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清晨的薄暮笼罩在我家门口,凉爽空气中,蜿蜒的小路上已然寥寥蹲着几个拿自家菜出来卖的村民,间或有一头无人看管的大黄狗,悠闲的晃着铃铛路过。
很静。仿佛今天不过是小镇上几百年来重复不停的片断。往往,这样的片断是很难被人记住的。
今天,母亲打扮的格外精神,新褂子很板实,穿在身上硬挺挺的垂下,脚步走动,衣角都不会动一下。很少打理自己的她,甚至还用百花牌头油梳了梳两鬓的白发,脚上压花黑布鞋,是晔晔高考结束后摇船给母亲买来的。
用的是我的聘礼钱。
我拿过一朵红绒花,仔细插在母亲耳边,用夹子别好,而后垂低双眼,轻轻帮她捶了几下背。
父亲一早便托人送来信,他和那个女人会去参加我的“婚礼”,在凌家的酒筵上,他和她是上宾。而我的母亲,只能在家接受我一个人的拜别。
谁能想像,在二十一世纪古老幽静的小镇上仍有这样的人家,一夫二妻同街相处十几年。一家人从最初的连哭带闹,到后来的慢慢清醒,从彼时的生活富裕,到如今的窘困难安,都是源于父亲某次艳遇。
母亲说,若不是为了安排我离别事宜,她连父亲的消息都不想听到一点。说话时,她偶尔会掀起眼皮望望家门口,就象小时候,她等父亲下班归来时一样的翘首企盼。
也许时间没有抚慰她心底被父亲遗弃的痛楚,她学不会淡忘的原因是难以释怀。那样的伤痕,只有一个人能抹平,我所能做的,不过是临行时对她磕头拜别。
凌家车子停在大门外,车顶没有鲜花装饰,车窗也没有百年好合的喜字,像旧社会接送妾室的轿子,静悄悄的来,静悄悄的走,甚至引不起周围邻居为高档车居然停在我家门口讶异侧眸。
有人送过垫子,我跪倒,双手放在耳边,俯身下去,额头碰在青石转上,认认真真的拜别。
一拜,抬起头。看见乌木桌上放着高高的点心水果,五颜六色的包装上印着一连串母亲不认识的字母。这本是该由领走我的男人亲自送来,据说,他没有空暇过来亲自领人,所以由别人代替放在母亲的案头。
二拜,抬起头。看见母亲手里紧紧攥住的红包,不薄,足够晔晔大学第一年的学费,以及心脏病的后续治疗费用。母亲说,她后天会去县城银行给晔晔存好,我帮她把晔晔存折的账号写在信封背后,每个数字都故意写的很大,从下看去有些变形。母亲近年视力差了许多,多半是夜里哭多了,伤了眼睛。只是不知道那哭泣是为了父亲,还是为了晔晔。
我知道,一定不是为了我。
三拜,抬起头,最后看一眼生我养我的家。并不富裕,并不宽敞,据说没有我要去的地方一间卧室大,但这里的门后曾有我和晔晔嬉笑打闹时的记忆,这里的厨房曾有父亲和母亲相依相随时的影像,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最后的留恋,明日梦醒,只怕已身在他方了……
甘尽苦来
“姐,这个给你。”晔晔递给我一包糖,我打开包装纸,笑含了一块,再把一包都放回他怀里。
“谁家娶媳妇了?”我含着糖块,觉得味道和平日镇上娶媳妇人家散发的劣质喜糖不同,有些奇怪。
我生长的小镇是江南最传统的水乡小镇,青石做的世界,常年与水雾相伴。虽然景色绝美,却也因为排开了外界繁华才能留下些许宁静,经济并不发达,年过十八九的男男女女都奔向喧闹城市,只留下三五成群的姆妈没事时去水边洗洗衣裳,寥寥有几个儿孙都出去务工的老爹在街角围坐打牌。
从日出到日落,寂静而又一成不变。
晔晔也喜欢吃糖,他挑了一块放在嘴里,笑眯眯的蹲在我的腿边,眼睛看着街那头:“说是北面的有钱人,就冲着咱们宁家镇书香门第的名气,要娶个宁家的女孩子。看的是大爹家的小女儿,大姆妈图那家有钱,耳朵毛病也不跟女儿说,第二天来了三个相看的女人,看中了就扔了聘礼,三天就带了回去。”
我惊奇:“什么时代了,还这样相看?”
晔晔呵呵笑了:“什么社会也是有钱好办事。他们家老爹阿婆都好赌,孩子又不像我们家还在读书,当然是嫁出去一个算一个。”
我哦了一声,默默朝内坐了坐,拍拍凳子边:“晔晔,过来坐。”
“我蹲着就行,姐,你什么时候去报到?”晔晔回头看我,眼底有些不舍。
每年放假回家,临到开学,他必然不舍得我走,我眯起眼睛往往屋顶挡住的晨光,:“我面试成绩过了,准备过两天去北京见见导师。”
“那,妈给你生活费了吗?”晔晔似乎想到什么,欲言又止。
不光是他,提到生活费我心也凉了一截。
“没,实在不行,我去看看有没有国家助学贷款能申请。”我的话缓解了晔晔的担忧,毕竟,六月他也要参加高考,若是我的生活费费都还没着落,他的学费也难凑齐。
他羞涩的笑了笑:“我准备跟姐一样考个师范,读师大学费不发愁,还能申请奖学金。”
我默然点头:“听说,申请奖学金名额也有限制,不是谁都能申请到的。”
“我们家这么困难,应该可以吧?”他渴望的眼神下,我说不出未必两字。晔晔见我不回答,还想说些什么,瞥了一眼我的身后,突然满脸不屑:“又出来丢人现眼,怎么就没报应呢!”
我顺着他的视线回头,身态发福的父亲正拉着一个女人从街角走来,长长的青石路上,那个女人穿的鞋咯噔咯噔的敲击出的声响传出很远,粉团花的裙子带着摇曳风情,叫人闪不开视线。
我挪了挪小板凳,刻意躲进门框里,阳光还在我的半侧面颊上炙热烤灼,而另一半顷刻因为失去照抚变得冰冷。
晔晔不躲,手里悄悄握了石块,我瞧见,用脚尖踢了他的脚,示意他不要惹事。
倔强的他双眼恶狠狠的盯着将要走过的两人,并不理我。我明白他的意思,只要那两个人不惹他,他便不会招惹他们,如果他们走过了界……
我们俩的紧张都落了空,父亲的视线始终向前,一丁点都没留给我们。
走过时,那女人倒是瞥了我们一眼,晔晔狠狠瞪回去,我则面无表情,对她的注视,不闪不躲。
最终,无声的较量停止在母亲召唤我们吃午饭的声音中,与此同时,父亲也闻声在街对面回头,我与他对视,似乎很多年不曾这么彼此望过。
他并不见老,许是那女人照顾的得力,也许是父亲自己的腰包仍算丰腴,他红润的脸庞不见母亲脸上的皱纹,而我每每被人夸赞的挺直鼻梁来自他的遗传。
他的嘴唇动了动,我屏住呼吸,以为他要对我说什么。
那女人拐了拐父亲的臂弯,我收回视线转头入内,耳后听见那女人的咒骂声:“小兔崽子,有娘养没娘教,你用石头扔谁?”
晔晔那块石头定是砸到了她,被骂的他笑着说:“骂就骂,别把你身边的老兔崽子拐进去,我是有娘养,没爹教!扔的就是拐走别人家男人的人!”
“你再说一遍!”
“我说一百遍,我骂的就是抢别人男人的不要脸!”
晔晔声音洪亮,那个女人声音尖厉,寂静的街道被他们俩搅个天翻地覆。
后来,骂声逐渐减小,想是她被父亲拖走了,晔晔不依不饶,依然追在后面拍手骂:“不要脸!”
我抬眼,母亲端着汤碗站在厨房门口,直勾勾的看着我背后的大门,心一动,回头低声喊了一句:“晔晔,别闹了,回家吃饭!”
母亲这才机械的将汤碗放在桌上,转身又进了厨房。
我回校本想见见导师,看看还需要准备什么,没想到导师过年回了老家,只剩下去年同门师兄过来接我。索离,像似少数民族的名字,原本我该与他一届的。去年我与他分数同时过录取线,只不过面试的时候我紧张说不出话,而他却始终侃侃而谈,两相比较,心中便知自己未必能考上。
果真,他与其他几个男生面试成功,我则被挡在门外。纠结了一年,我再来考,他却变成了我的师兄。
“没事,上次导师想想平衡院里学生的男女性别差异,这次是真的想招贤纳士。”他痞子一样的笑容,留了两个小酒窝醉人。
“导师说是我去年的发型太穷困潦倒,像是没钱理发。我一想,兜里还有八块钱,先把头发剪了,省得总被导师当众夸奖。“他发现我注意他新剪的发型,挠挠脑袋,咧嘴大笑。
我无语,对他表现出的善意,找不到合适的方式理会。对还算陌生的人,我一向不爱说话。但喜欢听,从他们的语意里揣摸他们的性格,和喜好,很有趣。
我不知道索离殷勤的原因,论样貌,我瘦小枯干的身材远远没有北京街头潮流女孩那般张扬惹眼。论才能,连考个师大的研究生都考了两年,足见文化功底之烂。论待人接物,更不讨喜,从小到大,能耐得住我不说话的人只有晔晔,其他曾经认识的人,都在不久后逃之夭夭。
忽然想起最重要的事,停住脚步,索离发现我的怔怔,立即笑问:“怎么了?“
我想想,摇头,继续走下去。他穷追猛打,我才犹豫开口:“我想过来提前问问,咱们院有助学贷款吗?”
索离显然没想到我第一件关心的是这个,愣一下,随后修长的手指指着遥远的办公楼:“那我带你去院里问问吧。”
“哦,好,谢谢。”我又陷入沉默。
他大概真没遇见我这样不爱讲话的女孩子,抓耳挠腮的样子很窘,我抿嘴,背着包跟他去了研究生院。
是否有助学贷款,对我来说,很重要。
九月才能入学,我只能提前找个住所先留下,准备找份零工赚点生活费。摸摸兜里的钱,只能在学生公寓租了个床铺,一个五平大的房间,上下铺,连个桌子都没有。
大约房东也本着互补的想法,为我挑选的室友刘湘琴是个话唠。每日从支开眼皮到午夜放下,嘴巴从未停过,上至天文地理,下至绯闻八卦,无所不讲。
我听她说话有意思,一般不回应,但会笑。
写东西的时候,她为了不打扰我,想方设法控制嘴,甚至还嚼了口香糖。其他时间,我不烦她的喋喋不休,也知道由她的嘴里知道很多塞外风情。
这天,她吊儿郎当的说:“如果你不是个没嘴的葫芦,我倒真想帮你介绍一个有钱人当老公。”
我笑,低头扫地,顺便为她捡起掉在地上的袜子。
“我们家远房亲戚特别有钱,他们家在海边有别墅,资产保守估计十几个,几十个亿,不知道,反正很多,就是找不到媳妇。”她一边嚼着巧克力,一边小声嘟囔。
我抿嘴,继续扫地。如果真有这样的有钱人,恐怕也与我无关。倒是她应该考虑去求求亲戚找份工作,不用窝在这里。
“他们家说了,谁给介绍媳妇就给五万好处费!”她见我貌似不信,恼火了,扒着床沿大声说。
我嗯了一声,头都没抬。
“我好想那五万块钱啊!”她感叹,我在心底附和,我也想。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怎么跟你说什么你都不回答的?”急脾气遇见我这样的闷葫芦是挺倒霉的,往往她怒了,我还在笑。
“那个男人很差劲吗?”为了表示我在听她讲话,只能问一句。
“没,就是耳朵不好。”显然我的提问一针见血,她叫嚣的声音明显小了许多。
“不过人很帅,而且有钱,这社会最重要的是钱!墨墨,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我的扫把继续飞舞,想的却是,怎么又是个耳朵不好的?是天下有钱人耳朵都聋了,还是聋的人都有钱了?
怎么有钱的聋富豪个个靠钱找老婆呢?
窝在学生公寓等了几天,导师始终没有回校。
期间索离来找过我两次,有刘湘琴在,也不好多坐,站在公寓门口说几句话就回去了。
最后一次,无论如何要在学生公寓旁的刀削面馆请我吃顿饭,说是帮我找了一份肯德基钟点工,让我明天去上班,再顺便叮嘱我点事,实在拒绝不了,低头跟他进了面馆。
中午,刀削面馆人很多,找了一个角落里的小桌子,对面坐下,很快,热气腾腾的白雾滞凝,住索离和我,这么近的距离,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老板端上一碗面,他推到我面前,我再推过去,来回执拗了几次,最后只能放在中间。
“明天一早我送你过去健康体检,一周以后就能上班,我在那儿打过工,店长特别熟。”大概是因为近来天气转暖,他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说完一长串的话,先红了脸。
“给我医院地址,我自己去找就行了。”我淡淡说。
“你人生地不熟的,别走丢了。我……”他遮遮掩掩的看了我一眼:“咱们大家也不放心。”
我刚想开口,老板又端过一碗刀削面,恰好挡住接下来要说的话,想了想,还是吞了下去,假装没听见他的话。
索离比较一下,挑一碗肉多的,晃晃悠悠把面碗推过来,脸又红了些,“你吃这个。”
他的目光有些含蓄热情,同样的目光,我也曾见过几次。每每都故作不经意的忽视,直到对方知难而退。
我并不是不懂,只是不想去懂。
父母分分合合十几年,撕烂脸,打破头,闹到尽人皆知,当年却曾是宁家镇上一段佳话。一个是儒雅俊朗的小学老师,一个是秀气清丽的外乡女,有一年唱年会时,俩俩妆扮,变成了《花为媒》里的李月娥和王俊卿,错身,回眸,含羞带笑。台上纠结厮缠,台下羞赧踌躇,叫好的人以为他们不过是因戏眉来眼去,却不料年后外祖父搬家那天,独独留下母亲。
或者说,是母亲留下那天,外祖父搬家离开了宁家镇。
那样的开始,这样的结局。谁能说清是情误了人,还是人错了情?
再深厚的情,终有贫薄的一天,再生死契阔,也难逃执手相分的悲哀。
我知道自己许不了深情厚意给任何人,也做不到捧心掏肺成全任何人,付出回不来,不如全保留。与其给任遐想伤人伤己,开始便离远些是最好不过,恩怨痴嗔,终都有报,不动才是安全。
我拿张餐巾纸铺在碗边,端过面碗,使筷子挑出牛肉,一块,一块,放在餐巾纸上,说:“我不吃牛肉。”
“你太瘦了,还是多吃点。在北方可不像你们那里,光吃素抗不住冷。”索离的热情显然不是婉转就能拒绝。
“我帮你问过院里了,你有空给家里打个电话,把你父母的身份证号码记下,再到民政局开个贫困证明寄过来,争取开学就办好助学贷款。这些天你打工赚些生活费,争取先撑过还没开学这半年,等开学申请到贫困补助,再帮导师打打工,到时候就宽裕了。”索离一边吃面,一边设想的样子很可爱。虽然他是城里的孩子,大约家也不富裕,去年和他们一起面试的时候就听说他大学四年都在打工养活自己的光荣历史。以往,我对这样自给自足的男生女生心中充满敬佩,今年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有些伤感。
看惯了挫折就会怀疑人生,我的生活还没阴霾密布,不该这样愤世,所以我也埋头吃面。
吃碗面结账,总共六块钱,他请。
我几次道谢被他笑着拒绝了。他又陪我去买了两个笔记本,又抢着付钱,被我拦住,扔了四块钱过去,唯恐再担人情。
那天,我胃里特别涨,回到学生公寓就看见湘琴在迎着阳光照镜子臭美。
“你要出去?”我觉得嘴里都是牛肉味儿,赶紧找了水杯漱口。
“赶快感谢我,快点,快点!”她看上去很雀跃,我被她那份兴奋感染,只能顺着她的说:“谢谢,谢谢,不过我能先知道为什么谢谢你吗?”
“算你有良心。还记得我们家那个老有钱老有钱的亲戚吗?”她的表情很期待,我真说不出其实,我不太记得了。
“记得,怎么了,他给你介绍工作了?”
“哪儿啊,他们公司在长城饭店举办宴会,千辛万苦才弄到两张邀请卡,我看你好久都没吃顿好的,带你去见见世面。”
刘湘琴寄予期望的我,面对轰动的喜讯表现出镇定。我觉得见见世面是要在解决温饱问题以后才有的更高层次需求。虽然我现在胃里都是面,但助学贷款还没着落,真不觉得自己对见见世面这件事有很大的渴求。
“不是你远房亲戚吗,怎么还要弄邀请卡?”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能从这里入手。
“说是远房,那就是关系远呗。他爷爷和我姥爷是叔伯兄弟!能想起我才怪。”刘湘琴对自己被亲戚忽视非常不满,倒是我仔细琢磨了他们之间算不算四代以内旁系血亲的关系。
应该,不算吧?
“谢谢你,我不想去。中午吃的面,胃还难受。”我觉得再用刘湘琴愤恨的血缘关系打击她,很不人道,只能另换了一个借口。
“走吧,就当给我壮壮胆,我哈喇子长城饭店很久了。”半磨半拖,我被她拉着换了双鞋,据说,那个地方,运动鞋是不让入内的。
我印象中的饭店,多数都是小吃店。不知道为什么五星级的饭店也会被冠之这两个字。
果然是见了世面,两个毛手毛脚的小女生贼眉鼠眼踏入到玻璃世界般的长城饭店,心里也只有两个字,真漂亮。
我被刘湘琴拉着在大堂里来回跑了好几圈,又偷偷摸摸的尾随了两个老外,终于在看不过眼的服务生指引下找到了凌翱集团预定的宴会厅。
刘湘琴拽了我的衣角:“墨墨,我肚子疼,你陪我去卫生间。”
我一惊:“刘湘琴,你不会是没有邀请卡吧?”
她抚额头,口气有点坏:“我看起来像那么心虚的样子吗,我是在门口大排档吃坏了肚子!”
尽管我依然怀疑她没有邀请卡的可能性,但还是随着她去了卫生间,在华美的卫生间里,面对超级大镜子里笨拙的自己手足无措的站了几秒,还是决定站在门口等她。
宽宽的走廊上偶尔零星几人走过,我们大概是来的太早了,凌翱集团的宴会还没开始。我正替刘湘琴腾空肚子还能吃到好吃的东西庆幸,身边走过一个人,习惯性的,我躲开视线不去看。
一直低垂的视线,隐隐约约只能扫见一双黑色皮鞋在我身边离去。
突然,一个音色金属物体从那个人口袋掉出,弹在地面上咣当脆响,整个走廊回荡声音,大家不约而同的看向声音发源地,唯独那个人没有回头,脚步也没有停留,依然继续前行。
我站在那儿想了想,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在这么大的饭店里,人生地不熟的,少做好于多做。
也许,那个打火机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也许,那个人已经发现了,是他故意丢弃的。
眼看那人的身影依然快步,并没有回头的迹象,我觉得他大概真的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掉了,热血涌起,走过去把银色打火机捡起来,轻轻喊了一声:“先,先生,你掉东西了……”
那个高大的背影脚步依然,显然没有听见我的话,我咳咳,又叫了一声,他还是没有回头。
我一怔,只好硬着头皮追上去,眼看就要贴到他的后背。
他仍是没有回头。
这个人,很奇怪,像是听不见似的。
我只能踮脚拍拍他的背,“先生,这是你掉的东西。”
他转过头,睨了我一眼,这种不屑的蔑视让我心理极其不舒服,停滞几秒才想起自己为什么千辛万苦追他。
我把打火机举到他的眼前:“先生,你的东西。”
他俯视我,不对,他似乎在俯视我的嘴唇。还没等我说完,直接干脆掏出纸巾把打火机接过,甩手扔向垃圾桶。
我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在干什么,惊讶的看着打火机跌进垃圾桶。
他厌恶的皱眉,转身走了,似乎一刻也不想与我多留。
怎么会有这么没有礼貌的人!
算了,权当被好心被狗吃了。
懒得理他。
多事之春
本来我也不指望他会留下来对我大感恩德,只是突然遇上莫名其妙的高傲男,觉得很可笑。人都说有钱人失德行,现在看来,他倒是此话最好的例证。
刘湘琴从卫生间出来,拽了我的胳膊一起走,我再朝那个男人离去的方向瞥一眼,人早就没了影子。索性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低头和刘湘琴混进去找个偏僻的位置坐好。
陆陆续续宴会人已到齐,我们坐在靠门的一隅倒也清静。又臭又长的宣讲会开到一半,刘湘琴已经歪在我身上睡得呼噜大作,我勉强挺着精神听着,心里盘算着诸如明天打电话让母亲给我邮寄贫困证明时,还是多花点钱选择快递保靠,别邮到半路弄丢了,反而麻烦之类的事。
正想着,四周掌声再起,怕被人看着怪异,赶忙跟随鼓掌,听主持人的意思,原来又换了一个人演讲,叫什么凌棠远的。我拱拱肩膀,低声问刘湘琴:“到底哪个是你家亲戚?”
