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过小年时,厨房的一半会被老皇帝改建成临时祠堂,一面墙上挂着老老太爷、老太爷、老太奶正襟危坐的大幅画像。我歪头看来看去,觉得老老太爷、老太爷像兄弟俩,穿着一样的马褂,戴着一样的毡帽,留着一样的山羊胡子(长大了我才知道留山羊胡子是家族之主才具有的权利)。正月里,一些男孩、男人跪在老皇帝用芦苇手编的蒲团上,嘣嘣嘣磕三个响头,烧一堆印有元宝铜钱痕的纸钱,把三柱香插在盛沙子的香檀里。老皇帝从黑色堂柜里请出一本皱皱的手抄祖传家谱,上面详细记载着上至十代下至五代的男性名字,没有我的名字,因为我只是家谱树上的一片叶子,终会飘落。我不必行规矩,就站在一边,眼睛忽而随着走马灯上的仙女转来转去,忽而随着纸钱灰烬像黑蝴蝶一样飞舞,最终会停在朱红色八仙桌上的祭品上。送走各路神仙之后,老皇帝会将盘曲的小蛇(面食)放在粮仓里镇仓,其它的祭品会分给小孩。我会很满意得拿着几粒红枣和一个桔子,像只乖巧的小猫找个在安静的地方悄悄享受,忘记去计较弟弟比我多半盒桃酥饼干还是一个菠萝罐头。
我是在一个春天的凌晨出生的,满月时还只有姓无名,急的妈妈硬从字典中抓了两字,那一年我的诞生使中国两位伟人逝世,使地壳撞击夺去了数十万人的生命,而我元气大伤,先患肺炎,后得痢疾,再染天花麻疹,最后才从死神的渔网中溜走。当我能把一个苹果像皮球一样往墙上掷直到撞成肉色,小嘴能吮吸流出的甜汁,小牙能啃动果瓤时,这聪明的创举为我赢来了自由,结束了那种穿着小喂兜被捆在窗的铁栏杆上的生活,结束了挣工分的野蛮男人女人让我不停转头取乐的日子,但同时也结束了我睡在在枣红色厢柜里的美梦,结束了我在姐姐的胖脸上磨小爪的快乐。那时姐姐过着万宠集一身的生活,爸爸带着她上班,领她照相,给她买虾糖,护士阿姨打扮她,逗她玩。弟弟还在娘胎里打着瞌睡,一大堆厚爱将赐福于他,一个响当当的名字焦急的等着它的主人。我则被下放到老皇帝那儿,“我是女娇娥,不是男儿郎”,没有什么欢迎仪式,倒是大伯母很高兴,把我当成她的小小女儿养着,用狗尾巴草编成小兔、小猫、小狗或者用玉米秸做成精致的小船、小亭、蝈蝈笼子。
那时老皇帝是生产大队的末代队长,戴着草帽,扛着锄头,早出晚归,常常与一堆人坐在田头商量,没见过他抽旱烟,也没见过他笑,他表达感情和沉思的方式是捋着胡子,最高级喜悦是唱几句京剧。祖母比老皇帝大三岁,小脚老太太,总爱坐在大光道树荫下,没见过她做饭,没洗过她衣服,也没见过与老皇帝吵架;她不识字,不记得名字,曾藏在地窖、玉米地,躲过了浩浩荡荡的文字扫盲大运动,她一生最大的贡献是在王家谱树上添了三枝一叶。记得当我问我是如何横空出世的时候,祖母就告诉我是在后山某棵树下被刨出来的,还有鼻有眼指出哪个筐哪个锄头,每次我怀疑的偷看老皇帝,他只是捋着胡子,我就信以为真了。当我有了作战武器——小筐和小锄后,我就像模像样的拐着小筐,跨着锄头小马驹,到老皇帝带军征服过的土地里巡逻,自然不会刨出什么小娃的,倒是常常刨出小半篮花生或几个地瓜。我会用带有绿斑点的褐红色红薯茎做成项链、耳环、手镯,带着我的站利品,一路凯旋的冲回家,但远远望到老皇帝的高墙大院时,我就扯断它们。我会让大伯母帮我把东西弄熟端回家,老皇帝总是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从来不吃,我就乖乖的再捧着小碗出去。
