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流木 by 吴小雾 (完结)

(2008-12-09 13:10:50) 下一个
流木
  作者:吴小雾

  引

  她十九岁的时候认识他。
  很普通的相识过程,交往了并不久,越来越觉得这个男人哪哪哪都顺眼。爱得死去活来。虽然表面没动什么声色,却在他说要离开的时候,向来倔强的她收不住眼泪。
  “还回来吗?”
  他不回答,死死吻住她。
  她挣了命推开,嗓音走腔儿:“我问你还回不回来陆……”
  他以指尖点住她的唇,告诉她:“你想我了就来找我。”
  她不去找,不要找,不能找。
  木行于流水,不触两岸,不为人取,不为洄流所住。
  亦不腐败。

  第一章

  刚跨出师范学校的小陈老师,第一节课上点名请同学回答问题:“……伍胜。”念完忍了一下才没笑出来。武圣?还诗仙呢。
  坐在教室最后排的一个女同学在哄笑中起立。她违反校规地披散着一头长发,没什么表情地告诉老师:“伍月生。”
  当天回到家,伍月生对程元元说:“给我改个名字。”
  程元元正在看《上海皇帝》,随口应了一声。心说我还不喜欢我自个儿的名字呢,你姥爷不也没给我改?没想到第二天伍月生不依不饶不上课。程元元小时候没用过不上课这些个招术来威胁家里啊,只好郑重地答应下来。
  几天后,新名字面对主人阴森的目光,瑟缩在户口本上:伍月笙。
  程元元说:“老师再点不出来武圣就行。”她可生不出那么伟大的人物。
  伍月笙想,这是天底下最懒的妈。
  可她就这一个妈,懒也没办法退换。何况程元元逛街的时候挺勤快的。但伍月笙并不太喜欢同她出门儿。
  程元元在县里小有点儿名气,只不过她的名气出在某个特殊行业。所以自打伍月笙上了高中开始,母女俩就尽量不在一起出入公共场所。
  巧不巧就有面含淫色的男人远远走过来。程元元挡住女儿半边身子。伍月笙看得明白,也没做声。
  那男人在她们面前停下,涩着脸对程元元说话:“七嫂~”两只蒜瓣眼睛却把伍月笙上下打量好几遍,“帝豪新来的?漂亮啊!”
  程元元不知该笑该气:“胡咧咧!这我姑娘。”
  伍月笙起哄:“我可是老人儿了。”没有帝豪的时候就有她了。
  程元元踹她一脚:“大人说话小孩接什么茬儿!”
  男人略微尴尬,摸着鼻子欲盖弥彰:“这么看是有点儿像。”
  人走了之后伍月笙对着他背影轻啐:“瞎了你狗眼。”回头看浓妆艳抹的母亲,“我长得像你这么妖叨?”
  程元元颇以为荣,抚着耳后云发邪笑道:“长你娘我这副妖相是你福气。走吧,想买个什么样裙子啊?我怎么发现你越长越高裙子越买越短……”
  帝豪夜总会是立北县第一家挂牌色情场所,那几年政府机关比个体户捞钱还狠,扫黄打非都是来钱道儿。程元元领着特殊经营许可证,开办起帝豪,养了七八十个卖春女。整个立北县,甚至全省说来,程元元也算得上是最早一批拿大哥大的女人。冲着这份派头,光顾的客人,老老少少,都叫她一声七嫂。但七哥是谁,连伍月笙都不知道。
  她们家户口本上就两个人名,户主程元元,长女伍月笙。
  伍月笙的姥姥一共生了七个子女,程元元最小。唯一可寻的“七”字排法应该就这一个,道理上来讲是叫七姐才对,但是这群人也没什么讲理的。
  到底“七嫂”是从谁那儿论的?伍月笙有时候当打发时间地琢磨琢磨,也不去问程元元。知母莫若女,程元元想说的话从来不用问。
  伍月笙对自己的名字偶有不满,对赐名者更是常常抱怨。偏程元元对女儿的这个名字特别钟爱,连名带姓叫得齐全,口口都是伍月笙快来,伍月笙滚蛋。连女儿取名都随意对待的人,伍月笙自然从没在她那儿受过“长幼有序”等家庭伦理关系的基本教育,有事没事儿拿亲妈消遣。
  程元元,陈圆圆……程元元就扑上来撕女儿的嘴:“你这丫头片子是不是嫌来错了家想回去重托生。”
  伍月笙倒没想过重托生这么复杂的转运方式,就是觉得这名字起得太没水准。据说程元元当年还是全市的文科状元,结果7月高考,8月一表录取通知书邮到,9月开学前她去大姐程裕子的医院做体检,意外发现怀了伍月笙。
  程老爷子大怒,程老太太大哭,程家上下大乱,最乖的七元居然出了这种事!今儿验血明儿验尿,一直到伍月笙生下来一岁多,程家老少十余口还是不知道以什么心态接受这个意外。于是程元元搬了出来。是时伍月笙还不懂是非,很是后悔没能替老妈的行为拍手叫好。
  伍月笙很不喜欢姥姥家那一族势利人种。
  程元元对此倒没明确表态,只是很少与娘家往来。当然她也没有婆家。关于伍这个姓氏,是女儿自己挑的。“本来你应该生在六月,非得早出来那么几天。我可喜欢陆月生了。”她更喜欢上海皇帝杜月笙。曾经想给女儿改叫杜子笙,被夜总会工作人员笑话而放弃。
  反正伍月笙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姓伍,生在五月,叫伍月生,那要生在年底呢?复姓十二?
  以前跟人做自我介绍的时候都说我叫程五月。程元元说:“这可使不得啊我儿。娘叫程七元,你叫程五月!?”
  是不妥,可伍月笙很爱听李述叫她五月。
  伍月笙在小学六年级时候就认识李述了。
  那年程元元的帝豪刚开业,只有十几个小姐,长相也都一般,好在够嫩,都只比伍月笙大三四岁。贫苦人家来的孩子,体力好得很,赶一晚上工,第二天还成群结伙去闲溜弯儿。
  不知是谁先发现路口那家纹身店的,先后几个小姐都去纹了花样。伍月笙看着好奇,也想去纹。程元元先是说:“跟萍萍去,纹完了不用给钱,把萍萍留那儿陪他哈哈哈。”
  沙发上那个穿着黑色内衣内裤涂脚指甲的小姐被点到名儿,头也不抬地接道:“我倒是想了。”
  这个萍萍就是第一个去纹身的小姐,整个后背是一幅鲤鱼荷花图,纹得很生动,鲤鱼随着她的动作好像要游下来。其它小姐都说她是看上纹身那小爷们了才豁出疼了不顾纹这么大一片。萍萍说我咋那么有瘾,在咱家我脱光了有人上钱儿,这我脱光趴着让他上,办完事儿我还得给他钱。
  众人哄笑。程元元也肆无忌惮跟她们扯荤的,猛然注意到一知半解地眨巴两个乌溜溜大眼睛的伍月笙,才想起该表示一下母亲的威严:“伍月笙你不行去哦,弄得跟这些骚货似的回来我打不死你。赶紧上学去吧。”
  伍月笙揣着妈妈热乎乎警告,大步流星直奔街头的纹身店。

  第二章

  “木木”是它的名字。
  李述解释说:第一个木,是脱了鞋的李,第二个木,是摘了帽子脱了衣服的述。这是原始状态的我。伍月笙骂:流氓。李述哭笑不得,他从来不敢猜测五月脑子里正在想什么。
  伍月笙推门进去时,李述专心致志地画着画,听见门响半天才抬头。伍月笙已经大大方方地绕过去来看他的画板。是一个很煞气的狗头。她问:“这个也能纹到人身上吗?”
  李述用手背拂开过长的流海,对这个背着书包长发披肩的小女孩儿轻轻皱了眉:“不给你纹。”
  这句话说完的五年后,李述用红颜料在伍月笙的左手腕上纹了一只变形蝙蝠。伍月笙忘不了那种感觉,明明很疼,却不能躲,更不能还手。
  因为情愿。
  按照中国习俗,逢五逢十,都算得上具有重要纪念意义的年份。跟李述认识整第五年的时候,伍月笙身高到了一米七二点五,仍旧是一张圆圆的娃娃脸,披泻一头黑发,梳中分,为了让长发遮掩两腮,使脸看上去细长一些。尽管嘴上不服气,事实上伍月笙有时候的确羡慕程元元的妖艳,可惜自己从模样到气质半点也没继承到。
  程元元为此很得意,愈发地喜欢在女儿面前扮妩媚,教导她:“气质是可以培养的。”
  伍月笙来气,想方法打击她。看着勉强进一米六这档的母亲,有一次伍月笙问:“我爸是不是很高?”
  程元元很惊讶地挖耳朵又瞪眼:“谁——?我不认识你说这人儿啊。”
  伍月笙故作疑惑:“身高不能培养的吧?”
  程元元打断她:“怎么不能,你就是小时候吃得好。”
  伍月笙受教:“你意思是猪营养跟得上就能长成大象?”
  程元元脸不红不白地换说法:“你姥爷个子高,你属于隔代遗传。”
  伍月笙冷哼:“我要是有半点儿像他,他能这么烦我?”
  程元元坏笑:“那是你自己招人烦。”她很严肃地说着睁眼瞎话,“我看长得挺像。真的,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咋这么像……”
  伍月笙听不下去了:“我宁可接受我是基因突变。”
  程元元哦一声:“那也有可能。你这小孩儿是挺奇怪。”
  伍月笙不客气地说:“随根儿嘛。”
  程元元恼了,一个抱枕飞过去:“你随什么根儿随什么根儿!个头儿都随不到我别的也少赖我。滚滚滚。我看你就来气!”
  伍月笙自我评定斗胜一回合,快乐地滚出家门,带了两个大头梨去“木木”打发时间。
  李述给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在肩膀上纹好小蜘蛛,涂了凡士林霜,嘱咐一些注意事项。那女孩又问东问西了好一阵,最后付钱,李述没接:“算了,拿着吧。”擦着手上的颜料看看店里的摆设,“这儿明天就关门了,你可能是最后一份活儿。”
  女孩平白捡个便宜,甜甜地谢过了哥,兴高采烈出门。在门口撞上神色郁卒的伍月笙,两人同时进出,挤了一下。伍月笙轻骂:“要死啊。”
  对方正要还口。
  李述说:“哦,五月来了。”
  听见这句话,她回头看看店主,再看伍月笙的一脸挑衅,翻个白眼走人了。
  伍月笙掐着半斤重的梨子出神地目送她。
  李述好笑地收起纹身工具,唤她过来:“水果是给我吃的吧?”
  伍月笙龇牙乐:“美死你。”转身在他画板前坐下,大口啃着梨。
  李述撇撇嘴:“高考成绩出来了吗?”
  “估计没有吧,我妈她们一天几遍电话地查,有信儿早疯了。”
  “嗯。你这么聪明,肯定能考上大学。”
  “李述你说许愿考不上大学好笑吗?”
  李述说:“不好笑。我们不会嘲笑病人的。”
  梨子不假思索地砸过去。
  李述急忙闪身。身后一只小画框被击中,玻璃应声而碎。他气得直笑:“拆店啊?”
  伍月笙一点愧色也没有:“反正你也要关门儿不干了。”
  愣了愣,李述苦笑:“原来你早就来了。”
  刚才在门外听到他的话,有几个瞬间,伍月笙的脑子停摆了,那是一种不愿接受某种讯息的反应。此刻得到确认,脑子真空带再度出现。
  李述孩子气地爬爬头发:“其实今天就是过来拿东西的。”
  伍月笙嚼着梨,沉默地看他收拾画具、图案本。看他取下那个坏掉的画框,想把画纸从里面拿出,碎玻璃渣挤破了手指的皮肤。一点点凝重起来的红色,让她有点心跳加速。探着身子看啊看,小声说:“快把它弄出来。”
  “我给你留个纪念吧五月。”李述自作主张地说,拔出碎渣儿,举起手指对伍月笙笑了笑:“现成的颜料。”
  伍月笙撇嘴:“那我要纹全身。”看不把你透成人干。
  李述还是笑:“全身可不行。”
  突然意识到他不是说着玩的,可是“木木”关掉了他要去哪?伍月笙摇摇头:“我妈可能不让我弄这个。”
  他说怎么会,七嫂那么时髦的人。
  伍月笙起身伸个懒腰:“我去逛街了。”
  “五月。”他望着她:“过些天我可能到南方去。我妈让我过去。”
  她朝着大门走,脚步未停,抬起一只手摆了摆。
  几分钟后,伍月笙折回“木木”。李述蹲在那一小堆碎玻璃前,吮着受伤的手指,另一只手托着肇事的凶器——被伍月笙咬了两口的梨。
  伍月笙提醒他:“喂,不要拣掉在地上的东西吃。”
  李述绷了绷,还是忍不住要笑,举起梨来瞄准她。
  伍月笙举起背包挡下抛过来的流弹,从里面又掏出一只来:“我请你吃梨,你给我纹一只蝙蝠行吗?”
  白光闪闪的纹身针,一头连着线,发出电钻一样的声音,浅浅地在伍月笙的皮肤打出淡雾。红色颜料随着针的走线慢慢溢开,把之前画好的细线氲得极粗,触目惊心。
  刺痛很巨烈,但还在承受范围内。
  “不是血。”李述没有抬头,却知道她在一直盯着看。“针下得浅,不会出血。”他解释:“长几个月后就会看不太出来。以后想洗掉也容易。”
  伍月笙想说那你下针深点儿,最终也没吭声。静静凝视的,不是手腕外部渐渐形成的图案,而是李述的脸。
  一如五年前她刚踏进这屋子时看到的那样,这张脸很专注,眼神有些酷,有不自尽咬下唇的小动作。五年来一直是这样。
  听说他小时候爸爸就进了号子里,这辈子恐怕是出不来了。妈妈跟别的男人去了南方,只有一个奶奶在立北,去年也过世了。李述这个人话不多,朋友也不多,又没什么亲人,平时没事儿的时候就在店里画画和捏泥巴。画摆在橱窗子上,有人来买的就卖掉。泥塑倒是一件也没卖。有一个买画的老顾客看中一件,跑了几次,价儿哄到一个伍月笙听了直眼的高度,李述还是不肯卖,也不说什么理由。这两年县里陆续起了几个纹身店,“木木”的生意虽然被顶了,维持温饱却也不成问题,但伍月笙看不惯他这有钱不赚的傻劲,趁他不注意偷走给卖了。晚上上门去邀功:“发现你家少了什么没呀?”
  李述斜眼看看原本放那件泥塑的位置:“你给抱家去了?”
  伍月笙把钱放进他抽屉里:“我妈说好看。非得要买。”
  李述感觉不对劲,再看那钱的数额,一想就知来龙去脉。直叹气:“你这丫头啊……”没再多说,别了脸继续在电脑上看图库。
  他常无意识地说伍月笙,“丫头啊”怎样怎样,满满的纵容和溺爱。伍月笙没什么经验地猜想:爹说女儿,就是这种语气吧。
  伍月笙并不是想为他赚这笔钱,只是想知道,李述的原则,如果她冒犯了,会怎么样。
  高中毕业的伍月笙,就同长大后的一样,不认为爱情客观存在,但承认李述吸引了她。而且她也相信,自己对李述来说,并非什么都不是的人。
  恋人未达,大致也不远吧。
  至于他大她六岁,会不会是把她当女儿来疼了……也无所谓。总之,对彼此来说,应该都没有计较这个。

