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他的初恋女友:革命年代的悲欢离合(下)
前文说到父亲高考后满怀信心,以为可以重演上高中时的故事。可是他忽略过去三年的巨大变化:一是反右运动使他的兄长和姐夫同时变为右派分子和阶级敌人,他的政治背景变得雪上加霜;二是经过反右派大跃进反右倾,中国政治进一步左转,表现在高校招生分配上就是家庭出身和政审的重要性日益看重。
八十年代初当山哥上大学后通过与许多位文革前毕业的老师聊天,知道了我父母所言“五七年反右后高校已经左得不得了”非虚。可惜当年的父亲对此还一无所知,过份乐观天真。
高考录取通知很快下达。父亲所填那些著名大学文学史和文学评论专业无一中榜,仅录取了一所新建学院的中文系专科。父亲和曾阿姨一下都傻眼了。
父亲带着沉重的心情开始了他的大学生活。曾阿姨痴心不改,依然不断鼓励父亲。就算父亲毕业只能做一名中学教师,她做工程师,也不能妨碍他们的婚姻许诺。
可是上大学后不久,曾阿姨便感觉她那个特种金属材料专业还真有些特别。她的学友们都是青一色的工农兵革命家庭出身,几乎毫无瑕疵;他们专业的毕业去向基本上都是国家国防科研有关的绝密部门,政审极为严格。当然高年级中也有个别在反右等运动中表现不好的毕业生,被歧视性地分配到了一些民用小厂。
了解到这一切,父亲终于意识到了他与曾阿姨之间的巨大鸿沟。难怪他无论怎么品学兼优,都甚至成不了一名共青团员。今生今世,他只能是一名可以被社会利用的贱民;而又红又专的曾阿姨,却有锦绣灿烂的前途。
于是父亲忍痛写了一封绝交信给曾阿姨。他冷静地劝说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没有前途。因为他们都知道,绝密部门的工作人员结婚必须通过组织严格政审。曾阿姨很快回信道:她已经做好毕业后留在南方民用小厂的打算。无论怎样,她绝不放弃他们彼此珍贵的初恋。
父亲决意不耽误曾阿姨的前途。他不再联系曾阿姨,努力学习,拼命工作,虽然在毕业时一度分配到一所小镇学校,但很快被上调到一所成人函授专科学校任教。
在他刻意断绝他与曾阿姨的联系三年后,父亲遇到了母亲。母亲也曾是中学时代极为拔尖的好学生,多年担任团支书。可是由于外公是黄埔六期毕业的国军军官,虽有国民政府签发的“抗日阵亡烈士证书”,但我党绝不承认,反倒常有“反动军官”,“伪军官”的评论使母亲多年的入党申请不能实现。
高考时母亲也因政审被降格录取。她要做女历史学家的梦想只能让位于一名普通教师。可以说除了家庭出身,母亲从外表到内秀,都与曾阿姨神似,这恐怕也是父亲对母亲一见钟情的主要原因吧。
那年结婚后,父亲便携母亲来长沙与曾阿姨相见。曾阿姨一见我父亲母亲,便忍不住热泪长流,以致大哭不止。十年的相识相爱,此时划上了一个句号。痴心的曾阿姨此时已经是一位二十七,八岁的未婚大龄女青年。他们彼此祝福,挥手作别。一向刚毅的母亲也为之感动流泪。
大约在山哥出生那年,父母亲收到了曾阿姨从北京有色总院写来的信,告诉他们她与一位新同事相恋,也要结婚了.邀请父母今生无论何时到北京,都一定来作客.
差不多30年后,父亲终于与曾阿姨相见了.看到曾阿姨诚挚清瘦地面容,我真切感觉到了她与先母的神似.心里不由得一阵阵发痛.这种难言的痛楚一直延续到今,为我的父亲母亲和曾阿姨,也为养育了我的父母之邦和那一代先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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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哇,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