“哎呀,困死我了,这个要上台的就是。”刘湘琴大嘴一张,打着哈欠,随手往台上一指。我看过去,竟然就是刚刚扔打火机那个男人。
原来,他就是那个耳朵不好,需要花钱买女人的男人?
这么说来,也算正常现象。单从他睥睨人世的臭脾气来看,不花钱很难找到愿意自贱陪在他身边的女人。
我低头专住面前的餐具十件套,茶花盘碗都很精美,刀叉水杯对我来说都很稀奇,桌布蕾丝叠叠垂垂,富贵奢华的令人咂舌。耳边环绕他低沉的声音:“凌翱集团以诚信著称,众所周知,在同行业中,凌翱始终保持这一企业理念……”
抑制不住的想要扑哧笑出来,同桌几个人好奇瞥过视线打量,我赶紧压低头,板住面孔 。
诚信的经商男人,沙猪的无礼男人,花钱买媳妇的男人,每个词都那么不可思议的紧密联系在他身上,大概也是凌翱集团最可笑的事了。
凌棠远什么时候结束的致词,我不知道。上菜的时候刘湘琴反复问我,“怎么样,我那个远房亲戚帅吧?”
面对精美的菜肴,我可怜的胃口立即全无,无奈之余,只能低声说:“帅不帅我没看出来,我算知道他为什么找不到女人了。”
“你能看出他耳朵问题吗,他口齿很清楚的,而且能读唇语,不知道内情的人看不出来!”刘湘琴小声说。
我原本想说的话都被唇语两个字吸引,以前只在金庸大侠的书中看过,没想到原来现实中也有这样的人?还想问什么,周围人已经齐刷刷站起,我和刘湘琴惊慌跟着站起,定睛一看,原来是凌翱集团首席代表过来敬酒。为首的,不是凌棠远,而是另外一个容貌酷似他的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各位随意,谢谢各位捧场!”这位酷似凌棠远的男子姿态优雅自如,喝酒时又豪爽干脆,看在座宾客对他的恭敬态度,他一定身处要职,至少……
“孟总,您客气了!”桌上看上去最年长的男子与他寒暄,我却讶异他的姓氏。
怎么,他,不姓凌?
他与那个人相貌如此酷似,应该是直系亲属吧,难道他是世家小说里常见的私生子?
我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大场面,众人端酒杯的时候,总要打量别人端起哪个才敢去碰,除了听别人寒暄,我和刘湘琴完全是默默的陪衬布景,不会有人注意我们笨拙的举动。
众人一饮而尽,我也跟随抿了一口,却发现杯子里是白色的酒,味道与家乡黄酒不同,酸涩的很。
蹩眉含了一口,觉得自己脸色一定不好看,保持低头的姿势勉强咽下去,热辣辣的气息一股脑的冲上来,嗓子发痒,不住的咳嗽。
真倒霉,越不想引人注意,越逃不开他人视线。
孟先生举杯,微笑,碰杯,一饮而尽,所有动作都做完,低声跟身边尾随的服务生说些什么,很快,我的面前被送上了一块干净的餐巾。
受宠若惊的状态我表现不出来,觉得满脸涨得热辣辣的,只能低头用餐巾捂住嘴,压低咳嗽的声音。刘湘琴急忙翻包,翻遍了才找到半瓶矿泉水,拧开盖子二话不说送到我嘴边,我也顾不得客气,赶紧喝了两口,压住不舒服的感觉。只是瓶子放下,才发现桌上几位宾客都在看我们。
刘湘琴小声嘀咕:“看什么看,这里不让喝水的吗?”
孟先生若有所思,再跟服务生说了一句,服务生走到我们面前,端过两杯装着热气腾腾白开水的高脚杯换下我们面前原本摆着的两杯透明液体。
想当然,不用服务生多说,我也知道他换走的是什么。
水。
孟先生举杯朝我和刘湘琴示意:“如果身体不适,女士可以用白开水代替。”
我和刘湘琴尴尬站在那儿,对视一眼,各自呐呐喝了,得体的话说不出半句,只剩下静默。
孟先生静静看我们俩喝完,也没说其他,笑笑,起步离开。他的脚步声离去,我才能长长吐口气,明明孟先生细心体贴,可,不知为何,他迫人的气势远比那个凌棠远更让我心惊。
母亲来电话时,我已经在肯德基工作一周了。
每天机械而单调的劳动根本不用动脑子,不用花心思,简单,平稳,很适合我打工的需求。
“宁墨墨,电话!”店长喊道。我放下手中的工作跑过去,有些紧张。
我虽然留了店里的电话给母亲,但也同时叮嘱她如果有事托同事转告,我再去话吧给她回话,母亲也是答应过的……
前台大厅嘈杂的声音充斥着耳膜,我只能捂住左耳尽力靠在听筒上,压低嗓子问:“妈,怎么了?”
话筒那边传来母亲的低声哭泣,我心骤然沉下,全身迅速冰凉。
“爸又带那个女人来闹了?”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能让坚强的母亲哭得如此伤心,只能小声问。
店长见我接上电话放下工作,很不满,但她还是臭脸顶替我的工位上了前台。我只能听着母亲的哭泣,给她让路,直到哭声转弱才听见母亲说的话:“晔晔昨天突发心脏病,要动手术用钱!”
除了我的心还在扑通扑通的跳着,已经感觉不到其他证明自己还活着的体征。阖上眼睛,满脑子都是那天晔晔迎着阳光仰着笑脸问我:“姐,你什么时候回去?”的模样
先天性心脏病,这个病我从未想过会在健康的晔晔身上发现。
我只知道他不喜欢踢球,我以为,那是因为家周围没有空余的场地,他还不喜欢长跑,我以为,那是因为跑久了会觉得胸闷难受,他还喜欢晒太阳,我以为,那是因为人安静的时候心都会跟着舒服,所有所有加在一起,我与母亲从未想过太多,更不知道那是他身体不适的表现。
电话那头母亲依然絮絮哭诉着:“医生说了,尽快做手术还能赶上高考,不然就要错一年,明年……可谁知道明年晔晔还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我昨天晚上去求那个王八蛋了,他连门都不开,隔着门板跟我说什么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真是丧尽天良阿……”
我能理解母亲心急如焚,我更知道如果我们筹集不出手术费的结果,花花绿绿的人民币是解决事情的万能药。我每小时8块钱,一天站8个小时才64块,这是最慢的筹钱方式。
只觉得嗓子里腥腥的,牙齿忍不住颤动。店长的目光我顾不得了,因为我知道,这个工作对我来说已经不再重要。我需要更多,更多的钱……
“妈,别着急,我,我马上回去!”慌乱的放下电话,摘掉帽子,脱掉围裙,玩命的往店门外跑。所有的东西都比不上时间重要,唯独钱比时间更重要。
回到公寓,我推开门,扑在床上整理衣物,刘湘琴见我神情异样,站在一边关切的问,我只是死命的咬住下嘴唇,无法开口,默声把衣服往行李箱里面塞。
我不能读书了,晔晔不能高考了,母亲孤立无助的时候,父亲仍不愿意伸出援手。无数个事情交织一起压过来,觉得自己肩膀都要被压垮掉,箱子扣不上,越是着急,越是按不住,终于抵不住前所未有的重担,整个人趴在箱子上嚎啕大哭。
原来,我们的生活如此脆弱,偶然细微变动,改变的将是一辈子。
我不知道晔晔入院最终会给我们风雨嘌呤的家带来什么,唯一知道的是回家之前,我必须找到财源。这是最后的生机。
灵光乍现,满脸是泪的我抓住刘湘琴的胳膊,像似抓住了救命稻草,“刘湘琴,你说过,如果给凌家介绍女孩子,愿意给五万块钱当报酬是吗?”
“是,是,你要干什么?”她惊问。
我憋了好几次,才舍出脸皮说:“我家还有几个亲戚,家里女儿模样都很好,我回去问问,如果哪个女孩子愿意,就给你打个电话,麻烦你让他们家过来相看行吗?”
刘湘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用力的点头。
“我弟弟要手术,需要钱,所以,到时候你能,能给我分点好处费吗?”我不善于讨价还价,更没操过巧嘴媒人的行当,说话时指甲抠在行李箱上,深深陷入,异常费力。
“全给你!”刘湘琴抱住我的胳膊说:“我知道你肯定有难事了,不然你不会做这个!”
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鼻子酸的厉害,然后又哭了。
一个对我来说还算是陌生的人,远远比我的父亲更有人情味,这是怎样难堪的境地。
这夜,我和刘湘琴睡在一起,她紧紧抱着我,想要给我温暖。可我总觉得全身冰冷,心慌的难受。
繁乱的事情强迫我镇定,除了做好最坏的打算,我满心想的都是如何寻找适合凌家的女孩子。
我深知,凌棠远不是良配,介绍女孩子给他,自然是昧了良心,正因为知道此事有错,所以才抑制不住的泪流满面。越想,越羞愧。
和金钱相比,良知算不了什么,和晔晔性命相比,我也算不了什么。
如果用一辈子愧疚换回晔晔的性命,我愿意做任何超出道德底线的事。
夜色静默,月影清冷,我的眼泪顺耳边流下,跌落枕头上,晕出大片的阴凉。
凌晨三点多,我就往火车站赶,想坐最早一列火车回家。
刘湘琴执意要送,实在推不开,只好由她帮我拎了一袋子书。她对我只是回家去处理弟弟生病事情何必把所有的东西都拿走没有感到怎么诧异,想来,她也知道,我已经无法承担接下来的房租,哪怕是一天,也不行。
现在,我兜里的钱,每一分,每一角都万分珍贵。
拉开门,赫然看见索离站在那儿,他默然望了我一眼,抢先从我手中拉过行李箱,走在我们前面。我不知道究竟是店长跟他说我跑掉的事,再或者,还是刘湘琴多嘴透露了事情的原委。总之,我脸上还看不出什么反应,他已经像似天塌了般严肃。
北京站旅客不多,过了春运繁忙期,铁路也能喘口气歇歇。在检票口,我随着人群准备涌入,刘湘琴立即快步上前,用力抱了抱我,趴在我耳边大声说:“有事需要用我的,你吱声!”说完还拍拍我的后背。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虽然我也知道,我不会用她做任何事。
索离把箱子递给我,有些迟疑的说:“不管怎样,希望下学期开学还能见到你。”
他只能说这些,清清楚楚点明我们俩人之间的交往程度。
我点点头,也表示知道。虽然我知道,回来上学的可能性很小,小到,我觉得那是做梦。
还记得来北京时,是我第一次坐火车离开家乡,晔晔和我默默的离别,带着对家的不舍,踏上火车。耳边轰隆隆的车轨颤动声给我镇定和安抚,因为我发现,要去的地方和家之间,有两条长长的铁轨相连,我能顺着漫长的铁轨触碰到那边的世界。
今天,我要回家。站在出口,却感触不到铁轨那边,究竟会有什么等待我。
我把火车票递给检票员,只觉得拉着箱子的左手被人悄悄握住,我没回头,右手收回票,把箱子往前提了一提。那只握住我的手,便轻轻分开了。
索离没胆子,也没能力留下我。
同样,我没理由,也不可能留下。
我的嘴角含着一丝恍惚微笑,心里泛滥漫无边际的苦涩。转过检票口,悄悄回头,和索离,刘湘琴遥遥对望一眼,不知为何,我知道,这大概是最后一次再见到他们。
再没有见面的一天。
收拾好心情,拼命挤上火车,安顿好行李箱,抱着装着书的口袋,怎么都睡不着。心中所能希望的就是,火车再快些,或者是晔晔病情发展再慢些,再等等我,等等我……
回到家,咣当当推开门,湿闷的气息迎面扑来,空无一人。
母亲并未在家等我。
找个邻居问一声,又直奔县城医院。北京此时还是春意盎然,家里已经像似过了初夏,坐车颠簸到县城,热得汗湿透了衣裳,上下打听一圈,才找到病房看见苍白脸色晔晔和母亲。
晔晔鼻孔插着氧气管,浑身上下也插了许多不知作什么用的管子,气息微弱。
我拽着母亲的手悄悄走到走廊,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要问:“妈,医生说没说,晔晔,还能支持多久?咱们家里还有多少钱?”
母亲一个月不见,苍老许多,哑哑的声音听上去疲惫不堪:“医生说让晔晔转院,去大医院治疗做手术,越快越好,说是全算上差不多要十万块。”
我们家只有一亩半田,年收入少到可怜。母亲在镇上的加工厂领手工在家里做,我和晔晔在学习闲暇时也做过缠花剪纸的活儿,每个一元到几角不等。
十万块,几乎等于母亲一生收入,也是我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随着母亲的话,心发沉,几近沉入深渊谷底,只觉得无底无头,看不到头。
我咬牙再问:“大姆妈能借给我们一些吗?”
“那是姓宁的,不姓洪。”母亲哭音更重。
我靠在医院冰凉的墙壁上,腿已经失去支撑身体的力量。刚刚透出衣裳的汗被墙壁冰住,沾回后背上,惹得浑身不住的阴冷发颤。
“我去找他们家借。”我猛的抬头,准备去大爹家借钱。
“没用的,你爸都不管晔晔,你大爹怎么会管?”母亲抓住我的手腕。
没错,自己家孩子都不爱了,指望谁来篡权博爱?
母亲悲哀的说:“我跟村书记说了,把我们家田抵押给大队,借点钱,可只能支一万,根本不够……我还去找了你舅舅,虽然你外公过世了,……他说,能帮着凑五千……还有加工厂的人说,能给我先支一千……”越往后说,声音越低,说到邻居家给拿了二百块钱给母亲当饭费的时候,她竟然捧住脸呜呜痛哭起来。
太阳在我的脸庞上渐渐西行,一寸寸减少,一寸寸冰凉。
零零碎碎全算上,母亲三天才凑足了两万一千四百快。
还差八万。
八万,就算我工作,每月月薪两千,不吃不喝也要四十个月,三年零四个月才能赚到。
“我命为什么这么苦,嫁个混蛋男人,儿子还得重病,上天不开眼……”母亲一边哭泣,一边诉说,虚软的身子来回打晃,站都站不住。
这里是医院,哭泣并不值钱。
多少人漠然走进来,哭泣着走出去,又有多少人哭泣着走进来,漠然的走出去。
没人理睬。
我拍拍母亲的后背,发现不知何时母亲嶙峋的脊背已经弯下,很难再直立。
她孱弱的身子再挑不起重担,如果还要面对什么,只能由我来当。
我先安顿好她,只说去想办法,先从母亲的哀哀哭泣中逃了出来。
哭泣是权力,奉献是义务,我只有义务,没有权力。
所有的悲伤只能归结到我的心底,所有的软弱同样隐藏在那个饱受风雨的地方。眼下我只能先挺直脊梁,面对所有的重压,挺过全部关口。
回到镇上,下意识去敲父亲的门,我曾经对晔晔说,一辈子都不会登父亲的门。没想到,这么快就食言,第一个先求到他的门上。
毕竟,骨气当不了饭吃,更救不了晔晔的性命,我只能如此。
门内哗啦啦作响,只开了一道缝隙,露出半张脸,不是父亲。
“我找宁吾德。”
“他不在家。”
虽然父母为她恶交,晔晔对她也没有好脸色过,这个女人回答我却是难得的普通口气,至少没有撕破脸皮,口出恶言。
“我找宁吾德。”我坚持。
“我说了,他不在!”她也同样坚持。
“我找宁吾德。”我对她的坚持不为所动,目光始终紧紧盯着她的嘴唇。
大概这次她是被我看惊了,摔了门进去,再不肯正面回答我。
我的身边很静,静到我听不见时间的流逝,只觉得过了很久,很久,门后才传来咳嗽声,哗啦啦又开了一道缝,父亲也不说话,就隔着门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
我说:“晔晔病了,要用钱。”
他不耐:“我没钱。”
我冷笑:“说你不在,你还在。说你没钱,也一定有钱。”
父亲怔了一下,又接着恶狠狠说:“反正我没钱!”
对于这样的男人,我真无法用哭泣去唤醒他的良知。哭只能说明懦弱,说明沮丧,说明无助,可我现在只想告诉他,我要钱!
“没钱,我就不走了。”说罢我弯腰,用手扫扫台阶,坐下来抱住大腿,背对着门缝里阴暗的人影,一动不动。
也许见我下定决心不等来钱就不走,父亲怒气爆发,咣当一下摔上门,而后,我的周围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渐渐的,会有好事的邻居围上来看两眼,隔壁街的大爹也听信跑过来,拽起我的胳膊要我去他们家坐坐,不要坐这里,惹邻居笑话。
我不语,依旧坐在父亲的门口,任凭他说烂了嘴舌也不肯动。
因为我下定决心,拼了脸皮也要换些钱。反正对于剩余的八万块钱来说,我知道自己脸皮的价码,更知道父亲脸皮的价码。
晔晔活不下去,我也会让他一无所有。
我发誓!
不管谁瞧不起我都好,轮不到他!
大爹见我不动,摇头叹气走开,邻居见我坐久了,屋子里又没什么反应,也觉得无趣,嬉笑离去,大队来人,劝了两劝也无奈败退……很快,我的身边又恢复了寂静。
夜色慢慢降临,远处已经有人家升起炊烟,街上传来丁丁当当饭锅炒勺碰撞的脆响,我饿,但我知道,屋子里的人更饿。父亲只要还想在镇上生活下去,就不能门口坐着讨钱的女儿,他在屋子里没心没肺的烧饭。
终于,门再次哗啦啦开了一条缝,从里面扔出来一叠钞票。
微风托住钱,四处飘散,我挺直脊梁,躬身,颤抖着手指,逐张捡起,拿到手里清点,整整,一千块。
门里的他还说:“今天家里没钱,明天我给你送过去,快点走!”
父亲的言语犹如在我仅剩的尊严上插刀,我赢了这场较量,却失去了最后的亲情。
我屏住呼吸,很久,很久。
阴差阳错
父亲还是食言了。
他带着那个女人离开了小镇。什么时候离开,又去了哪里,谁都不知道。
就托大爹送来的信,说十年八年是不会回来了,让我自己去找办法救晔晔。
救晔晔,他用了这个字,说明他明明知道晔晔的病情,却不肯伸出援手。面对父亲的绝情,我坐在空荡荡的家里很想笑,又很想哭。
父亲逃走了,可晔晔还在病床上,我只有十分钟时间去考虑接下来的事。
我的家乡还保持一些旧式风俗人情。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远走他乡,大爹和其他亲属就更不会借钱给我们,甚至全镇上也不会有人再敢借钱给我们。在他们眼中,我和母亲永远是外乡人,没了本地男人,拍拍屁股随时都有可能走掉,借出去的钱是要不回来的。
借钱的路彻底被堵死,只能再开辟另一条。
我咬紧嘴唇,很快就想到刘湘琴那个亲戚,帮忙介绍女孩子能赚介绍费。晔晔的救命钱如果算上那五万,至少可以支撑到晔晔先去做手术,其他的钱再慢慢筹集。
百般思量,这是最后的办法。我当即下了决心,决定去试试,不管行还是不行,试过才知道。
我翻箱倒柜先把高中同学的同学录找出来,挨个搜寻上面我能回忆起来优点的女生。
我不知道有钱人需要什么样的女孩子,估计漂亮是少不了的,也许还希望再有点灵气,或者是才艺方面卓越些。我从头翻到尾,只有一个和我同姓本家的宁婵娟符合上述所有条件。
我还记得她,高高瘦瘦的样子,模样清秀,为人和善。她高中毕业时,因为家里要供有弟弟读书,父亲母亲撕了她的入学通知书,闹过自杀未遂,到底没去读成大学。
她的模样是宁家镇女孩子中数一数二的,上高中时还曾经参加过省里的绘画比赛,得了二等奖,发了一千块当奖金,兜还没捂热,当天就被她父亲拿去给儿子交了学费。
我上大学时,她来送我,拉着我的手只求我一件事,让我把大学的书都给她留着。
我留了四年,她却一次都没来看过。
越想,越觉得她是最合适的人选,把头发梳梳,倒盆水擦把脸,早饭都顾不得吃,就去宁婵娟家说亲。
还没到宁婵娟家,遥遥就看见她背筐猪草从街上回来,亏心的我竟然不敢直接面对她,一低头先钻进她们家,打声招呼。
她父母对我考上了北京的研究生有些羡慕,自家的孩子不屑是不屑,对我,倒是又端茶又倒水的忙碌,她父亲也坐下来陪我聊天。
寒暄半天,左右拉不到相亲的话题上。怕宁婵娟要进门了,更没办法把话讲明,我只能挑个空档艾艾开口:“其实,四爹,我这次来是想给婵娟介绍个好人家的。”
宁婵父母听我说这么一句,立即堆起满脸笑容:“墨墨,亏你还惦记她,男方是哪儿的人啊,家里怎么样?”