  第三章

  李述离开之后,伍月笙去了外地上大学。离立北县不远的一个普通高校,校园很小,用程元元的话说是“划根火柴能绕操场跑一圈”。伍月笙的学习成绩向来还不错,所以看到这样的学校,程元元多少表示了一点失望。伍月笙觉得奇怪,当初填志愿的时候,可是程元元自己说,进京的话离家太远了,希望在家附近的本科找一个读,这样可以没事儿开车去接她回家住两晚以解相思。
  伍月笙倒也没想走远。李述离开之前,她甚至希望考不上大学,让程元元在当地给她找个机关单位上班去。重复着家里——学校(单位)——木木,三点一线的生活。
  程元元不知道女儿的这种想法,对她手腕那上的那只长翅膀的红耗子可是看得很明白。程七元的眼睛,除非不看,要么总比别人看得都清。“这是啥玩意儿啊这是。这个死小木,临走到底把我儿也祸害了。”
  伍月笙气结:“你用的那是啥词儿啊!纹个身又不是破处了。”
  程元元没逻辑地说:“那我不管。他走都走了,你少想他。”
  伍月笙怒:“别理我!”甩门进了房间。
  程元元挠门:“你摔谁?你摔谁呢?”
  轰烈的母女大战,一方是据城不出,一方是阵前叫骂。直到电话铃铃做响,屋里的不接,程元元也不接,没一会儿改为手机响。伍月笙的手机在客厅沙发上,程元元一个箭步冲过去,大声念:“来电号……妈的,这小崽子还打电话干啥?”
  伍月笙开门出来,伸手。程元元老老实实交出手机来,抱住女儿,竖着耳朵听两人说啥。
  李述一如继往地嘘寒问暖,问功课,问五月和寝室同学相处好不好,还告诉她试着竞选学生干部,毕业了找工作比较有优势。母亲程元元感到惭愧,黯然地离开不再听了。虽然很惭愧,临走之前还是不忘说:“差不多行了啊!”
  伍月笙一挑眉,程元元瞪个眼回去,出门奔帝豪找人撒火去了。
  帝豪下午两点多,宿舍里几个工作人员刚起来。程元元骂:一宿一个台都没坐上还挺知道歇逼养眼儿的。
  立马有眼尖嘴快的贴上来:“七嫂……今儿咱家大学生不回来么,你咋这么早就过来了?”
  程元元冷眼斜睇:“她是我妈呀,回来还得我在家侍候着?”
  马屁没拍中,反被踢个重伤,口鼻蹿血地退去。
  萍萍骂:“该!可他妈能不该发洋贱的时候瞎贱了。你们几个也别絮窝了,都他妈几点了,一个个跟待月老婆似的。”
  有妖里妖气接话尾的:“萍姐……咱阿淼真待月子呢,歇着吧,别晚上再让人干漏了。”
  那阿淼也当真领情偷懒,叹道:“这年头……娘儿们下岗,逼钱难挣啊。”
  程元元哭笑不得:“你们就飙吧……”心里也知道这几个妖精是看出来自己心情不好,故意在这儿卖傻充愣哄她开心。
  萍萍她们是最早来帝豪的一批小姐,最年轻的也都二十好几了,有的嫁了,有的攒点儿钱自己做小买卖。剩下这几个平时花销没度,搭家里的又多,也没攒下钱来,现在到了年老色衰,抢生意比不过十七八的新鲜又嫩。干脆下了台,到问能不能给七嫂打点杂儿管管小姐。程元元丑话说在前,你们带班就带班,别两天半骚劲儿一上来,又跟人滚包间里去了。萍萍说我们有数,给七嫂站一辈子吧台没问题,总不能这身皮肉卖一辈子吧。话是这么说,有些客人还是点脸儿要。一开始她们还拿自己说的当句话,后来大抵是挡不住钱砸。程元元比她们更有数,只要不出大纰露,她就睁只眼闭只眼。很多原则,从刚和这群货打交道时起她就揣住了。
  反正买卖越来越大,她总得有几个信得过的帮手。这几个跟了她这么些年,人品方面先不谈,起码知根知底,懂得怎么用。现在招的一些小姑娘,本来就说只站吧台,站着站着,看见别人差不多的都能大把大把进钱,也就都下来捞了。有要卖有要买的,居间抽干股还能嫌钱烫手不成。早些年的污泥里能长出白荷花,现如今的夜总会可走不出清倌人。自甘堕落,谁都没话可说,这种浮华环境,孩子还都小,很容易学坏。
  在这方面,程元元就完全不担心伍月笙。从小就比别家孩子见的世面多,人情冷暖门儿精着呢。也许某方面来讲很残忍,比方说剥夺了童年本该有的一些天真无知的乐趣。但话说回来,象牙塔里的公主很清纯又怎么样,男人来了她就把辫子放下去,弄出小公主了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呢。何况摊上这种家庭了,成长是由不得自己说了算的事。她程元元不是超人,里外就这一双手,抓得这个抓不得那个。不盼着伍月笙出人头地,能顾全自己平平安安长大就行。而伍月笙也确实很懂事,懂事得叫程元元想想都恐慌,她不能阻止女儿机器一般快速接收各种良莠知识,并消化进脑。
  不过这并不糟,程元元除了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反受女儿的教育之外,对一切感到满意。
  可是直到最近,伍月笙上大学了,程元元那一点不太成形的不安渐渐扩大。
  没错,这孩子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个儿长高高的,一头漂亮头发,还会化妆挑衣服。又考上了大学,有文化有层次,舍得花钱却不乱花钱。吃亏的事从来不干,惹她的人没一个好下场。方圆百八里,整个立北县,相信在现在学校里,也没人敢犯她。问题就出在这儿。伍月笙好像就没什么朋友,这很不好。女朋友也就罢了,无外乎放假一起逛逛街买买衣服,她程元元自己就可以胜任,但男朋友她就不能担当了。
  伍月笙过这个年二十岁,也到谈恋爱的年纪了,怎么没见她跟一个或多个男同学特别亲近呢?纹身店那个小木不算。再说伍月笙跟小木是亲近,却也绝对不是搞对象。这一点她当妈的还是清楚的。
  按理说伍月笙要盘儿有盘要条有条,怎么看也不该是没人理的主儿,只有她不理人。程元元正是担心这点,见多识广和看破红尘可是两码事儿。所以特意在伍月笙开学之前做了一番动援:“到了大学,功课就不重要了,多交些朋友,好好玩玩。别光闷头琢磨自己。”
  伍月笙答她:“我不愿意搭理他们。”
  程元元抽她:“你傲个pi。”
  伍月笙哎哎两声:“妈你看阿娇,头烫得跟似的。”
  程元元扭头瞧瞧那新来的小姐:“那就是个。”烫一大爆炸,客人想亲她都得先给头发按下去。“昨儿电力的那伙人来,她又上去黏乎人家。就找萍萍她几个挠她!”
  这种时候,伍月笙得训就训:“你别老向着萍萍她们行不行啊,人小姐还不得挑理?啊,一个月领你那么多工资还抢台。妈不妈姐儿不姐儿的像什么呀。你还跟着煽乎。”
  程元元词穷:“唔,客人偏要点她……”
  “我听说萍萍进房结帐从来不知道给服务生要小费,这你咋不说说呢?该管的就不管了。”
  “真的吗?咋没人跟我说。”程元元转着眼睛,想了一想突然急了:“你赶紧给我找个人嫁了。”这孩子把帝豪的买卖看得太透,她可不想让她接班儿。
  伍月笙皮笑:“你都没嫁我急什么?”
  程元元更恼:“我起码有你了。”她也知道没能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是她的失责,可她非常不高兴伍月笙把单亲这两字做独身的借口。
  伍月笙第一次表态:“妈,我不想结婚。”
  程元元惊呆了。