老皇帝是远近有名的大厨,村里村外每家结婚都要请他去掌勺。我跟大伯母“吃客儿”的时候,远远的看能见他捆着白围裙,戴着白帽子,翻着炒勺,火苗乱串。每次回来老皇帝肩上会多一条白毛巾,他会小心的叠好,像收藏毛主席纪念章一样虔诚的放在黑色大堂柜里。老皇帝的苹果拔丝简直是一绝。当黄澄澄的一盘端上来时,十几只筷子马上你争我抢的,你拔我拉的,我会骄傲得拉出最长的亮晶晶的蜘蛛丝,然后让晶莹的长丝在我的舌尖一段段融化,这样香甜味会长时间保持在口中。老皇帝腌制的咸鸭蛋也很有名,青青的蛋皮,白白的蛋青,红红的蛋黄流着油。我只爱吃蛋黄,每次像老鼠挖洞一样掏出“小太阳”美美吃掉,对着蛋青盘算如何趁老皇帝不注意扔掉。老皇帝教会了我一种吃法,轻轻将鸭蛋大头磕破,将筷子深入小洞搅拌,使蛋青蛋黄搅碎混均匀。老皇帝爱讲土财主吃鸭蛋的故事:财主每天只吃筷子头大小的一小口,有时沾一下蛋油吃一大碗饭,一个咸鸭蛋要吃上几个月。听妈妈说老皇帝年轻时算个有钱的财主,后来赌博败家。但与几个儿子比较,老皇帝的生活还是很富裕的,常常白米干饭、饺子混沌之类的。在老皇帝家,我唯一有选择的小权利就是吃饭,如果我说不愿吃,祖母就装一小碗让去大伯家换饭,我会换到一小碗玉米糊糊,馓一点小葱,倒点酱油,盘腿坐在炕上,像小猪崽一样呼呼的喝着糊糊。即使老皇帝家偶尔做做糊糊,我还会噔噔的端着一小碗去大伯家换玉米饼,最爱的吃法是将大饼切成小块,摸上一层猪大油,沾上一层酱油,馓上一层切碎的葱叶和味精。我想我真正喜欢的是聪明的逃离老皇帝的监视,与众多表哥表姐一起抢饭吃。
老皇帝和祖母睡在一间大屋的土炕上,我躺在隔壁的小炕上,用爸爸的毛巾捆绑成娃娃,拥着入睡。那是真正意义上的我的天国,爸爸妈妈结婚时的暗红色箱柜是我的百宝箱,墙四壁上糊着厚厚的报纸是我的天书,“人民日报” 则是我最早认识的字。由于每年都要糊上一层,报纸与墙壁已经脱离,我很容易在报纸上开小洞,用小指蘸着黄土往嘴里塞,像《百年孤独》里的食土人,这些秘密们老皇帝不知道。我胜利大逃亡的日子就是爸爸回来的时候。当最想爸爸时,傍晚我会早早站在大光道上,太阳将我的影子慢慢拉长,西边天上的云燃烧的红红的,爸爸总会奇迹般出现在我面前。我从他的包里翻出妈妈给我洗干净的衣服、糖果、饼干,然后坐在车前梁上,按着铃铛一路快乐着。这天老皇帝会做好多菜,对饮几杯小酒,满意的捋着胡须,但也不说太多的话。晚上,我会在我的小王国里,让爸爸一遍遍讲“狼来了”的故事。直到一天老爸很晚回来,说在山坡上遇到两只狼,扔了几块大石头才吓跑它们,老皇帝就连夜给他磨了一把弯弯的锋锐的镰刀。
老皇帝读过几年私塾,会唱几句京剧,毛笔字龙飞凤舞,每次春节前,几乎全村都找他写对联。我会翘着屁股拽着白线的一头,帮助老皇帝将大红纸裁成一条条的,他允许我将晾干的对联卷成小筒,每次我的脸红一道黑一道的,像京剧脸谱。有时老皇帝晚上让我数数,我一般认真到40后就信口取随机数了,最后总部忘说100。他高兴时还会纠正我的发音,因为喝水我说成“喝hui(3)”,吃肉我说成吃you(4),但我的舌头就是卷不过来,不像我的头发那样。这里有个典故不能不说:大伯家的表姐想烫刘海,带我去壮胆。