没想到他们这么重视,我的心怦怦乱跳,红着脸说:“是我在北京见导师时候认识的,家是沿海城市的,男方家里有集团公司,他在里面算是个总经理。”
“墨墨,那样的人家能看中我们家?咱们高攀了吧?”宁婵父亲嘴上虽然这么说,眼睛却流露出想试试的意思。
我瞥了一眼门口,宁婵娟还没进门,犹豫一下,还是把憋了半天的话说出来:“就是男方身体有点毛病……”
“什么毛病?”宁婵母亲一边擦桌子,一边扭头问我。
我仔细回忆了那天凌棠远连打火机掉在地上都听不见的情况,小声说:“他听不见,耳朵,不好。”
原本以为会被宁婵父母骂一顿,不料他们听完两人对视,释然笑笑:“那没什么,听不见就听不见,不耽误生活,不耽误吃饭,挺好的。”
我急切的问:“四爹,耳朵听不见那也算残疾,婵娟能愿意吗?”
婵娟母亲苍老的面容绽放了像花一样的笑容:“咱们又不害她,有吃、有喝、又有钱花她凭什么不乐意?”
婵娟此时刚巧进门,还想为她争辩的我畏缩了一下,迅速避开她的目光,她父母见她楞在门口赶紧招呼她:“婵娟阿,你同学来了,特地从北京回来给你提亲。”
我无力的站起来,歉疚笑一下:“婵娟,你回来了?”
“墨墨,你怎么回来了,你弟弟病好些了吗?前天我还想去县城看看他,后来,后来……
”后来大概是她父母不给她钱,所以没去成,我心里替她说完下半句。
她赶紧去屋子里翻了两袋子糖递给我,抿嘴笑着:“墨墨厉害了,学别人当上媒婆了,你们大学老师就教这个?”
我讪讪笑着,缠着手指剥块糖放入嘴中,苦涩的味道顺着舌尖顶到嗓子,差点吐出来,“咳,咳,咳。”
“没事吧,我再给你倒杯水。”婵娟转身去给我倒水。
她对我很热情,越是热情,我越心虚,赶紧找个借口准备溜出门,“我下午还要去看我弟弟,先,先走了。”
连多余的招呼也没敢打,赶紧躲开她善良的注视,灰溜溜离去。没拐弯饶开她们家房子,就被她姆妈追上来,拉住胳膊拖到巷子里:“男方家耳朵不好的事情,你先别和婵娟说,我们回头再劝劝她,她会愿意去相看的。”
我心底涌上寒意,知道她的意思。他们一定是想隐瞒宁婵娟真相,直到对方来人相看为止,如果相看满意,事情成了,结婚后再后悔也来不及。同样,我也明白为什么大爹的小女儿愿意嫁给那个残疾男人,也许她也像婵娟一样,根本不知道对方的真实情况。
21世纪的今天,还有这样的事情。如果说她们的父母,最多是卖女儿的狠心爹娘,那我就充当无良媒人一样巧言如簧的骗子角色。
面对婵娟的母亲,我只能狠狠的点头,赶紧离开,生怕多待一会儿就会被宁婵发觉我的无耻可憎的面目。
我不想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这世上,混蛋就是混蛋,没有有苦衷的混蛋。
回来后,先找了学生公寓的电话通知刘湘琴带人过来相看,她联系后,赶紧跟我定好时间,为了缓解我的焦虑,她后天一早亲自带人过来。
一切商议完毕,我又去趟医院看看晔晔的病情,顺便和母亲商量一下相看的细节。
晔晔醒着,母亲正趴伏在他身边小寐。他见我进来,咧开起皮的嘴唇,微微笑笑,为了不打扰母亲的休息,用气息悄悄说:“姐,你来了?”
我含笑坐在他身边,伸手摸摸他的额头,也压低声音说:“嗯,昨天回来的。”
“还回去吗?”晔晔的笑没有杂质,纯净,透明,反而逼得我身边的阴霾更多。
父亲取名时,我名为墨,意在沉重色黑,他名为晔,意在阳光照耀。他曾是父亲心头的宝贝,也是我们家普照的阳光,如今他已无力曜辉,只剩下沉重墨色一团黑。
“当然还回去,等你好了,我就回去。”我鼻子发酸,扯嘴角笑笑。
“姐,我还要早点好,准备考大学呢。”他抬起头幽幽的看着我,“看来我得更快点才行。”
我眼眶发热,眼泪几乎控制不住要流出来,在晔晔视线以外的腿,不住战栗。母亲察觉我的颤抖,忽的警醒,连忙拽住我的胳膊:“你什么时候来了?”
“我刚来,妈,你出来一下,我有事找你商量。”强忍住眼泪,从病房走到走廊,母亲也跟出来,她关上门的时候,我从缝隙里看见晔晔渴望的眼神,那种求生的渴望,我不能,也不忍断绝,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替他找到动手术的钱,因为,那渴望。
“我有个同学家里想要讨个好人家的女孩子做老婆,帮忙介绍的人给五万块钱当酬劳。”我压低声音对母亲说,顺手把昨天父亲给的一千块钱放入她的手中:“这是定金。”
母亲不敢相信,一连问了几句这是真的吗,真的吗,我只能一直点头证明。
“那我们找谁去,你大爹家的小女儿嫁了。”确定事情真实的母亲,又反复搓手着急其他,我只能淡淡安慰她:“我高中同学宁婵娟还没结婚,我已经联系过了。她漂亮,又是学过画画的,人家相中的机会比较大。”
“那也好,什么时候来相看,晔晔他等不了几天……”母亲焦虑的问。
“后天,先到我们家落脚,然后我再领去婵娟他们家相看,都定好了。我这次来,就想让妈到时候回去一趟,我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怕说错话,到时候人家再不满意,晔晔的病又要拖。”
母亲连忙赞同点头,“没问题,那你先回去吧,好好准备准备。”
说完她想回病房,我怔了几秒钟,突然对她的背影说:“妈,那个……男人耳聋。”
母亲回头看我,我也看着她,对视中,我竟然躲闪。
知女莫若母,她知道我的意思。
“那也没办法,逼到这种地步,良心也只能让狗吃了。”
这是母亲留给我最后一句话,说完,她就进了病房。
刘湘琴带人来的时候我已经收拾好屋子恭候多时了。
昨天她打电话来,说这次来相看的不是凌棠远本人,不过比本人还厉害,让我小心安排。吓得我赶紧把家里家外都收拾了,又把母亲从医院喊回来坐镇。
坐在凳子上直打盹的我,身心已经是疲惫不堪,整整三天,我不曾安然入睡。心慌,心累,眼睛闭上三秒就会自动弹开,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的都是即将到来的每种可能,每种应对。
筹集不到钱,随后晔晔病危,最终母亲病倒,我一个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串的连锁反应都想便了。越是想到这些,越觉得眼前机会难得,所有希望都拴在相看这件事上。
临近中午,刘湘琴几人才赶到,远远看见她,竟然想哭。她一定是不放心我,亲自来送人,为了我的事能一次成功,巴巴跑了这么远。我感激的上前握住她的手,她偷偷按了我手背,对我介绍:“这个就是我的同学宁墨墨。”
“这位是凌阿姨。”
刘湘琴身边站了三位中年女人,她唤阿姨那个女人面容凌厉,如刺目光始终盯在我身上。
为了博取好印象,我赶紧点头:“凌阿姨好。”
她并不应答,只是问刘湘琴:“你说的就是她?”
刘湘琴茫然的点头:“嗯,就是她。”
我觉得她们对话有些不对劲,赶紧说:“不是的,是我一位同学,比我漂亮多了,才情也好。”
“哦,那去看看吧。”听到不是我,她便不再正眼看我。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她就是凌棠远的母亲。
傲慢的态度,肖似的眉眼,她必然是凌家人没错,她隐藏身份亲自过来相看,说明重视程度。我若有所思,深知这次责任重大,赶紧先让她们坐下喝茶,好好招待一番。
“你们这的茶我喝不惯,先去吧。”母亲给她倒茶,杯子里的叶子还没舒展,那女人又说了一句:“地方也脏。”
母亲端着水壶的手立即停住,不安的站在那儿,一时间进退两难。我赔笑,“好,凌阿姨,麻烦您跟我走吧,估计这个时候他们家也准备好了。”
几个人随我出门,错身而过时母亲在我耳边小声叮嘱,“一定要小心说话。”我点头。
刚出家门口就看见大姆妈从街角小店买东西回来,看见我身后几个人,目光竟不肯错开,死死的看,直到我们离开,她也还站在那里望着我们。
像似在确定什么。
我心中疑惑,顾不得许多,带人往婵娟家门口走。还没等到她家门口,她父母已经站在门口笑脸迎接,我立即闪到一旁,先介绍:“这两位是我同学的父母。这位是凌阿姨。”
凌阿姨没有理他们,直接昂首走进门,婵娟父母顿时尴尬对视。
我小声对婵娟母亲说:“四姆妈,有钱人就这样的,别介意。”
婵娟母亲满脸堆笑:“我知道,我知道,谁叫咱们这地方穷呢。”
凌家随行的人跟婵娟母亲要了坐垫,凌阿姨坐了,上上下下连人带房打量一番,看了有一分钟,所有的人都不敢说话。不知为何,我觉得她始终在用眼角余光看我,这种不祥的预感随着时间逐渐增加而变大。
“婵娟,婵娟!”婵娟母亲为了化解尴尬,快步进屋去叫,没过多久,就领出了她。
“这个是我女儿,今年23了,我和她爸都在外面打工,她一个人照顾家,很勤快的……”
婵娟母亲还没说完,那女人已经神色冷淡的扫了一眼婵娟:“他耳朵不好,什么都听不见,你愿意吗?”
那冰冷的目光放在我身上,都觉得残忍,更别说是从未面对社会的婵娟,果然,她陡然惨白了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父母,嘴唇颤抖,说不出质问的话。
我怕她翻脸,迈步上前,想拉她的胳膊,被她大力甩开,厉声质问她母亲:“你们让我辍学,我辍了,你们让我照顾家不出去上班,我也照顾了,现在没用了,就把我踢给一个残疾人了?”
“他们家,家好。”她母亲嗫嚅半天,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我已经痛苦的闭上双眼。完了,晔晔的手术费。
“家好就可以卖女儿?人家给钱是不是要我脑袋都行?”婵娟质问的声音很尖锐,反而是坐在那里的凌阿姨抿嘴笑了,端起茶杯,用纸巾蹭了蹭杯边喝了一口。
“我们不知道他耳朵不好的,都是墨墨说的,她没告诉我们!”原本蹲在墙角吸烟的婵娟父亲突然站起来揭发,我震惊,顿时涨红了脸,张着嘴说不出话。
“不,不是,你们都知道的!”我结巴,话都说不完整。
刘湘琴也站在我这边:“你们怎么能这样说话不算话?”
婵娟母亲见我恼了,上来就推我一掌,不防备的我几乎推了一个趔趄:“我怎么样了?你一个小女孩子家不学好,学别人骗婚,枉费婵娟还信你这个同学。”
我一时间有口难辩。
再看过去,婵娟已经用愤然的目光将我千刀万剐。求助无门,我又瞥了一眼凌家那个女人,她居然还在笑,饶有趣味的看着我们耍戏。
我只能低声说说:“婵娟,所有的条件我都已经和你父母说的清清楚楚,至于你信你姆妈还是信我,我也管不着,反正我问心无愧。“
婵娟依然冷漠的看着我,我知道,她已经选择信自己父母。
也对,这世上,除了父母是最可靠的人,其他,都是心怀叵测的坏人。
哪怕父亲砍她一条胳膊,母亲要她的心,也是应该的,但我不能骗她一点儿,否则,不可原谅。
知道结果的我,再找不到应该说的话,给刘湘琴使了眼色,她立即拉着凌家几个人先从婵娟家出去。
我走在最后,被婵娟扔了一袋糖。
那袋糖正砸在我的后背,回头,发现跌落一地的晶亮包装纸。
是我最爱吃的桔子糖。
看了三秒,只觉得臊的慌,赶紧转身离去。
婵娟家门外围观的人不少,人群中还有大爹和大姆妈。见我们出来,大姆妈立即冲上来,指着凌家其中一个尾随女子说:“骗子,你这个大骗子,你说,我女儿呢?”
我瞪大眼睛:“大姆妈,小妹怎么了?”
“别跟我说话,你们都是一群骗子!”她还想上来撕扯我的头发,被大爹抱腰拦住。他只是摇头说:“墨墨,咱们缺钱但不能骗人!人要讲良心“
我开始害怕,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周围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听着大姆妈哭诉骗子的行为。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或者是避免了错事。我跟在凌家女人身后,任由骂声在身边此起彼伏。
勉强撑着走到家,母亲还在家门口张望,见我沮丧的表情,脸上希冀也一扫而空,被抽去生机般垂头进了屋子。
我实在笑不出来,只能象征性的客套一下:“凌阿姨,不如去我们家吃中午饭吧。”
凌家那个女人的表现出乎我的意料,凭着邀请欣然进门,后面几个人也都默默跟着,刘湘琴经过我的时候,又握了握我的手。
我只能硬着头皮帮她们找椅子。
母亲中午下厨做了四菜一汤,我给每个人盛好米饭,陪在桌上却不肯动筷。
菜很少,怕是不够吃。
“你在北京读书?”凌阿姨问。
“嗯,九月份开学,读师大研究生。”我小心谨慎的陪笑。
白让凌人家从北面飞过来,如果再惹怒了,怕是会要我们赔偿飞机票钱。
“你弟弟住院了?”她又接着问。
我知道一定是刘湘琴跟她提及的,也不隐瞒“是,先天性心脏病,需要大手术。”
她的筷子停住,瞥了一眼身边的人,身边跟着来的女人悄声趴在她耳朵上说了什么,她突然笑了:“我也觉得像。”
我觉得她们行为古怪,又不敢多问,只是不停的帮忙盛饭,以及回答所有她们感兴趣的问题。
吃完中饭,几个人还在原处坐着。母亲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把碗筷收拾了,也陪着一同坐下。
我怕她们提及损失费,赶紧说:“今天上午的事不愿我的,事先我已经提过了。”
凌阿姨听着,嘴角依然带着冷飕飕的笑。
刘湘琴不忍见我难过,也陪着说:“那丫头父母真是软蛋,自己做事不敢自己当,把事情推别人脑袋上算什么!”
凌阿姨突然板起脸:“你们家的情况我也了解了,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想要进凌家门就直说,不要拐弯找别人做挡箭牌。
我站起身:“凌阿姨,我没那个意思。“
“有没有那个意思大家都清楚,你我心照不宣,没什么好说的。你要是真有这个想法,我就给你开个条件,你弟弟治疗费我们出,只要你愿意嫁过来。”
我打断她:“我没那个意思,所以这事情也不是阿姨说的那样就能解决……”
她同样高了一个声调打断我:“条件给你了,你自己看看有意思没有。”
我还想辩解,桌子下面,母亲一把抓住我的腿,我骤然停住嘴,低头看眼母亲。
她恍惚的目光如同晔晔一般闪动着渴望。
同样的,同样的……
我乖乖坐下,败下阵来。
凌家女人笑的很得意,“如果你同意,我们去银行取些现金,算是定金,其他的到时候再给。”
静默无语的屋子突然变得很陌生,总觉得不再是我熟知的那个家了,我没回答她。
母亲接话:“我们镇上没有银行……“
“那就让你女儿陪我们去趟县城,顺便看看你儿子的病。”她说。
母亲望我,我仍是低头不语。
见我没反应,对面的人已经站起身,刘湘琴见左右都难以安抚,也只能跟着站起来。
我仍是低着头,说:“我弟弟还要读书,学费也需要他人提供。”
“那点钱对凌家来说不算什么。”她冷笑,对我开始提出条件很满意。
“我还要读书,读完之前,我不想结婚。”我接着说。
“可以先住过去,读完以后再结婚。”她已经开始不耐。
“我的学费……”我还想说。
“你的学费,你母亲的赡养费,只要你做的好,都不是问题。”一语总结,所有人都安下心来,除了我。
我眼眶有些热,因为,裤子上母亲的手还没拿开。
“好,我和你们去县城!”我小声说。
说罢,母亲的手才颤抖着放下。
千里之行
下午我和她们去取钱,母亲随行,她想先拿一部分钱去付晔晔的病床费。对于她的跟随,凌家人的态度始终是鄙视的,我搀扶着母亲,跟在她们三个人背后,刘湘琴则走在我的身边。
她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小声提醒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我摇摇头,没说话。
我也想反悔,可刚刚母亲渴望的目光拦住我心中全部话语。
还说什么呢……如果我不愿意交易,晔晔的病肯定没得救。更何况数来数去,我也没有不乐意的理由。
凌家不嫌我瘦小身材,不嫌弃我容貌一般,不嫌弃我们家贫瘠难扶,已经是莫大的宽容了。
他们家有钱,可以治疗晔晔的心脏病,可以供我们姐弟俩读书,还可以为母亲颐养天年。说白了,我便是读完研,找到一个稳定工作,又能有多大机会能赚到这么多钱,做这么多事?
所以我想通了,牺牲这个词太沉重,我没那么伟大。这是一场利益对等的交易,甚至可以说,在这场交易中凌家是吃大亏了,而我们几乎连损失都没有。
爱是至奢华的一件事,我温饱还没平衡,没空想它。
定金我收了一万,签了合同留下身份证号,合同大体意思是,我自愿去凌家,凌家愿意五天后提供晔晔所有手术费用。
母亲拿了钱自然感恩涕零,踏上去医院的公交车时,目光流连在我身上闪过一丝不舍。
手心手背都是肉,只不过此时晔晔更能让她疼些。
“五天后我会让人送钱过来,你什么时候去北京?”凌阿姨凌厉的面容因为母亲的不舍稍有缓解。
大概她也是做母亲的,我母亲最后一眼的诸多含义,她心中明了。
“我要等弟弟手术以后去北京。”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她点点头:“行,一言为定。”很快,她们坐上车,离开了县城,留下梦境一般的回忆给我。我缓慢的走去医院,坐在晔晔病床旁茫然很久。
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更说不清接下来该干什么,反而是母亲始终在一旁低声抽泣,拉着我的手不放松。母亲第一直觉一定是偏向身体最弱的那个孩子,我不怪她,换成是我躺在病床上,她也会选择放弃晔晔。当然,是有人肯娶晔晔当老婆。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母亲愣愣的看着我,手攥的更紧。她一定以为我是疯掉了,一定是伤心欲绝才会做出这样的古怪行动。
其实,我是放松了。
治病的医药费无忧,犹如勒在身上的绳索松了一道,我和晔晔的学费也解决掉,则像似被绑着的胳膊彻底解放,至于需要交换的去凌家结婚,根本算不上什么。
换个地方睡觉,换个地方生存,每天除了上课,待在家里的时间也就那么几个小时,谁能要求我太多?
越想越简单,越想越轻松,前前后后的事情也变得好笑起来。
心底的笑怎么都止不住,为了不打扰晔晔休息,我只能打开房门靠在医院窗台上笑。
笑着笑着,嘴角,眼角一下子放了下。
不知何时,刺眼的烈日变成了阴雨连绵,雨滴砸在碧绿的树叶上,催它左右摇摆。
而我的眼泪,砸在窗台上,纹丝不动。
五天后,凌家很守信用。不仅送来钱,来人还监督我们将晔晔送入手术室。
我坐在手术室外握着母亲的手,空调下,我和她手心里都是湿濡濡的汗,粘住我们的言语。
八个小时的手术,晔晔的病情比我们想像的还要重。所以我庆幸,幸好有了凌家横插一杠,否则,晔晔的病恐怕只能拖下去,直到死亡。
医生进进出出,护士忙忙碌碌,我和母亲只能靠在医院的墙上等待最后的结果。
手术还是有25%的失败概率,我们逃不过。如果晔晔挺不下手术台,我就真的白卖这么多钱了。
手术室门口悬挂的那盏手术灯灭的时候,心立刻提到嗓子眼,直到带着口罩的医生走出门,我才放开母亲的手,选择直接去问,“医生,我弟弟的病……”
“手术很成功,幸亏手术及时,再晚两天就不知道手术能不能成功了。”医生透过口罩发出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却给我们带来全部希望,我抑制不住内心激动,不住的向他鞠躬,母亲也流着眼泪谢他,医生客气两句,转身离去。
此时,我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行,这次交易,值了。
晔晔恢复的很快。
没到五月,已经可以下地走动。大约是他年纪小的原因,当然,也有凌家给钱给的富裕,我们用的全是好药的关系。
每天他就端着书本补习落下的课,每晚都要劝几次,才肯趟下睡觉。眼看他痊愈的日子日渐临近,一天像三天那么过,恨不能多陪他几天。
母亲让我求求凌家,等晔晔高考以后再走,她也给我添些新婚用的东西,我倒是没用她去置办,但还是想打个电话求求她们,能让我看晔晔入考场。
我按照凌家给我留下的电话号码打过去,说明了弟弟的病情,电话里凌阿姨的态度很冷淡,听我询问可不可以晚点过去 ,她冷冷的回答:“晚点也行,你最好把家都安顿妥再来北京,别过来两天又回去,我们家折腾不起。”
我低声下气的又问:“我还希望凌阿姨能在结婚前把我弟弟的学费先给他留下。”
“你觉得你有权力跟我讨价还价吗?”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琢磨不透,很不悦。
“没有。”我只是在阐述事实,她却得到了满足:“知道就好。”
见她满意了,我又陪笑了一次,“凌阿姨,那,是不是能把我弟弟的学费先留下?”
