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狼

宇宙无边,有生命。人是动物,也是狼。来自远方的狼,在想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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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点的中国年

(2010-02-01 22:07:22) 下一个


(1)
 
197N年代,中国东北乡村。
要过大年了,大家回城,留下我看点儿。
我在知青点里过大年,一个人过,陪伴我的还有两口猪。
这是知青点的支柱性资产,比我自己还贵重。那年代,糠菜半年粮,见点油星,全靠这两口猪了。
两口猪一黑一白,个头不太大,大的叫小二儿,小的叫小三儿,直呼其名,叫谁谁到。虽然戗毛强吃的,尖嘴猴腮,倒也机灵,不是野猪,胜似野猪。因为,也没多少东东喂它们,它们就遥山北岭到处跑,午饭或天黑时才回点。纯正的绿色猪,但是,整天练长跑,根本就是“马俊猪”,不可能存住膘。
大家也算过账,圈养,猪食消耗太大,再说,要给“猪首长”配个专职饲养员,不值,省下人工改天换地,才符合毛主席的革命路线,猪就自立更生吧。结果可想而知,这猪进点都是“老知猪”了,就是长不大,猪不肥,就不能杀吃肉,那时,公社有政策,不够斤数不准杀,属于资源的不浪费。美国人后来才跟咱知青点学会这种理念的。现在,也讲究不够大不抓不杀。应了那句话,人怕名,猪怕壮。
老知猪,总不够宰杀条件,却跟人混熟了,颇具知识,很有些智慧。吾不如也!
年三十儿那天,雪花飘飘,那年雪大,贼拉地冷。
猪知道天冷,也知道过年了。所以,二位猪先生煨在圈里睡懒觉,不爱起早。
晨起,我推开被子,如同推走一座山。因为,我的被子是亲妈给做的。老人家怕冻坏我,被子絮了两层棉,把两床被愣给缝在一起了。又重又厚,平时叠不起来。整天平铺在那里。
住的土屋,没窗没门,麻袋片挂窗框门框上,权且遮风挡雨。冬天,全值望烧土炕,盖厚被。

(2)
 
当你进窝已毕,再慢慢地伸展你的手脚,肉体所到之处,冰冷彻骨。
终于,被窝有了热气儿,却又冻得头皮发麻,没办法,就把狗皮帽子戴上。
结果,早起眉毛上,狗皮上都是白霜,算是一大景观。
顺便说一下,当年我点有不成文规矩,讲求一级睡眠,就是现今老美们的绿色环保睡眠法。其要点是,啥也不穿。
贫下中农都光腚睡,知青也别搞特。
再说,人家老乡见知青睡觉还穿点啥,一直搞不懂,最不理解的是,睡觉就是睡觉,那要专心致志。再说,一个睡觉,穿恁多衣服干啥,即不符合多快好省的原则,也绝对干不成啥事儿。猪们并不存在脱衣睡觉这回事,因此,它们对我的睡觉问题缺乏足够的理解,这令我相当遗憾。
当我终于披衣起炕,见到不大的土屋里几乎已成银白世界:一夜的风雪从遮挡门窗的麻袋片底下飘进,早已掩埋了半截土炕,半截灶火坑。
想洗把脸?半脸盆水都冻得起脊了。
过大年第一件事儿,先喂猪。
人家猪是领导。
我的命没人家值钱,人家那叫集体财产,我却是革命工具,是砖头瓦块,东西南北随便搬。
拎起破水桶和水舀子,一步三晃去伙房,那儿有口大泔水缸,给猪们温些泔水当年饭吧。一瞧,半缸泔水早都冻绝底了。
咋整呢?拿斧子砸,冰花四溅,坚如岩石,没见过这难弄的年饭。
找来秫秸,点火烤泔水缸。。。

(3)
 
