没有遇到一点抵抗!守将早跑了,一城的士兵也散了大半,留下满城哭天喊地的百姓,别说是他,连一个普通的西瞻兵也杀腻了。现在好东西也抢腻了,笨重的一概不要,光是金银细软都拿不过来。
他眯着眼睛问乌野:“大苑派来的求和使怎么说?”
乌野道:“其他的条件都没问题,就是大苑的皇帝说今年收成不好,府库实在没有那么多粮食,问可不可以少十万石。还有就是大义公主已经有驸马了,他们愿意拿皇后嫡出的新城公主来换。”
萧图南道:“没有粮食就拿金银来,让他和皇帝说,多拿十万金,就少他十万石粮食!至于和亲的公主一定要大义公主,在我们西瞻没有什么守节的规矩,美人只属于强者!我也是皇家血脉,堂堂的振业王,半点没有辱没了大苑的公主。别说她的驸马已经死了,就是驸马还在,也得给我送过来。”
乌野犹豫一下,开口道:“王爷,其实这一路下来,弟兄们拿的金银已经不少,多十万金都没地方放,而且听说新城公主是出了名的美人,大苑给我们的条件已经很不错了,我们以往还从来没讨过这么多好处呢!不如……就给他们做个人情吧!我们在这里其实很危险啊,多留一天就多了许多变故,万一定远军真的驰援……王爷!不如答应了现在的条件,我们快走吧!”
萧图南坐起来道:“危险?”他露出讥讽的表情,“就是因为危险,我才必须留下来。”见乌野不解地望着他,他道:“冲出定远战营的时候,我们每个弟兄都抱着必死的决心,那时候我们的西瞻人个个是饿极了的猛虎!大苑这些羊羔看了就怕了。现在你再看,每个人肚里满满的是酒肉,腰里满满的是金银,老虎吃饱了也不会去猎食,何况这些老虎身上还锁了金链子!如果再遇上大仗,我们的西瞻士兵还会拼命吗?”他嘲讽的笑意更深,“大苑皇帝以为我胸有成竹,所以在这晋阳呆着不动,趾高气扬地等他纳贡,其实——我已经不敢打了,这样的兵我不敢带了。乌野,我们现在回去,还过得了呼林关吗?你以为打仗的时候危险,其实现在才是生死存亡的时候。”
他又半躺下来,靠在湘妃椅上,仍然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前方四关有一个比得上她十分之一的将领,我们就必死无疑!大苑的皇帝有一点骨气,我们就必死无疑!如果现在逃回去,到了呼林关她绝不会放过我们,那我们——更会死无葬身之地!”
乌野大惊,颤声道:“王爷……”
看着他刷白的脸,萧图南又轻轻笑了,在冰盘中提起一串紫晶般的葡萄递给他,道:“尝尝看,滋味真不错,这是从我们家乡运来的,一颗坏的也没有,当初晋阳城守运这些水果一定花了不少钱!”
他手指划过雕刻着精致花纹的冰盘,嘟囔着:“冰做了盘子也罢了,还刻了这么多好看的花,真是有工夫呢!”收回手指,看着水珠滴下来,他又撇撇嘴,“还不是一下就化掉了。”
乌野哪里吃得下,咬牙道:“王爷!那请你带着赛师傅先回去吧,你一个人回去也容易,赛师傅武艺那么好,一定能保你周全!”
萧图南道:“乌野,你从小就跟在我身边,一直是我贴身近卫,我知道你的忠诚!可是我一定要留下,要让大苑的皇帝用载满金银的车送我们过定远军战营,送我们过呼林关,这是西瞻弟兄们能活着回去的唯一出路。我若走了,你们就死定了!”
乌野道:“王爷!我们怎么比得上您性命的尊贵,这也太过冒险!乌野请您先离开,我愿意冒充王爷留下和大苑人谈和,我一定像您一样谈笑自若,不给您丢脸!不给那些粮食绝不松口!”