话筒那头,对方停住声音,我心跳陡然加快。
负气逞口舌之快,不是我以往的性格,今天说不出为什么,总觉得如果就一直低下去,会被她踩到脚下,如果说了,也许会争取来更大福利。
“果然你弟弟手术成功,你腰板就直了。”她突然笑出来,我反而不敢再坚持:“凌阿姨,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你离开家那天,我会把钱给你弟弟。”她再次强调了钱字。
我诧异的握住听筒,有点不敢相信她的轻易妥协。
凌阿姨也知道我的想法,冷笑道:“别得意,如果不是你太像那个人了,根本不值这么多。
我不知道该不该问自己到底像谁,更不知道如果不像,是不是就不用结婚了。路在我面前已经画好,只能说走或者不走。至于怎么走,为什么走,以及走完以后会有怎样的结果,都由不得我。
“是,您说的对,我根本不值得这么多,我等弟弟高考结束,一定去北京,谢谢您。”我态度诚恳。
痛打落水狗的行为,有钱人做不出来。所以我发现,放低自己,是个好办法。
果然,凌棠远的母亲没兴趣听我卑微自嘲,当即挂断电话。
我苦笑,也放下电话。准备等待晔晔上考场那天的到来。
母亲终究还是为我置办了两套结婚用的被子,缎子被面,内里是新弹的棉花,盖在身上又软,又暖。
六月时节,她蹲在做棉胎的铺子门口监工,飞扬的白絮沾上了她花白的鬓发,没人能分清,哪缕是棉絮,哪缕是白发。
我曾多次劝她,不要做被子,一来,我走的时候不会带,二来,凌家也不屑用,可她执意要做,大约为的是弥补自己心中对我的亏欠。
晔晔进入考场那天,身体已经恢复一多半,我们提前联系了高考办,县上按照晔晔的特殊病情为他单独开辟的特别考场,考场里只有三位老师、一位医护工作者和他一名考生。
考试三天,我坐在考场外三天。从日东升起,到日西斜落,从晔晔笑呵呵走进考场,到晔晔笑呵呵走出考场。
时间并不难熬,只是有些感触。
我进考场那年,母亲坐在这里等我,今天晔晔进考场,换成我坐在同样的地方,等他。
母亲老了,晔晔还小,此次我若离去,恐怕一年两年都回不来一趟,不知道未来的日子,他们会怎样过……
“姐,我出来了。”晔晔笑眯眯的走到我面前,摇晃着手,唤回我的眼神。
他身边随行的杜老师笑着对我说:“墨墨,这次你弟弟答的不错,估计考个一本没问题,你们姐弟俩可真用功,两个都能考上大学,将来晔晔你也像姐姐一样考研,硕士博士都读下去,那你就是我们县第一个博士了。”
杜老师原本就是曾经教过我的老师,她看我们姐弟俩长大,说话自然亲密些。
“谢谢杜老师,改天去我们家玩。”我抿嘴笑着说。别人夸奖晔晔,比夸奖我,还让我高兴。
和她打过招呼,我拖着晔晔的手往公交车站走,脚步缓慢,很想用脚步拖住时间。
“姐,你是不是要走了?”晔晔侧脸问我。
他手术完毕醒来后曾经问过钱的来历,我和母亲对他统一口径说道,是我在北京结识的男朋友帮了忙,等他手术痊愈后我还是要回北京读书。虽然晔晔对我从来没有提及过这个男人觉得有些诧异,但还是默许了我们的解释。
也许他知道,我们姐弟最后的时间也就不过区区百日,所以经常磨我多陪陪他。
我不在家读书时,母亲说,晔晔已经如同成年的男子汉,一肩承担家内家外的大小事务,偏在此时,他又像似回到与我幼时嬉闹的模样,每天赖在我的身边,说笑,玩闹,读书,做事,久久不肯离去。
我心中难受,勉强露出笑容:“是阿,等你开学了,我也得回去读书了。”
“姐,他们会供你读书吗?”晔晔突然问道,似乎已经知道什么内情。
也难怪他会知道,村子里已经沸沸扬扬有些话头,想必已经被改编的分外精彩。
晔晔已经成年,而且高考已过,我愿意和盘托出。
“会,而且他们家为人和善,我过去以后生活应该会很顺意。以后咱们家只发愁怎么花钱,不发愁怎么赚钱了。”虽然坦白,但我仍有些隐瞒。
“你喜欢他吗?”晔晔攥紧我的手,骨节别在一起,有些疼。
我低头想想凌棠远那日无礼的举动,忍住疼痛,微微笑笑:“喜欢和不喜欢本来就是一线之间,今天不喜欢,也许明天就喜欢,今天喜欢,也许明天就不喜欢,谁能说的准呢。”
“姐,等过几年我工作了,咱们赚钱还他们家。”憋了半天,晔晔只能说出这句安慰我的话。
还得清吗?只要我去了凌家,怕是再也还不清了。
我点头,笑答:“好,过两年我们还他们家。”
晔晔拖着我的手抹了一把眼角,我伸出空闲的左手摸摸他的发顶。
听到我的回答,晔晔有些释然,而我知道,那不过是句孩子气的话。
这段婚姻因钱而起,等到结束时,恐怕就不止用钱这么简单了。
日子是拖不过去的。
该来的终有一天会来到。
一清早,晔晔不知道去了哪里,母亲在门口望了几次都没看见他的身影。
母亲把家收拾了,又在我睡过的床前贴了块红纸充当喜字讨个吉利。
凌家没有正式迎娶仪式。
因为这原本就不是结婚。
据说大爹家的小女儿过去凌家只是适应生活,不想大爹觉得女儿过去了,自然就是结婚,这是板上钉钉动摇不了的事,于是提前发了喜糖,殊不知,这中间的环套太多,自己先失了面子。
父亲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他家停了几个月的炊烟昨日再次袅袅升起,又托人捎过信来,说什么县城凌家准备那顿酒宴,他们会去给我撑撑面子。
面子阿,面子。他这一生的面子怕也只有此时才能体现了。
女儿嫁了一个富贵人家,爹娘共荣。
我冷笑,让带信的人说,请他去吧,我自有安排。他等他的,我不去就是,谁是谁的面子,谁又能成全谁?父亲一定不明白,嫁入富贵人家的女儿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就让他不明白吧,糊涂总比明白了好。
凌家早先来过凌家镇的两位女人来接我。
一辆车,两个人,以及我们当地该有的上门礼品,就是接我的最大阵仗。
她们塞给母亲一个厚厚的红包,母亲眼睛始终盯着我不敢去接,我含笑收下当面点查了,硬塞入她的手中,母亲犹豫了半天才收下。
凌家两人问我,还需要做什么,我要求,离别前好好拜拜母亲。
此一去,一年两年未必回得来,就怕再见,母亲又苍老许多,我也变了模样。
生我养我二十三年,母亲含辛茹苦,一朝送与他人必然心中难过。如果我是欢天喜地上了心上人的花车,也许能减少些她的心酸,可我的内情又并非如此。
大概,这才是母亲最难过的地方。
她觉得我很可怜。
可怜吗,未必,我觉得很好。
有人送过垫子,铺在地上,我跪倒,双手放在耳边,俯身下去,额头碰在青石转上,认认真真的拜别。
一拜、二拜、三拜,起身时我露出最后笑容给母亲。
“妈,你说,我一会儿直接去机场,不去县城吃饭好不好?”
母亲愣住,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也只是笑,不跟她多解释。出这口恶气,说不准是为了母亲,还是为了自己,就像小时候临时起意的调皮,想着念着,都不禁乐出来。
凌家女人开始催促,我拿好收拾整齐的行李箱,放在车上,母亲眼巴巴的望着那两床新被,又眼巴巴的望着我。我只好硬着头皮又把被子也抱上车。
也许再冷的夜晚盖上母亲精心弹过的被子,也会温暖如家,因为这里铺满了她的慈爱。
避开母亲不舍的目光,我低头坐进车里,连声再见都不愿意给母亲留下,生怕一回头,看见母亲眼中的泪水。
回不来,如何再见?
车开出几十米,迎面看见晔晔气喘吁吁跑回来,疯子一样扑在车子玻璃上狠命拍打,凌家女人赶紧打开车窗,他先扔进来一大袋子东西,额头细密的汗珠也因动作甩落,亮晶晶的留在我的记忆里。
“姐,等等我,等我几年。”他说。
我笑了,摇摇头。车窗缓缓摇上,他还在外面喊着:“姐,再等我几年,等我几年!“
车子启动,渐渐向前滑行,我紧紧咬住牙,拼命眨眼,不让眼底的泪水落下。
袋子里,有一袋子桔子味的水果糖,有一本我上次陪他去县城新华书店没舍得买的书,有他自己动手做的木头娃娃梳着和我一样的辫子,还有套在相框里我大学毕业戴学士帽的照片。
终于,我还是忍不住哭出来,抱着晔晔给我的东西,哭的像个孩子。
也许,我本来就是个孩子,只不过,现实让我提前长大。
相见之夜
故意绕开县城,我随凌家人直接去了机场。
从未坐过飞机的我,总觉得在天上翱翔的铁鸟是神秘的。第一次离家的悲伤很快就被好奇和惊异取代。我知道我很可笑,毕竟我做不到像大家闺秀一样镇定自若,在凌家人的催促下,我才谨慎的跟再她们身后换登机牌,上飞机,找到座位坐下。
我开始紧张。
飞机起飞爬升时,我紧紧靠在椅背上,双手用力抓住椅垫,全身僵硬。除了对即将到来的生活有些不可预知的恐惧,还为心脏的高负荷觉得万分难受。凌家两个女人对我全身紧绷绷的靠在那儿,偷偷对视,悄言悄语的嘲笑,隐隐约约的说些上不了台面的话。
我听见了,硬着头皮放开手,用力闭上眼睛,努力想些别的事情来转移恐惧的情绪。不知道凌棠远对我的到来会有怎样的反应,应该不会很高兴。毕竟从我们俩唯一的一次见面来看,他对我的感觉大概只有不屑。
我不知道他的不屑是只针对我一人,还是所有没有资格与他说话的人都被习惯性的瞧不起,我觉得,应该是后者。
对于自己未来在凌家的地位,我想的很清楚。
也许凌家本来就不是想要一个冠以凌家姓氏的媳妇,他们只是在寻找一个能陪在凌棠远身边的女人,太子陪读而已。当然,这是最好听的说法,也可以换做现代通俗的意思,就是,我是她们花钱买来的保姆。她们为我提供了必需的金钱,我也理所应当的成为他最满意的奴隶。
虽然这个词听上去很可悲,我却很满意自己的定位。把自己放到最低未来就不会失落,并且对别人要求也不会很高。
只是,凌棠远母亲那般精明厉害,我不相信她单单是为了让儿子有个随意发泄的奴隶才花钱去买,可凭借我浅薄的见识,又想不到前方还有什么艰巨的任务等着我。
我唯一能给予期望的就是凌棠远。如果他可以继续蔑视我,讨厌我,反而是我离开凌家最好的办法,直到有一天他看我都烦的时候,也正是我解放的时候。
当然,世事难料。
最终的结果,还要与他见面才知道。
我对我与凌棠远的会面精彩程度还抱有一定的期待,不料,我到凌家见到的第一个人,竟是凌棠远的母亲。
两个半小时的飞机,下飞机才被告知这里不是北京,我心一惊,慌忙抓住凌家陪同的女人问,她用看怪物的表情看我,一开口竟是地道的北方口音:“问啥问,凌家住在北面,公司在北京。”
再不等我多说,人已经被塞到车里,只能遥遥看着机场在我视线中渐渐消失,离开这里的机会也渐渐减小。
她的意思是……我不能上学了?
很快,车子开到陌生地方停住,此时烦乱的心思已经不容我再打量周围的环境,我只想找个人问问,是不是我的学业将不能再继续下去。
拐了几次,走入别墅,沿楼梯走上去,被带到书房。一进门就看见凌棠远的母亲正在翻看什么,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很快又回到文件上。
“瞿总,她来了……”我身后的人说。
“凌阿姨,是不是我不能读书了?”不等那个女人说完,我先抢问。
“你先下去,我们单独谈谈。“她对我身后的人说,并不理会我的问题。
我站在那,心中的怒火始终没办法平息。有钱可以没德行,但不能没信用,她不该这么哄骗我,如果知道学业不能继续,我的选择也许会改变。
凌棠远的母亲继续低头看文件,我盯着她的愤怒目光,丝毫没有让她感到不适。
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她才放下手中的东西,抬头:“冷静点了?”
第一句,她问的突然,我只能手足无措的点点头。
“你离开学还有一个月,我有说过不让你上学吗?”她抬起头,声音冷漠。
确实没有。
我咬住嘴唇,后悔自己的莽撞,也许他们只是想让我适应一下环境。
“即使我不让你上学,你会不要救你弟弟的钱?”她的冷笑伴随着问话,把我自以为是的设想击个粉碎。
不会,我的心,瞬间跌落谷底。
“我会让你继续读书的。”她把手上的东西锁进抽屉,漠然说到。
一时间雀跃再回到我的心中。
“不过你也不用高兴太久。你的职责就是随着我们家棠远,如果他出国公干两个月,你也要跟着出国两个月,最终你有没有机会完成学业,也不好说。”
我想,我明白她的意思了。她是在逼我自己放弃学业。
“如果是那样,我会去读在职研究生。”我坚定的说。
她冷冷笑我,仿佛我刚刚说的是再幼稚不过的话。不过,她没有当面驳斥,只是对外面等候的人说,“带她去棠远的房间,我让他今天早点回家。”
我那个可笑的被子不知被她们扔到哪里去了。随身只抱着晔晔给我的袋子,被带到凌棠远的房间。
这个比我们家大上三四倍的卧室在三层走廊的尽头,两边除了窗子,看不到任何房间,走廊上是暄软的地毯,一脚踩上去,软软的像似棉花,发不出半点声音,厚厚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喧闹和景色,眼前只有一团沉重。
这里所有的一切,安静,神秘,就像真的丧失了听力,什么都察觉不到。
人突然敏感起来。
推开房门,我小心翼翼的走进,屋子里所有的家私摆设全部是黑色的,床上的被子是黑白交织的格子,宣告主人唯一的妥协。
带我上来的人打开灯,关上门,留下我一个人打量这间房子,越打量,越觉得心中压抑。
我走到窗帘旁,研究了一下,找到按钮按下,窗帘缓缓拉开,窗外夕阳落下时的余晖暂时驱逐了室内的沉重,心稍稍舒服些。
我不知道自己将会和凌棠远怎样相处,我对双耳失聪的他一点都不了解。
他是不是很敏感?
他是不是很自卑?
或者是,他已经开始变态了?
我只能毫无建树的设想着所有可笑的可能,在他回来之前。
我试探的坐在床边,床很软,人直接陷下去。这个床和家乡的床有些不同,当然,也不同于宿舍的床。
从本质上体现它的自身价值。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体现着它们自身的价值,唯独我,不是。
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我觉得有些困了,很想靠在哪里睡一会儿。
我小心翼翼的窝在床边,闭上眼睛,准备储蓄好精力,面对和凌棠远的第二次见面。
听见门锁声响时,浅眠的我立即跳起,时间太短,我只能正襟危坐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动也不敢动。
很晚了,窗户外面已经是星光熠熠,而我的心跳因为这一刻陡然加速。
门被推开,我控制不住自己,腾的站起来,凌棠远望着局促不安的我,峻眉紧锁。
突然,他笑了,“看来她还真是锲而不舍。”
她,是指他的母亲吗?
他话里有话,我猜不透,只能沉默的园地站立。
他今天的心情看起来不错,对我的贸然闯入没有任何过激反应。
懒洋洋的脱掉西装,松开领带,径直去了卫生间洗澡,根本没跟我说上半句话。
或者,他觉得,没有哪个必要。
我紧张的看看四周,似乎没有需要我做的事情,只能把他扔下的西装外套整理一下,挂到衣柜里,把领带放入抽屉,又找了一双干净的厚拖鞋放在卫生间门口,再接下来,依然是傻站着。
他洗澡出来,白色的浴袍松垮挎搭在身上,露出大半个胸膛,头发湿漉漉的嘀嗒水珠,垂在额前,挡住眼睛,他低头看看卫生间门口放着的拖鞋,嘴角上扬,绕过了,湿漉漉的鞋子满不在乎的踩在地毯上,一步步逼近我。
“我们见过?”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仿佛此时才看清我的脸,淡淡的酒气使得我的脸蛋腾的热起来。
我慌忙点头,想起刘湘琴说过他会唇语的事,尽量把语速放慢:“是的,在北京凌翱集团的宴会上。”
他原本平淡的态度不知为何变得冰冷,瞪了我一眼,躲开身子,直接掀起被子坐上床,他掀被子的力道很大,呼的带起风,似乎很不高兴。
我回过头看他,他盯了我好久才不悦的开口:“谁教你的?”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的意思,“谁教我什么?”
他不肯再往下说,直接冷淡了表情,懒得看我。
僵持片刻,我意识到他的意思。看来,我故意放慢语速刺激到他的自尊了。
他不喊我过去,也不说让我滚开,我只能继续傻傻的站着。当然,除了就这样站一晚上,我还有一条出路,就是去洗澡,然后主动爬到他的床上。
这点对我来说,很难。
此时,凌棠远已经关上房间里所有的灯,只剩下一盏昏暗的壁灯留下,阴影里,他背过身去睡觉,居然坦坦荡荡,毫不在意。他这么不把我放在心上,反而显得我斤斤计较起来。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着牙脱掉衣服,冲进卫生间洗澡。
面对陌生的卫生间,我甚至连放热水的按钮都没找到,浑身打着寒战冲完凉水澡才发现自己连换洗的衣服都带进来。摸摸内衣已经有些湿了,其他的衣服也有些汗味,拽出浴巾犹豫一下,才发现凌棠远把衬衫随意搭在卫生间的衣架上并未搜走,拽过来闻闻,除了淡淡的酒味几乎感觉不到汗味,不管怎么说,至少比我的衣服要干净些,也比衣不蔽体的浴巾强。
我踌躇了一会儿,无奈还是套在身上,挽起袖子像小偷一样从卫生间摸出去。
床头的壁灯还亮着,影影绰绰,凌棠远已经调过身子朝我这边睡了,他的面前,还空暇了一半的床。
我赤脚走在地毯上,悄悄站在床边。对空出的半张床渴望了几秒,还是决定睡在地上。反正他已经睡熟,对我的行为也不知情。
地毯上一点都不凉,找个地方坐好了,用脏衣服包了一个枕头放在头下,顺势斜躺下来。
大腿因为没有衣服的遮蔽,蹭在地毯上有些痒,控制不住的想要去挠。来回挠了几次,实在 没办法入睡,刚想翻个身换个地方,就听见床上的人沉声说:“去给我弄点水喝。”
“什么?”起初,我没听清,愣在那儿没动。
“我让你给我弄点水喝!你怎么不动?”大概我的呆滞影响床上人的耐心,他第二句的态度明显很不耐。
“哦,哦,好的。”我答应着,好不容易爬起来才想到,他根本听不见我说的话,说也白说。
难怪刚刚他会生气,也许,他以为我故意忽视他,假装没听见。
我穿着大衬衫光着脚,在屋子里晃悠了两圈,没找到水壶之类的东西,甚至连台饮水机也没有,刚想回头问他,水在哪里,却发现不知何时,他竟然从床上坐起身,我困窘的踱步都一丝不漏的落在他的眼底。
我迎着他问:“水在哪里?”
“她找的女人怎么一个比一个笨?”他讥笑,并不直接回答。
我想想,决定出去找,还没等走到门口,就听见背后传来他不悦的声音:“你去哪儿?”
“废话,当然是找水。”我没回头,自然而然的回答,结果还没等我说完,他又加大声音问了一句:“你穿成这样去哪儿?”