我被抱着放在旁边高高的烫发椅上,我玩着玩着转椅就舒舒服服睡着了,醒来时发现镜中是满头短短的黑色小卷卷。表姐大吃一惊,与理发店的姑娘争持起来,我傻傻的说“一点都不疼”,最后被表姐用衣服罩着头牵回来了。老皇帝见了先是大吃一惊,继而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谁家的小媳妇丢了?”现在想想那时我简直像非洲小难民,小花脸、脏衣服、黑卷毛。我的时髦发式惹的二伯家的二表姐效仿,用烫红的炉勾烫发,烫出焦糊味。老皇帝最终放弃了我的开化教育,不知道是由于我太聪明还是太傻,反正出了两元钱把我送到幼儿园。老皇帝曾对他的子女教育进行很大投资,产出却不佳:我姑姑学到高中但最后还是务农了;大伯几年私塾还没开化,春节贴对联还不分上下联;二儿子(二伯父)进私塾呆了一段时间也没什么进展,被送到工厂里做学徒,以开吊车谋生;三儿子(我爸爸)头脑灵活,看了很多杂书,受老皇帝喜爱,但一到考试就患偏头痛,十八岁那年被送到老中医那儿做学徒,成为小镇里闻名遐迩的中医。
老皇帝在村子里是酋长级的人物,拥有巫师般神奇的本领。李家的羊、赵家的猪、孙家的牛丢了,失主找了一整天没找到,就会让老皇帝占卜占卜。单见老皇帝席炕而坐,微闭双目,左手缕须,右手掐指,几分钟后睁开双眼,手指一方向,曰沿着东南方向走几百米能找到或者两天后它会回来等等,每次都很灵验。更神奇的是它找到了失踪的王家的小丫头―――我。那时我上幼儿园一个月了,不管我如何疯如何野如何逃学,只要炊烟袅袅升起,我会像天上的小鸟一样飞回巢,可那天很黑了,老皇帝还没有见到我,吩咐大伯家六口人倾巢出动,小山、小河套、小沙丘、小树林,愣是没找着。老皇帝掐指而算,说在教室里,马上找来老师到教室。那是改造的简易休息室,只有一个大土炕和一架平行炕沿放置的钢琴。手电光在玻璃上跳跃着,没看见人。老皇帝坚持让老师打开门,发现我在钢琴后面的炕上睡的像只小懒猫,众人皆慌我独安然。事实上中午睡觉时阳光只射到我脸上,我就躲到钢琴后面,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至此我留下了贪睡虫的恶名。一次意外事情结束了我荒唐的幼儿园生活。篮球场上,一帮大孩子准备用石头击下卡在球篮里的篮球,幼儿园老师怕发生危险,就让我们这帮小孩子回教室,我却固执的孤零零的继续当看客,咚的一声,第一块石头就击破了我脑袋,我没有哭。一个女老师把我带到赤脚医生那儿,剪头发,包纱布,然后把我带到她新婚的家里,请我吃红红的樱桃,我觉得她很美,就像走马灯上的飞来飞去的仙女。老皇帝要人把我接回家,炖了满满一大锅只有过年才能吃上的小鸡炖蘑菇。我不记得吃了几顿,只晓得长大后我就再不碰鸡肉了。
老皇帝还通过神奇的力量破了一宗西红柿惨案――隔壁二伯家新结的如婴儿拳头大小的绿色西红柿不翼而飞,零落的叶子散落一地。老皇帝掐指一算,要找我。我横下一颗要死的心,像阿甘小时候那样馓腿就跑,大伯家的表哥紧追了几百米,鹰抓小鸡般拎起了我。东窗事发了,西红柿碎尸在大伯家未完工的大瓦房里找到了。那是因为前几天我无辜的被二伯家的大男孩暴打,鼻青脸肿,嗓子哭哑了,老皇帝却未说什么,于是我就像基督山伯爵那样策划了一起复仇事件。