雪住了,风停了,太阳升起了。
过年了!
寒冬渐去,春来了,猪们知道,猪们比人敏感,猪们更贴近天地与自然。
它们伸伸懒腰,再互相依偎,以湿润的猪鼻子轻触对方,告诉对方,今日可以多睡一会儿。猪们享受着斜射进猪栏里的暖阳,呼吸着雪域荒村的清新空气。不时地喷出一小团热气,又很快融入这寒冷之中。
过年的火焰,帮我驱散了严寒,我高喊一声:小二儿,小三儿,过年了!
猪们被我惊醒,它们也意识到:今日不太寻常,偌大的一片土屋,仓房,院落,失去了已往的热闹喧沸,整个世界,一片寂寥,只有白雪,荒村,杨树林。。。没有一丝热气。现在,一声高亢的呐喊,使它们的脑中立即浮现出的,是一顿热腾腾的大餐!这大餐超出一切,高于宇宙,高于天地,高于任何情感,其诱惑力如此之惊人,对猪们而言,本该如此!
猪们争相跃起,像兔子一样,一溜烟似地来到伙房。
眼前的情景却令猪们不解?
大缸,火焰,冰冻的猪食,旁边的我。
猪们看到了我的无助,猪们很懂事,在那一刻,显得相当悲天悯人,又很沮丧。
小二儿抬起头瞅着我,它有一双细小,却可爱的眼睛,似乎还是双眼皮。细看,竟也长着浓密的,美丽的睫毛,有着乌黑的眼珠儿,像极了黑色的宝石,像是会说话一样。小三儿却靠在我的腿边,一动不动,它眼吧吧地瞅着那火,我看到它的嘴角边挂着馋涎,晶莹珶透,清澈的馋涎。
我知道,如果整个世界和人间都充满了爱,到处是鲜花与爱,到处是大餐与可乐,我的小二儿,小三儿们必定是出类拔萃之猪!
——猪们在企盼着年饭。
我呢?

我的年饭又在哪里?

(4)
 
妈的,好不容易打点了猪们的年饭,猪们吃饱晒太阳,再不理我了。
我相信,猪们一定会思考点啥:那火焰,那带冰碴的淘米水,那飘在上面的一把苞米面,这猪食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至于我过年吃啥?我还是寄希望于最伟大的猪,它们会替我思考和创造。
目下,这年一定要过,不过不足以平民愤!一个人折腾吧!
我有仓房的钥匙。
捅开那把降驹不下马的大铜锁,推开那扇门,抖落下来几缕灰尘,惊跑一群吱吱乱叫的耗子。。。
两麻袋玉米,三麻袋高粱,半扇破锅盖,几落粗瓷二大碗,竹筷子散落一地,破罩拎挂在屋顶,两只半自动步枪倚在门后,自从上次去打狼,就没再用过,这东西不能当饭吃。。。
破木桌上有俩挺大的瓷坛子,酱紫色,肚大,口小,底收紧,就是店家腌臭豆腐的那种,揭盖伸手抓一把:大粒盐,放嘴里苦咸苦咸的,换另一只,揭盖伸手再抓一把,空空的,抠到底儿了,滑腻腻的,心里犯疑,鼻子凑上一闻,心中大喜!感情!这坛子装过荤油,还剩点儿底儿,心中更加涌起一阵子狂喜,这便宜叫我占大了!
喜滋滋,乐颠颠,小心弈弈,抱紧坛子,生怕闪失。
怀抱臭豆腐坛子,心中生起一轮红日,这坛子就是拿新媳妇也不换,因为,它会带给我香甜,带给我年味,带给我满足。
如果说,“食色,性也”,我宁可先要“食”,至于“色”嘛,就是老婆,目下也不能当肉吃,留待以后慢慢再找。
何况,那个年代,人味并不咋值钱,而且,有人还丢失了人味。
人,哪有肉值钱呢?听老辈人讲,围困长春那年,一块苞米面儿大饼子,就能换回一个崭新的新媳妇,我深信之。
点火,做年饭!
伙房那口十八印的大锅,做饭给几十人吃的,炒菜要用铁锹去搅拌。一个人的饭菜,用啥锅呢?思来找去,还是用洗脸盆子吧。那时的知青点,点情各不同,都有些发明与专利。平时,大家的脸盆都一样,那种铝制的,又轻,有不怕磕碰,最要紧的是,可以当饭锅,比如清炖个兔子肉啥的。
这盆即洗脸洗衣,泡臭袜子,洗臭脚,还拿来煮东西,是多功能的。我一直把它从知青点带到上大学,结婚成家时还偷着藏着舍不得扔,后来,到底叫老婆给换破烂儿的了。据说,值3毛6分钱。搁现在,就是3万6千块,我也不能卖。我痛失一件无价之宝!
老婆见我喜爱这物,若有所失,又帮我买一新的,锃光瓦亮,其实不懂我的心,虽然那盆长的丑,但是挺温柔——好使!帮我很多。
那上面有沧桑,有记忆,有我的革命历史,爱人爱物,爱物爱人,不能分开。。。

(5)
 