萧图南轻笑道:“不行,这件事情对我很重要,我一定要尽一切努力争取,我的命运不能交到别人手里。你不必劝了,回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切不可让弟兄们看到你紧张。”
乌野无奈只得遵命退下。待他走了,萧图南脸上的笑容也敛去,他的手指顺着冰盘雕刻的花纹游弋,想象着自己正抚摸着黑色火焰般的长发。
“大义公主,我用命在赌你呢,你知道吗?”
二十八、和亲
景帝烦躁地拿起一份奏章,只看了两眼就扔了出去,问:“还没走?”
姚有德小心翼翼地把奏章捡起来,道:“是,充容娘娘还跪在门外。”
景帝霍然站起,道:“姚有德,摆驾弘文殿。”
姚有德应了一声:“是!”吩咐小太监准备肩辇去了,他来到门外,蹲下来低声对王充容说:“娘娘,你回吧!万岁爷也有难处,实在是西瞻人逼得太紧,老奴打心里也心疼十七公主,可是这事您和奴才都没有说话的份啊!万岁爷现在心里愧疚,还躲着您,要是惹急了他,怎么样可就不好说了。”
王宿脸色灰败,只是摇了摇头。姚有德无奈,回到屋内把景帝搀扶到肩辇上,向弘文殿方向而去。王充容一言不发站起来,跟着他们走,一直到了禁门才停下。弘文殿是朝臣议事的地方,出了禁门就不是后宫范围,她不能跟着了,于是安安静静地重新跪下,等着景帝回来。景帝到了弘文殿也没心思看奏章,只在长椅上胡乱睡了一觉,第二天直接上早朝去了。
早朝也让他很烦躁,那个“英国公”王敢仗着自己是先朝老臣,有过那么十几次战功,受过那么几十次战伤,居然言辞如此激烈,就差出言不逊了。看着他白花花的胡子气得抖个不停,景帝烦得不停地想这老家伙怎么就不一口气上不来憋死!说得轻巧,他要带兵,他死而无怨。他死就死了,可是惹恼了西瞻人怎么办?一下打到京都难道让朕陪你个老东西一起死吗?
有他牵头,又有几个朝臣大着胆子出来唠叨,大义公主的和亲也叫他们拿出来说个不停,其实没有人关心这个女孩的命运,他们讨论的只是朝廷的脸面,内容无非就是公主新寡,于礼不合之类。难道换成皇后嫡女新城公主,大苑就很有脸面了吗?
西瞻人死心眼,以前朝中是有过大义公主既有文武济世之才、又有倾国倾城之貌的传言,他们这些粗人就连女子的贞洁也不计较了。若换上大苑的贵族,那是肯定不会要这个媳妇的。真要换新城公主他才有些舍不得呢!景帝心中甚至暗暗庆幸周远征死了,要不然可真没法开口把嫁出去的女儿要回来再嫁。至于王充容,那更不用理她了,昨晚德妃说的一句话好:“大义公主好像才二十来岁吧?充容妹妹即便不愿意为国分忧,也该为女儿的将来想一想,这么年轻的姑娘家,不再嫁,难道想让她守一辈子寡吗?振业王可是嫡子,是大义公主高攀了人家!”对!一会就这么劝劝她。
朝中那几个还在唠叨,景帝在龙椅上神游天外,由着下面的人打嘴仗,看着时辰不早,他把手一挥:“此事明日再议!”就退朝回宫了。
一进禁门,就见王充容仍然跪在门内等着他,姿势都和昨晚一样。景帝踌躇一下,就吩咐:“去德馨宫!”王充容默默站起,还是跟着他走,只是步履明显有些踉跄。
刚走进御花园,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陛下又去德馨宫!怎么不去我群芳殿歇歇!”声音很好听,只是语气尖利。景帝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杨妃,他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在家里娇惯坏了,这样明着就争宠,也不怕德妃记恨!然而越是这样,他越想护着她点,于是道:“今天有些国事要找德妃商量商量,你先回去,明晚朕就去看你!”
杨冰纨来到景帝面前,她已经从少女的清丽过度成少妇的娇媚,看上去更加动人,她攀住景帝的手臂,娇声道:“我想你,就坐一会儿吧!”
