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波士顿像一杯温吞吞的淡茶,没有浓情烈火的夏威夷的清香四溢,缺少冰雕玉砌的哈尔滨的心旷神怡。在暖暖的壁炉前,在柔柔的灯光下,重读《瓦尔登湖》则是保持头脑清醒,化掉心中燥气的一枚冰凉的薄荷糖。
瓦尔登湖在波士顿附近的康科德镇,我和Cosmic曾在一个暖暖的秋日前去朝圣,补写梭罗在《瓦尔登湖》中遗失的秋天的章节。
小火车启动时,窗外的景物像一轴五彩的画卷被缓缓展开,一株株树木在秋日的阳光下,灿烂地、耀眼地燃烧着激情,这是一种落幕前的辉煌,这是一年中精力的最后一次喷发。在斑斓色彩与灿烂阳光的热情游戏中,突然闪过一片明净纯粹的蓝色,像一枚晶莹的蓝宝石镶嵌在缠绕的红花金枝之间。这是《瓦尔登湖》秋日上映前的精彩预告。
10分钟后,小火车载着铃铛声停在康科德的车站。只有站牌。沿铁轨的小房子用油彩逼真地画出窗棂门框,而星巴克大门关不住浓浓的咖啡味,我第一次感觉到咖啡的浓郁与秋日色彩的强烈竟也是如此的和谐。我们在立体的油画中行走,寻找秋天里的最斑斓的一角。
经过30分钟的步行,我们来到了瓦尔登湖。入口处的两株迎客枫最惹眼,红艳但不娇艳,浓烈却不轻浮,阳光斜射而下,片片红叶明净而透明。眼前的瓦尔登湖像是遗落在林中的一块水晶调色板,碧蓝的天、尽染的林、信步的人,配上湖的澄清、秋的阳光,大自然中还有什么的颜色调配不出来。
Cosmic惊奇于水的清澈,用镜头抓拍被阳光浸渍的蜜色的水。我提议Cosmic对着清澈可鉴的轻柔的湖水,摄下我们偎依的倩影,而水中的落叶在照片上不经意的留下了秋日的缤纷指纹。
瓦尔登湖的形状其实像一头腾跃而出的海豚,凸出的长唇就是著名的梭罗岬角(Thorea's Cove)。 1
50年前,梭罗是穷困的哈佛毕业生,在爱默生家中帮工,征得后者的允许,居住在湖边两年,探索生命的更高原则。在深岬角(Deep Cove)附近的林中有一条通往峭壁的爱默生小径(Emerson's Trail),高树上挂的木牌指引着方向,但我们很快发现小路被枯草落叶覆盖着,只能凭着直觉沿树木相对稀疏的地方往高处走。
林中寂静而清冷。突然间会听到“砰”的沉闷一声,像一粒石子落入深不可测的湖中,随后一阵沙沙声,当我扭转头寻找声源时,林中早已宁静如初,相似的故事在林中不断重复着。直到脑门差点儿被一硬物击中,我才开窍了,原来那是成熟的橡子从高高树枝上落到落叶堆积的地毯上发出的声音。
随后登台的是从黄粱美梦中惊醒的花粟鼠,机警地环顾四周,迅速的从落叶中开辟一条通路。橡子头部的瓜皮帽在坠地瞬间会脱落,成为一枚光亮的棕褐色小陀螺,外形与榛子非常像,但味道微苦,不及榛子香甜。难怪《冰川时代2:消融》中犬齿松鼠斯科特执着追求的是一枚榛子而不是橡子作为他最后的晚餐。
突然眼前出现一方巨石,缀饰着点点青苔。也许150年前爱默生曾经在此伫足沉思,梭罗笔下的伐木工人曾在此食用铅皮桶里的土拨鼠冻肉。
料想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我和Cosmic正好利用这天然的饭桌进用午餐。燕麦的清香和炖肉的浓香招来了挥之不去的小客人——一只黄蜂和若干只蚂蚁。