  第四章

  萍萍劝程元元别太急,伍月笙还没到愁嫁的年纪:“人家大城市的,北京上海啊,结婚都晚,有的快三十才结婚呢。”
  程元元一听差点没疯了:“她要拿这话拖我还了得!”她才不是愁嫁早嫁晚,愁的是伍月笙压根儿没打算嫁。
  伍月笙不是那种会拿“不想结婚”来表示羞涩的女孩儿,更不可能开这种玩笑找揍。
  “能是真看上小木了吗?”程元元尽可能地往乐观的方向想,因为被管着来气了,就说这种话来气人。这么想着,李述再来电话的时候,程元元换态度了:“这孩子还挺有心。”
  再过渡一阵儿,试探伍月笙反应:“你跟小木一天都聊啥啊那么乐呵?”
  再后来直接用自己的感动来感动女儿:“现在这样男人真不多了,女人到处有,谁不图方便就近下手?”
  伍月笙一概不理。
  程元元下最终通牒:“让他回立北县,妈给他办个公务员,你俩结婚吧。”
  伍月笙动容地说:“你死心吧,噢?”她对程元元的转变感到无聊,但也不制止。并不是因为脾气好,实在是这个妈无聊的事儿干太多了,每次都爆发的话,早就累夭折了。
  而且渐渐的,李述不再频繁来电,程元元自然也没词儿可唠叨。
  大学三年混差不多了,伍月笙一个男人也没带回家来,领了毕业生安置表去省城一家三流报社实习。程元元万念俱灰,加上多年忙碌买卖,近来连着好些天辗转难眠,随便去医院查查,竟诊断出来个神经衰弱!调理的中药开了半后备箱,每次喝药的时候都破口大骂伍月笙不省心,激动地呛了好几次。
  伍月笙抚着她后背顺气,再看那些药,坚持认为老妈其实是到更年期了。四十出头,换别人是早了点儿,但程元元太能操些没用的心,也该更了。
  程元元咬牙:“你不更年期!我求你快点童年更少年更青年吧……你自己转圈看看,谁家你这么大姑娘还没个对象呢?你也不怕人再寻思是不是有点啥病啊。”
  伍月笙脸一绷:“哎我说你这嘴太损了噢。”
  程元元不在乎,只要能刺激到伍月笙麻木的感情神经,比这更损的都有。“我又不图你立马嫁出去……咳咳,拍死我了你个祖宗的……总该挑个差不多的交往交往啊。”
  伍月笙陈述事实:“是人家挑不上我。”
  “FP!”程元元在她大腿根狠锤一把:“大一时候你一放假多少男生往家打电话,你跟人家说话都好像要一棒子打死谁似的,谁敢挑你!”
  “你能不能别把偷听人电话的事儿这么光明正大说出来?”
  “你就是成心!”
  “我就是成心,那些男生都小孩儿似的,给我当儿子我都看不上。”
  “那年开奥迪去学校接你那个呢,你们寝室小塌塌鼻儿说人家可是什么大学的教授。”
  伍月笙崩溃:“他家孩子都快一生日了。”
  “我说当年!”程元元把药碗重重放在玻璃茶几上。
  伍月笙啧一声表示不满:“这是房东的家具,你可别给砸坏了。”
  程元元轻嗤:“我赔~~”姿态优雅地侧倒下去,“唉哟破沙发这么硬。你怎么着,将来毕业在不在这儿啊?我给你买套房子?”
  “实习结束答完辩再说。就你事儿多,我住着挺好。”
  “要不这两天我好好找找,租一大点儿的。这个咱俩人住有点儿挤。”
  伍月笙吓一跳:“你你你才能这儿住几天啊。”
  程元元听出来了,很不愉快:“你烦我啊?”
  伍月笙直言:“我可不烦你么!天天磨叽我,要了命了。”
  “我的妈呀,这亏了我没指望你养老,要不哪天你还不得给我活埋了。”
  “你赶紧回去吧,帝豪交给那群鸡贼的我可不放心。”
  “切~她们还没胆儿坑我。哎?伍月笙,我想在这儿开个网吧。”
  “想想就行了,早点睡吧。我把这稿子校完。”伍月笙打个呵欠,她是真听困了,伸手去拿烟,发现空了,转身去翻程元元的皮箱。嚯,带好大一箱衣服,看样是真打算长住。一直摸到最底下才抽出一条“555”,嘻嘻一笑,迅速撕开点燃。
  程元元总骂她抽烟作死,倒也不死管:“死崽子。一个月能挣上几条三五啊?”
  伍月笙甜嘴:“我妈供着就行了呗。”程元元自己是不抽烟的。
  “唉~有我供到头儿那天,你赶紧找个人给你买烟吧。我也好早点儿退休给你们哄哄孩子。”
  伍月笙估计她就快绕回来了,弹弹烟灰,翻看纸稿漫不经心接道:“你别退休,我没孩子给你哄,再闲坏了。”挨了一拳,不痛不痒地接着说:“为啥偏得找男人?我自己挣,一样抽得起三五,也饿不死你。”
  程元元变了套路,扮慈母:“我主要就是想找个人替我照顾你。”
  伍月笙笑得直呛:“让我自己消听几年吧。”谁照顾谁啊?
  程元元目光灼灼:“你找个男人,我立马回立北去,一天儿都不烦你。”
  程元元到省城探亲兼疗养的第一夜,在与女儿的舌战中熬去了大半。没睡几个小时就醒了,看看表,推伍月笙起床。
  伍月笙神智不清地嘟囔:“你打鸡血了啊?”
  “几点上班?”
  “……”
  自己回答:“九点吧?”之后又问:“那你不得早点起来化个妆拾掇拾掇啊?”
  伍月笙怒吼:“谁看我!”半天没有声音了,她疑惑地拉下被子露出脸。
  程元元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酸楚目光盯着她。
  “我服了我服了。”她爬起来,洗脸刷牙蹲大便。出来的时候,她妈正拎着两件衣服煞费心思地挑选着,门口一双高跟鞋擦得锃亮。伍月笙又一次喊服了:“你有这功夫倒给我做个早饭啊……那件儿灰的,有条同色的围巾给我找出来。”
  “嗯。配个围巾是好看。”女儿就是有眼光。伍月笙饿着肚子描完整张脸,挽头发的时候程元元大叫:“那头发盘起来干什么!显得挺大岁数的。”
  伍月笙耐心干锅儿,多一句话也没有,插好簪子出门了。
  伍月笙受不了,她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也要神经衰弱,或者直接神经了。得想法赶紧给她打发回去,要不给萍萍打电话让她造个假乱子?萍萍怕她更甚于程元元,肯定是会听令行事的。问题是这招已经用过一次,人是回去了,没过两天又来了。
  驾着程元元的新款佳美,堵了一阵车,昏昏沉沉地打个盹,变灯的时候没瞅准,一脚刹车踩下去。
  车身震一下,熄火了。
  叹口气,伍月笙无奈地看着内视镜里追尾的后车。
  司机把车倒回一些,下来看情况:“怎么处理啊?”他搭着伍月笙摇开的车窗问。
  伍月笙一股邪火:“你追的我。”
  对方也很不耐烦:“是,我知道。让你开价儿呢。”
  伍月笙对这词儿极其敏感:“我开你妈逼价儿,滚!”启动了车子。
  “我操……”他慌忙退后,“没什么毛病吧你!”
  后边肇事车里另外一个人本来蹲在车前看保险杠的擦伤,忽然听见引擎声,发现事主竟然没追究责任开车走了,自己兄弟却在原地骂人。后头被堵住的车子已经开始鸣笛抗议。他连忙叫人上车:“你干嘛呢六零?”
  六零转回来,一脸大便色:“碰一精神病儿。”
  吴以添大笑:“可能真是不大正常,没让你赔钱。”
  “骂我!不看她是个女的,扯脖子拽出来连医药费都一起赔了。”
  “你看你又来了,脾气……还是我来开吧,这车让你开得我都直恶心。”
  “滚,你这速度送我到学校下课了个屁的。”他拧着火,车冲了出去。
  吴以添心有余悸地系上安全带:“我一直就想问你,谁给你起的外号这么有创意?太恰当了!太贴切了!太神奇了!”
  “吴以添你要死啊?”真他妈夸张,还全用叹号。
  吴以添只当没听见:“不是很神奇吗?跟你大号陆领谐音,同时又符合个性。”
  六零瞥他一眼:“你说符合个性是什么意思?”
  他不知道?吴以添讷讷地回答:“就是解放前的一种小钢炮,个儿不大,火力巨强……”
  “去你妈的。”六零爆笑出声:“除了你还没人这有这创意。我妈生我那天正好我奶六十大寿,我们家人都这么叫我。你不愧是当编辑的啊……又是跟陆领谐音又是六零炮的,可真没屈了才!”
  还有刚才那傻妞儿也够有才的,挨撞了不要钱,嘴上讨个便宜就溜了。
  钱是省下一笔,可钢炮陆领没受过这种骂不还手的窝囊气,下了课跟同学出来还在发牢骚:“早上给老吴的野驴撞了。一丰田佳美,我跟她讲理她骂我……”
  话停了下来,目光也停了,定在马路对面,走过了还回头注视。
  同学问:“后来呢?”
  陆领跑过街,在那车前停下,扫过车标:公牛头。再看牌照:00035。他天生对数字敏感,这号儿又整齐,早上一眼就记住了。确认之后绕到后面看车尾。
  抬脚蹭蹭那明显的伤痕,还真他妈冤家路窄啊。