炉火烧红,擦净脸盆,煮上一锅高粱米粥。
东翻西找,折腾半天,又找出半碗黄豆粒儿。。。
四菜一汤:干炒盐豆子,清炒白菜片,五香雪里蕻,拌四辣,外加罗卜条汤,丢几片葱花,撒几粒味素。
炉火正旺,米香浓郁,寒舍竟然腾起了一片热气,真挺像过年的!
几个碟碗摆上炕席,脱鞋上炕,席炕盘腿而坐,大模大样,再从破箱底儿里抻出半瓶地瓜烧——此时,远处的村落隐约已有爆竹之声,于是,突发奇想,咱也要整点年味过大年,咋整呢?帖张红对联?那年月,连糊墙的报纸都当卷烟纸了,揩腚都没纸。。。挂个红灯笼?拉倒吧,点灯都没油,半截腊头是宝贝。。。但是,过年说啥也要红火一下,老乡们讲究这个,宁可信其有,图个吉利,挂个啥呢?挂个红裤衩吧!反正咱睡觉也不穿它,还挺新鲜的。
——找根树杈一支,火红的裤衩挂在土屋门前,给这寂寥的银色世界增添一抹喜庆的红色年味。
自己举起半瓶老白干,不再耽心有人抢,就着四菜一汤,坦荡自如,连吃带喝,吃得高兴,喝得过瘾,吃好喝好,十分满足!
真的是,天地与我同欢庆,日月为我放光芒,悠悠然忘却宇宙万物,陶陶然不知今夕何年。。。就是一个爽!
酒菜下肚,人倍儿有精神,竟有点儿豪情满怀!
想给家里发个手机短信,拜拜年!
短信就写: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过年好吗?我在乡下挺好地,此致敬礼!此致——那个敬礼!
又想给回城过年的知青朋友发条短信。
短信写道:亲爱的朋友们,啥时能回来?挂起红裤衩,再喝老白干?过大年,下大雪,一人没意思,大家一起该有多开心——此致握手!此致——那个握手!

(6)
 
晕晕乎乎下了炕,想吃点主食。
主食就是高粱米粥,洗脸盆不带盖,焖不成干饭。
粥还挺热乎,菜都吃没了。看到了油坛子,又来了兴趣。
那点油底儿都控出来炒菜了,但是,扳过坛子一闻,似乎还有猪油味,香气诱人,又把馋虫勾起,但是,坛底朝天再也控不出一滴油了。
写到此,我有一道难题求教于列位看官:
说是一个傻知青,见到一个装荤油的大坛子,坛子早就空空如也,但还留有少许诱人的香气。。。最后,傻知青终于将这香气全部利用,他到底用了啥办法?请回答。
答案参考请见《知青点的中国年》一文。
该文发表于2009中国年,载于《中国古狗》网页,作者:老狼。
答对将获得毛氏红烧肉配方专利,及美金万元。并获杨氏彩票公司特别赞助。杨老板说了,写知青的好文字他都买下,有多少要多少,他爱知青,尤其是老知青。
连系电话:请先拨悠爱斯爱衣,再拨1234567,转88-888-8888。
连系电子邮箱:答不溜,答不溜,答不溜,可油儿,爱油,可爱也,爱恩记,圈儿鹅爱,两千零八,雅虎,点儿,大特卡母。
标准答案见下集,将在正月十五推出,敬请关注。


(7)
 
过年前说道,老狼一人独守知青点儿,在东北荒村过大年,有二猪相伴,自己吃好喝好,倒也其乐陶陶。为制造节日气氛,不惜将舍不得穿的火红裤衩挂起,以示欢庆。其实是有点儿喝多了,按现在说法,就是耍呢?耍大刀呢?所谓,叫花子打鼓穷想乐。
话说半瓶地瓜烧下肚,老狼豪情满怀,晃晃悠悠起身下地,一边唱着《大海航行靠舵手》,一边想整碗粥喝,又见到那只大油坛子了,不由得见坛起意,欲将里面仅存的一丝残香尽收入腹中,太缺油水了。
肉味难拒,欲壑难填。
但是,坛子空空如也,仅残存肉香,何以搜集利用之?
老狼就来个人肉搜索,教于网上诸君,帮想高招。就有马姐教与妙法。
其招法倒也生猛,与老狼所用之法同出一辙,所谓,英雄所见都差不多,马姐还是挺有才地!
当时,老狼先是倒提偌大坛罐,再高举过头张大嘴巴,凑近罐口,再满怀热望,盼有油滴能流入口中,无奈,举得两臂发麻,舔得舌燥口干,虽香气犹存,却没有一滴香油进肚,老狼一时兴起,勃然大怒,双膀一叫力,开!把个好大油坛子墩在炕上,再把一洗脸盆子米粥尽倾入坛中。
然后,抱起大坛子,猛劲摇晃,这一摇,直搅得云山雾罩,这一摇,直晃得神思飘渺,当时是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最后摇得天旋地转,一个偌大坛子,加上一坛米粥脱手而去,摔得坛碎八半儿,粥撒六方,刹时间,寒舍腾起一团热气,热气蒸腾着浓郁的米香肉香。。。
老狼不管那套,端起残瓷断瓦,一连喝了“八碗”粥,打着饱嗝,倒头沉沉睡去。。。
没想到,狼真的来了。狼早就惦心上这两口猪了。
狼以前遇过它们,但一直没得手。
有一次,狼有了机会想下手,但是,看到小二儿挺可爱的,白白的皮肤,粉嫩的鼻,刚想先吃它,再一看,旁边的小三更可爱,黑黑的眼珠,长睫毛,真的是:一双丹凤三角眼,两道柳叶吊梢眉,又生的身量苗条,体态风骚,素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正在发愣之时,二猪并行,有说有笑地,眼看就溜哒回知青点了,结果,狼一念之差,竟错失良机。
用现在的话,叫做,机会只垂青于有准备的狼。
眼下大雪封山,但狼不能闲着,这不,寻着热气与米香肉香就找上门来了。
狼差啥?狼也要过年啊!

