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来的沧桑终于击倒了他,余不凡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小草向中岛电子公司请了三天假,日日夜夜守候在病榻旁边,无微不至地照料着她心爱的不凡。余不凡仰面躺在席梦思床上,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小草捧着新熬的小米稀粥,放在嘴边轻轻吹着凉风,然后送到余不凡的嘴唇边,余不凡干裂的嘴唇紧抿着,被盛着稀粥的汤匙触碰了一下,仍然无知无觉地紧紧抿着。
“不凡,多少吃一点,吃下去可以早日恢复健康。”
健康?健康有什么用?健康之后又得承受生活的重压,倒不如干脆就此一病不起,反而可以远离世俗的是非烦恼。
“滴铃铃──”一阵电话铃响了起来,余不凡的眼睛从天花板移到了床头柜,看着电话机上面的红灯随着铃声一阵阵亮起,几分钟后电话留言跳将出来:“谢谢您找Genesis董事长,余不凡请您留下贵言。”
余不凡的眼皮跳动了一下,很久没有人电话留言了,居然忘了改换留言的录音。
“你好,董事长,你恰好不在家……我是茵茵,《水星日报》记者陆茵茵,我听说了你的一些情况,也许可以助上一臂之力,我请你上情网恢恢喝咖啡去。”
噢,陆茵茵,那个妖冶的、与路易纠缠不清的女人!
余不凡将目光移回了天花板,盯着那一大片纯白又看了三天,终于从高烧中恢复了过来。老爸打来电话愿意接济他二千万美元,虽然余家的财产远不止这些,可是余不凡要的是立即兑现的现款,二千万已是尽了老爸最大的努力。四千万美元减去二千万还剩二千万,二千万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哪块地里可以突然冒出二千万?
小草犹豫了再三还是开了口:“不凡,如果实在走投无路的话,我们能不能考虑申请破产?破产总比坐牢好一些……”
“不,”余不凡毅然打断了小草,“我可以自作自受蒙受牢狱之苦,但是我决不会让余氏家属蒙受耻辱,既然老爸也无回天之力,我们只有出售金马山庄了。”
金马山庄被标了$9,999,000的价码,余不凡夫妇却指望着二千万的奇迹,至少这是去年房地产兴旺时的市场价。余不凡搬进了小草一室一厅的公寓,金马山庄空关了整整一个月,从$9,999,000一路下降到$7,999,000,还是连个买主的影踪都没有。现在失业的人满街都是,股票价格再次一落千丈,硅谷这个昔日制造神话的地方,曾经每天制造一百个百万富翁,而今却每天让一百个人失尽财富。去年兴盛的时候一人售屋二十人抢购,标价三百万可以卖到五百万,而今却没有了那么一批富翁、那么一批傻瓜,昂贵的宅邸也随之变得无人问津。
平凡人的日子不容易熬,仰面平躺在小小的双人床上,余不凡总是感到腰酸背痛。小草做的饭菜好是好,天天品着同一位厨师的手艺,余不凡再不讲究也吃腻了韩氏风味。吃不好,睡不好,小小的的公寓变成了余不凡的牢笼,在憋得相当难受的时候,余不凡驾着奔特利出去兜兜风,回家之后又免不了小草的埋怨,“不凡,现在油价贵得惊人,我们能省则省吧。”
油价能有多昂贵?每加仑$2.15,十加仑不过二十元而已,难道他余不凡的心情还不值二十元?
小草是棵随叫随到的忘忧草,从前寂寞的时候拿来把玩一下,天真烂漫可以添补没有夏娃的空白,而今拿了忘忧草当作每日的主食,余不凡算是尝足了饥不择食的苦果。余不凡曾经嘲笑夏娃的拜金主义,嘲笑她古怪的拜金理论──“金钱不是万能的,可是没钱是万万不能的。”而今,余不凡每天在体会万万不能的生活。
“小草,我们搬回金马山庄吧,反正也是空关在那里,不如退掉一室一厅的公寓,每月倒能节省一千美元。”
小草皱了皱眉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小两口又搬回了金马山庄,来回折腾一下就到了八月,个人所得税的期限即将到来。
余不凡很想再次飞到罗马去,去领受一下创世纪的磅礴气势,他知道小草不会答应的,光是来回罗马的机票就一定通不过。他忍受了两天,最后还是憋不住说了出来:“小草,我想去梵蒂冈,想去Sistine Chapel理一下心绪。”
小草沉默了一下,脚尖拨弄着主卧室的地毯,“不凡,上帝在梵蒂冈,在Sistine Chapel,上帝也在你的心中,在金马山庄,在金马山庄的主卧室。”
显然是一个大大的“不”字,余不凡叹了口气。
“不凡,去找找陆茵茵吧,她说也许可以助上一臂之力。”
那个妖冶的、与路易纠缠不清的女人?
“去吧,不凡,死马当作活马医。”
余不凡想起了那一头男人般的短发,飘荡半裸的咖啡色衣裤,那个吊在路易的胳膊上的女人,他感到了一阵难忍的恶心。
余不凡抬起头来望着小草,白皙稚气的圆脸蛋有些憔悴,黑黑的大眼珠没了往日的光泽。余不凡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笑一笑,小草笑的时候才好看。”
小草动了动唇角,脸上的笑靥有些勉强。
余不凡将小草搂在怀中,“小孩子,现在知道什么叫吃苦了。”
“不,”小草扬起头来,“小草不苦,小草的命很强,小草什么苦都能吃。”
“傻姑娘,”余不凡的心在隐隐作痛,他其实是不应该同小草结婚的,他不爱小草,他也不习惯小草式的生活。没有他,小草会找到她的真爱,会过着比现在幸福的日子。他不愿意看着小草这么枯萎下去,可是他又全然无能为力,他将小草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中。
小草安祥地闭上双眼,眼角旁滴下一颗晶莹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