晚饭桌上,老皇帝阴森着脸,我怯怯的摸过一个咸鸭蛋,轻轻磕破了,用筷子伸进小洞里,拼命的搅拌,那天我抓筷子的手的小手指偷偷的翘起,祖母忘了用筷子敲我,忘了训“小丫头不能这样”,我吃了很多,也睡了很久,期待着在睡梦中有一种神奇的力量降临。第二天,老皇帝未提昨天的事,要带我去捕鱼。我笨重的拖着小桶,怯怯的跟在戴着蓑笠扛着网具的老皇帝后面,老皇帝支起网,让我在网前面沿着直线扑腾扑腾的跑,冰凉的水花舔着我的手、脸、头发,扑腾扑腾老皇帝将鱼倒在小桶里,一会儿功夫就装了半桶,我们就收工了,老皇帝哼着几句陇中行,回来后他将大的捡出,去除鳞片内脏,用油炸得香喷喷,小的就喂给小鸭了。我特别喜欢穿五彩花衣的小花鰱,老皇帝一直说这种鱼很娇气,难养着呢,我还会固执得把小花鰱拣出放在玻璃瓶里。那年二伯家的西红柿熟的最晚居然卖了好价钱,但不是任何事物在受到破坏后都能重新长得好好的,这点老皇帝早就算到了。说起捕鱼,爸爸水平没法跟老皇帝比,每次跟爸爸出河,只能逮住一些呆头呆脑的小鱼崽儿,放在瓶子里等着它们慢慢长大。
跟老皇帝呆的时间久了,我发现他跟黑脸包公一样其实没什么可怕的。春天快到了,老皇帝用火将竹条烤成扁圆,然后将一个个扁圆连接一起,糊上红纸,长长的蜈蚣风筝就做好了,这可比两只黑白大蚵蚪组成的八卦好看多了。爸爸说“蜈蚣有一百多条腿,可入药制病救人”。我仰头看着红色的蜈蚣在空中扭来扭去,总想起老皇帝在冬天蘸的串串山楂糖葫芦,果大粒圆,酸酸甜甜的。秋去冬至时,捕鸟是件趣事。一大早被老皇帝叫醒,跟着他,外加爸爸在小树林里支起网,我像一头玩耍的小兽,哇呀呀乱叫乱蹦,惊起睡梦中的鸟儿,它们就到处乱撞,但落网的大多数是智商低低的肥肥的麻雀,偶尔也有一身绿毛的鸟,老皇帝叫它们翠鸟。那时候老皇帝还养了一只神奇的大花猫,每天能逮一只麻雀回家。周末城里读小学的姐姐有时回来,我跟她蹲在炉灶门口处,四只眼睛焦急而渴望的瞅着爸爸烤麻雀。我常常会对姐姐说“你吃肉,我吃骨头”,实际上我总是吃第一块肉, 与其说我有孔融让犁的优秀品质,不如说我耍了一种欲擒故纵的小手段。三个孩子中,只有我喜欢跟爸爸上山,伪装成小农民,赢得爸爸和老皇帝的好感,其实我想故意不小心踩碎一个小小的“牛棒腿瓜”(老爸一直纠正是牛腿棒瓜,我总是固执地坚持我的命名),我想摘下树上最先熟的果子,坐在锄头柄上,在衣服上擦擦,大啃之。我这种小聪明后来演变为与姐姐或弟弟联合,获得一些糖果或者饼干,后来读小学,我竟然用一毛钱买通我姐姐,让她替我抄二三十遍的汉字。这种小聪明可能是受益于老皇帝的“话匣子”里的三国演义评书和爸爸苦读多年的三侠五义,“小时了了,大时未佳”,长大后我不精于此道了。
生产队大包干炮响伊始,我一整天都见不到老皇帝的影子,平时他是一整天见不到我的影子。大伯说队里要抓阄分小猪崽,小猪崽从1到n按照优良编号,我被大伯家的表哥们选为家族抓阄,他们说俺天生的好命。那天我骑在大表哥的头上,小脑袋夹在一大群老爷们粗壮的黑胳膊之间,最后竟神奇的为大伯家抓了3号,为老皇帝抓了1号,可老皇帝抱回家的是一头排名靠后的小病猪,原来他将一号的换给了村西边一个头发蓬乱衣服脏乱的女人。村人叫她寡妇疯子,爸爸说她曾经是老师,我喜欢偷看她说话时傻笑的样子。从那以后,我不再漫无目的的疯跑了,每天早晨会挎着小筐,挖野菜喂小病猪,老皇帝慢慢教我分辨小麻菜,车轱辘菜,三角菜,黑莜莜,黄花菜等等,告诉我如何辨别毒蘑菇,如何区分马粪泡和蘑菇菌,老皇帝说,槐花可以吃,我会爬上树,边摘边往嘴里塞,树越高越好,蚂蚁爬不上来。