  第五章

  自打程元元来,伍月笙就一直犯别扭。早上被追尾——当然自己开车梦游也有一部分责任;到单位晚卡钟三分半;用了近两个小时,好不容易分出来的样稿,摆在椅子上(办公桌太小摆不开),上个厕所的功夫回来,保洁又给混一起去了;最后轮到那糟干主任编辑来扎刺儿。伍月笙忍他不是一天两天了,盛怒之下一耳雷子甩过去……估计实习鉴定是没法看了。
  左右都闹成这样了,伍月笙倒也没后悔,她从到这家报社就对这个四十多岁的秃顶男人很反感,这一巴掌是早晚的事儿。这种人在帝豪她见得多了,不等服务生上完果盘就扒小姐衣服的老色鬼。伍月笙能在他近乎猥亵的目光中忍受两个月,受益于以前在立北陪程元元逛街的遭遇。
  以手指挑着瘪瘪的背包,一步三蹭地走出写字楼。想到家里有程元元在,比蛤蟆坑还热闹,伍月笙太阳穴嗡嗡地跳。拨了簪子揉揉发紧的头皮,这是啥命啊?从玻璃门转出来没方向地走了十几米,忽然想起来今天是开车上班的。翻着钥匙往车位走去,抬头看见有人正靠在自己车门上抽烟,打着呵欠,眉宇间全是不耐烦。伍月笙迅速回想起早上让她开价儿的那位。冷笑,社会主义新人还挺自觉,跟过来负责了。不过这人咋看咋不像啥讲究人……“验过伤了没?”
  陆领正无聊地琢磨这女的怎么长这么高还穿高跟鞋,冷不防对方同他说话。还没等问你谁啊,车灯亮了一下,开锁的声音。哦,早上骂人那孙……女。他懒洋洋的目光瞬间转化成挑衅。
  伍月笙把背包扔进后座,怦地关上车门,跟他谈判:“打算赔多少?”
  陆领把烟头丢了,直起身用脚狠辗:“骂完我还想要钱啊!”
  “你也骂我了啊~”伍月笙这才想到要去车后边看看情况。看完了心下一咯噔。日系车就是不经磕碰,这下不知道要得到程元元多少分贝的惩罚,没好日子过了。
  原来她听见了。陆领感到公平不少,心态也平和了。跟过来在旁边看:“要不我现在跟你去修,见发票给钱。”
  伍月笙站起来,边掸手,边上上下下打量他。反正也没指望他赔,好奇他怎么找着她倒是真的,不可能一大早跟过来靠到现在吧。扭头看他一眼:不像。
  陆领不舒服:“怎么着,赔不起你啊?”
  伍月笙盘着手别开脸,唇上弯的弧度很讽刺:“拿这套儿挂马子……”
  吴以添刚张嘴要笑,恼羞成怒的陆领就扑上去扯着他的嘴角向外拉:“你妈的我让你好好笑……”吴以添连饶命都来不及叫,按着陆领的手拯救自己的樱桃口。
  观众出声劝架:“大街上呢~你们俩跟同性恋似的还抱一团去了。”
  吴以添挣扎:“看,伢锁都吃醋了,你还闹。”
  陆领的注意力被转移,调戏地笑着拍拍长相中性的伢锁:“我要是同性恋也找你。”
  “先说好。他是,我不是。”吴以添揉着嘴角:“不过为了你,抛妻弃子也行……”
  两人再度抱成一团,这次是笑的。
  伢锁早习以为常这种说法,翻眼睛不理这对怪胎。
  陆领嘻嘻笑,问见多识广的吴以添:“单看脸蛋儿,有姑娘能比得过伢锁吗?”
  吴以添郑重回答:“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不多。”
  伢锁没什么表情地骂:“滚你们俩贱人!”
  俩贱人又笑侃了一会儿,吴以添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女的是不是挺好看啊?那个35。”他很敏锐地猜测:“大概跟她黏乎的人太多了,才把你也划成一类的。”
  陆领一愣,想不起来人模样了,凭印象答道:“可倒是挺高,眼睛黑得像没白眼仁儿,头发可长了……”
  也就是变相承认了吴以添的话。伢锁也开始感兴趣:“真的那么漂亮啊?”
  吴以添悔得直拍大腿:“早上我也过去看看好了。”
  陆领不屑:“漂亮有屁用!小岁数不大,浓妆艳抹开个进口车。说话比我还不讲究,看就不是什么好蛾子,估计是卖的。”
  吴以添条件反射地保护美女:“堂堂准硕士研究生,说话别那么没水平。”
  伢锁吃吃发笑:“你能不能把那个‘准’字拿下去?听着这个牙疼。”
  吴以添慈悲地说:“带这字儿都是抬举他,别忘了某人已经因为严重暴力事件被取消本年度报考研究生的资格了。”
  陆领气不打一处来:“那就别他妈跟我提这茬儿!”越看越觉得吴以添那小子笑得奸诈,一把揪住他衣领,炮火又起:“操你大爷你是不是故意的。”
  吴以添连连赔好话,不能再吃眼前亏,认识他一共没几个月,换三副眼镜了,找个做眼镜的爹也供不起这种速度啊。“我说小锁头你在前头晃了半天,到底找着馆子没有?一会儿六零饿得该吃你了。”
  伢锁指着一家新疆人饭店玻璃柜里的干粮:“我们吃馕吧。”
  他说话带点口音,l和n听得不是很清楚。陆领大笑,告诉他:“没有狼,那是狗。哎?咱仨去延杰吃狗汤豆腐吧。”
  吴以添没皮没脸:“你这思维太跳跃了,没考上硕士真是国家损失。”
  陆领忍都没忍,一个腿绊过去,吴以添笑着就躺下了。
  正如吴以添拿来当笑料的那样,本该在今年读研的陆领同学,因为影响恶劣的校内打架事件,不得已又恢复备考生身份。这令他十分郁闷,尤其是他的成绩满可以通过考试。对陆领来说,硕士并不重要,他只是想完成家里的安排罢了。
  认识陆领的人常常觉得他是个很矛盾的家伙,一方面很叛逆,没耐心,超级任性;一方面对家人又言听计从。迄今为止,陆领的人生每一步,都走在家人规定的大路上。他个人认为这没什么值得反抗的,家人总不会害他,至于他自己,反正也不知道要往哪去,干脆有路就走。省下选路的精力去和朋友喝喝酒、打打游戏、惹个祸之类的。他很悠哉,没有为难自己的原则,喜怒全凭喜好。今天可以为你两肋插刀,明天也可以因为跟你争执农大的菜好吃还是师大的菜好吃而插你两刀。
  很久很久之后伍月笙提起陆领,用四个字来评价:野生动物。
  大家都高举四脚赞成这个形容词。
  而陆领形容伍月笙也非常有意思,虽然欠缺了点儿美感,但相当准确。
  个子挺高……没白眼仁……长发。
  当一辆白色轿车停至不远处,一个女人下车朝吴以添迎面走来的时候,他脑中直觉地浮现这些特征。眼看要擦肩而过,吴以添不甘心,头的偏转角度越来越大,直至生理极限。令他欣喜的是,对方竟也回过头来看他,脚步慢了下来。
  伍月笙心里想的是:这人长得跟李述好像。
  吴以添用两倍于前进的速度退至她面前,犹豫地开口询问:“35?”
  “……”伍月笙疑惑地望着他。什么叫三五?切口?该不会是捣腾“烟”的吧?
  “你是00035吧?”车停的位置没法看到车牌。
  伍月笙干笑:“别叫狱号儿行吗。”交警?穿便衣有执法权吗?再说她又没违章。
  中了!吴以添嘴巴张得老大:“还真是啊!”
  “那你是吗?”伍月笙没头没脑地问。
  吴以添不明所以,想了一下,自作聪明地回答:“是我啊。那天早上追尾的帕萨特。”
  话说伍月笙日前从校方指派的实习单位英勇下岗,近些天闲在家里与更年期母亲的生活不堪回首,不出一个礼拜就放弃混时间伪造实习报告的念头,重新投简历找工作。昨天接到一家广告公司的面试电话,程元元比女儿兴奋,她说我儿你这大好年华的,哪能荒废在家里,要积极工作努力创造出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来。伍月笙心知肚明,闲在家里娘俩儿大眼瞪小眼,她上哪认识男人去啊。打心眼儿里不想让老妈又有念相,但相较在家听紧箍咒,两害取其轻,还是决定出来认识男人了。
  一大早就被程元元包装完毕踢出来,还是个混浊的脑袋。所以听到陌生男子提到“那天早上”,伍月笙猛地失忆了一下。
  吴以添很激动,有幸见识到让六零连着吃两次蹩的传奇人物。“就是在松雷对面啊。那天我哥们儿开的车。肇事儿了下车跟你说话你骂他来着。后来他在他们学校对面还见着你车了,等到你出来想付一部分修理费,让你给当成……搭讪的了。”挂马子,吴以添汗颜,人姑娘家好意思说,他倒不好意思重复了。
  伍月笙的记忆正渐快地读取,吴以添一说到松雷,她就想这回事儿了。毕竟谁也不是成天遭遇追尾的。但这人说话太快了,她也打不断,只好一直听到他说下去。
  不是,说起话来就不像了。李述的音色更沉一些,而且也不可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记起来没有?”
  伍月笙点头。摸出手机看看时间:“有事儿吗?”
  吴以添很大方地说:“没事儿啊。”想想又贼溜溜补充,“你要真不打算让我付修理费了就没事。”
  修理费自然是六零掏。
  让我们与吴小人一同期待三战爆发。

  第六章

  听完吴以添的话,伍月笙没多想:“拜拜。”
  光赔钱有个屁用!要是有可能,她希望抓一个替身摆在程元元面前挡唾沫。问题是没可能,程元元是狮子又不是疯子,只会对帝豪的小姐和她女儿发飙,在外人面前一律披着华丽的母猫皮。
  抱着了一事是一事的态度,伍月笙快速处理完这起交通事故后续。之后按记下的地址走进了不远处的写字楼。
  电梯下行的指示灯前,两个人面面相觑。
  伍月笙面露鄙夷。
  不是她自恋,是男人太闲。这年头果然没人无缘无故哭着喊着要赔钱的。
  吴以添又不傻,当然理解盯穿他那两道目光是什么含义,尴尬地抢白以表立场:“我去17层。1709,凯亚传媒。工作证没带,名片你看吗?”
  伍月笙轻轻地“咦”了一声,把手里便条举起来。
  吴以添看着他再熟悉不过的地址电话,第一个反应就是过会儿想着多买二十注双色球,天底下的巧事今天可全让他赶上了。
  被男人开车追尾,肇事车主就是她即将效力的杂志社主编,年纪相当,有正式工作,加上巧遇两次这么有缘。这一串事儿要是程元元知道……伍月笙冒了一身冷汗,回到家里只字不提,倒头就睡,宣称为了以良好的精神面貌去新的岗位建设社会主义。
  程元元没被这些假大虚空给诌晕,跟在女儿身边关心她,工资给多少啊?公司规模如何啊?男女比例是否均匀啊?
  嗡嗡声今天一天就萦绕伍月笙耳旁,新公司那位吴主编的碎嘴程度一点都不比程元元逊色。这日子还能继续吗?家里公司一边一个话痨鬼。公司那个叫吴什么来着,名字还真难叫。
  那个叫六零的她可是记住了。伍月笙想起话痨吴对六零做法的解释,忍不住哼哼笑了。笑那小子真有将儿啊,耗了半个多小时就想把她等出来骂一顿。也笑自己真是嫖客见多了,瞅哪个男人都不正经。
  程元元被女儿睡梦中的笑容给震住,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陆领猛地打了个喷嚏。
  伢锁停下倒酒的动作:“喝冷啦?要不咱们回去吧?”
  旁边坐着膀大腰圆的连锁,对哥哥的话表示鄙视:“你当六零也是你这小格子啊!这天儿还冷!”
  陆领搓搓胳膊:“我是有点儿冷。”可能酒喝太多了,视及快缩成一团的伢锁,噗地笑出声:“你说你们也算一对双儿吗?长得没一点像的地方,小的快把大的装下了。”
  连锁嘿嘿地笑:“我就说我妈可能整错了。”
  伢锁表现得很有大哥风范:“行行行,是咱妈整错了。”
  连锁白他一眼:“就你可能将就了,人说什么都行是吧?完事儿让六零顶雷。”
  陆领“哎”一声阻止他:“喝高啦?”
  伢锁挺直了背:“你怎么还没完了?”
  连锁跟哥哥对视,到底什么也没说,一口把半杯白酒灌下了肚。不知道酒精的作用还是由于气愤,他的脸涨得通红。
  三人静了一会儿,陆领看看手表:“结账吧,喝差不多了。伢锁儿明天白天还有课。”
  伢锁也绷着脸,听见陆领的话,伸手招来服务员。
  连锁忽然拿了酒杯在地上摔得粉碎。服务员尖叫着躲开。这是个路边的小烧烤店,连跑堂带老板都是自己家人,以为是摔服务员呢,冲出来好几口人。伢锁连连给人道歉。
  做小买卖的会看脸色,没追究什么,只说:“啥事儿好好说,这玻璃杯子没几个钱玩意儿,你说真伤着人咋整是不是?”
  伢锁说是是是,这杯子我们得赔,肯定赔。
  陆领掏钱:“账先结了。完了跟这儿坐会儿醒醒酒。”
  连锁说:“六零我知道你有钱,但你别和我抢。我说这顿算我的就是我的,你别跟我抢。”
  陆领切一声:“谁拿还不一样,也没多少。”但还是把钱收起来,他知道连锁的性子。
  连锁给陆领和自己各点一根烟。望着被服务员扫走的碎杯子,叹一口气:“俺哥儿俩算还不完你了。”
  陆领骂一句:“你他妈能不能别磨叽?再以后少找我出来喝酒。”
  连锁凑近了脸:“你听我说六零……”
  “你听我说!”陆领以指尖敲敲桌子:“你听着,张连锁,这事你再多说一句,咱俩就算处到这儿完了。”
  连锁默默地摇头。他心里翻腾着很多话,可六零把他噎住了。六零这个人火脾性热心肝,帮他们肯定也没想过图什么。不过不管伢锁怎么想,反正连锁自己觉得欠了陆领很多。
  他们家是偏远农村的,条件特别不好,兄弟一起考上大学,家里供不起。伢锁录取的是个重本,连锁的是个普本,二话没说就把自己录取通知书撕了,跟进了市里四处打散工。跟伢锁同一个寝室的陆领知道这情况后,介绍连锁到一个亲戚的车队去开出租,也不算是什么体面活,但起码有了进账,也不怕拖欠工资。一个月赚得够伢锁的开销不说,还能往家里邮点儿。单凭这件事,连锁就在心里认了六零这个人。让他想不到的是,不但没还上陆领的人情,反而因为他们兄弟,担误着了陆领。
  打仗的前一天,他们还一起下馆子喝酒,连锁大着舌头说:“我知道我也帮不上你啥,但要真有那么一天你六零用得着人了,千万找我。什么事儿都行。”
  第二天陆领打了一上午球,等伢锁下课了去食堂吃饭。打完饭端着餐盘正四处寻摸空桌,听见旁边坐着吃饭的一个男同学语气鄙夷地说:“……还不是因为六零家有权有势,傍着想留市里么。让人使唤得跟儿女似的,那是他弟呀还是哥呀什么的,开个夏利,像狗似的跟着校里校外的,也他妈算老爷们儿。”
  陆领就纳闷了,你们就算爷们儿吗?三八节学校都应该给这伙人放半天假。
  伢锁刚打完汤跟过来,就算没听见头儿,也知道这番话的主语所指为谁。沉默地扭开了头:“那边好像快吃完了。”
  方才出声的男同学对面,有人猛地抬头看见了陆领:“六零你怎么跑东区食堂来了?坐这儿吧,我们俩吃完了。”桌子底下踹了同伴一脚,把位置让出。
  那家伙很不自在地站起来。
  陆领指骨节咯咯作响,犹豫着。
  是放下餐盘用拳头招呼他?还是直接扣在他脸上,让大食堂五毛钱一两的砂子把那一脸骚皮疙瘩都硌平了好呢?。
  伢锁用肘子撞撞他:“赶紧吃饭。”
  陆领说我吃个屎饭,扔下盘子抓回那小子……
  陆领打架也不算正规军,他就是什么运动都赌气似地喜欢,成天跑跑跳跳,练得体格特别好,正手引体向上做七八十个跟玩儿似的。
  他只打了一拳,那男生也有防备,可陆领这一拳落下来,他直接就鼻口蹿血不省人事了。
  在师生密集的食堂,这起打架事件影响很不好,尤其是陆领的特殊身份。那男同学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家长得理不饶人,道歉赔钱都没用,一门心思要告陆领。系主任出面调解也不行,最后校长亲自登门,承诺校方一定会严办该生,才算把事儿压下去。
  校长也就是陆领的父亲陆子鸣,在儿子的学籍档案上记大过,取消了当年研究生报考资格。更可气的是陆领对打人的理由再三缄口,怎么问都不吭声。陆子鸣第一次动手打了陆领,陆妈妈因此大病了一场。反倒是陆领的奶奶十分看得开,全当让孙子反省思过一年。老太太八十多岁了,眼不花耳不聋,就是早些年上火,满口牙都掉了。
  这老太太极明事理。六零虽然从小爱打架,但向来有深浅,知道自己手重从来不往坏了打人。而且这孩子就没学会瞒事,要不是真有啥不方便说的,肯定早就倒给家里听了。
  连锁从哥哥那儿知道了事情起因经过,拉着他上门去给陆领说情,陆家这才明白来龙去脉。陆老太太也知道伢锁家的情况,反而劝他别把那些孩子的眼气话放在心上。
  后来陆老太太告诉孙子:事无大小好坏,凡做了就得上心。帮人是好事,方法也得讲。
  陆领把奶奶这句话记下。
  他平时是大咧咧惯了,跟谁在一起花钱什么的都没特意算计过。但在别人看来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明摆着伢锁故意占陆领便宜。而他陆领就是。
  这种推理让陆领很不舒服,原本是给伢锁抱不平的一拳,现在想想,实际上根本就是为自己而出的。
  虽然因为这件事,自己平白多出来一年无所事是的日子。但事件若倒回去重来,他还是会把扯闲话那王八蛋的鼻梁问候成粉碎性骨折。
  连锁要杯子,服务员给他个一次性的塑料杯,他拉过来闷头倒酒喝。烟抽完了,打发伢锁去买烟,饭店的烟有加价。陆领一个人陪着连锁喝酒,心情很复杂,很烦乱。
  这对兄弟很贫穷,但有他们不能冒犯的尊严。陆领不喜欢思考,只凭感觉行事,要不是奶奶的话点醒了他,他还不知道自己的某些做法,会让敏感的伢锁自卑。
  连锁趴在桌子上迷糊地看着陆领:“你想什么呢?啊?你想什么呢六零?你有什么可想的啊,你说你这辈子是不用发愁了,什么什么都有人给你安排好。伢锁也行啊,熬过这两年也行了……我他妈逼算翻不了身了。六零我跟你说这话,你……呃,可别告诉伢锁子。他打小就是个完蛋货,身子骨也不行,老有病。家里种那几垧地,都搭给他看病了。不像我……”他说着说着哽咽了,“我这什么都能干,保安、开出租,他不上学他啥也不是……可……谁不想上学啊?我操!我凭啥就得让着,我他妈凭啥……”
  伢锁出去了很久也没回来,大概是想一人儿静会儿。陆领也想到大道上干嚎两嗓子找个人揍一顿呢。可面前还有个酩酊大醉的连锁,嘟嘟囔囔,没完没了。