至此,我算彻底明白他失聪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那就是,我背着骂他,他也听不见。
新发现给我带来新心情,我抿了嘴角转过身说:“我去找水。”
“算了,不用了,过来躺着。”临时变卦的凌棠远,拍拍自己身边的床,像招唤宠物般示意我过去。
我不能反抗,僵硬着双腿挪过去,蹑手蹑脚的爬上床,翻身躺下,双眼迎上他深邃的眼睛,直觉性紧闭双眼,双手握拳放在胸前。
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主人要做什么,我不必知道,我需要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一定要对得起主人花在我身上的钱。
也许我的青涩倒足他的胃口,我预想中的亲吻和激情并没有发生。反而听见他在我耳边恶毒嘲笑:“我对干瘪豆秆没兴趣,你放心吧。”
我睁开眼,他正逆着光不屑睨我,我想都没想就回答说:“我也没指望你有兴趣。”
他想不到我会还嘴,愣了两秒,突然笑出来,被他这么一笑,脸反而红了,热乎乎的辣直到而后。
凌棠远贴着我躺下,壁灯很快被闭掉,察觉他的靠近,我再度僵硬了身子。
我想,如果我的汗毛再硬些,此刻一定会像刺猬一样呈现放射性张开,扎他个浑身冒血,可惜,可惜。
凌棠远每次翻身,都让我神经紧张,直到下半夜,实在撑不住了,才敢慢慢放下眼皮,戒备的睡沉。
睡了小半夜,一早醒了,发现自己竟然是睡在他怀里,酣然入睡的他一只手臂正横在我的腰间,呼吸就抚在我的耳侧,一进一出,带动耳边的碎发,暖呼呼的痒到心里。我望着天花板一动不敢动,只好僵硬着身子默背《出师表》。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云。
眼看着《出师表》都背完了,他还是不醒,我百无聊赖斜过脸看着他。
活了二十几岁,第一次被男人搂着睡觉,说不心动是假的。只是这心动单纯的只是异性身体纠缠以后的本能萌动,换成是任何男人,我大概都是此时的感觉。
凌棠远的身份注定我不会爱上他,就像,他注定不会爱上我一样。
不管睡多少晚,都一样。
凌棠远醒来的时候,特别惊异我居然睡在他的怀里。他先是大力将我推开,借着这突然而至的力道,我想装睡也睡不成,只能被动的抬起早已恢复正常的目光去看他。
当然,他也正低头看我。
然后就是差不多有几秒钟的寂静对视时间。
他说:“想不到,你挺有心计的。”
心计一词,曾在上高中时,班主任如此评价过我,无非是我用别人娱乐的时间,跑到教师宿舍走廊上读书,只因为那里的灯不走我们宿舍的电表。我知道她是挖苦,眼下看看,再次确定他的鄙夷,心有些难受,觉得委屈大过了头,可又无处发泄。
于是,我再度使用昨晚发现的招数,背过身慌乱下床,嘴里却小声嘀咕着:“臭不要脸,你才有心计。”
他听不见,我也因为发泄心情不错,委屈也不觉得了。
凌棠远见我并不反驳,反而像小猫一样畏惧他,躲开他,大概也不开心。一只手撑起身子探过大半个床,另一只手则用力抓住我的腰,不等我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捞上了床。
跌回去的时候,我才想起来惊呼,还没等真的呼出口,身子又被他牢牢压住,对于异性身体接触,心中只剩下慌乱,立即结结巴巴的问:“你想干什么?”
他扬起眉尾,嘴角带着戏谑味道:“我乐意干什么就干什么,你管不着。”
他说的没错,可我必须得管。虽然不知道有钱人家早起究竟有什么样的规矩,但一个保姆在主人的床上睡到日上三竿,放在哪儿都不正常。
我觉得他昨晚的宿醉还没醒,赶紧稳定心神劝说:“凌先生,你昨晚喝多了。”
他笑了一声,反压住我的双手:“可我现在醒着。”
凌棠远和曾经出现在我生命里的那些小男生不同。
此刻,他的睡袍已经半褪,大半个上身光溜溜的露在我的面前。清晨初醒的眉眼还带着惺忪,在阳光下侧着脸趴伏在我的身上,近在咫尺的笑让我心跳加速,当然,我认为加速的直接根本原因是,我被他壮硕身体压得已经无法呼吸。
我想,他现在准备索取属于他的战利品了,既然如此,我应该有些自觉才对。所以我很尽职的用手推了推他,他不解,低头察看,两人之间分离出一些缝隙。我的手开始在两人中的缝隙里摸索,望着天花板认命的说:“哦,那好吧,您可以收租了。”
认命归认命,我想我的表情一定不好看。
手指颤抖,牙齿打战,眼睛虽然睁开大脑却一边空白,赴死决心下的我,表现的很大义凛然,彻底导致凌棠远紧蹙起眉头,看我手上的动作还没停止,他竟然忿而起身。
缺少了他的压制,身上顿时轻了许多,我惊讶的撑起半个身子看他。
他的脸上十分不悦,像是被我这只蟑螂恶心到了,巴不得离得远远的。
我默然,眼眶有点热,低头把自己打开的三个衬衫扣子缓缓系好。
他也许觉得我的举动很恶心。却不知,那几乎是我全身勇气的集聚。
他从床上离开,打开衣柜,正看见我昨晚收拾好的西装,厌恶的避开,拿了另一套,迎着阳光褪下睡袍。
□的身体,英俊的外表,他毫不避讳的展露在我的面前。
或者是,他根本就没拿我当个人,才会如此的不在意。
此时,我做了一件非常符合自己身份的事,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那就是恭敬的站在床边扭过了头,避开了眼前的大片春光。
如履薄冰
太子如果不读书,太子陪读挨打。太子如果玩物丧志,太子陪读挨骂。我以为我的惩罚也不过如此,不曾想,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地位。
他穿好衣服下楼吃早饭,我冲到卫生间去换衣裳,还是昨天那身衣服,湿漉漉的贴在身上,从头到脚一股嗖了的味道。悄悄关上门走下楼,正犹豫徘徊到底是去一楼还是去二楼的时候,遇见了凌家的女人,她睨了我一眼,才说:“棠远在一楼。”
看来凌棠远晚起,她们已经习以为常了,没有人责罚我,也没有人训斥我。
我客气的回她:“谢谢。”她愣了一下,没回话,蹬蹬蹬跑上楼,大概是收拾屋子去了。
这也是凌家最奇怪的地方之一。常见的这两个女人身份诡异,对凌棠远远远超越主仆之间该有的态度,反而更像家里长辈对晚辈一般直呼姓名。如果说,她们本身就是与凌棠远母亲同辈,却又不像。不仅各自承担部分家事,还一打点凌家母子的生活起居。
我不解,脚下加快步子,摸索了半天才找到餐厅。推开门进去,发现室内大玻璃窗垂地,投入满屋子的阳光,晃得眼睛看向哪里都是金灿灿的。
西式长圆餐桌上只有凌棠远一个人在吃饭。他低着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更别说体贴的让句一起吃吧之类的话。昨天大半天我都没吃饭,没人说,也不敢提。现在闻到香甜粥香,看见精致菜色,难免肚子会配合的咕噜噜叫几声。
声音不大,他恰巧同时抬头,如果不是知道他耳朵失聪,我几乎以为他是被我肚子的叫声打消了吃饭的情绪,才不得不抬头。
既然他听不见,我也不必为自己丢人的举动尴尬,除了脸上有点热,我还站在这儿不动。
“吃饭,吃完饭我派人送你回去。”他冰冷面容不带一丝感情说。
我愣住,向前迈了两步:“可是凌阿姨不会同意。”
他挟起精美的小菜,放入碗中,嘴上嘲笑道:“看来你也和上一个一样想要点钱!”
我张了张嘴,又闭上。
他接着说:“我给她钱,打发她走。是她不想回家,自己带钱走了。难道你们那里的人对钱都情有独钟,有了钱父母兄弟都不要了?”
我想,我知道他说的是谁。
大姆妈家的小女儿失踪,原来内情是这样的。这么说,他也会给一笔钱送走我?
“我花了你们家不少的钱。”我嗫嚅着说。
他撇嘴:“哪个没花?”
看来还不止小妹一个人花了他的钱。
在他的印象中,我与其他人相同,目的很单纯,就是为了钱。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我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舒坦。原本以为过来当牛做马,迎来的却是这么一桩好事,落差太大的结果是,我竟然冒了傻气说:“我还是留下吧,否则我不心安。”
这句话说完,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傻透了,简直无药可救,凌棠远一定会因此嘲笑我。
果然,他冷笑:“怎么,你还想等我和你上床,母凭子贵以后谋到更多利益?”
我觉得他的主意不错,只不过想要走到那步,必须要忍受得了他令人讨厌的脾气。
“就怕你不给我机会。”
我没想过要刺激他。凌棠远拍下筷子疾步走到我面前,恶狠狠的盯着我,“你别想和她一样!”
这个她又是谁?
我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愤然离去的背影。
直到他消失不见,才慢慢走到饭桌前,找了一个干净的碗,把他碗中的粥倒过来,就着他用过的筷子吃饭。
粥和小菜的味道都很香。
人在饿的时候,愤怒那根神经也会变得不敏感起来,他气他的,我吃我的,所有的伤感痛苦叠加在一起,也只能等肚子饱了才能爆发。我刚吃完他剩下的,凌棠远又折了回来,看见我居然不要脸的吃他的剩饭,也不说话,冷笑一声,拿了忘在桌边的文件又走出去。
看来,碰见我这样的滚刀肉,他也很头疼。
吃饱了,端着碗筷和残余的小菜送到厨房,又碰见了凌家的女人。我毕恭毕敬的说:“我来洗吧,阿姨。”
她瞥了我一眼:“我姓刘。另一个姓范。”
我刚想称呼,她又从水槽边上端过来一碗粥:“没吃饱吧,吃这个。”
虽然肚子已经很饱了,但还是当着她的面把粥都喝光,顺便真心夸赞一句:“真香。”
刘阿姨没乐,甚至眼底连丝喜悦都没有,不动声色的拿起碗放在水槽里,再不说话。
她让我明白一件事。
这里不是我的家,就算撒开了尾巴耍欢,也不会有人像母亲那样微笑宠我。
整个上午,我无所事事的楼上楼下转悠,摸清楚吃饭上厕所的所在,除了凌家紧闭的书房外,大体上了解个十之八九。
没人与我说话,实在闷的难受。找到刘姨要了自己的行李箱,先换身干净衣裳,然后翻出一本六级英语词汇下楼,刘阿姨和范阿姨在楼下收拾房间,我实在没处躲,只好拐个弯,找到房子后面的花园里有块干净的石阶坐下。暖洋洋的阳光盖在身上,惬意的靠住背后阑干上,背着背着,眼皮又开始发沉。
凌家果然是个养猪的好地方。吃饱了就睡,睡完了,大概又要吃了。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有人踩在草丛上的声音,那个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睁开眼睛,看见有人正逆着阳光打量我。
他紧绷的唇线,挺直的鼻梁,半眯缝的眼睛,很熟悉。
但不是我的主人。
他叫我:“这里睡会受风。”
好好的天气哪里来的风?我笑笑,赶紧站起来,拍拍裤子。不管他是谁,我都无权怠慢。
“孟先生,凌先生不在家。”我对他说。
“我们见过?”他皱眉,肯定的说。
我点头,给他让出路,想想觉得不是待客之道,赶紧又走在前面说:“我给你带路,进来喝点水吧。”
他扬眉,动作表情有点像凌棠远,只不过要比凌棠远镇定许多。
“好,你先走。”他说。
我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一进门就听见范阿姨正在抱怨:“没想到找回来一个地哑,瞿姐肯定不满意。”
“满意不满意不是我们说的算,她这么有心计的女孩子也未必不行。”刘阿姨在她对面说。
我当自己没听见,低头让孟先生进来,两个人顿时停住声音。
这是第三个人说我有心计,也许我真该检讨一下自己,以后行事必须再谨慎些。
两个人忙于招待,我站在沙发前手足无措,孟先生倒是自若的喝着咖啡。
不知道是谁打的电话,凌棠远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刚推开客厅门看见我站在这儿和孟先生两个人对视,脸色有些难看。
“你怎么在这?”他没好气的问。
“我带孟先生进来。”我回答。
“没错,她带我进来。”孟先生大概是想帮忙,肯定我的说法,结果帮了倒忙,凌棠远冷笑:“又换招了?还是又换人了?”
他嘲笑的话语打击不到我,我只是默默走他面前消失,寻找到我那本六级词汇又回到那个暖洋洋的地方,结果,一个小时不见,太阳歪了几度,阳光已经不那么暖和了。
回到房子里,凌棠远和孟先生还在谈话,刘阿姨在二楼,范阿姨在三楼,各自都霸占着,我找不到地方落足。找了一圈,只好走到正门台阶坐下。约摸着该做午饭的时候,进厨房打下手帮忙,摆筷子端菜,等忙乎好了,又回到台阶那儿去坐。
没人想起来我还没吃饭,等他们差不多吃完了,我再别回去,收拾碗筷,跟着刘阿姨再吃点,中午又是一顿饭时间过去了。
看来,一天也挺好混的。
我从厨房出来,还来不及躲,正碰见孟先生从客厅出来,我对他笑笑,手里还拿着那本词典。
他笑着问:“又去后面睡觉?”
我觉得他很和善,也愿意报以微笑:“下午太阳去了西面,我去前面睡。”
他的嘴角笑意里隐含了许多意思,想了想才说:“你还没有单独的房间睡觉?”
他应该是怜悯我。我想想回答:“不用,外面阳光好。孟先生,你忙吧。”
“我叫孟屿暮。”他说。
我立即重新说道:“不用,外面阳光正好,孟屿暮先生,你忙吧。”
他笑起来,我也笑,最初的谨慎戒防被他轻易卸掉大半,随后看见凌棠远正阴沉着脸站在他背后,笑容又控制不住收起来。
“你和她说什么?明天就送走了。”他平淡的对孟屿暮说。
我低头,觉得孟屿暮探究的目光在我的脸颊上扫来扫去。
“又是她找来的?”孟屿暮回头问凌棠远。
“不是,是买来的!”
一个买字,凌棠远咬的很清楚。
我面不改色心不跳,镇定自若的对孟屿暮说:“对不起,孟先生我先走了。”
说完,直接出门奔了前面大门的台阶。
不知道我的背影留给两人什么印象,反正我是懒得再理凌棠远那个男人。
孟先生走的时候,远远与我点了点头,我同样报以微笑回他。不知为何,才与他见过两次,觉得他为人很好,莫名就会给人一种亲切感,我想,如果凌棠远为人能学到他十分之一,我也不会这么厌恶。
整个下午,凌棠远没出门,我原本还想惬意的坐在台阶上放风的念头也因为他行程的改变而改变。他不愿看见我,我就坐在他书房外的沙发上,继续随身带着那本留级词汇。
关在书房里面的他情绪似乎有些糟糕,动作的声音很大,咣当一声打开书柜,咣当一声关上抽屉,好几次我默背单词的时候都被他制造出的噪音打断。
翻过背不下来那页,换个姿势继续默背下一页,忽地听见背后门响,我抬头,面墙体装饰的镜子轻松显示出凌棠远难看的阴沉脸色。
“看来,我低估你了。”他说。
我觉得他的话里有话,不敢轻易接答,只是默默的看着。
“好,从明天开始,我走到哪儿你跟到哪儿。”他冷笑说。
我缓缓站起,转过身对他问:“这么说凌先生不会送我走了?”
他的美目微眯,突然笑了,偏过头盯着我:“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不愿意拿钱走吗?我很想知道。”
我想想,把书放在茶几上,态度认真的给他分析。
“我还需要读书,我弟弟还需要读书,医生说我弟弟的病情尚不稳定,未来几年仍有反复的可能,所以我不能离开。”没错,这就是我心里的想法。我在凌家抵债,同样也是在凌家赚个机会,只要我继续留在这儿,他们凌家就必须管我下面的开销。
这么说来,我确实很有心计,早已为接下来的生活铺好了路。
他不怒反笑:“这么说,你准备在我这耗到有足够的钱再离开?”
我不说话,表示默认。
“好,那我倒要看看你能等多久!”他还在微笑着,声音却让我我忍不住浑身发冷。
“我要警告你,你耗你的,不要让我发现你爱上我。”他伸出食指指着我的鼻尖。
我觉得此时自己应该表明一下态度,至少可以让他更放心些:“放心,我不会爱上凌先生。”
凌棠远突然笑的很开心:“很好。这正是我要的,永远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
我觉得,凌棠远是渴望被爱的,所以才会这样自恋。我适当的顺从他,会让他的自恋心态得到很大满足,当然,也会更有利我接下来的生活。
后来证明,我这个想法是错误的。
我的适当顺从助长了他的自恋,接下来的生活变得异常艰难。
我每天提心吊胆的跟随凌棠远去公司上班,晚上就睡在他的身边充当保姆,除了每天早上都在他的怀里醒来,这种生活根本察觉不到任何不对劲。
跟他一同上班这些日子,我发现凌棠远这个人的两面性。在家的时候他像个傲娇的孩子,说东,我就要向东,说西,我就要奔西,随心情而定他的行为。可是刚迈入公司大门,他又立即判若两人,脸色永远是那么阴沉可怕,行为永远是那么镇定沉稳。
永远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在家的时候,我很少反抗他,在公司的时候,就更不可能反抗。可我发现,越是不反抗,他回家以后越是喜欢对我呼来喝去,明明用不到我的地方,也要听他吩咐亲自去做。
随后,我开始有所反抗,小到背过去骂他臭汤圆,大到给脸色,摔东西,采用的对待策略,视他行为的过分程度而定。
很快我就发现,我反抗他,他竟然会高兴得意的时候会允许我和他在餐厅里一同吃饭,偶尔也会赏我一个机会展示自己,即,他同我坐在沙发上,“听”我读报纸。
我读报纸的时候必须看一段,说一段,为了让他能看清我的嘴唇动作。
他看的很专注,久了,便有些暧昧。
在他目光注视下,我开始有些迷惑。凌棠远到底把我当成了谁,我到底有多么像他印象中的那个人,这一切的谜团暂时都无法解开。
只是在我记忆中,父亲也曾这样听我朗读过课文,那时老师留下的朗读作业要求家长签字,他就会拿着根英雄钢笔敲打着饭桌陪同我的朗读,顺便还会纠正我的读音,不想,时间流转,如今坐在我面前的人是他……
凌棠远突然若无其事的说:“你读错了。“
我看看报纸,回过神来,不知道自己读错了哪里,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是,我重读。”
“你在想谁?”有时候凌棠远能看透人心,这个技能让人有些害怕。
记得以前读过一本书说过,语言功能残缺的孩子会看人心,他们会从对方的表情和动作里找到答案。我喜欢看人,没想到,他也喜欢。
我扯了扯嘴角:“家人。”
他坐过来,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用手抬起我的下巴仔细观察。
“难得。我以为你不想家呢。”他绷紧的脸放松了些。
我低头,把报纸翻到财经版:“谢谢夸奖。”
说实话,我自认自己很有些能耐,因为总能在莫名其妙的时候气到凌棠远。例如,现在。
他突然说怒气冲冲的说:“我觉得你牙尖嘴利,让你读报纸太委屈了,应该换份工作。”
看来,我又惹毛了他,抬头看看他貌似认真的表情:“凌先生,你觉得我应该做什么?”
“取悦我,讨我开心。”他命令道。
他背后的落地灯昏黄诱惑,漆黑的夜幕在落地窗外充当背景,寂静的客厅,暄软的沙发,周围的一切都有着月黑风高杀人夜的气势。
他的男性气息微微烫过我的脸颊,昭示我们之间的距离有多么近。
我眨眨眼,犹豫着。
取悦两个字,有各种不同的解释,如果我认为取悦了,他却没被取悦,想必还会生气的。我潜心琢磨一下他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取悦方式,用了两秒钟。
我伸手,扶着沙发靠背坐起来,对准他的嘴唇准确无误的亲过去。
距离他薄削嘴唇的下一秒,凌棠远偏过头闪开,轻笑出声。
我呆愣了一下,赶紧低下头,老实坐下,继续翻着手中的报纸。
见我这样,他没说话,一只手把我报纸抢过去,另一只手搂紧我的腰,我被迫抬眼看他别扭的表情。
“你还没做完。”他说。
我说:“可是,凌先生我已经取悦了你,你笑了。”
他没说话。
“理论上我已经做完了你要求的事情,所以,我们应该做别的了。”
他还没说话。
我想了想,也许他还在等我给他当台阶下,只能说:“不如,我给你读财经新闻吧,股市又跌了。”
凌棠远终于开口:“你还没有取悦我,远远没有……”
剩下的半句话被他突然贴过来的嘴唇堵在我的嘴里。
他的辗转吸吮都很用力,仿佛我是一道令人垂涎的美味菜肴,也或者,他垂涎的原本是我像的那个人。
他一边叹息,一边含糊的说:“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你都不肯主动亲我一次。”
除去唇齿之间的纠缠,我觉得眼前只不过是个撒娇的孩子,所有痴痴缠缠的哀怨,不过是埋怨像我的那个人为什么不给他一颗糖果尝尝。
不知为何,我的心有些抖。
凌汤圆还在微笑着抚摸我的脸颊,而我已经不敢看他的眼睛。
因为那双眼睛里所蕴含的,都不是给我的情意。
“如果你能学会听话,我会很开心。”他抵在我的唇边轻声低叹。
我的身体有些颤抖。长了二十几年,对于异性甜言蜜语的认识只局限于,我觉得你很好,我喜欢你,我们交往吧之类,他这样从心掏出来的话,怎么听都不像是情人之间的呢喃,反而更像是对所属物感情的肆意掠夺。
我已经心乱如麻,很想结束尴尬的局面。
“棠远,瞿姐说……”客厅门被人从外推开,我和凌棠远之间的迷离气息被扰,他用最快的速度收回投在我身上的情意,我则用最快的速度收回贴在他唇边的脸。
被人打扰的凌汤圆显得很不悦,猛地站起来走出客厅,我则默默拿了报纸跟随在后,刘阿姨则守在门口,等我经过时狠狠剜了我一眼。
大约觉得不解恨,又补了一句:“狐狸精!”