景帝犹豫着看了后面跟着的王充容一眼,他担心自己说服不了王充容,德妃司徒慧会讲道理,有她帮腔就没问题了,这事杨妃可干不了。他正要摇头,杨妃已经顺着他的目光看到王充容了,她顿时变了脸色:“你跟着干什么!来人,把她赶走!”
“爱妃!”景帝阻止她,回头对王充容道,“充容!朕知道你的心思,但是朕不仅是宁澈的父亲,更是一国之君,朕不能不为国家考虑。西瞻大军压境,如果不和,将有多少生灵涂炭!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朕要舍不得这一个女儿,就不知有多少大苑百姓会失去他们的子女,唉……”他觉得自己说得很好,先陶醉了一会,才又道,“不过宁澈为国和亲,朕也不会亏待你,朕晋你为贤妃,姚有德通知礼部吧。充容,你日后行事莫忘了这个贤字啊。”
杨淑妃顿时把眼睛竖起来了,道:“陛下,她嫁个女儿就封贤妃?你要封——她现在是充容,封个充媛还不够吗?最多封个昭仪,怎么能当有品佚的妃子呢?贵德淑贤,以后我要和这样的人并称!”
景帝道:“爱妃,现在没有贵妃,除了德妃,宫中你最大,要有容人之量啊!”
王宿含泪摇头:“皇上,臣妾不想当贤妃,只求皇上不要让青瞳远嫁,皇上,臣妾不是为自己的女儿,也是为大苑的江山社稷着想。西瞻人狼子野心,若是退让,更易伤人!”
景帝不耐烦地挥挥手,道:“深宫妇人,你怎么和那些朝臣一般论调!听了就让人心烦,宁澈一直由你教导,也是不谨行守礼,没有皇家风范。”
杨妃道:“陛下,你别心烦,朝臣哪个敢乱说话,我叫爹爹想办法让他们闭嘴。”
景帝有些不悦,这不是说左丞相比皇帝还有办法吗。他转头瞪了她一眼,杨妃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一见他不高兴就惊愕地低头看自己,却没有发觉一点不妥。景帝心中软了,她一向口无遮拦,在后宫中遍树强敌,自己要是不护着她点,只怕她的小命也要被人暗算了。
于是他道:“朝臣们也有道理,西瞻人要钱要得太狠了些,朕的府库至少要被掏空一半。粮食更是要得太多,太仓中的存量还要支付各军军饷,实在不够啊!”
杨冰纨道:“皇上!西瞻人要钱是要得狠了点,可也不是拿不出来,还有那个西瞻振业王不是说了嘛,只要和谈成功,两国永结秦晋之好,他们就不再攻打大苑了。只要他们不来打,这几十万金定远军一年的军费就能省下来,这样算算我们省下的更多呢。”
景帝“咦”了一声:“对呀!爱妃你这次说的有理,只要两国永息刀兵,这点钱真不该心疼。朕竟然一时没有想到,定远军这两个月的军粮暂时不用发了,他们年年耗费国库最多!仗不打了这二十万大军也该撤走,只是不知道周毅夫那老儿会不会纠缠……”
王宿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他们,无法相信这话竟出自一国之君,她觉得再也没有求他的必要了,这个皇帝、这个朝廷、甚至这个国家,已经无可救药!她心中拿定主意,恭敬地俯下身,道:“皇上,臣妾明白皇上的苦心了。既然万岁爷都能隐忍,青瞳也该为国出力才是,臣妾不识大体,不该反对青瞳出嫁,令皇上为难。”
景帝打了个哆嗦,他看着此刻恭恭敬敬伏在地上的王充容,暗道刚才一定是眼花了。他刚刚分明看见这女人看着他一闪而过的,充满嘲讽、不屑、甚至有些怜悯的眼神,别说王充容,整个后宫、整个大苑,他什么时候看到过这样的眼神呢!一定是眼花!景帝咳嗽一下,摇摇头驱散那个让他不舒服的残像,才道:“难得贤妃明理,那么这件事情就定下来吧,大义公主是为国和亲,朕一定多备妆奁,不让西瞻人小看了我们大苑。”
王宿又俯首道:“谢皇上!只是臣妾心中有些担忧,青瞳自小就脾气倔强,又是一直由臣妾这个无知妇人教导长大,我担心她不能理解万岁的苦心,若是触怒了振业王,给大苑惹来灾祸,臣妾和她都万死难辞其咎!”