水足饭饱后,我们接着上路了,可未走几分钟,到了峭壁顶,完全没有“会当临绝顶”的豪迈感,这是爱默生小径的终点吗?一堆圆石给出了肯定回答。
我们站在这个“最高点”,环顾四周,高大的橡树、松树遮蔽了一切,企图从树缝中一窥瓦尔登湖也枉然。但在1845年,爱默生从艾贝尔·摩尔和约翰·豪斯摩尔手中买下峭壁的时候,这个峭壁处于康科德和林肯两小镇的交界处,当时信步登上峭壁顶,瓦尔登的无限风光一览无余,进城的火车从背后“如农家的老鹰尖叫着”驰过,“鼻孔喷着火和黑烟”,口中吐着团团棉花糖。
沿着湖边的羊肠小径漫步,停在一个个岬角处,所见风景远近高低色彩各不同。 长岬角(Long Cove)相对平缓,是橡子快乐的聚集地。橡子如棕黄色的鹅卵石层层堆积在湖边。即使橡子幸运地空中跳水,或者滚落到水中,或是被淘气小孩拾起打水漂,但始终无法摆脱被湖水一浪浪的推到岸边搁浅的宿命。
瓦尔登湖似乎与生俱来就拥有一种很强的自我澄清的本领。站在岸边望去,湖像一面明镜,映着影,反着光,一条宽宽的光路从对岸的上空延伸到湖面,到近处幻为几盏亮灯。
观赏瓦尔登湖的最佳地点是梭罗岬角,视野开阔。此时的湖像柔柔的明眸。湖四周地势不平,造成橡树林、松树林整体起伏,似乎延续扩展了湖中的波纹。近水的树木得到了更多的宠爱,不吝用最绚目的色彩装饰,肆意地对着明镜贴花黄,摆弄垂入水中的红根须。湖附近的Wyman meadow则像是瓦尔登流出的一滴眼泪,被大自然用五彩缤纷的落叶、浮藻、倒影镶嵌成珍贵的马赛克图案。
在梭罗岬角的湖边有一小片开阔的空地,那是梭罗曾经生活的地方。1845年他在林中自建一间木屋,拥有了大自然的后花园、瓦尔湖的天然游泳池、赤裸真诚的交流伙伴。梭罗俨然成为大自然的仆人,查看小鼠偷豆的痕迹、树木发芽、湖水的变化,以及访客留下的柳枝戒指。空地上一堆大鹅卵石堆砌的石堆是梭罗的纪念碑。
1872年,梭罗的老朋友Bronson Alcott和一位拜访者放置了第一块石头,以后这便成了传统,拜访者和自然主义的朝圣者会放上一块石头,纪念碑如橡树般不断增高。我喜欢静静地站在这简易的纪念碑前,看历史是如何剥笋般的被展示、被标记。
瓦尔登湖也许很普通,只是因为梭罗的宣扬才从秘密的橡树林中走出来?在《瓦尔登湖》中,梭罗讲了一个古老的传说:印第安人在山上举行狂欢庆典时,亵渎了神灵,山岳震撼,大地下沉,只有一个叫瓦尔登的印第安女子幸存, 从此这湖沿用了她的名字。 根据地质考察,瓦尔登湖是瓯穴(Kettle hole)之湖,出身的高贵彰显了她的与众不同——在10000多年前的冰河时代消融末期,巨大的冰块留了下来,融化的纯净晶莹的水就盛在这30米的深坑容器中,清澈的地下水不断地补给,充沛的雨水洗去了浮物尘埃,于是在大地表面上形成了这块巨大的水晶。
在未出现人工造冰的年代,贪心的挖冰人冬天会来到瓦尔登湖用大锯锯冰。仿佛在挖“固化的碧空”,蓝色大理石般的巨大冰块堆在岸边,缝隙间塞着粗糙的草皮,如果春天前未被拉走,它们就会被瓦尔登湖收回去,重新获得澄清的生命。
瓦尔登湖是留在世上的清冷、寂静的湖,《瓦尔登湖》是留在心中的孤独、智慧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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