  第七章

  相较于陆领,伍月笙的心情相当不错。她对新工作基本表示满意,吴以添这个人平日里嘻嘻哈哈没正形,工作起来还是比较挑剔。此人进媒体圈也小十年了,从采编广到策划操盘样样精,老总把电视和杂志两个主力部队交给他一人指战。伍月笙是杂志部的,她们部门人不多,每个人都身兼数职,伍月笙才来一个多月,已经开始跟几个重点客户接触。她从吴以添那儿学到不少有用的东西,觉得这人又不难相处,挺适合做实习单位领导的。
  这天他们去参加一个项目推介会,结束之后吴以添直接开车送她回家,随口问着:“你那佳美呢?”
  伍月笙揶揄地说:“你觉得我妈还敢让我开吗?”其实是程元元开去找本市一个老同学玩了。她妈自己开车都老追别人尾的主儿,也不会真因为这事把车没收。伍月笙只害怕她磨叽,不过事故当天伍月笙火气很大,程元元也没敢拿车说事,心里埋怨那不长眼睛惹伍月笙的报社主任。这几年她花在女儿身上的钱,除了学费,就属给人赔的医药费最多了,都是对伍月笙动手动脚的男人。伍月笙手狠,不管摸着什么工具都照人软肋上打,有一次拨了头上簪子差点刺进人家肺子。自那以后一见她挽头发,程元元就心惊胆颤。这次听说只是掴出去一嘴巴,反倒感觉不解气了。程元元骂了一会儿,娘俩儿一商量,打了个电话回帝豪。第二天一个小姐到伍月笙原来实习那报社一顿闹,就说糟干主任嫖完了不给钱,扬言要他们领导出来给结账。报社最近正竞职上岗副社长呢,估计没老东西什么事儿了。
  伍月笙想起这场面就忍不住乐。
  吴以添见她提到车就笑,自然而然往可笑之人可笑之事上联想:“可把六零这小子郁闷坏了。”
  伍月笙也跟着想到挫六零的事儿,笑出声来。
  吴以添唉声叹气:“那暴碳儿这二十多年可能没那一天受的气多。”
  伍月笙心说我也是啊,不过后来很解气就是了。嘴上不正经地问道:“那他怎么没当场出气?”
  吴以添大笑:“他可倒是想了,等反应过来你说那话啥意思,一抬头就剩一股车尾气了。气得第二天又去那儿逮你,谁知道你那是最后一天上班。”
  此事就成了六零的禁忌,谁不小心提起来谁挨揍。话说回来,好像有阵子没瞧见这小子了,人家学生开学上课,他还有啥忙和的了?再一想想,六零这家伙跟啥人都能混到一块儿,朋友也不一定都是学生。
  伍月笙到家下车,吴以添叫住她:“有空我约下六零,咱仨再接着聊聊这事儿。”
  听出他在挤兑人,伍月笙笑着踢了车门一脚。
  吴以添心里想着策划大戏,很兴奋地踩着油门走了。伍月笙一回头,不知停在小区门上多久的佳美,连连闪着大灯。
  想必车里的人,此刻有一双比远光灯还亮的眼睛。
  伍月笙竖起两只手掌安抚程元元:“妈、妈、妈你冷静点儿。”
  程元元哪冷静得下来。清清楚楚看见有男人送伍月笙回家,下车之后两人还依依不舍,伍月笙笑得那甜蜜……
  伍月笙挠墙:“多展甜蜜了!”越说越离谱,闷头喝汤决定再不搭理她了。
  程元元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唉哟还不好意思呢。”
  伍月笙起鸡皮疙瘩,放下勺子搓手臂:“你自己生的孩子自己不知道啥样吗?我怎么可能不好意思?”
  程元元对自己说:“我相信爱情会使人性情大变的。”
  伍月笙破坏话题:“吃饭呢,你不要在这儿大便小便的行不行?”
  旁边一桌客人不满地望过来。
  程元元不以为意,却逮着这机会教训伍月笙:“你这孩儿怎么一点儿气质都没有呢?”
  伍月笙死猪不怕开水烫,捧起碗把汤喝得呼噜呼噜响。
  陆领受不了地瞪着那个一点儿吃相都没有的女人,一进餐厅就听见她叭哒嘴的声音。
  吴以添看她故意出洋相感觉好笑,走过去打招呼。
  伍月笙一小口汤呛进气管里:“主编……”扭头剧烈的咳起来。
  程元元慈爱地数落着:“哎哟哟慢点慢点,还像小孩儿似的,吃个饭也不会。”趁她上不来气儿赶紧自作主张:“领导见笑了啊。没吃呢吧?来来坐下一起,我们也刚吃。”
  吴以添没道理拒绝美女邀请,和陆领一边一个坐下来。点了餐,在程元元异常热切的眼神中一派儒雅状地开口:“你是三五的朋友?”
  缓过气来的伍月笙讪笑:“我妈。”大哥你就不要在这儿搔首弄姿了好不好?她妈都快吃人了。
  不光是吴以添,陆领也很意外。
  程元元最喜欢别人这种表情。她生完孩子也才刚到二十,恢复很快,再加上平时没事儿就是领着小姐去美容院。所以不细看她眼角皱纹,怎么也想像不出来这个穿着艳丽嗲声嗲气的女人,孩子都大学毕业了。一米七几的伍月笙和她站在一起,任谁都不会把她们的关系往“母女”上定义。
  又开始找不着北了,伍月笙趁机一推盘子:“我吃完先回办公室了。”
  程元元迅速回神,一把拉住她,还是女儿的终身大事重要。“再吃点儿,宝贝儿。你太瘦了,妈看着怪心疼的。”把伍月笙冻住之后转脸问吴以添:“你们平常工作挺忙吧主编?你看这刚吃几口就要上楼。”
  吴以添哪能让人指责公司:“不着急回去,再忙也不急午休这一会儿。饭总得吃啊。”
  程元元满意极了,“我这女儿刚出校门,啥也不懂,您就费心多带着点儿了。”
  吴以添同她客套:“没有没有。小姑娘干活儿很勤快,也挺有灵气的,帮了我不少。”
  “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这孩子从小娇生惯养的,我就怕她自己在外地再受苦。”
  “总得出来锻炼锻炼。您家伍月笙脾气好,又会说话,这样孩子到哪儿都吃不了亏。”
  两个话痨鬼碰面,你一句我一句,陆领瞠目结舌,看看伍月笙:他们说的是谁啊?
  伍月笙狼狈地和他对视一眼,看着对面神采飞扬的程元元,她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一些关键事宜呢?伍月笙的嘴角不由得坏坏地勾起来,习惯性地摸出了烟,四处找不着火时,陆领递给她一个打火机。伍月笙道谢,烟盒推过去。陆领也没客气。伍月笙点燃烟,想了想,上次误会人家了,我应该说点什么。换一想,他就算不是想泡她,也没安好心,本来等在那儿也是准备干仗的。有意思……照理说你撞了我,我不让你赔钱,不赶紧躲远远的免得我反悔,反倒找上门儿来就为逞口舌之愉。冷哼一声,没经济概念的傻狍子。
  她没想想自己不让赔钱光骂一句就过瘾了,也不是什么有经济概念的人。
  陆领素来对敌意感觉敏锐,一边点烟一边斜眼瞄她,正看见她鼻子里面往外喷烟。打火机的火焰熄灭,烟没点着,心头的火却烧开了。叨着烟含糊地问道:“什么意思啊?”他不过是来这附近给老太太买茶叶,正好赶上饭点想先蹭老吴一顿饭再说。遇到她根本是碰巧。这女的眼神怪怪的……该不是以为他是特意来看她的吧?
  伍月笙讥笑:“说什么了吗?”
  陆领把烟摘下来,扔还给她,轻嗤:“有病。”自恋也算幻想症吧?
  伍月笙默默把烟收回盒里,揣进口袋,手一扬,半杯清水泼在陆领脸上。
  几秒钟之前才结成的烟友,正式绝交。
  程元元和吴以添一齐跳了起来。他们聊得太投机,没注意发生了什么事,但对自己带出来的宠物具有多高的攻击属性却是十分了解。所以第一个反应不是问情况,而是各自把人抱住。
  伍月笙先发制人却完全不解气,但程元元是拼了命也要在男人面前维持女儿正常的形象,不容她原型毕露。
  而暴走的陆领可是任凭吴以添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无法制住的。拖着一百多斤的负重,并没有影响他的速度,一伸手捞住了伍月笙头发。
  以程元元的经验,调戏伍月笙反被修理的男人,即使恼羞成怒也是先还口嚷着“你以为你多了不起”之类的话,还没见过直接动手的。这一下程元元也急了,扯着他的手腕:“你先松开!”
  伍月笙那边已摸起一只不锈钢叉子,直刺向他抓自己头发的手。
  陆领放开她头发,稳稳地掐住那把凶器,另一只拳头已经上好了油。
  吴以添大呼:“六零,她是女的。”
  陆领听不进话,只迎上伍月笙发狂的眼神,激怒的野猫一般。莫名有种熟悉感。他推着她肩膀拉开两人距离,抹一把脸上的水,说道:“你就欠人揍一顿。” 百年不遇地,炮弹没有爆,说一句“不吃了”,踹飞脚边碍事的椅子,转身离开闹哄哄的餐厅。
  伍月笙深知追上去也打不过他,反正谁也没占着便宜。坐下来平息火气。靠!她在自己心里骂他,他居然骂出声了!
  吴以添尴尬地站在原地。这餐厅就在公司楼下,还有不少同事呢……
  程元元则是被彻底震住。
  陆领的那句话,算说到她心里去了。

