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挽歌以及菲利普·罗斯的小说(乳房,教授的情欲,正在死亡的动物三部曲)
最近看了根据美国当代著名小说家 菲利普·罗斯的小说改编的电影《挽歌》,兴之所至接着看了他的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人性的污点》。一发不可收拾就接着去读罗斯的小说。电影总是不如小说本身更精彩,但可以更娱乐。小说令你停下来回味,沉思,与作者做精神的交谈。电影画面引起视觉的冲击,是导演的意图和演员的表演来解读人物的内心活动和故事的发展,更重视画面演员的语气表情,所以同样的剧情不同的演员演出不同的效果 。观众在两个多小时集中调动起自己的注意力随着剧情起伏将感情投入到人物的命运和结局上。顾不上更多自己的思索,特别引起共鸣的电影会在看完后自己在脑子里再放一便,从人物的对话和神情里,剧情的声色里感受一种创作者的苦心匠心巧心。
电影艺术和文学还不完全是一回事。
电影取名挽歌意味深长,大概还是从’The dying animal’罗斯作为小说的名字蔓延出来的意境吧。
电影的剧情是这样:
九十年代,在纽约大学里做教授的文艺批评家戴维·科佩施给研究生们讲着自己的对文学艺术的的评论和评价见解,他在学术上已经颇有建树.Charlie Rose 节目专门对他进行了访谈谈他的新书。他对自己的工作很投入,业余时间弹弹钢琴,还是个不错的摄影家,在象牙塔里过着精致的不事羁绊的潇洒的独身生活。
他有个同龄好朋友诗人乔治,一块聊天,打壁球,谈诗论画,聊各自的生活和文化见解;还有个20多年来一直保持性交往的女朋友卡罗林,远在华盛顿州做生意,除了性交往的情谊没有什么感情瓜葛。
戴维当年为了追求性自由抛弃了妻子儿子和婚姻的麻烦,到了现在跟已经做了肿瘤医生的儿子也不能建立良好的父子关系。
戴维的生活字典里没有‘责任’这两个字,他也不愿意局限在任何责任里,轻飘得如风。按戴维的说法婚姻就是两个人的牢狱。当他听说儿子有了婚外恋情时候,戴维不是觉得这有什么道德上和感情上的不理解,而是很气愤和不理解儿子干嘛要从一个牢房出来跳进另一个牢房。他的嘲弄让儿子气得大骂他是个Jerk.而戴维却深以为他当年离开他们母子并不是什么自己的过错。对自由的顶礼膜拜使他依然认为婚姻本身是羁绊和错误,而他却很不以为然儿子总是提醒他当年抛弃了家庭带给别人的伤害,所以父子两人隔阂很深。戴维很不服气儿子的怨恨说:‘你看,你不是也成长得蛮不错嘛,也没耽误你成为医生。’戴维心里认为这小子是有恨父情结。
六十年代发生在西方的性自由造就的一批自由知识分子已经是当今社会各界的精英分子,他们中的一些人的思想深处依然怀念那些身心无羁的纵欲,享乐主义盛行的时期,尽管今天当年的姑娘小伙已经进入伟哥必须的行列。
作者和电影毫不掩饰地揭露这些心理和心灵的困惑,虽然大家还不是能很坦率地大大方方地面对它们,性爱,死亡,Elegy 这一曲挽歌在唱给谁呢?又在哀悼什么呢?罗斯引用“The dying animal”济慈的诗句作为小说的标题正是小说作者想说的故事的本质。罗斯作为一个当代作家走出思想的束缚把人们回避和在‘政治正确’约束下心理上的冲突和困惑揭示开来,这是一个文学家使命:对人性解剖。
看到这里我想起米兰昆德拉所描写的汤姆斯,两个作家说的是一回事情,真是心有相知,也许六七十年代的思潮和冷战思维在欧美酝酿了知识分子的玩世不恭,享乐主义,自由主义,是不是过分的自私?同一时期在社会主义阵营里的知识分子全军覆没,被流放,被割去了喉咙,清洗了脑袋,被招安,或者自觉地做执政党的驯服工具。
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之重从两极解说人内心对生命和生存的困惑。对社会价值的再度审视。
情感和爱的自由的悲剧,身体的老化,自由主义享乐主义面对着良心和道德的质问。
爱与被爱有什么错吗?可是为什么性爱除了享受还有这么多的伤害给人?