受宠若惊
凌棠远与我衣衫不整坐在沙发上厮磨的事不知变了几个版本传到凌棠远母亲的耳朵里,一早醒来,凌棠远吃饭的时候,她突然登门。
待了这么多天,多多少少也看出来一点他们母子关系并不和睦,凌棠远母亲在的时候,他会沉默,无论是公司还是家里,他始终没有流露一点笑容。具体原因我并不知晓,不过我想,只要是思想正常的成年男子都是不愿意由母亲来插手自己事情的,更何况是打他的旗号四处找老婆。
太没面子了些。
她陪凌棠远坐一会儿,目光却始终越过桌子盯着我,大概是见我和凌棠远能安然坐在一起吃早饭有些惊讶,估计前几个女人都没有得到这样上等优待,所以才会令她这样所有所思。当然,她并不知道,我的待遇是我自己换回来的。
用昨天那个吻。
昨晚睡觉时,我很自觉的抱着被子睡上床去,动作有些不自然,凌棠远就像往常一样背对我,除了隐隐约约的呼吸声,屋子里寂静无声。
我靠过去,背贴上他的背,灼热的温度透过睡衣传过来,让我很想开口说点什么。小时候,每次心烦意乱的时候就会抓住晔晔陪我说说话,他是我唯一可以倾诉的人,母亲不行,生活的压力已经繁重,我不能再给她添一丁点的压力,晔晔不同,我说什么,他都会听完,都会笑嘻嘻的逗我开心。如今,在凌家,我已经憋了两个星期的心事,除了我身后的凌棠远,其他人根本不会和我贴近超过一米。
难道是要对他“说”?
好吧。我抱着被子闷住嘴,“凌棠远,我警告你。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乱亲我。哪怕你再想那个人,都不要拖我下水。我希望我们可以分清楚彼此的界限,虽然我知道自己没资格说这些话,但这样对我们俩都有利。”
突然,背后的人动了动,惊得我忘记下面要说的话。
沉睡的他,翻个身用力把我搂入怀中,下颌卡在颈窝上,呼呼的热气就在扫我的耳边。
我僵硬的身子只觉得浑身湿漉漉的热,看看身边的人,又失了神。
张爱玲说错了,扰乱女人心的还有色相和亲吻。
凌棠远玩笑般的一个吻就让我整夜的睡不着,如果去满足刘阿姨嘴中的狐狸精标准,还不知道要把自己熬成怎样的形销骨立。看来,我没有做女人的天赋,更学不会随遇而安。
大概凌棠远察觉我昨夜少眠,今早破天荒的让我坐在对面端碗吃早饭。吃着吃着,身边又坐了凌棠远母亲。她的注视让我很没胃口,吃了两口就放下碗,恭敬的站起来准备凌棠远出门的公文包。与此此时,他和她同时出声。
“一会儿你跟我走。”
“一会儿你留下!”
我回头望过去,凌棠远说完话,依然低头吃饭。
凌棠远的母亲看见我们俩的情形,眉头紧皱,停顿半晌,瞥了一眼他,对我小声说:“你留下!”
凌棠远没有抬头,他一定没听见她说的话,我只能勉强自己镇定的等凌棠远抬头,对他说:
“凌先生,我今天身体不舒服,想请假休息。”
凌棠远睨着我也不说话,放下碗筷,接过我递上的公文包走出餐厅门。
他离去后,我还站着。他母亲却明显放松了坐姿:“宁墨墨,你坐。”
“谢谢凌阿姨,我不累,您说吧。”我依然恭敬站着,心里却涌上一丝丝冷意,我预感她要说的事一定跟我自身前途密切相关。
“听说你和棠远相处的不错,我很满意。”她说。
“是凌先生为人和善,容易相处。”我低头看着脚尖,卑微到不能再卑微的态度。
“你明白你的身份,这一点我也很满意。你要知道,我向来不喜欢太容易忘形的人,所以之前有两三个女孩子最终都送走了,如果你能恪守规矩,长期留下来也是可能的。”
她凌厉的面容上看不见丝毫笑意,但我知道她说的都是她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凌家重重迷雾背后绝对不是用钱买女人这么简单,凌棠远母亲真正的目的是要挑选一个可操纵的女人,而这个女人必须给她带来更大的收益。
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究竟还有什么需要她这么煞费苦心?
是她儿子?还是凌翱集团?
我身上并没有值得发挥的优点,她精明如此,一定不会看中我的,除非她想利用我的肖似当作重要砝码,博一次最后的胜利。
凌翱集团虽然凌棠远所占股份并不多,但也够锦衣玉食的过完下半辈子,身为他的母亲完全可以颐养天年。现在她还需要博取什么胜利?
“你们晚上睡一起吗?”她突然转了话题,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在陌生人面前说晚上的事,我还是第一遭。虽然我和凌棠远只是睡在一个床上而已,但被人关切到私密的感觉总有些不舒服。
我不作声,只是低头。她又放大了声量,接着问:“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我淡淡的回答:“明白。”
她冷笑:“那好,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了,如果你生下男孩儿,不仅会换回永久居留凌家的权利,我还会许给你婚姻当作下半辈子的保靠。”
我曾经听福建沿海的同学说过,她们那里一些暴发户仍有女人为夫家生下儿子才有权进家门的婚嫁风俗。当时我们还曾嘲笑过这种封建陋习,没想到在北方的凌家也有这样的要求。
满脑子都没头绪,我只能挑我最关心的问:“可是,凌阿姨,我还要继续学业。 ”
“可以一边读书一边工作。”她强调工作两个字的时候,表情和语气跟凌棠远前不久前强调我是他们家买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没错,我是买来的,没有理由不接受这份“工作”。并且还应该在接受的同时表现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来满足主人的心情。
不得不说,心中确实有些难受。
明明知道自己进入凌家门开始,就有一定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主人开出的交换条件居然苛刻到侮辱自己尊严的地步。
凌棠远母亲笃定我一定会答应,或者她压根就没考虑我不答应的可能。她抬起头,冷笑道:“当然,用个孩子换这么多东西,你不会不答应的。不过我要你不要说一个字给棠远听。什么时候,孩子出生了,随便你和他怎么讲,我都不再管你。”
我深深吸口气,被迫点头。我想,我有点明白她的计划了。
只是没想到,她最想利用我得到的是个孩子。
“母凭子贵,在哪里都一样。”她做了最后总结道。
也许她是对的,无论是落后偏远的小镇,还是钱如流水的富豪,总有那么一撮人以为儿子顶过万金。虽然我明白她的意图了,但心头并未轻松。让我陪伴凌棠远受他的折磨,我无所谓。再添一个孩子拉进两个人的纠缠,将来的分离恐怕会很困难。
“如果是女孩子呢?”我艰涩开口。
“继续生,直到有男孩为止。”她的表情严肃,根本不容他人拒绝。
“为什么是我?”我无奈的问。
“除了你,他不会答应。”她说。
她指的他,应该是凌棠远。她的意思是说,我之所以有机会博取这样的奖励,完全得利于凌棠远对别人的迷恋。
我对我们之间的对话感到吃力,继续陷入沉默不语的状态。
“你现在该想的是,在开学前怎么能怀孕,别的,容不到你多想。”
我低头站着,她起身从我身边走过,冷冷的给我留下一句话:“多吃点,你这么瘦生不了孩子。”
凌棠远母亲走后,我不知道自己是留在凌家好,还是去公司比较好,刚巧有司机回来取东西,就跟着凌棠远的车子去了公司。驾轻就熟的闷头走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外,才想起自己不方便进门,最后还是站住脚。
以往和凌棠远来公司上班,都与他前脚后脚的进入办公室,现在怎么进去倒是真难为了我。敲门,他必然是听不见的,找秘书开门,我又不太熟悉这里的人事关系,万一找错了人,惹怒了他反而不妙。前后思量过了才决定坐在走廊的沙发上,等他出来再说。
走廊因为两面封闭的缘故,阳光不多,因为空调的缘故还有些阴冷,我靠在皮质沙发上坐了没多久,实在冷的厉害,无奈抱紧了双肩,窝了窝,继续发呆。
和凌棠远一起上班的日子也是发呆。他办公,我就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发呆,幸好我喜欢静,否则早就发霉呆傻掉了。
虽然在外面坐和在里面坐是一样的,但温度上还真有差别,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按按鼻子继续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凌棠远才从房间出来,抬头看见我窝在门外沙发上,一张脸寒个透心凉:“你怎么坐在这儿?”
我站起来,跟在他身边解释:“我不知道怎么进门。”
他寒星般的眼睛望着我,冷笑:“早上你不是不愿意跟我走吗,现在为什么又跑来了?舍不得我?“
我沉默。
凌棠远不傻,明白我留下的真正原因。正因为他明白所以才会早早说让我和他一起走,我没听,所以结果无论怎样都活该自认。
“她跟你说什么了?”见我不说话,他怒气冲冲把我拉进总经理办公室,冷声问道。
她让我和你生孩子这句话我是怎么都说不出口的,被他紧迫盯住的脸职能感觉到火辣辣的涨疼。
“你得尚方宝剑,腰板直了?“他一句嘲讽反而化解我眼下难堪。我皱眉,说的却是:”凌阿姨让我好好工作。“
凌棠远冷眼看我:“你还漏说了一点,她也一定让你好好盯人。“
我微微笑了:“凌阿姨没那个意思。“
话说到此,再没说下去的意思。他用力甩揩我的手腕,出去办事,我则继续在沙发上坐着发呆。
一个小时后,他返回来,手里拿了一个盒子迎面扔过来,我忙不迭的接住,放手上看看,是部手机。
他说:“一个下午够你学会发短信了。“
我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抱着手机呆在那儿看他,大概是我的反应让他不爽,凌棠远阴着脸坐在沙发上撇嘴:“别得意,这就是为了你以后进门用的。”
见我不吱声,他又补充一句:“其他时间不许给我发短信。”
“其实我也不用手机,以后我都会随你上班的,不会再有今天的事了。”我客气的把手机放在茶几上,凌棠远没好气的瞥了手机:“你不是要上学吗!”
“上完学过来加班时用!”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说的。
“我真不用手机的……”还没等我说完,手机就被他拿过去啪的一声摔门上,而后面沉似水走回座位低头看文件。
我能察觉他的怒气,平静的走到门旁,把手机捡起来,再从盒子里找到说明书,很快就摸到了开关所在,再研究了拼音输入法,按键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很响,很快,我发现他其实偷偷在看我的动作,见我开始认真鼓捣手机,阴郁的神色稍缓。
没过多久,我就发了生平第一条手机短信做试验。
谢谢你。
他的电话号码以前范阿姨对我说过,一次就记在心上,我唯独没想过手机里竟然有SIM卡,按下发送后眼看着红色小信封消失,我心突突跳起来。
很快,他从桌子上拿过乱震的手机,翻开看了眼,冷哼一声,啪的一声合拢扔掉。
我们俩互相看看,各自别过头忙手上的东西。
低低的,就听他在房间另一端说:“别乱给别人手机号,我买的手机只能跟我联系。”
我继续学习笔画输入法,嘴角却忍不住浅浅的笑。
晚上凌棠远推掉很多应酬,也没说为什么,下班时间刚过,他就匆匆起身离开,我默默跟着他上车,满脑子想的都是生孩子的问题,等车门打开时,我原地愣住。
这家餐厅金碧辉煌的外部装修在我看来比长城饭店还要醒目惊人。
大弧形的玻璃观景电梯直送到三十层,我心惊胆颤的跟着凌棠远,眼睛只敢看着他的脚跟,电梯门打开,我以为他要出去,赶紧跟上,不料他没动,我一下正撞在他宽厚的背上,被他反抓住手,牵住。
再也没松。
服务生带领我们又换了一部电梯,大约又过了几层,我大气都不敢出,憋得胸口难受。
好不容易走到餐厅,两个人找到位置坐好。我一贯把菜单放到他面前,他自若的翻阅菜单,跟服务生点了几样菜,我则怔着手上刚刚消失的温度。
进入凌家后我从未买过衣服,身上所穿的学生装扮大约也不像经常来这里吃饭的顾客,菜端上来后,服务生站在远处左一眼右一眼的瞄我,看的我浑身很不自在。
“吃饭。”他对我说话向来简短,我点头,也把餐巾打开。
在凌棠远的注视下,我学东西都很快。从最基本的西餐礼仪,到各种复杂的刀具使用,他不屑教我,但我基本保持他动什么我动什么的状态,不知道是不是我亦步亦趋的状态满足了他,他很喜欢带我到陌生的餐厅吃饭,一次换个地方,生怕我不跟着他。
吃饭时,他端杯子喝水,我也会同时端起,他用餐刀切肉,我也会同时切肉。
我学的认真,时间久了,也摸出了一些门道。凌棠远特别喜欢在我认真学习的时候搞点小动作,例如原本去端水杯的手绕过水杯去拿酒。我跟着学,发现收不回来的时候,不得不硬着头皮抿了一口酸涩的白兰地。
他今天心情很好,吃东西也快,我强压抑住火辣辣的嗓子跟着他的速度进食。
绿色的西兰花刚噎下,就发现他已经用餐巾擦嘴,我赶紧也低头用餐巾擦嘴,准备比他还要先起身。岂料,凌棠远绕过桌子按下我的肩膀,我惶恐的坐下,感觉他在背后抚摸我的头发。
力道不重,慢慢顺着耳朵下滑,直到滑过我滚烫的脸蛋,抬起我的下颌向左偏。
他贴在我的耳边说:“就这么坐,偏一点点。”
几乎是瞬间我就明白他的意思。
此时窗外所有的灯光伴随着熠熠星辰,华美璀璨。在流金华灯照耀下,我按照他摆的角度坐好,他再回到桌前坐下,点了一支香烟夹在修长的手指,烟雾缭绕遮掩下,他似有所思的表情若隐若现。
他在想她。
凌棠远第一次在我面前吸烟,从前,除了淡淡的酒味,我都不会闻见他身上有烟草的味道。
今天吸烟,是为了她,还是为了我?或者是为了他自己?
时间仿佛停滞,我除了知道自己僵硬的坐姿导致腰酸背痛,其他什么都想不了。
他灼热的视线透过烟雾注视着我,又让我无法言语,无法躲闪。
换成其他女人,此时的心情应该怎样?
羞愤,屈辱,还是麻木?
我想的事情却那么不可思议,我正在想,要不要借这个机会和他上~床。
两秒钟后,凌棠远突然站起,大步流星走过来拉住我的手离开餐厅,我踉跄跟随着,他的手始终揽住我的腰,我几乎没办法用正常的速度走路。电梯门打开,他迫不及待的拖着我走进去,身边的服务生被隔在电梯门外,他按下按钮,反身,在下落的电梯里,他捧住我的脸狠狠亲吻。
万丈红尘中,他与我辗转缠绵,我望着急速下降的室外景色,领略琼楼玉宇间的灯光变幻,早已经当自己正在做梦。
我想,我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而我想纵容这种事情的发生。
美不胜收的景色就是一场好戏的开幕,他插入我衣襟的手则在掀开接下来的故事。
凌棠远的脸颊被绝美的灯光闪的忽明忽暗,他在我耳边说:“不要以为我会爱你一辈子,你再走一次,我绝不会原谅。”
是阿,不会原谅,因为我不能走,我还有很多事情都没做,我还有很多债务都没还。他爱的不是我,我也不是因为他不走,那么,就彼此将就下去吧。
“好,我不走,我会留下来。”我回答。
他把我抱在怀里,用力的圈住我的世界。
仿佛终于找回自己珍爱一生的宝贝,生怕一松手,我就消失在他的怀抱里。
同床共枕
我觉得自己刚刚误喝的那杯酒白兰地开始发挥功效,不管怎么用力,都看不清凌棠远脸上的表情,电梯停止的时候,他正把我压在电梯墙壁上辗转亲吻,电梯门打开,外面的客人看见里面的情景,尴尬的停住脚步,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凌棠远还不想起身,在别人的注视下,我只能躲闪着提醒他:“凌先生,电梯到了。”
他对我的头脑还保持清醒似乎有些不满,“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他用有力的臂弯搂紧了我,向电梯外的人宣告自己刚刚只不过在使用自己应有的权力。
我想,他是醉了,醉到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
从上车,离开,回家,倒进房,我一直凭借本能靠在他的胸前,并不拒绝他索取亲吻的要求。
“凌先生……”我哑着嗓子出声,寂静的房间里两个人纠缠,总让人想说些什么。
“叫我棠远。”他的唇压下来,贴在我的耳边低喃,我的身体因他的命令蓦然僵硬。这称呼对我来说太亲密,说了,会缩短我与他之间的距离,也同样会让我想入非非。爱情对我来说还是一件奢侈品,我怕碰触,更怕没机会碰触前,先被它的绚烂色彩耀花了双眼。
我们之间需要距离。
如果我先忘记距离,输的一定是我,生涩如我,根本就无法掌握自己的心。所以闪神之间,并没有按照他的要求去喊,只是嗯了一声。
他突然加深了吻,吻后发现我没反应,还会怒气冲冲的咬住我的嘴唇,我在他的亲吻下溃不成军,亲吻这种陌生的折磨对我来说还是难以承受的,不仅腿软手软,连腿也开始颤抖,我根本无力阻挡他舌尖的挑~逗,呼吸更是几乎停止。
我想哀求他停下来,没有退路的亲密使得我失去安全感,可张开嘴,又被他攻城略地般抢占最私密的地带。随着他舌尖在里面纠缠,我觉得自己快要哭了,被情~欲吓的不知所措起来。
我想逃,身子却被他的双手钳制住,我挣扎,他根本不给我机会离开。
男人和女人的不同我终于明白,可更明白的是,我以前错的是多么离谱。原本想要诱惑他的想法,现在看来简直就是幼稚可笑,他才走了一步,我就手足无措,怎么还敢继续?
羞涩和惊恐,难堪和胆怯,在他将我用力压在床上时全部包围在身边……我只能握紧拳头放在耳边,紧紧闭住双眼,挺在那儿,耳边能听见的是他粗重的呼吸和怜惜的轻语。
“乖,不怕。”
“亲亲我。”
“不要怕,我会永远陪着你。”
他越轻柔,我越是痛苦。直到最后已经全身僵硬。
书上说此时应该是春宵苦短,对我来说却是春宵恨长。不知道身上凌棠远眼中看到的景象如何,我现在只能凭着想象去揣测他眼中的人,一定是妩媚动人的。
凌棠远顺着我的耳边往下亲吻,衣领口,手腕,胳膊,所有□在外的肌肤都被他极珍惜的亲吻,我只能靠敏感触觉去感受他嘴唇的贴碰。
每一下,我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终于,他再不愿意用简单的方式来满足自己,深深吻住我后,将我的衣服脱扯开,肌肤全部暴露在空调下,我浑身上下瑟瑟战栗,他疯狂的吻遍我的上身,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最原始的渴望。
“睁开眼睛看着我。”凌棠远的命令我不能不听,我只能紧张的睁开眼睛。
他的双眼凝望着我,瞳孔里是我不着寸缕的身子,脸蛋绯红的那个人是我么?为什么她的表情居然是欣喜的?
“棠,棠远。”我只能勉强喊出他的名字,刚喊了一声,就被他吻住了嘴唇。
不知何时,他已经是衣衫全褪,我的双手抵着他坚实如铁的胸膛,激乱的动作伴随他的低沉呻吟都让我无力去迎接,只觉得耳根发热,全身发烧,感觉他的手在自己胸部一点点游移,戏弄那里最敏感的地带。我不敢看,更不敢想。只知道他将我身上所有的屏障全部去除,啃咬舔吮时手顺着腰间最细嫩的地方滑过,酥麻的感觉让我不禁低吟出声。
从未有过的感觉,从未有过的声音,我几乎忘记此时该做些什么,只顾着对自己行为的茫然。为什么,我会这样?