  第八章

  伍月笙先上楼回了公司,吴以添留下向程元元解释了一下伍月笙和陆领的纠葛。刚才他们俩谁都没注意这两人之间发生对话,记得还相互借火敬烟来着。六零一般是不抽外人烟的,可见也不在乎之前的恩怨了,不可能又出言相激。怎么也想不出来为什么伍月笙为什么拿水泼他。
  只有程元元知道自己女儿有多不讲理,六零也许不找后账,伍月笙倒绝对有可能还记恨什么。毕竟那天因为这小事故才迟到,引发离职战争的。但她不准备说这番话在吴以添面前造成负面影响。
  吴以添苦笑道:俩人脾气都不太好,可能相互看着不顺眼就动起手了。
  程元元也没辩驳太多:“孩子还小,不太懂控制火气。”那死孩子到了哪儿都是一个损样,吴以添和她也同事一阵子了,不可能完全不了解。
  吴以添猛然意识到失礼:“是是是,岁数还小。六零也是,不考研的话今年刚大学毕业。哎?他们俩应该同年的,明年本命年是吧?”
  “嗯,那还真是。”程元元很高兴,连我们明年本命年都知道,估计是有戏。“那——吴主编哪年生人啊?”
  吴以添不知道话题为什么转到自己头上:“我过这年32。您还是叫我小吴吧,主编主编的不敢当,也就是给人打工的,混着养家吃饭嘛。”
  程元元没听那么多,正算算术:32?比伍月笙大将近十岁呢……不过大点儿也好,会疼人,抗击打能力较强,岁数太小的可能受不了伍月笙那脾气。想到这里愈加眉开眼笑:“那我不客气了。吴儿啊,以后你就替我多看着点儿吧。不是我自己夸自己家的,我们伍月笙人可不坏,特仗义,又聪明,打小脑子就比别人家快。就是孩子气重,唉……被我惯坏了。”以后就交给你惯着吧。
  吴以添理解:“天下父母心嘛。我那闺女才两岁半,混世魔王一样。我媳妇儿班儿都不上了,跟家看着她。要不咋整,太小了,送托儿所也不放心……”他掏钱付餐费和破损餐具的罚款。
  无名指上的白金婚戒刺痛人眼睛。
  程元元心里那星小小的光芒,在这个混乱的午后熄灭。
  伍月笙那人精,以前到帝豪的小姐,说话之间就能让她听出人家里啥情况,上这么多天班儿,怎么可能不知道同事是否已婚。报复!这绝对是报复。死丫头是故意不说,好让她白激动白忙和。程元元大叹失算, 没精打采的开着车驶出停车区,拐弯一上路,看见站道边等出租车的陆领。
  陆领一路踢飞脚边石头子儿,走出挺远了才想起正事儿还没办,又绕回来把老太太要的茶叶给买了,才出茶庄就看见这辆熟悉的车。但他没看清车里的人是谁,还以为是伍月笙,下意识地往马路牙子上站了站,感觉那女的像是会一脚油门踩下来把他辗过去的人。
  佳美在他身边一停,陆领全身的肌肉自动成备战状态。车窗摇下,程元元隔着副驾的位置朝他招招手。
  陆领犹豫了一下,开门坐上去。
  程元元开门见山:“刚才跟伍月笙到底咋回事儿啊?”
  陆领怒:“你家姑娘有病你不知道吗?”
  没想到程元元也很不正常:“她好几样病呢?你指的哪个?”
  “她——老以为我想泡她。”
  程元元明白了:“那也不能都怪我姑娘啊。我这岁数还有人对我动花花心眼儿呢,那你说长太漂亮了有啥法?不装厉害点儿,那不是不正经了吗?”
  陆领为这番理论折服:“你们真是亲娘俩儿啊!”
  程元元撇嘴:“听着不像好话。”
  陆领哧哧发笑,往车外一看:“我说……”实在叫不出阿姨。
  程元元看他一眼,立马知道他在为难什么:“叫七嫂吧。”反正帝豪比他小的都这么叫,她也习惯了。唉……太年轻了。有罪……
  “七嫂,您这儿往哪开啊?我去东边。”
  “哦,我送你过去吧。”程元元打着方向盘并到转弯线:“不过你跟伍月笙是朋友,这么叫还是有点儿岔辈儿……”
  “打住!我跟她根本不是一个星球的人。还朋友。”陆领从CD箱里发现半盒“555”,正好刚才忘买烟了,拿出一根点上,剩下的揣兜了。
  程元元笑他:“你抽的可是那小怪物的烟。”
  “你不抽烟吗?”
  程元元摇头。
  陆领不愤儿:“那她大模大样地嘬个烟嘴儿像话吗?你也不管管。”
  程元元听了一个好大的恭维:“我能管得了她!”
  “我七哥呢?也不管?”
  程元元沉默一下。
  陆领知道自己触及了一个不太好的话题。
  程元元笑道:“没人能管了她。伍月笙不用人家管。”
  从刚才那一幕,以及吴以添的描述,虽然陆领也算是伍月笙身边数量不多的男人之一,但程元元没打算把伍月笙推销给陆领。再说她也知道陆领是肯定不会接收。这俩人胎里带仇似的,而且一个比一个暴燥,到一起也过不了日子,净干仗儿。所以她也不怕陆领知道实情,同他一起在背后讲究伍月笙。最后说:“我现在就想早点把她送出门子。”
  陆领拉开烟缸,里边满满的烟灰,想也知道这个位置还能坐过谁:“不是我说话晦气,你这姑娘啊,难~”
  程元元面色土灰,像被判了极刑一样。
  伍月笙不知道母亲的伤痛,只是发现这几天怎么明显地话少了。猜测可能处于服丧期,吴以添的已婚身份扼杀了她那株唤做希望的幼苗。
  耳根是清净了,但是一早一晚要被迫面对那种怨念的神情,还是有点不舒服。
  伍月笙决定讨好她一下。
  选了个好天去采访,早早结束了给程元元打电话。
  家里电话没人接,打她手机,好半天才接起:“开车呢。干啥?”
  伍月笙直接说我在哪哪哪,今天开资了,你过来咱俩逛街我给你买点啥。
  程元元大叫:“我过前边收费站就到立北县了。你怎么没早告诉我你今儿开资呢!”
  伍月笙好惊喜,居然在不产生任何费用的情况下把问题解决了。
  太阳暖暖地照在她的心尖,独自在商场前转转悠悠,像一只吃饱晒太阳的大猫。门市的一些个性小铺里有一家专业纹身店。
  转转手腕,伍月笙走了进去。满墙的纹身图片,瓶瓶罐罐五颜六色,摆在桌子上,墙角一只大画板,店主正坐在前面画画,听见门响回头看:“你好。”
  是个年轻的男孩子,瘦瘦小小的,套着深色围裙,戴一副夸张的白框眼镜,右耳上挂了一排金属圈圈。
  让伍月笙想到某个国产武侠片的主题曲:刀,是什么样的刀……
  小师傅站起来擦了擦手,热情地招呼:“美女……随便看看。”
  伍月笙随便看到他的画板,竟也是在画狗头。下巴努一努:“那个狗能纹在肩膀上吗?”
  对方脸色很尴尬:“不搞笑行吗?是狼!”太受打击了。
  是狗!伍月笙在心里坚持,李述都承认的。
  小师傅吹吹纸上的铅笔屑,展示道:“这个纹背上好看,就在肩胛骨这儿,夏天穿吊带正好露出来。贼漂亮。”
  伍月笙皱眉:“你们怎么老喜欢让人往能露出来的地方纹?”李述也是,选都没选就往她手脖儿上纹,都不为她以后想想,万一她将来因为有这个纹身没当上国家主席,不毁了她仕途么。
  小师傅流里流气道:“妹妹~露不出来的地儿,一般都是人主动要求的,我们圈拢人家……不是那么回事儿。”
  伍月笙笑一下:“可也是。”
  “那……您要往露不出来的地儿纹?”
  伍月笙厌恶地看着他那期待的眼神,找茬儿:“我就进来看看不纹不行啊?”
  可她今儿碰见脾气好的了——“当然行了。你进来我这儿是篷壁生辉,哪能不行啊?”
  伍月笙挑不出刺儿,听他在旁边絮絮说着如果怕纹完后悔就纹彩色的,将来也好洗。
  伍月笙捋起袖子给他看蝙蝠:“这个好洗吗?”
  小师傅眯眼睛细看;“纹好些年头了吧?下针太浅,快化了。能挺好洗。洗了干嘛啊?多好看哪。师傅手艺真不错,线儿走这么匀。”伸手摸了摸:“哎哟姐们儿,你这不像一般颜料啊,”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问:“白鸽儿血纹的?”
  伍月笙有趣地挑眉:“你怎么知道?”
  他得意洋洋:“那当然。人工色素时间长了发青,你看你这颜色发黄啊。不细看以为胎记呢。”
  什么人会带个蝙蝠胎记啊?恶魔转世?