我似乎出离了画面听到特瑞萨对这种无爱而性的轻飘的享受主义的不能承受的质疑。
那么罗斯和电影是记录和描述那些人三四十年后的今天他们变成了什么样,他们的思想,生活,家庭,爱情,性,和对既往的反思以及面临的新的问题和人生的困惑对衰老,对生,对死,对孤独,对恐惧。这是一代人的经历记录。
戴维对确定的男女关系讳谟至深,他认为婚姻是牢狱,坚决反对进入这种约束形式。但是一方面他又是性享乐主义者,电影在揭示这种性本身的困惑,渴望,伤害,享乐和对享乐主义者的嘲弄也夹着同情和忏悔。
进入九十年代,戴维事业有成,成了文化精英但是岁数一把,头发变白,头顶变秃。学术和成就可以在时间里堆得很高,但是动物正在走向死亡,于是就有了对生命相关的挽歌。
开始进入老年的戴维心里依然对女性的身体着迷,对性着迷。
他在纽约大学开讲着艺术和文学,心里依旧保持只性不爱的人生态度。在这个私人的生活领域里,戴维一直没有长大,也拒绝长大,身体的各个器官变得沉重下垂了,但心却依然轻飘浪荡,只是学识和社会地位和修养让他把自己的生活控制得很好,住在曼哈顿最好的地段上,听音乐看歌剧,悠哉游哉著书立说点评古典画作。直到有一天在他开设的文学课上美丽性感的年轻坎苏埃拉的出现,戴维再一次失去了保持很久的平衡。
父母是古巴不同政见者,11岁移民到美国的女学生坎苏埃拉性感美丽,她有黑色的头发,明亮的一双充满诱惑的眼睛,丰满的的乳房。她的一切令戴维像一个小伙子一样兴致勃勃,迷得神魂颠倒,他开始想办法引诱这个比他年轻三十多岁的年轻姑娘。书画,音乐,摄影,满腹的文学理论,文艺批评,对著名油画 Le grand nu (1919) by Amedeo Modigliani若有所思的点评和影射;聚会,音乐····终于上床,就开始了性的往来。
戴维仍旧像以往以玩世不恭的态度对待这件事,当他与老友乔治说起来时,老友劝他别净想着自己越来越老,还是想想想怎么先从心里长大成熟。这一对老朋友每次相聚时候的谈话都很有意思,或者在打壁球的封闭的四堵墙下,或在固定的街角的咖啡店固定的座位上。他们的谈话讥讽幽默亲密无间,传递了很多既往和今日的交错。
戴维依然故我地对色情的兴趣高于任何爱情关系的兴致。他心里明白这种好比五月与十二月之间的年龄差距的男女关系不会成功,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在他和坎苏埃拉交往中他对女孩子的迷恋正在演变成占有和嫉妒还有爱恋,混和在一起折磨着变老的戴维,每次照镜子都加深了他对自己的困惑,而自信一点一点在消退。乔治劝他中止这种有可能进一步成为固定男女关系的来往。但是在戴维领着坎苏埃莱来到海边本来打算作告别时,说出来的却是:让我们一起去欧洲吧。这时候他在感情上对女孩子的依恋正在跟他的人生态度打架。
年轻的女孩子竟是真心爱上了这个充满人生各种经验和高超性经验的教授,他对她身体的顶礼膜拜让她对同龄人的兴趣足以让位。
她诚恳地邀请他参加自己毕业典礼后的家庭朋友聚会,并希望把戴维正式介绍给自己的父母。希望他们不再是秘密交往。戴维这时候却终于失去了勇气却步了。他找了借口临阵逃脱的行为深深地伤了女孩子的心;坎苏埃拉在思想深处是不能理解戴维这种拒绝承认和接受一种固定关系的人生观,而戴维自己也被性爱,嫉妒,恐惧,自我保护,孤独深深伤害者。
说到底他是怯懦的。他害怕欠别人任何感情和情谊,也不允许别人欠他自己感情债。他所以不断的寻找女人一方面是享受性爱的快乐,另一方面是对孤独的恐惧,又害怕被拴住手脚。
20年来的老情人卡罗琳是他最后一直交往的女人,因为他们之间达成了理解只有性的关系没有别的牵挂,即使这样卡罗琳发现戴维的厕所里有其他女人留下的用品时也一样打翻了老醋坛子,人性和性爱本身的排他性终究是没有理念那么飘逸轻松如同戴维自己的嫉妒。
罗斯用生活的事实和人本能嘲弄着一厢情愿及其理想理论。
与坎苏埃拉分手后戴维自己也陷入了忧郁,只好找心理医生,老友乔治,旧情人卡罗林。
这期间,戴维的老友诗人乔治在专为他举行的诗歌朗诵会上中风不治而亡。意味深长的是,在乔治的临终戴维对乔治说:乔治,我欠你一份深情。这实在是很反讽对这个不羁的人,乔治的死亡使戴维陷入更深的孤独。
他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上,开始了广播节目讨论文学和艺术,除了卡罗琳不再和其他女人来往,但是他的暗室里一直挂着坎苏埃拉的显影后的照片,心里一直不能忘记这个让他痴迷的女孩子。虽然他对婚姻和确定的男女关系,任何关系都仍旧持一种不以为然的态度。