凌棠远的欲望终于淹没了我,痛楚到来时,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读书时,我曾憧憬过自己的新婚之夜,也像同龄人一样憧憬过心中爱的那个人,此刻在耳边对我甜言蜜语。此情此景和我憧憬过的幻想完全不同,我更无法想象接下来要做的事。
如波涛汹涌般的激情震荡,万分疼痛,觉得自己除了空壳还在其它都已被疼痛掩盖,他的汗水不停的滴落在我胸口,没有一句安慰的话,随着动作的增大我的眼角开始湿润。
对女人来说,爱情还是最后的需求,没有爱情,无论怎样的激情都变得难以接受。终于,我的眼泪顺着面颊滚落,豆大一颗,很明显。
很多年,我都没有流过眼泪。在这样激情燃烧的夜晚,我突然察觉自己的可怜可悲,忍不住,想要哭一次。
律动的凌棠远没有察觉我的哭泣,他还沉浸在疯狂的缠绵里无法自拔,所有的细节我根本无法注意,他真实的伏在我的身上,也虚幻的停留在我印象里。我不清楚该怎么去面对所有,所以用哭泣麻痹自己后,一切变得不再重要。
风平浪静后,他静静的趴在我的怀里,像一个无比贪恋母亲怀抱的婴儿,听着我为激情而怦然跳动的心跳。
过了很久,他从我的胸口慢慢抬起头,撑起双臂,轻柔的亲吻着我的额头,眼睑,脸颊,脖子和锁骨。
像蝴蝶戏弄花蕊,像清风拂过湖面,那么轻,那么柔。
他说:“你一辈子别想从我这里走开。”
不知为何,心头突然莫名的温暖。
尽管我明知他不是在对我说话,但也有些动容。
女人真可悲,因为一次交欢就会被男人打开心扉,像是从前地主家的牲畜,被打上了烙印就再不想念自由。我默默的推开他,翻过身去。动作告诉我双腿间的疼痛还在,其实我更怕疼痛的是心。
我连人带腰一起被凌棠远捞过去,他贴在我的背后,汗湿的肌肤黏黏的粘在一起,提醒我刚刚经历过的激情。
同床共枕。他与我睡在黑色的床单上,共用一个格纹的大枕头。
曾经特指夫妻的词汇原来也可以用在两个还算陌生的男女身上,也许,我们之间的关系可以更准确的称为同床异梦。
泪水从眼角慢慢渗出,滴在枕头的一边,悄无声息的掩盖我心底难过。凌棠远的胳膊就放在我的脖子下,怕眼泪落在他的手上,我刻意将脸埋入枕头,不让他察觉。
忽然,他将我转过身,在微弱的灯光下,清清楚楚看见我脸上的泪痕。
“你哭了?”他低沉了嗓音问。
我很想镇定的告诉他没事,可话到嘴边,眼泪越发肆无忌惮起来,心底里说不出的所有委屈,从父亲离去开始,到今日结束,全部都迸发出来,怎么挡都挡不住。
凌棠远对我的哭泣,起先有些愤怒,随即变得沉默,直到最后把我的头按在他的怀里,任由我肆意哭泣。泪水真不争气,越想停,越停不下来,最后呛住嗓子。
我只能不停的咳嗽,边咳边说:“我,我……”
他轻轻拍抚着我的后背,把呛住我的眼泪用手背抹掉。我真的很想知道,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是为了谁,更想知道眼前的一切是不是错觉。
“棠远。”我叫他的名字。
“嗯?”他停住手上所有动作。
“我叫宁墨墨。”我用最慢的语速对他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点头:“我知道了。”
得到他的确定,我继续窝在他的怀里。
眼泪慢慢停止,困意渐渐袭来。
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才发现,这是我第一次主动窝在他的怀里睡觉,也是第一次在他意识清醒的时候做那个动作没有被拒绝。
第二天太阳起的很早,有人比太阳还早。凌棠远离开床的时候,悉悉嗦嗦穿衣服的声音我听见了,却不愿意睁眼去看。
双腿间的疼痛还在,酸楚刺痛,浑身就像跑完万米长跑一样疲惫。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他,与其惹怒他生气,还不如最初就不理睬。我光溜溜的趴在床上装睡,身边的声音戛然停住,身子被轻轻盖上了被子,我不敢回头,用力咬住手指。
哭了一晚上的眼睛还有点肿,怎么都睁不开,当温暖再度回到身上时,我很想偷懒睡个早觉,哪怕被任何人责骂我都不想随他下楼吃饭,去公司上班,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动。
大概是有了仰仗,我这么想,也这么做的,翻个身继续睡,只想睡死了之。
没过多久,房间里又有了声音,我睁开眼,还没等看清是谁,身边的床静静的陷下去凌棠远又回到床上手脚冰凉的搂住我,“乖,吃饭了。”
我扭了扭身子,不想说话,他见我赖着不起来,嘻嘻笑着搂过我。
他的手并不规矩,上下摸着让我惊恐,我拼命躲着他,嘴上说:“凌先生,我不吃。”
一句凌先生疏远的称呼又惹他生气,登时掀开被子把我赤~裸的身子敞开,冰冷的空气接触到肌肤让我缩了身子望着他,他也斜眼看我:“不吃就起床!”
我想想,没有反驳。默默听从命令爬起来,去地板上捡衣服,四处凌乱散扔着的裤子,内衣都证明昨晚的疯狂,证明我究竟失去了什么。
在他铁青了脸的注视下,我手指始终颤抖着,光着身子穿上内衣,内裤,外衣,外裤,扣上衣扣子时,手指的颤动加剧,眼泪含在眼眶里忍不住想往外掉,我抽泣一下,接着扣扣子,就在此时凌棠远走过来,恶狠狠从我手里将衣襟扯过,三下五除二的扣上。
“别把自己弄的有多委屈似的,你这个样子我看了没胃口!”他说。
我低头看着脚尖半晌,眼睛里的景象都是水蒙蒙的模糊。顿了一下,我忽然笑了:“确实不委屈,都是应该的。”
我不怒反笑的回答浇灭了他心头的怒火,他沉了一会儿才叹息:“你什么时候才能乖乖听话?”
他的话让我很想笑。我还不够听话?让我和他生孩子,我千方百计当天就办到了,让我起床上班,我也手脚利索不敢再偷懒,还要怎样听话才能满足他们母子?
我无奈的苦笑:“要我听话,也容易,少吼我两句就行了。”
他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不知是何意思,我只能继续往下说:“你要我怎么做就明说,我真猜不到你的心思,省得做错了又惹你生气,我也不想激怒你,所以请你以后把想法说清楚,我也好照着办。”
等我说完,凌棠远的眉头已经拧在一起,瞪着眼看了我半天,二话不说拉过手,牵着下楼,步伐太大我下面磨的厉害,啊了一声,不大,他却回头。
我尴尬张口:“疼,慢点。”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我脸腾的红了大片,语气中的撒娇嗔怪像似妻子对丈夫才有的味道。
凌棠远仿佛明白什么,脸上有些得意洋洋,嘴角弯着看了我一眼,揶揄问:“哪疼?”
一句话又惹得我低了头,耳根发热。不料,他居然靠过来,把我扯到他怀里,贴着脸颊咬我的耳朵:“哪疼,说阿。”
我实在坳不过他,半天才忸怩的说:“你自己想去。”
凌棠远好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突然放声大笑,我顺着他的笑容往上看,第一次觉得凌棠远笑容那么容易蛊惑人心。他浓重的眉,清亮的眼,高挺的鼻,随着笑容都变得和善可亲起来,如果他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我们一直这么站着,他搂着我,我靠着他,好不容易他笑完了,表情又有些僵硬,觉得忍不住,别过头又笑了两声,再没了动静。他伸出手抱住我,额头顶过来,满脸不怀好意的说:“今天晚上咱们早点回来?”
我瞪了他一眼,他低头闷笑。
如果就这么相处下去,我想,我是愿意的。
不管受了什么委屈,身边的人能多些笑容,日子就不会太难熬,离我的梦想也会越来越近,哪怕前一秒还是乌云密布,我也不怕。
最后还是随凌棠远去了凌翱。主要是他万般坚持,最后为了让我能随他去,还动用了利诱的手段,许诺了办完事立即回家,我无力拒绝,只能随着他的意愿走。
刚进办公室孟屿暮就进来商量公事。对于凌家的事,我习惯性避开,只要有事商榷,我都会先去外面的沙发坐着。
我刚坐了没多久,孟屿暮推门出来,看见我又想窝在沙发上睡觉,淡淡笑笑:“每次见你,你都在睡觉,那么不够睡?”
“夏天懒,没办法。”我笑着站起身,因为身体不适,忍不住皱眉,他看我脸色苍白迟疑的问:“我那天跟棠远说过,让他单独给你安排个房间,他没安排?”
原来那天凌棠远的怒气是因为这个,我苦笑:“没,不过不用睡地上了。”
他了然的目光扫过我脖子上的吻痕,声音陡然沉了几度:“那就好,不过还不如睡在地上。”
我知道孟屿暮话中有话,刚想追问为什么,他已经点到为止的朝我点点头转身离开,我望着他高大背影揣摩刚刚话中的意思,莫非,他想对我暗示什么?
来凌翱久了,多多少少也听道一些消息。孟屿暮这个人在凌翱集团一直扮演奇怪的角色,身份虽然只是个执行总经理,却比凌棠远掌握的权力还要大,最初我以为是因为凌棠远失聪问题导致凌家只能聘请外人坐上这个职位做做样子,可后来又听闻,孟屿暮似乎和凌家也有非常亲密的血缘关系,这样一来,凌棠远的位置怕就是岌岌可危了。
既然如此,他不希望我和凌棠远同床共枕的真实原因是……
“怎么,人走了还不舍得把心收回来?要不要我跟他去说说?”我背后传来冷冷的嘲弄。
我叹气,回过头:“中午吃什么,我去让秘书订位置。”
“不吃了!”他愤然进了房间,咣当一声把门甩上,给我来了个闭门羹。
没想到,又惹怒了他。
我慢慢转过身坐在沙发上,觉得心里憔悴。凌棠远易怒易喜的脾气让我摸不到规律,时时刻刻需要提心吊胆的感觉很难受。我茫然无措的看着四周,不知自己该怎么办。视线转到沙发一侧,竟发现孟屿暮在走廊尽头伫立,并未离去,始终在注视我的举动。
他默默传达给我的感受是怜悯,也许,在他看来,我真的太可怜了。
可怜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是我选择的一条路,再难也要走下去。
不可怜吗,我又不知道该如何证明我并不可怜。所以,脑袋里混乱的厉害,胸口也憋闷,只能默然坐着。在他看来,也许更像尴尬坐着。
孟屿暮从走廊尽头走过来,停在沙发旁对我轻声说:“跟我走吧,我给你讲个故事。”
我别过头看看凌棠远办公室的门,犹豫片刻,孟屿暮又补充了一句:“是关于棠远的故事。”
不等我说去还是不去,他已经在前面先走一步,我只能站起身跟上去,默默随在他身后,实在是全身难受,步子越迈越小,孟屿暮察觉我跟不上,放慢脚步,等我跟上了,才慢慢走到电梯口。
他低下头看着气喘吁吁的我,轻声说:“宁墨墨,你踏入凌家门是个阴谋。”
如烟往事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恐怕是我心中最不解的地方。凌家内部就算是有天大的阴谋,对我来说损失的只是一个人,凌棠远母子为之付出的是金钱,基本上属于你情我愿的买卖,根本谈不上阴谋。
莫非他的意思是,我还有凌棠远母子所需的更重要东西?
接近午餐时间,写字楼下咖啡厅里人很少,店内四处飘散着浑厚的女中音低吟的欧美歌曲,大片的黑暗寂静中,仅靠窗才有些尘世亮光,显得沉重诡秘。孟屿暮没有说话,低头给我的咖啡杯里放了方糖,然后若无其事的笑了笑:“宁墨墨,你觉得你被瞿林飞选上的原因是什么?”
瞿林飞是凌棠远的母亲,他直呼舅母姓名让我有些吃惊。
“因为我很像一个人?”我迟疑的开口。
“也可以这么说,但不全是。”他把杯子推到我面前,靠在椅子上笑望着我。
他真的很像凌棠远。如果我不是知道他是凌棠远的表哥,几乎要以为他们是亲生兄弟。
我沉默,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在凌棠远的身边待久了,很多事都不想发表更多的想法,怕言语不周又惹怒了他,现在想想,这真是个好习惯,能让我在心已提到嗓子眼的时候,还能做出镇定自若的表情。
“棠远十五岁之前不是在凌家长大的,她母亲也不是。舅舅去世以后他们母子找上门来,和外公谈判了很久,才被收留。如果说,这世界上真有麻雀变凤凰的神话,瞿林飞是个很好的例子。当然,那个时候没有人知道他身上留的是不是凌家的血液,凌家内部猜疑四起,他们母子成了两个舅舅眼中钉,后来他病了,被护士注射错药物,耳朵就失聪了。”孟屿暮轻描淡写的描述让人不禁多想。
我呆住,心怦怦乱跳。
这么说来,凌棠远被架空权利是因为身份来历不明?
“你知道为什么瞿林飞要找一个女人回来给棠远当妻子?”他低头笑笑。
“因为凌棠远股份份额才占全公司股份的8.4%,你的孩子如果出生,根据外公去世前的遗嘱,他有权从他的堂兄弟手里夺回11.6%,拿到20%股权的他会变成凌翱集团里凌家最大的股权持有者,那时候外公想的是偏袒他们母子,毕竟孤儿寡妇,多分一些也不是坏事。”
“生孩子这么有利,凌先生为什么不不干?”我按住胸口,抑制狂乱的心跳问。
“凌棠远进入凌家后一直没有朋友,无论是上学放学始终处于被人监视的状态,后来在上大学的时候遇见初中时代一位女同学,那个女同学的家境窘迫,再见到棠远后,开始很有心计的主动接触他,两人约定好,大学毕业后就结婚,瞿林飞为了我外公的遗嘱早日实现,迫不及待的将那个女孩子接进来,以为可以尽快促成他们俩的好事,完成最后的任务。不料最后那个女孩子……”说到这里孟屿暮用一种非常古怪的表情望着我:“那个女孩子最后嫁给了凌棠远的叔叔。”
我骇然:“她是在拿凌棠远当跳板?”
“没错,那个时候棠远还没权利支配凌翱分配给他的股权,反而是他叔叔更能满足女孩子的虚荣心。”孟屿暮微笑回答。
我觉得头有点痛,对孟屿暮说的话半信半疑。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我,他所说的内幕只是故事的一部分,但绝非全部,偏偏前后过滤几次,又找不到纰漏在何处,我只能抬头问他:“你的意思是,他们现在需要我生个孩子?”
“没错,所以你是瞿林飞阴谋中最重要的环节。”孟屿暮肯定的说。
我心一惊,随后苦笑:“阴谋两个字对我来说太遥远了,我只是用凌家钱换来的生育工具,不敢妄想。”
“如果只是生育一个孩子,你的意义并不重大,重大的是你能让凌棠远生个孩子,那你对她来说,意义就不容小觑了。”他端起咖啡漫不经心的喝着。
“孟先生这么好心告诉我故事的真相,一定是别有目的吧?”
孟屿暮不是一个简单人物,虽然我没见过这样的豪门争斗,但我可以利用的价值远远超过现在他摊在桌面上讲的这些。
果然,他越过桌子伸手过来抓住我的手腕:“宁墨墨,他们能给你的,我同样可以给你,但前提是,你必须离开。”
“我有那么重要吗?”我瞥了他一眼。
“棠远当年虽然历经背叛,至今仍还心系方静,只有她才能靠近他,其它人都做不到这点。你恰巧有些像她,性格,脾气,和容貌都有那么一点点印记。只有这样棠远才不会避你如洪水猛兽。他对你只是移情,但我……”
“你什么?”我听他的表述心脏几乎要跳出来.,手抓紧了杯子。
突然,原本急切的孟屿暮转变了神色,靠在椅子上懒洋洋的笑了:“我不会,只要你跟了我,我什么都能给你。”
“我真有点受宠若惊,孟先生。我不认为我是你们这次较量里必争的砝码。如果你担心我肚子里的孩子会导致凌棠远持有的股份增加,至少也要先看看我能不能怀上再说,不是吗?”
我抬起目光,正撞在他的,我依旧保持直视,他却心虚的移开了眼睛,虽然那目光里闪过一丝深切的渴望。
简直太荒谬了,我觉得自己正被卷进一个陌生的漩涡,一个从未了解过的漩涡,看不见前方出口,也摸不到后面的入口。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不曾经历过的,不曾思考过的东西。
“宁墨墨,慢慢来,我相信你会回头找我的。”他眼底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你不怕我把这些话告诉凌棠远?”我按住桌子扬起嘴角。
他沉默不言,最后满不在乎的缓缓说:“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觉得你是吗?。”
这次和孟屿暮见面,收获的东西太沉重。对真相一知半解是很折磨人的事,要么全部知道,死也要死的痛快其所,要么什么都不知道,死也要死的简单明了。我偏偏卡在中间,实在是坐卧不宁,犹如等死前的惊恐难安。
心事重重的走到凌棠远办公室,把手机掏出来给他发短信,我可以进去吗?
短信发完,我端正好站姿,不料,屋里半天都没有动静,叹口气,我转过身准备离开,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门锁扭动的声音,而后是熟悉的冰冷嘲讽:“怎么,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乐不思蜀了呢!”
我笑了:“不回来,我还能去哪里?”
“找个高枝攀阿。孟屿暮在凌翱权力比我大,还会疼惜女人,这么多好处,你为什么不走?”凌棠远冷笑像把刺骨寒冷的冰刀,直插到心底最深处,如果不是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一定会以为他已经爱上我,在吃孟屿暮的醋。
其实,他潜意识里还是把我当成那个女人,只要等到机会就攀了高枝离开。
他太喜欢疑神疑鬼,我根本无力给他任何保证,也无心给他任何许诺。
当然,他也不屑要这些。
凌棠远冰冷的眼神让我有些发怵,只能说:“我弟弟做手术的钱不是孟先生给的。”
这辈子,债主只能有一个,多搭上一个我还不起。
“你终于说心里话了?好,好,好。”凌棠远冷笑着鼓掌“宁墨墨,我特别佩服你,你比她还厉害。她忍不住,有更好的归宿就会飞走,你铁了心只骗我一个,我是该承蒙你看得起我呢,还是该庆幸你知恩图报呢?”
他伸出手掐住我的下巴,手指上用力,几乎捏碎骨头,眼睛里全是想要把我凌迟的念头。他一定是恨死了那个女人,也一定是爱惨了那个女人。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拜她所赐怪不得别人。
我不肯求饶,他的手掌顺着我的脖子往下,抓住我的喉咙慢慢用力勒紧,呼吸慢慢开始不畅,我仍是对上他的目光不肯移开。
凌棠远这个可怜的男人,我几乎要对他产生怜悯的感情了。
清晨,他在我耳边的嬉笑还在,现在,却又为了莫须有的理由折磨我。
如此反复,谁敢留在他的身边?
我的视线让他无所适从,闭了眼,深吸一口气,才缓缓松开手,手指离开我的脖子,我还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凌棠远手指望上游移,摸上我的脸颊,寂静无声的走廊诉说他心底无人陪伴的痛苦,深深凝望的眼底流露出无限迷惘:“这次你又看中了谁?”
骤然升起的痛楚笼罩了我们,我不知怎样答他,他也不肯多问一句给我。
浓烈哀伤下,凄美的爱情与我无关。
我假装没听见他的问话,只是走过去扑在他的怀里,我有些同情他,更同情我自己,我们之间注定不能抹掉过去,注定不能。
番外:墨墨的羽衣
很多同学都羡慕我母亲的美貌,只有父亲不觉得。
小时候听母亲说过很多次她与父亲相识时的故事,从头到尾,再从尾到头,不下百余次。
那是一段美丽的爱情故事。母亲第一次随家人来到宁家镇,第一次和村子里的人唱年会,第一次和陌生学校男老师合唱《花为媒》,她是闭月羞花的李月娥,父亲就是那个被大家抓来凑数的王少卿。
母亲说,她第一眼看见父亲便觉得他仪表堂堂,为人老实,两人戏台上对视时,心就像小鹿一样跳起来,不管怎么闪躲都觉得父亲是在看着她的。我跑去问父亲,他在看什么?父亲则红着脸笑说,我在看她的头发,乌黑的辫子,真长。
母亲晃我入睡的时候晔晔还没出生,她在昏黄的灯光下对我说,她要随外公搬家的时候,父亲拉着她的手对她说,他会一辈子对她好,求她留下来。我问母亲,后来为什么不走了?母亲说,她身上的羽毛衣被父亲藏起来,她就走不掉了。那年,我刚刚看过《天仙配》,我想母亲就是那个被董永带回家的仙女,因为她的身上永远有香甜的味道,她的容貌永远清丽秀美。
夏夜,我贴着母亲睡,母亲的腰上是父亲的胳膊,我们三个人是幸福的一家子。
后来有了晔晔,宽大的床上开始有些拥挤,但,我们仍是幸福的。
直到那个女人走入我们的生活……
父亲说,她能让他感觉到青春的活力,跟她在一起,觉得自己身上总有使不完的劲,像似重回到十八九岁的年纪,而,母亲在年复一年的日常生活中已经磨掉了羽衣,掩盖了香气,变得死气沉沉起来。那些日子,母亲总是背过身哭泣,父亲总是默默抽着烟,我和晔晔总是惶惶不安,生怕七仙女的故事会破灭在我们俩的面前。
我不记得那个故事的结局,长大后再温习一遍才想起。
七仙女最后离开了董永,我的父亲最后离开了母亲,鹊桥只在故事里出现,现实中,母亲和父亲之间只有一条青石路相连。
一条街上,父亲和别的女人住在一起,我们则留在母亲的身边。
长长的青石路,隔断了所有的过往,我们不去那边,他也不来这里。
长大后,我问母亲,后悔留下来吗?母亲看着街角父亲新家的炊烟说,后悔,早知今日,当年不该自己亲手烧了羽衣。
爱情阿,终有退散的时候,不知何时,羽衣变成了女人最后压箱底的救命物,等到被良人抛弃,再穿上时却发现,时间早已灼坏了鲜艳的丝绸,生活早已磨光了斑斓的羽毛,从仙女变成凡世贫贱妇人,赌的竟是最不可靠的人心。
爱情是什么?每个人心中皆有不同的答案。
我想,我不会轻易把爱情给人,哪怕他再深情,我都要学会保护好自己的羽衣,有一天在他处找不到留下来的借口时,我才能回到无牵无绊的原地。
当然,前提是,他,不要毁掉我最后的希望。
那件,我放在箱子下的羽衣。
棠远的纠结
我发现自己听不见声音时是在十五岁,母亲用笔和纸告诉我,这是一场交易后的代价,我不明白,我只想亲耳听听遮掩在她红色唇膏下的解释,可惜,再不可能。
我想问她,她有没有爱过父亲,可惜,她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我。
寂寞的我静静的看着树叶调离,静静的看着汽车在道路上飞驰,静静的看着本应喧闹的人们在狂呼时表演的默剧,以及静静看着父亲丧礼上母亲嚎啕的哭泣。
我听不见,但我能看到。
很多人都说,母亲没有爱,只有我知道,她至今留着父亲送她的第一朵玫瑰。
枯黑的花瓣证明了爱情如时间,一去而不可追。
同样是她,用另一种方式结束了父亲的生命,父亲离开时,枕边是她刚刚放下的鲜红媚色花朵,晶莹的露珠滚在花瓣上,犹如生命般短暂。
方静出现的时候,我在为读不出别人的唇语发脾气,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给我看,就像宁墨墨现在这样,给我读报纸。她们俩都很有耐心,偏偏,我一个都不相信。
她们都是别人安排在我身边的女人,我知道。她们都各怀目的,这个我也知道,唯独不知道的是,她们有没有真的爱过我。
也许,没有。
方静离开时,我笑了,她所有留下来的东西我都派人送过去,一件不留。在她还在愧疚的时候,我已经学会笑着忘记,这世间,永远不会有人离开另一个人活不下去的神话,我甚至庆幸,她离开时还算爽快,如果犹豫半点,我都会忍不住鄙视她。
但,宁墨墨让我害怕,她的沉静比失聪初期的寂寞还让我可怕,我刻意营造的失聪氛围都比不过她的寂静,假如我伏案批阅签报,几乎察觉不到她在同一间屋子的存在。可谁又能想到,气息微弱的她,身体羸弱的她,居然蕴含那么大的力量,总能在我故意施加的压力下挺直脊背。
甚至还会发些小脾气来反抗。
我该相信她么?