  第九章

  伍月笙过了几天太平日子,忽然感到哪里缺了点儿什么。
  给程元元打电话说:“你还什么时候来?没烟抽了。”
  程元元有气无力的声音:“自己买吧,以后别指望我。我也不指望你了。你爱咋地咋地吧。”
  听到这个期待已久的消息,伍月笙好像并没有想像中那么高兴。
  而电话那边几个小姐正竖着耳朵听,电话一挂立马问:“怎样?”
  程元元气结:“这祖宗让我给她买烟!”
  A说:“这是引子。”
  程元元挑眉:“有证据吗?”
  A很得意:“伍月笙那个性子,想让你去可能直说吗?”
  程元元犹豫:“我倒觉得她不可能想我去。”
  B突然来了别的思路:“对了,七嫂?听你说那个叫六零的小孩儿,伍月笙怕他吗?”
  程元元冷笑:“怕个屁!还有她怕的人?”
  B奇怪:“你不是说他俩干好几仗了,伍月笙一点便宜都没占着吗?”
  程元元眨眨眼:“可六零也没占着啊,让咱那个浇了一脑袋水。”
  B摇头:“那是有人拦着。你说,要是那男的能娶了她,起码能治住她吧?起码干起来伍月笙不是他对手,说不定几天就给打老实了。”
  C惊慌地推了她一下:“你活傻啦?让那祖宗知道你敢出这招,不干死你的!!”
  B吓坏了:“唉呀我就随口胡咧咧,你们可别跟她说啊。”
  程元元头疼欲裂,伍月笙的那些事迹让这群娘们儿提她比提公安局的还怵呢。
  A接着贯彻自己的思想:“七嫂~反正你这次绷住了,让你去也别去。”
  C很同意这招:“对,你别老腻在伍月笙身边。她自己在外地,一个人住,过一段时间就该空虚了。肯定就找人陪了。”
  B倒觉得不一定行得通:“你拿咱家大学生当你哪,几天不整憋狼哇的。”
  C扭头喷她:“操。你行不行啊!我唠正经的呢。我说找人陪,说是陪睡觉啦?再逼逼给你堵上,看你拿啥挣钱~”
  程元元烦不胜烦:“滚滚滚,没他妈一会儿就唠下道了。”
  伍月笙还不知道自己被程元元联合众妖精算计上了,日子在不习惯中渐渐又成习惯。但做菜的时候还是控制不住一炒好几样,吃不完也想不起来倒掉,过几天开冰箱,好几盆绿毛菌。晚上可以赶稿子了,喝很多咖啡也没人管。就是夜里睡不着,天亮起不来,经常迟到。吴以添提醒她:人力资源新来的总监,你别让人家抓典型。伍月笙说有数儿。结果第二天又来晚了,倒是没人注意她,管考勤的行政正在电视部工区看吴大主编插着腰发飙。
  前两天出了则新闻,本市两大地产老总在公开场合因为言语上的纠葛动手打一起去了,顿时成为业界最可口的饭后点心。吴以添脑子一转,想做期谈话节目,找些专家,给他们几个议题侃侃。再把那二位都请到场,肯定能保证收视率,目的是人工制作一个黄金时间,把到宣传期的重点项目广告短片放在这节目前后播出。这选题跟电视部几个编导一说,大家都觉得挺绝,开了一下午会商量当天节目话题,商量由谁去说服那俩暴碳儿同意出镜。好容易有点眉目,结果今天一看报纸,某强势媒体的地产特刊头条——那俩哥们儿握手言和了。
  吴以添气得直揪头发:“什么人格啊?你说你们俩爷们儿,刚才还恨不得干死一个,转身又坐一起说说笑笑的。倒是接着干啊!这俩!气死我了……”笑:“下周咱做什么啊?”
  编导们也都又气又笑,各自老实地呆在工位上想选题。吴以添叨着根儿烟,在办公室里逛大街,忽尔自己发笑。大家都倍感恐怖,行政也转回自己工位,没人敢正眼儿看他。
  伍月笙着魔似地想:李述的形象算是让这人给毁了!
  心里有个声音不赞同:哎?人家疯人家的,和李述有什么关系。
  吴以添晃到她座位前,往纸杯里弹弹烟灰:“昨儿去采老贺怎么样?”
  伍月笙说:“那人挺能喷的。”
  吴以添点头:“嗯。所以我没去么,我们俩要到一堆儿就没你说话的份儿了。”
  伍月笙回忆一下:“他也这么说的,说你们主编出了名的吴铁嘴,肉烂嘴不烂。”
  吴以添眯眼笑笑:“怎么样,晚上有安排没有?有人请泡脚,带你一个。”
  伍月笙不感兴趣地垂下睫毛:“不去。编稿子。”
  吴以添给她减压:“这稿子拿上期项目的随便攒攒就行。他过阵子就调去华北了,不用费劲给他上人物。这边可能要来个新领导,想着还得找人盯死……”自言自语够了,又回到之前话题:“也约了六零,一起去吧。”
  伍月笙说得明白:“我跟他犯葛。”
  吴以添劝降:“那不是误会吗?哎?”他把两只胳膊都搭在工位隔断上,俩眼镜贼光直转。
  伍月笙防备地看着他,根据这么久的相处经验,吴以添一旦出现此种动作和表情,就表示痨病发作了。
  果然一开口就是贼兮兮的声音:“我说三五,那次你因为啥泼他啊?我问了这么多遍怎么就从谁那儿都问不出来呢?你俩不是背着我有啥单线儿联系吧?”
  伍月笙不爱听:“你留点口德行不行?”
  他呵呵笑:“没有啊?但我记得人六零没得罪过你啊。那嘎斯罐让你当众泼那么一身,也没发飙,你不知道,这是极罕见的事儿。”
  “那是没好意思打女的。你没听他说我欠揍啊?”
  吴以添大笑:“还挺记仇这丫头。”
  伍月笙正要点烟,听见这句话一愣,松了打火机弹簧抬头看他。
  吴以添笑意未歇,硬给盯僵了,纳闷地问:“怎么了?”
  伍月笙皱眉:“对女同事不要使用这种侮辱性的称呼。”
  吴以添很冤枉:“这怎么是侮辱性?这是昵称。‘丫头’是什么意思?小女孩儿,知道吧?比女孩儿还小,夸你年轻呢?”
  伍月笙喷着烟雾:“夸不夸我也比你年轻。”
  这女人怎么这么难讨好呢?吴以添凉凉地耷拉着眉毛,黯然离去:“是啊,我老了。时间过得太快了。岁月也不留情了。一晃再过个六十多年我就活一世纪了……”
  伍月笙轻轻咳嗽轻轻笑。话痨鬼。
  好在家里没鬼。
  强烈的反差让伍月笙坐立不安。打了一会儿电脑游戏,做了个面膜,涂了个指甲,又把明天要穿的衣服选出来。还不到十点,电视剧仍是那几句单调的对白,只不过换了人来说。掀了窗帘望出去,楼下酒吧霓虹闪烁,闲男浪女出来进去,很是热闹,却没有声音,像一幅画。
  伍月笙本来以为自己很愿意单独待着,听听歌看看书写点东西想些事情。因为一直以来她没什么机会一个人,在立北有程元元,有帝豪那一群不管真假永远笑着迎人的妖精,还有李述;上了大学,寝室里一群死丫头片子成天叽叽喳喳也让人不安生。现在终于能够如愿。可是原来,单独的概念有两种,主动寻求安静,和被迫一个人,不是一回事。
  她读大学这四年跟程元元在一起时间不算太多,前些阵子却是每天睁眼闭眼都能见着,还常常一个电话把她叫去公司共进午餐。那时候带稿子回家写是想都不想的事儿,程元元的肚子里不知道装了多少话,从来没有说完的时候,嘴不停闲得让她听得上不来气儿。现在屋子里的空气都归她一人了,突然感到呼吸过度。
  这时候脑中蹿出一个词:想家。
  什么叫想家?全家只有程元元和她两个人,而程元元在这儿的时候她成天盼着她走。
  那是……想立北县?
  更可笑。
  那儿已经没有李述了。四年前就没有了。只留了一只蝙蝠。
  她走到哪,它跟到哪。
  推开楼下那家酒吧大门的时候,伍月笙忽然想起一件事儿,刚才她好像说出入这儿的是闲男浪女……靠!骂着自己了。
  服务生递来酒牌。
  她看一眼:“……”
  怎么跟帝豪的酒价一样黑?点了一罐喜力。服务生退去下单。她手插着兜靠向椅背,眯起眼打量视线范围内的客人。或吵吵闹闹、或窃窃私语,或抱在一起猛啃。
  酒被送上来,倒进杯子里慢慢喝,啤酒花在口腔里翻腾、爆破、又归于平静。喝啤酒很有意思,味道苦苦的,咽下去后的呼吸中有些麦香。像很多事情一样。当时感觉一般,甚至有点不喜欢的,但回忆起来又很独特,谈不上怀念,只是有时候会想,能再来一次多好。
  对于“以前的事”,有人叫它“过去”,有人则称之为“经历”。
  伍月笙想:后者一定有着很不错的回忆。
  她和李述不算是过去,应该还在经历吧。上次通电话,是李述生日。
  再过半个多小时,就整一年了。
  啤酒一小口,又小一口地喝下去。
  少有人是这样的喝法,李述就说过,这丫头喝啤酒好像喝咖啡。她不怎么喝啤酒,却因为这句话迷上喝咖啡。而且是不加糖不加奶精,特别涩,没法大口喝下去的那种。
  袖子里的纹身又开始发痒。
  伍月笙从前不喜欢酒味,有时候李述喝的时候她跟着蹭一两口。直到上了大学,偶尔跟寝室的同学出去疯,发现只要一喝多酒,纹身就会起反应。不过这跟什么神奇的红睛白羽鸽子血没关系。
  白天那男孩是假装资深,伍月笙懒得戳破他罢了。听李述讲,用鸽血上色纯属噱头,完全没什么特殊效果,而且很不仁道。据说鸽子血极易凝固,如果用它的血来纹身,必须要当场割开它喉咙,以针头取鲜血点进皮肤。伍月笙的纹身用的只是普通红色颜料。至于为什么会喝酒变红……伍月笙猜测自己可能有点酒精过敏,纹身破坏了皮肤组织,相对免疫性能较低,便作为病理产生出发痒发红的反应。你试试,随便哪块皮肤挠一会儿都会发红的。
  何况那只小蝙蝠并没完全褪色,经过乙醇和指甲的内外夹攻,便仿佛吸足了血液一般鲜艳,妖异非常。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了一下,电力不足报警。倒像是鼓励她打电话一样。
  伍月笙的电话簿里人名少得可怜。L开头的很快就翻到了。电话拨通,没贴到耳边,已听到嘟——嘟——脉冲的声音。现在连座机都用彩铃等待了,看来离开前卫设计行业,李述连时髦都赶不上了……
  “您好?”
  应该不是被吵醒的问候语。伍月笙笑笑:“还没睡呐?”
  电话那边静了一下:“五月吗?”
  姑且把这算做是惊喜吧,伍月笙放弃追究他不确定她声音的错误。
  “喂?怎么不说话?你什么时候换了号码?怎么不告诉我?毕业了没有啊?”
  伍月笙失笑:“李述你是蓝猫淘气三千问啊?”
  李述也跟着笑开:“你这丫头。”声音放松恢复成伍月笙熟悉的平稳、宠溺。
  酒吧女歌手弹着电子琴,嗓音沙哑,唱的是冰冻的时分已过零时的夜晚,往事就像流星刹那滑过心房。灰暗的深夜,是寂寞的世界,感觉一点点苏醒一点点撒野。
  有一点点感觉在苏醒,一点点撒野,伍月笙拨弄着手机的陶质小挂件,用自己都听不到的音量问:“你在哪里?”不等回答,她又低低笑起来:“别说。李述。别告诉我。”
  李述说:“好。”然后问:“你喝酒了是吗?五月。”
  “喝了一点儿。我没带那么多钱,这儿酒水跟有小姐陪的一个价儿,真不公平……”
  “一个人的话别玩儿太晚。”
  “有数儿。挂了吧。对,认识一男的长得好像你,给他打电话撩扯撩扯。”