一晃好几年过去了。
在千年将至的晚上,戴维突然接到坎苏埃拉打来的电话,旧情人相见万语千言,但是这一回坎苏拉带给戴维却是糟透了的消息,坎苏埃拉被诊断为乳腺癌。
那美丽的令戴维痴迷的一对乳房就要因病被摘去。听到这消息戴维简直心痛欲碎,Ben Kingsley这一段表演的特别感动人,那种男人的诚挚脆弱和对女人的爱和怜惜让人看了止不住流一把同情的泪。
坎苏埃拉说:‘我知道你爱我,也爱我的身体。’她请求戴维给她留下自己美丽健全的裸体照片。
戴维打开灯光,合上百页窗帘,拿起相机,坎苏拉慢慢地退下上衣裸露出乳房。
看到这里电影不会使观众产生情色的念头,而是被一种巨大的悲痛代替了,悲剧的效果达到高潮,香消韵损的怜惜之情超过了欲望。
Ben Kingsley和Penélope Cruz,真不愧是奥斯卡奖得主,把戏演得出神入化催人泪下,因为两个演员的出色表演把这一段老生常谈的戏变成了感人的高潮,而顺理成章地接受戴维人生态度的改变的事实,挽歌唱起来的时候人在忏悔,也在嘲弄自己的屈服。
为真情感动为爱屈服的戴维要帮助坎苏埃拉这个残缺的‘维纳斯’生存下来。不再管那围城的论说。 The Dying Animal在这个层次上让戴维为自己,为感情,为爱情,为善良,为人性,为婚姻,为艺术唱一首挽歌。
戴维终于从女人的乳房走出来面对生死的挑战,去爱一个乳房没有了的有血有肉的活人,这是人性里的爱情胜过了性爱。也许是因为他遭遇了乔治的死亡,经历了与坎苏埃拉的分离的痛苦。也许他理解了感情上欠别人的,有时候是没有机会补偿的事情。
这让我联想起‘生命不可承受之轻’里的那只叫卡列宁的狗。女人的乳房,狗卡列宁使两个轻飘的自由主义之上的男人回到地上面对人生真正的苦难:生的艰难,和对死亡的恐惧。
影片最后,面对死亡坎苏埃拉变得一下子成熟而坚强起来,当时代广场传来数秒的声音,新年的钟声敲响时,她悄悄地对戴维说我很害怕。戴维心疼地抱住女孩子此时他说不出新年愉快。女孩子没有告诉戴维她第二天就去住院,她决定自己面对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只把曾经美丽的身体的印象和照片留给戴维,尽管戴维希望陪她一起去经历这个过程,但女孩子拒绝了,她不相信戴维在她摘除了乳房以后还会跟她做爱。我想她也不愿意让一个唯美的男人仅仅因为出于怜悯而卷入她的不幸。这种凄楚让人看了心痛。
死亡终于唤醒了教授的真情,越过了他一向的玩世不恭,不承担责任,不同情,不怜悯的原则,他急急切切地跑到儿子的医院咨询打听到坎苏埃拉明天就要动手术,情形严重。
戴维终于在女孩子手术后的病榻旁表示了自己的爱与承担的勇气。他不仅仅是爱女性的乳房,也关爱女人本身。戴维说, "Time passes when you’re not looking."
这电影感动了我。
我于是去找菲利普·罗斯的书去读。
关于罗斯的书和写作成就需要再开另一篇读书笔记,这里我读到米兰昆德拉对罗斯的书的评价:
"Philip Roth is a great historian of modern eroticism.... [He] speaks of a sexuality that questions itself; it is still hedonism, but it is problematic, wounded, ironic hedonism. His is the uncommon union of confession and irony. Infinitely vulnerable in his sincerity and infinitely elusive in his irony." —Milan Kundera
意思是:菲利普·罗斯是一个伟大的现代色情史大家,他谈论性,他质疑性本身的问题,性虽说始终是享乐,但是又是令人困惑的,伤害的,嘲弄着享乐论。他超乎寻常地把忏悔和嘲弄放在一起,在他的真诚里有无限的脆弱,在他的嘲讽里有巨大的困惑。
我个人倒是觉得这两个人的作品都是在写人性的软弱和困惑。罗斯以他独有的坦诚,揭露和坦言我们日常生活不愿或不舒服讨论的问题。性,爱,婚姻,道德,衰老,疾病,死亡。
这是一个给中年人看的电影,演员演得非常好,如果对文化有兴趣,对爱情和性的关系有兴趣这是一部挺好看的电影。
对我的启发是我特别想读罗斯的全部小说。我也把他推荐给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