我还学会辨别各种虫子,清早带上一个小空玻璃瓶,用力揣榆树杨树,淅沥哗啦虫子就掉下来,瓶子里很快装满什么金龟子、太婆婆等;到河边的小沙滩上,抓一把沙子,细细的找,能发现会装死的沙虫;雨后可以捉到好多黑色公母水牛,老皇帝喜欢煮了蘸酱吃,但我重来没敢吃。那一年,在淀粉厂工作的妈妈有时会拉回一废弃的车粉浆喂小病猪。过小年时,小猪已经长得特别壮实,老皇帝叫来一些人,将猪绑在大案桌上,他让我呆在家里,让我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我能透过窗户看着一大群人围着案桌,老皇帝指挥,大伯父表哥们忙的团团转,我捂耳朵的双手时松时紧,猪尖叫声就时断时续的塞进我的耳朵。中午时分一大桌猪全席就摆上来了,一大盆萝卜干炖的猪肉,一碟碟的猪血肠、猪头肉、猪耳朵、猪排等。老皇帝显得很高兴,不断的用手捋着胡子,我也很高兴,把猪尿膀胱像球一样在院里踢来踢去。
分田到户家庭联产责任制之后,老皇帝不种田了,办了家庭作坊式麻花加工厂,二表哥大表姐揉面搓麻花,老皇帝油炸,三表哥运输外联。生产规模越做越大,我也被征去做童工,最初是将搓好的麻花规则的摆放在竹席上,后来也煞有介事的搓起麻花,将一团面剂揉的长长的,在空中对折缠绕,漂亮打结。老皇帝允许我随意的吃碎麻花,后来产品合格率大大提高,一周只能吃几根,我就趁表姐油炸麻花时,央求她将炸了八分熟的捞给我吃,这种最好吃了,软软的甜甜的。所以我一直觉得天津十八街大麻花太脆、太甜、太油。老王家麻花很快成了远近有名的金字招牌,老皇帝成了队里的第一家万元户。他的脸好像解冻了,他为每一个儿子购置了一台洗衣机,自己也买了全队的第一台小黑白电视。每天晚上老皇帝将电视搬到院子里,几个大的长条板凳很快就坐满了人,大院俨然成了露天剧场。祖母很喜欢新闻联播的男女播音员,说真zun(4),现在这两个人已经是政治的化身了,只有国家发生重大事件时才出现。在我搬回爸爸妈妈那儿住时,老皇帝已经买了一台彩电,将小黑白淘汰给我们,我还乐滋滋的用它看完了<花仙子>、<西西公主>、<红楼梦>;当我们家还在用萝卜灯照明时,老皇帝送来了他不用的铅蓄充电器。老皇帝也会托村人进城时给我们带些自己烤制的饼干、面包、糕点。
后来老皇帝把整套麻花生产线转让给大伯家,自己在家享清福,陆陆续续添置了录音机,明黄色的大立柜,折叠圆桌,沙发椅,远远走在同村里的前面。上学后我回去越来越少了。村里各家都在想法致富了,但山秃了,河干了。老皇帝还时常拄着拐杖,看看他曾经征站过的山山水水。村里的年轻人不认识这位老寿星了,但老皇帝的当医生的儿子大家都认得。
每年我们还是习惯的和老皇帝、祖母一起过年。祖母记不起我了,老皇帝就说“她念的是清华,中国最好的大学” 。我的努力最终赢来了老皇帝的称赞,也许他不知道,我的动力来源仅仅是让他对我笑。我的童年与老皇帝像麻花一样缠绕一起,我想我的野性、倔强、灵性多少继承了他的遗传吧。
或许我不该回忆这些尘封的童年往事,但我小侄女的满月和我爷爷的去世让我想了很多往事, 一位老人的去世,一个小生命的诞生,世界是物质守恒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