(8)

如今月黑雪大是年夜,狼知道,人们此时就光顾高兴了,因为,最近山上也没套子了,打狼的人少了,就表明人们的阶级斗争弦松了,今晚有机可乘,狼就摸黑下山,直奔半山坡上的知青点。
狼蹑手蹑脚,来到猪圈前,竖起狼耳偷听,俩猪却没睡觉,还在窃窃私语,似乎还唠的挺乐呵,不时发出吃吃的笑声。
其实,猪能唠出啥深刻的,有哲理的嗑,那是在说梦话,狼却当真了。
狼又仔细地测算了一下距离,高度,空间,选取一个最佳的角度,要一举搞定小二,因为小二是白猪,暗夜中很显眼,容易被锁定。。。
就这样,开始!
狼腾空跃起,在半空之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线,轻巧地跃过用青石砌就的圈墙,准确地扑向小二。
小二美梦正酣,它双蹄前伸,猪头稍斜,嘴角带皱,堆满笑意。。。
狼最善长攻击活动的目标,面对着仆伏在地的猪却一时无从下口。何况,猪趴在地下,咬不到气管咽喉,狼有些失误,但是,狼决不轻言放弃,它从正面扑上去,狠狠地叼住了小二的脖子,然而,再瘦的猪,后脖梗还是肉厚,当然也不致命。
一阵剧痛袭来,中断了小二的美梦,小二本能地一梗脖子,倒把狼吓了一跳,它牙关紧咬,,乘势狼腰轻扭,前爪重按,后腿一蹬,却把小三儿给蹬醒了。
小三张开朦胧睡眼,立即就被眼前情景惊呆,但是,这猪一点儿也不害怕,我说过,咱知青点的猪也不一般,那叫野生绿色老知猪,整天满世界跑,而且俩猪早就配合默契,不仅经常互练拥抱,而且掌握攻击技巧,干事凶悍异常,颇有沈阳二王之风。
狼是遇上好对手了。
白猪嗷嗷低吼,梗着脖子不就范,黑猪毫不犹豫,张嘴照准狼屁股就啃了一口。狼疼得倒吸口冷气,高声叫道:你小子真咬哇!你不知这是演小品吗?
两猪与一狼竟在猪圈中展开殊死博斗!
有道是,自古英雄不怕虎,如今我猪何惧狼,知青自有英雄气,养猪不肥斗凶顽!
好一场猪狼大战,直把个猪圈方圆搅得地暗天昏,白雪纷纷扬扬,黑土腾起迷雾,狼呲牙裂嘴,猪小眼圆睁,狼体带伤,猪耳带血,雪白雪红。。。如同当年的辽沈大战。
正是:当年古战场,缘何猪圈中?
猪狼大战,如火如荼,正没有穷期,猪与狼两败俱伤,都已呼哧带喘,混战多时,最后谁也没力气了,各峙一方,要握手言和。。。
老狼闻声醒来观瞧,不仅大吃一惊,酒力烟消云散,但见寒舍地下一片狼藉,破坛子摔的粉碎,米粥撒得满地,黑白俩猪嘁嘁嚓嚓吃得正香,猪嘴乱拱,搞得天翻地覆,恨不能连石头瓦片一起吃了,见主人醒来,举起粘满米粥的猪鼻子,哼哼着打招呼,赶情还想上炕坐一坐。。。
此乃,知青点中一梦,醒来又是一年。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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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illH2ORunDeep 回复 悄悄话 当年在知青点养的猪还这是这种绿色猪,个不长,没膘,能跑。人人盼著杀猪,记得我们自己杀的第一头猪,净肉17斤!又快过年了,让人想起那年月用脸盆吃二斤饺子的光景了。
鹈鹕 回复 悄悄话 有王小波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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