“这……”景帝使劲想了想,印象中这个大义公主是脾气很不好,当初把她嫁给周远征时她就曾经当面顶撞过。
王宿看了看他,又道:“万岁也不必忧虑,臣妾深知她的脾气,您只要让一个人出任赐婚使,就一定会说服青瞳,让她心甘情愿去西瞻和亲。”
“嗯?”景帝惊奇道,“是何人?”
王宿道:“太子伴读、现任礼部长史的离非!”
景帝道:“离非只是个长史,赐婚使形如钦差,他官阶不够。”
王宿道:“万岁,您可以升他为侍郎,四品官阶,应该够了!”
杨冰纨“呸”了一声:“谁不知你家十七公主以前和离非是相好的,你这是借故给他讨封,好让自己以后有个依靠的势力……”
景帝皱了一下眉头,杨妃立刻发现自己言语粗俗,后半截话就咽了回去。
王宿俯身道:“陛下,杨妃娘娘说的没有错,青瞳从小与离非交好,虽然没有私情,可也只有离非说的话能听进去。上次青瞳就是听了他的劝说才出嫁的。”景帝十分动心,看了看杨妃的脸色,准备照王宿的话去做了。
杨妃急怒,脸色通红。王宿转向她,道:“娘娘,我绝无私心,只是想自己既然生了这个不省心的女儿,自然要为皇上分忧,请您放心。”
杨冰纨别过头,哼了一声:“说的好听,怎么证明。”
王宿平静地道:“臣妾恳请出家修行,为大苑祈福!方外之人再不用什么势力依靠,娘娘不会再误会我了吧!”
杨妃和景帝都是大惊,她牺牲一个女儿才得来的贤妃封号,不赶紧借势争宠,竟然自愿抛却繁华,去长伴孤灯长卷!
“贤妃不必如此……”景帝瞪了一眼杨冰纨,“朕知道你的心意了。”
王宿微笑摇头:“请陛下准了臣妾吧,我只有一个女儿,我也愿意为她祈福,她平安,就表示西瞻大苑两国无战事,我大苑的江山万年永固,皇上您也能福泰安康!”
景帝有些感动,劝了许久,然而王宿打定主意不愿更改,事情最终就这样定下来。景帝令礼部撰写旌表发告祖庙,表彰贤妃王氏的贤德,又在京都近郊赐了一座道观,由她主持。而大义公主的赐婚使也依她之言选了新任的礼部侍郎离非。
经过钦天监的计算,公主出塞的日子定在一个月后,那么等到达西瞻,应该已经是初秋了,和谈上说的粮食大苑先兑现了一半,等秋后粮食熟了再兑现另一半,中间隔了四个多月,特意选在初秋把公主送去,就是怕西瞻人不耐烦发了怒,有她可以证明大苑的诚意。
赐婚使离京时曾经来见过王宿,被她以方外之人不便相见回绝了,只托离非带了一封信,信被侍卫查看过,不过是些家常话。然而若是他们仔细检查信封,就会觉得信封有些硬,那是王宿用米汤写的另一封信,幼时她与青瞳经常做此游戏,相信她会看到。
她平静地拭去桌上浮尘,心道:“孩子,娘把离非送到你身边了,你们快逃吧!”
纵观青史上,计拙是和亲。社稷无雄主,安危托妇人。便有花玉貌,安可静胡尘。辰州万里外,胡儿狼子心。能持苏武节,却无马超勋。本欲思报国,勇气动三军。奈何国无信,无意为愚人。烟霞万里阔,宇宙一孤身。同辱不同荣,怪我负君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