  第十章

  此时,长得好像李述的吴以添,正和陆领还有另外一个哥们儿在贵宾房里,泡着脚,吃着新鲜水果,极度腐败地欣赏一场重播的足球赛。正是足球这个神圣的玩意儿让吴以添与六零结下一段孽缘。
  几个月前的欧洲杯决赛,两人同在一个足球酒吧看球。相信所有球迷朋友们都不会忘记那次盛宴,利物浦VS AC,开场仅五十二秒,马尔蒂尼刷新欧冠决赛史进球最快记录。酒吧开始骚动,却只有俩人拍着巴掌喊“漂……亮”。
  一个是吴以添,一个坐在吧台上的陆领——伢锁也跟他来了,但伢锁没出声。
  音儿一落,他们俩四处看看,感到费解,这群人巴巴儿地围着大屏幕,怎么进球了没人给彩儿呢?终于在幽暗的灯光中捕捉到对方的视线,他乡遇故知般喜悦,不约而同举起手中酒瓶遥遥相敬。
  如果说之前那一声欢呼还可以理解为一个泛球迷情不自禁的举动,那随之而来在众人愤怒的目光下这二位做出的庆祝行为,实在就只能说是挑衅了。
  酒吧里顿时只剩下大号音箱里解说员的声音。
  陆领再迟钝,吴以添再近视,单凭生物的原始警觉性,也捕捉到了周遭炽热的火星。伢锁也很不安,推推陆领,让他离开不该坐人的位置。吴以添肝儿颤地看到陆领手边一只硕大的利物鸟牌,牌子上有一行字,不用看也知道那是:YOU'LL NEVER WALK ALONE……
  吴以添想:要他妈坏菜啊。
  果然如此。该酒吧的老板,自称是一个纯粹的KOP,为了这场决赛,在网站上广发帖子号召利物浦球迷来此线下聚会,凡到场者每人送啤酒一瓶,利物浦要是捧杯则全场免单。本着天下志同者是一家的原则,酒吧门口只立了个“今夜属于红军,非战友请止步”的水牌,算是自己给自己包场。谁成想遇上吴以添和陆领这俩人,一个眼神儿不好的没看见;一个直接把它当成酒吧广告牌儿,采取了透明处理。伢锁倒是看见了,但他本来对足球的认识就停留在“二十二人比赛俩球门分上下半场的运动”这样一个程度,瞅一眼那牌子,还以为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什么纪念日。
  其实只要陆领他们俩再多待一会儿,室内灯光再暗,也能发现全部客人都穿着利物浦的传统红色球服,连服务生都扎着队旗做围巾或头巾。
  可是小马哥这一球进得实在太快了。
  吴以添只来得及思索:我是直接跑、直接跑,还是直接跑呢?
  选择中,他看到一个满脸胡子的胖男人走到陆领面前。瞧那个形象也知道不是能好话好说的人。吴以添向来自认是坏话也能好好说的,起码应该比吧台上那个对未知危险尚未重视起来的学生哥懂得认错的艺术。
  吴以添口叹气,你说人一辈子能当几回英雄啊,手一撑站了起来。邻桌伸手一档,他立马又坐了回去。
  吧台上,陆领磕打着鞋帮,欠揍地问:“咋了?”
  这句话同声传译到连毛胖子耳中为:“操!老子就是反利物浦,不服啊?”加上陆领那么个天真到侮辱人的表情……连毛胖子气得胡子眉毛乱翘,大吼一声:“不服!”
  比赛还会有重播,遭遇战可是谁赶上了算谁的,再说这种敌寡我众十分明显的形势。全酒吧的人各自就近以陆领和吴以添为中心,形成了不太明显的两个战圈。
  陆领机敏地跳到吧台里边:“你不服有用吗?利物浦们都以为马尔蒂尼只会头球!皮尔洛就给是低平球。”他总结:“这叫打埋伏。绝逼好球~”没人规定开场一分钟以内进球无效。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轻笑。这笑声像骨牌一样传递开来。大家重复“埋伏”这个词儿,纷纷看向连毛胖子。连毛胖子莫名其妙地得意起来,伸出姆指比比自己摇晃的大头:“老、老子就叫‘埋伏’!谁敢打我!”
  他咧着嘴,牙床里缺了一颗犬齿。
  吴以添身边一哥们儿用拳头敲敲他肩膀:“哥儿几个也别白蹭席啊。”意思你看看场合,别人家办丧事你进来就说大哥恭喜。
  吴以添推推眼镜,两个小豆眼滴溜溜乱转:“得罪了啊。没注意这儿KOP专场。”
  很明显这个称呼取悦了在场每一位,人们开始发表看法以期不辱这个神圣的称呼。
  “特劳雷也太他妈生猛了,上来就这么干,老梅不吹他才怪。”
  “杜德克确实疏忽了。”
  “怪不着杜德克,他没视角。AC那傻大个子挡着他了。”
  “我靠!!!这JB球进的,太他妈憋屈了。”
  陆领盯着吧台边的小屏幕:“巴罗什!”
  这一嗓子成功转移评论员们的注意力。
  利物浦的前锋漂亮地带球连过两人。连毛胖子激动地攥紧两只E罩杯的拳头低吼:“好球巴罗什!”眼看突入AC米兰禁区,被防守队员把球捅出去了,气得他一拳砸向手边吧台。
  要是他一人行为就罢了,陆领也很气愤,偏巧两人拳头落点距离不到两公分。台面上杯子碟子们原地跳起又落下,钢化玻璃台面惨叫一声,骨折了。
  至今想起那张吧台,埋伏还心疼不已。他以前砸过多少次了,从来就没碎。吴以添替陆领说话:那是它已经承受到极限了,吹弹即破。
  埋伏听了这个词儿,眼睛盯住正在为自己做按摩的着女技师,很淫秽地笑了起来。
  本章初提到的“另外一个哥们儿”,正是与吴以添同年同月同日认识陆领的埋伏,那个足球酒吧的老板。
  女技师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客人意淫的对象,敬业地问道:“力度可以吗?”
  埋伏很享受:“可以,可以。哎?你这技术我也、学过两天,要不我给你按吧。”
  吴以添连着让人降了三次力度,还是觉得无法忍受,直接挥手给撵走了,抽着烟看埋伏耍流氓。奉劝他:“快省省吧,你那胳膊都快赶上人姑娘腰粗了,再闹出人命来,我和六零还不得跟着沾包。”
  而为陆领服务的那位就倒了大霉了,无论使多大劲儿,这位客人都没什么反应。她们培训的时候说了,不让客人皱个一次两次眉就算服务失败,她暗暗加劲,直加得精疲力竭,浑身冒汗。陆领终于皱眉了:“你手心怎么滑叽溜的!”
  埋伏口齿不利索还满哪接茬儿:“见——见……”
  那女的急了:“你骂谁!”
  埋伏一慌,麻溜把话说完:“见你太受力使劲儿累的呗。”
  那女的脸红了,其它人都忍俊不禁。
  吴以添问:“老埋,你那颗牙是不是就这么让人干掉的?”
  埋伏很受侮辱弯腰扳大木盆:“让、让你尝尝爷爷洗脚水多、多咸!”
  吴以添哈哈大笑:“那你等会儿。妹儿,去给哥拿个吸管。”
  埋伏跟他玩不起恶心,干呕了一声,躺回椅子上,发现陆领正拿着遥控器频频换节目,不满地要求:“换回去。”
  陆领不理:“反正你们俩逼逼叨叨的也不正经看。”
  吴以添翻个身:“六零你这阵儿是不是有点啥事儿啊?瞅着不太对劲呢?”一说玩数他张罗的欢,现在找到他头上了都不积极。最近也不张罗找伢锁玩,能是真因为帮他打那一架后悔了?
  埋伏说:“女人。”
  吴以添笑:“他哪来的女人?”
  埋伏很坚持:“所所以才不对劲。”
  吴以添以拳敲掌:“想起来了。画儿。”
  陆领没什么表情:“你跟事儿逼似的。”
  埋伏听不懂:“什么画儿?”
  吴以添清嗓子,正色道:“话说六零同学的高中时代……”
  埋伏急急地加塞:“跳!跳!”
  不高兴被人打断讲演的吴大主编眉一紧:“跳不过去,就是高中时候的事。”
  “挑干的。”
  “一个女孩名叫画画,与六零曾经共谱过一段英雄美女的恋曲。”细节他还真编不出来,问伢锁也没得到详细描述,他自己又想像不出什么样的女孩能跟六零谈变爱。
  “啊?没、没见过呢……”
  “曲终人散了呗。”
  埋伏倍觉扫兴:“那说说说她干屁。”
  “后来——”吴以添拖个长腔,“据不完全记录应该是在公元……”
  “哥,咱好好地。”埋伏听惯了现场解说,对这种纪实文学报道腔很是不能接受。
  吴以添轻笑,悄声悄语道:“前两天来电话了……”是时他就在旁边,接完电话后陆领主动交待:以前女朋友。把吴以添刺激够呛。
  自然埋伏也惊讶得露出了不轻易示人的那颗豁牙:“啊!”
  “说是要回来……”因为他听见六零问:回来回来跟我说干什么!
  “啊?”
  “极有可能再续前缘。”这就是吴主编自己的创意了。
  “啊?”
  “不过这傻小子对人没好腔。”不耐不烦地说“没事挂了吧”弯腰接着打台球。
  “啊?啥?”
  吴以添摇头:“我也觉得他傻。你要知道,现在女人都不缺心眼儿了,敢跟他的不多……”
  陆领对这番八卦不怒反笑,他笑得超级恐怖,吴以添没敢再说下去。
  埋伏也有点怯,急着辩解:“我我我可没说你傻……”最终强大的好奇心使他战胜了懦弱:“美吗?”
  吴以添想了想,答道:“虽然没见过,但我们有理由相信。比方说你从认识六零再没听他说过别的女人美吧?比方说他对别的女人从来不正眼看吧?比方说他连个正经女性朋友都没有吧?当然不正经的也没有……”
  埋伏对吴以添的理由从来不听,吴以添甚至可以列出一堆理由证明他埋伏也很美。但他对六零交过女朋友这种事表示惊讶:“还还以为你和伢锁子……嘿,嘿嘿,只是说说。”
  陆领瞥了憨笑的埋伏一眼,警告道:“保护好你仅剩的那颗虎牙杰拉埋同志。”
  吴以添佩服地望着陆领:“又改杰拉埋了。”六零一天想起啥就管埋伏叫啥,什么贝克汉埋,舍甫勤埋,前两天还埋大牙维奇呢,今天又换回利物浦内部了。陷入埋伏扩展名的盘点中,手机一响也没看是谁就接起来,直接问:“啥事儿?”
  伍月笙那边被一罐喜力雀跃了神经,调戏地说:“给领导跪安……”
  吴以添被这半生不熟的声音闹愣了,看来电,奇怪地“咦”一声。
  埋伏三八兮兮地倾过来肥重的身体,喉音:“谁啊?”
  吴以添做个“三五”的嘴型。听见那边问“在哪呢”,纳闷地回答:“外边了。干什么,找我有事儿啊?”
  伍月笙嘿嘿笑:“在外边儿干嘛呢?”
  听着不像有正事儿。吴以添也配合地跟她闲扯:“干一些不利于家庭和谐的事。”
  伍月笙懂了:“嫖娼呐。”
  吴以添冒汗,只得实话相告:“骗我媳妇儿说加班,哥儿几个在澡堂子看球呢。”
  伍月笙接着笑:“你过来我陪你看啊。”
  吴以添笑微微地:“行啊。你在哪了?”这丫头还跟他耍上流氓了。
  “……家楼下酒……喂?好像……电了……”
  吴以添喂喂了两声,确定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陆领问:“谁啊?”
  吴以添把电话拨回去,系统报告说对方已关机。他想着刚才短短几十秒钟的通话内容:“三五怎么有点儿不对劲呢。”
  陆领哼一声:“你今儿看谁都不对劲是吧?”
  吴以添摇摇头:“好像喝了。”
  陆领别过头:“切,管她那么多。”坐起来让按摩师帮他揉肩膀。
  吴以添搓着下巴沉思:“别这回头出事儿了,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我的,我这不平白惹是非吗?”
  埋伏竖起姆指:“太、太有才了!”连泡妞都能想出这么严肃的借口。
  吴以添谦虚道:“太太一般,我比较有才。”站起来伸个懒腰,“走吧,咱也差不多了,反正回去路过她家那片儿,顺便去看看。”
  陆领拧起眉毛:“她让你上她家去?”
  “没有。说是楼下。可能在家附近。”
  埋伏很色情地问:“你咋、知道她家?哎哎?她知道你……结婚了吗?”
  “她连我闺女都见过。你们可别瞎想,这姑娘行为是有点异与常人,不过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吴以添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了:“再说我也不是那样人啊?”
  最后这句话得到四只鼻孔齐齐喷气。陆领活动活动关节:“你就扯犊子吧。别怪我没警告你,她那个妈可不是一般人,你惹她姑娘加点小心。”
  吴以添嘻笑:“姑娘我也惹不起啊。那是跟你陆钢炮都敢对嗑的人。”
  陆领不跟他废话:“埋伏顺我一道。”
  埋伏跟他家根本不是一个方向,自然问道:“顺哪去?”
  陆领随便一比:“后边那网吧打会儿游戏。”
  吴以添脱口骂道:“打个pi游戏!你这小岁数就老熬夜加小心过两年肾亏。”
  埋伏拍他的肩膀告诉陆领:“添哥就是血、淋淋的教训。”
  吴以添撇着嘴诉苦:“我媳妇儿天天给我整这整那的补呢。”
  还真说着了,埋伏好奇地问:“都啥?”
  “金银铜铁锡,啥硬吃啥。”
  “那那那那不能重金属、中毒了啊?”
  陆领打个呵欠,极度不耐:“唠完没?走啊!”
  埋伏对吴以添撇撇嘴,意思是叔叔间的话题小朋友没兴趣。
  吴以添点点头,不让陆领去网吧:“你跟我到三五那儿转一圈。看看她没啥事儿,我给你送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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