她会帮助我么?
或者可以说,她可以留下来么?
我刻意带她去不同的饭店,审视她亦步亦趋跟随我的动作,我还喜欢逗弄她,观察她因为拿错酒杯喝掉白兰地红透了双颊,熟悉的表情,不熟悉的面容,看得我心摇神荡,几乎忘记她是个习惯默默无声的女人,只想征服她身上投映的背叛过我的影子。
她变成我的女人后,我第一次感觉到害怕,怕她像方静一样选择离开,更怕她选择投靠的是孟屿暮,我不想生气,可看到走廊那头孟屿暮频频回望的表情,我就忍不住想发泄。
我掐住她的脖子,我只想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如果要走,趁早,不要当我是傻瓜耍弄。
在孟屿暮第一次替她要房间时,我就已经察觉他的意思,只是没想到宁墨墨这个女人居然傻到为敌人数钱的地步。也许她说的对,她只是我们买回来的女人,换个买家一样会死命效忠。
母亲说,她弟弟还需要手术费用,她也还需要学费。我甚至准备好了一笔钱,只要她不离开,我愿意付钱。
但她表明态度说不会离开时,我竟然高兴不起来。
今天不会离开,明天呢?明天不会离开,后天呢?永远都不会有离开的那天了么?可有什么方法让她永远无法离开?
我想,找到她不会离开的方法也不难,再等等,我一定会找到。
她欠我的,还没偿还,所以,在还清之前,休想离开!
如烟往事
凌棠远在凌翱掐住我脖子的事好像没有发生过,除了我脖子上还遗留的青紫印记,一切似乎都是我混乱的错觉。
我们平静的下班,平静的吃晚饭,平静的读报纸,平静的睡觉。
唯一不同的是,晚上,我抱着枕头又睡回地毯上,他迈下来拉我上床,我偏拗着不去,来回挣扎了几次,凌棠远便不耐烦了,摔了手睡过去,留我一个人躺在地毯上,再不管。
我真的有点心寒了。就算是猫阿狗阿被主人踢一脚,呵斥一声还会记仇,更何况是我?昨晚旖旎缠绵,今天痛下毒手,不管怎么说,心底是不能不恐惧的。
谁知同床共枕日子多了,他又换什么手段折磨我?
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隔着睡衣仍能感觉地毯一下下扎腿。
人不能惬意太久,久到忘记自己最初的根本。来那日,我睡在地毯上,并没觉得不舒服,今天睡下来,反而不适应这样的委屈。
好不容易睡着了,到夜半时分,腿竟然不痒了,身子下面换成了暄软的床,翻个身扑进暖呼呼的胸膛,舒服的让人想叹息。迷蒙中感慨,原来自己已经眷恋这个熟悉的宁静怀抱,其他的选择都忽视不见。看来,人都是喜欢留在熟悉环境里的,女人更甚,我慢慢贴在他的胸口蹭蹭,继续熟睡。
头顶却是谁咬牙的声音:“口水蹭我身上了!”
迷糊中,我嘟囔句:“自己擦擦,又不是没长手!”
就感觉有人把下颌埋入我的颈窝换了个姿势抱着我。
第二天清早起床惊觉自己居然躺在床上,还没等从他怀里挣扎起来,就见凌棠远沉着脸皱眉说:“你自己怎么爬上床了,不是使性子呢吗?”
不对,昨晚似乎不是我自己爬上来的。
我刚想反驳,他又说:“想我了?知道我想就好,下次听话点!”
我还没说话,他又紧跟着堵上一句:“别说了,起来吧。”
眼看着我一句话没说,凌棠远说了一篇子的话,实在找不到话题,我只能仰头问他:“那今天还去公司吗?”
“去。”他心情不错,下床后去卫生间洗澡。
我从床上爬起来走到衣柜前给他拿干净衬衫,镜子里,我露出锁骨的吊带睡衣掩不住脖子上青紫的印记,周围有一圈淡淡的黄色显示他昨日的力道之猛,我愣在镜子前,轻轻用衬衫擦擦瘀痕,有些刺刺的疼痛。
水声停止,镜子里他突然从我背后袭来,环住我的腰,被吓住的我手中的衬衫几乎拿不稳掉在地上,他完全不顾我身体的僵硬,咬住我的耳朵,凶巴巴的说:“跟我一起去,但不许见孟屿暮。”
我对镜子里的他,无奈的说:“好,你说不见就不见。”
“只要你听话,你想要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少。”他见我神色不对,赶紧许诺道。
“嗯。”懒得说话,胡乱答应一声。
“如果你不听话,你什么都不会从我这里得到。”大概觉得我会因为他的许诺得意忘形,有加了一句威胁。
“嗯。”我还是不想多说。
“好,走吧。”他对我的回答很满意,点点头。
“嗯。”我默默跟过去。
凌棠远睨了镜子里有些不自然的我,阴阳怪气的开口:“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心中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艰难开口:“没,嗓子疼。”
听到我说嗓子疼,他才从镜子里瞥到我脖子上的伤痕,沉默了片刻,拿了领带给我,脸扭向一边,“给你个报仇的机会!”
他是想让我用领带勒死他?
真是的。哪敢阿,亲手勒死他会被认为是谋杀债主的。
我搭上他的肩膀给他系领带,右手还没等勒紧,他已经急了:“你居然勒我!”
天地良心,我才搭了一个扣儿。
我默然看看自己手里的领带,又无声的用眼神控诉他的无妄指责,凌棠远看看我手上的动作,自己也有些赧然,故作凶恶的掐住我下巴吻过来,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真是个孩子,被人戳穿了行径就急吼吼的掩饰心虚,他的行为我毫无遗漏的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相处的时间久了,我越来越发现他行为的诡异,一会儿高傲无礼,一会儿娇气撒娇,往往撒娇的不到满足时,便会摆出凌蔑世人的架势来掩盖失落,可不可一世后,又会渴望身边的人能不怕他,贴过来继续逗他笑,听他心声。
这样的人委实不好找了。被踹了窝心脚还能蹲在原地守候的人除非另有他求,否则谁会心甘情愿委屈求全看他一辈子脸色?就像我,也是希望顺他心些,能给我足够支钱物支持而已。
一想到钱,我才记起八月底快要开学了,不得不仰起头对他说:“我要开学了,得去北京。”刚说完就感觉自己面前的人身子有些僵硬。
“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离开我?”他冷声反问。
这又是什么推论方式?我镇定的说:“是瞿阿姨允许的,她说会让我读完书。”
“她说的不算。”凌棠远断然否定,不等我纠缠,沉了脸套上西装,留个背影给我,在此先行出门。
刚刚腻在镜子前的甜蜜笑意全部消失殆尽。看上去竟像是厌恶我的提议到极点,无法忍受再讨论下去。
我回到床上静静躺下,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
自以为读书是理所当然的条件之一,贸贸然提出,完全没想到他会拒绝。可事实上,凌棠远不会放我离开,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开。就像孟屿暮说过的那样,他怕我不在眼前,无论是读书,还是离开,都是不确定的因素,他不会让同样不稳定的事情再度发生。
这就是吃一堑长一智。
没想到,我的百般退让到最后只能是这样的结局,也许,我早该明白,在提出上学请求的时候就该明白,读书只是海市蜃楼的空想,悬在嘴边的甜蜜。
真傻,居然以为我们之间是场平等的交换。其实在我决定用凌家钱时,交换天平上的砝码已经失衡。他们可以随心思无条件的勒令我,我却不能刻意主动去提出要求。
没想到阿没想到,更不敢想的是我如果因为上学的事翻脸了,他是否会继续弟弟的后续费用。
应该不会的,只要我违抗一次,就等于单方面撕毁合约,债主们可以随意毁约,因为他们不相信我会舍得离开,而我不敢毁约,因为我还指望他们接下来的扶助。
午夜,凌棠远回来了,身上又浮现了消失一个月之久的酒气,也不说话,就按我在床上,撕掉蔽体的睡衣压上来,我除了顺从就是顺从,连声音都变得讨好。
面对难得的顺从,他冷笑:“怎么,不想上学了?”
我忍着心中全部不适,双腿缠上他的腰,搂住他的脖子,“不去了。”
他停在我的身上,很久,我疑惑的借着月色看他,竟是阴晴不定的一张脸,“怎么又不想去了?”
我冷了心说:“本来就不该是我的,我不能痴心妄想。”
没错,想了一天我终于想明白了。
读书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用途。我有了吃穿不愁的去处,我有了身价显赫的保靠,读与不读,都没了实质意义。当年挣扎着想要考研无非是准备挨两年辛苦找份高薪工作能帮忙家里填补些,现在,这个目的也不必实现,那读书对我来说还有怎样的意义?
不过是当年选择的求生手段,又不是毕生光辉而伟大的梦想。去不了,略有些遗憾,却也不至于要死要活,从我明白那刻开始已经不怨恨凌棠远了,无论他因为什么样的私心要求我不读书,我都会答应。
他突然搂住我,咬住我的胸口,嘴里呢喃着什么,听不甚清。这是我们第二次亲热,我的身体依然僵硬,心却比从前放松了许多。
也许,我是放弃了最后的梦想才会变得如此顺从,我只想沉浸其中让自己淡忘自己究竟舍掉了什么。
沉沦的绝望铺天盖地般笼罩了我,我几乎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再何方。曾经算过的未来,曾经憧憬过的日子如今都变了味道。以后,我要学会坐在沙发上等他下班,我要学会在寂寞里打发自己所有的时间,直到他将我抛弃,或者是死掉。当然最后还有另一种解决方式,那就是我主动离开,可,我舍得么?
有钱有势的家族,英俊潇洒的男人,挥金如土的日子,除了像只生活在牢笼里的金丝雀,随时任由主人呼来喝去,一切都是再好不过了。
“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千军万马般的掠夺引发我最后的悸动,他一边驰骋一边咬牙切齿的问。我战栗的抱住他强劲有力的窄腰,摇晃了身子,无法回答。
是阿,我该满足的。
我闭上眼睛,再不看似深夜出笼猛兽的他。
既然他觉得我应该满足,那我就满足好了。
又是一个清晨,被子再度被他大力掀开,蜷缩在床上的我只听见有人故作凶恶的说:“起床,咱们去北京!”
好事多磨
从这里到北京开车才四个小时,凌棠远执意开车去,我也不好问为什么,只听从命令拎了书和小东西,连一件衣服也没带,匆匆上了车。
我和他并排坐在车后。上车没多久,他就靠在椅背上沉沉睡去,我想想,从身上脱了外套盖在他身上,恍惚中,在衣服下他握了握我的手,又睡了过去。
能重新得到读书的机会,对我来说已经难能可贵,所以我不敢问他到底是什么让他改变的主意。生怕再惹他动怒,机会又丢了,也是说不定的。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车内醒来,发现身上反被盖了两件衣服,凌棠远则穿着衬衫气定神闲的坐着休息,时不时还会和司机说两句话。
这辆车只有我们三个人,再回头,后面载着刘阿姨和范阿姨的车却不见了踪迹。突然,凌棠远命令停车,我正差异不知什么情况,手就被他拖住,推开车门,带着趔趄拽出车才发现路旁居然有大片的玉米地,玉米地边是成片的小碎花迎风盈盈摇曳,看我们两人的脚大咧咧踩上去,被蹂躏的模样让人万分心疼。
“干什么?”迎风我几乎说不出来话,只能狠命拽他的手。
他听不见,所以依然往前走,我只能抱着他的胳膊往后坠,这才被他发现我的无声抗议,嘴唇上扬,指着前方的林子朝我笑着:“怎么,你觉得不好看?”
“好看。”江南水乡很少见到这样大片玉米地,如果不是因为心中的疑惑,我会很乐于流连一番,可他拉我来玉米地干什么?
“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他笑了,不知何时,手上多了一台相机,“来,摆个姿势,给你照张相。”
我愣住,有点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还是兴致勃勃的拍拍碎花摇曳的土墩:“坐,我给你拍照。”凌棠远脸上雀跃的表情让人不忍拒绝,我顺从的坐下来,他笑着说:“你也可以给你母亲寄回去一张,说你在这儿生活很好,我对你照顾的不错。“
他提起母亲,我的姿势立即变得顺畅,连笑容都真实了许多,露出牙齿,眼睛眯起来,看上去确实是心满意足的样子。他举了照相机很久,没有按快门,我的笑容渐渐累了,就狐疑的看他,他望望我背后的阳光说:“太刺眼了,不好照,换个角度。”
我听话的转个身,他走了半圈绕过来,接着照,照完给我看屏幕,笑的果然开心,他贴着我的耳朵说,“趁他们还没追上来,咱们正好玩会儿。”
说完又拉着我走,两个人就在玉米地旁走了一会儿,只听见相机喀嚓喀嚓的在耳边响,他却总是皱眉嘟囔,“角度不好,再来一张。”笑久了,我懒得理他,自己看着摇碎金光的玉米叶迎风飞舞,享受秋高气爽时难得的惬意。
在宁家的时候,觉得空气都是安静窒息的,去凌翱又要万分小心避讳各类人物各类场合,唯独此时能放下心理负担,轻松的坐下来看看自然景色,享受微风拂面的清爽。如果有一天能安静回到老家做个农妇,秋日里憧憬丰收也是不错的选择。
我嘴角含着笑,目视远方。
当然,这种设想,身边是没有凌棠远的存在的。
见我很开心,他趾高气昂的探过身子,高大的身影笼罩上我的视线,得意的说:“以后听话,我会经常带你出来的。”
我觉得好笑,别开脸不回答,他伸手掐着我的脸蛋,不悦:“别光笑,说话!”
我还是想笑,实在忍不住了,只能用手来掩住嘴,笑完了再抬头,发现他的脸色越来越差,直到黑了脸,粗声粗气的说:“走,回车!”
我笑着跟他一起走,他的手往后抓了两回,我都没跟上,发现自己没抓住我的手,他扭头看我,我偷眼看他,两个人对视两秒,我又想笑。他愤然转过身,“我就这么好笑?”
我笑着摇头,就是不说话。憋久了凌棠远也开始无奈,只能别扭的说:“笑什么笑,再笑,小心下巴笑掉了。”
我拢住嘴,说:“好。”
“是不笑了好,还是听话好?”原来他还记得,刚刚对我说过的话。我抿嘴说:“都好。”
这才平息了凌棠远的气愤,把我送回车里,关上门,等他坐上来,才撇嘴:“你敢不听话,我就不让你读了。”
我继续笑,脸却有点酸。
到了北京,我们住进了凌家另一栋房子里,对于北京东南西北还不熟悉的我只能分别房子相对于那边房子的大小,其他一概不知。
这里房子没那边的大,上下两层,凌棠远的卧室一贯是在寂静的边角,刘阿姨和范阿姨则住在楼下。餐厅书房客厅,都缩小了许多,却更像个住家。这里大概是他们经常住的,很干净整洁,我在卧室拉开衣柜,不仅有凌棠远的衣服,还有很多新的女装,全部带着价签,有的连包装还没拆。
不用问,这是他准备好的东西。
他说过这是一次重新开始,所以连我的衣服都换成了新的。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也到了晚上,我和凌棠远默默在餐厅吃饭,他似乎有心事,我也不讨人嫌开口,各自低头忙自己碗里的东西。
凌棠远吃饭比我快许多,所以他先放下碗。范阿姨见他吃完坐起身,才说“棠远,瞿姐说,她明天中午到。”
我的筷子碰在碗边,铛的一声脆响,凌棠远也没了胃口,他把手里的筷子拍在桌上问:“昨天她还在欧洲呢,这么快就回来了?”
刘阿姨畏缩了一下,我看在眼里,她嗫嚅说:“瞿姐正好来电话,我就说了一下。”
我抬起头,正看见凌棠远别有深意的看着她,面沉似水。
他站起身从我身边离开,没有说话,我已经自觉跟上,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上楼。
“瞿阿姨会不会不高兴我们来北京?”我关上房门第一时间就是想说这个。
凌棠远睨了我一眼:“不高兴咱们就回去。”
他是什么意思,他带我来北京就是为了旅游的?
“那我读书的事……”我不确定他的意思,只能说半句。
“我说过我答应了吗?只不过凌翱北京有个重要会议需要我出席,顺便带你来的。”他表情淡淡的走道床边,歪个身子靠上去。
一瞬间,我被从云端跌到泥土里的落差打败。失落是难免的,今天上午在田边嬉闹的喜悦心情一扫而空,随后填补上的,大概就是对某种名叫凌棠远的雄性动物充满了愤恨之情。
我打开随身带来的箱子,拿东西去洗手间洗漱,他察觉我的表现不对劲,追到洗手间门口,见我平静的站在镜子前刷牙洗脸松了辫子,他又抱着胸说,“你出去,我要洗澡。”
我低头从他身边走过去,他反手拽住我的胳膊:“你真不生气?”
我勉强压住心中怒火说:“不生气。”
“为什么?”他眯起眼睛注视我的表情,似乎想要把我心底真实的想法看透。
“反反复复已经把我心中的气折磨光了。”我说完,挣开他的牵制回了房间,留他一个人在那变幻着表情,不进不退。
债主愿意追加投资是他的人情,是他的高尚道义,不愿意追加是他的本分,是他的理所应当,所有的东西都有衡量标准,他不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夜里,他抱紧我,从背后伸过来的大手,揉着我的胸口,我挣了一下,随后就不再动弹。
其实我很讨厌他这样,不想做就不做,做过了就别对我愧疚。如果他能学会残忍一点,至少我的失落也会少一点。
真烦。
瞿阿姨来的时候凌棠远又不在,她只找我一人,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能找到他不在的时间来单独见我。
“你们来北京干什么?”她有意无意的用目光扫视我。
“凌先生来北京办事。”我按照凌棠远给我的答案说,没想到却换回她的冷笑:“办事还把阿姨都带着,衣服也叫人买新的?”
瞿阿姨的表情冷若冰霜,我无奈至极,有事大可去和自己儿子折腾,总折腾我这个倒霉蛋算什么?可又不能不应对,我只能老老实实的回答:“这些我都不知道。”
这是事实,我只能淡淡的陈述。
“你要上学我不阻拦。不过我交待你的事一定要记住。上学可以,但别忘了大事。”她一本正经的命令,我只能点头答应。
“你母亲给我打过电话,说你弟弟一切都好,已经准备开学,学费已经打款到学校,让你放心。”见我表情还算乖觉,她又说。
从家出来时,我不知道电话号码,只留了瞿阿姨的电话号码给母亲,来凌家后日日被凌棠远牵制,总想不起打电话,等去了凌翱,在他的办公室里也不方便打电话,母亲突然给瞿林飞打电话报平安,既是情理之中,又是情理之外。
母亲的意思是……讨好,还是感谢?
“谢谢瞿阿姨。”我诚心诚意的道谢,没有她,晔晔的事绝对不会这么顺利。
她横了我一眼,“你好好完成你的任务就行了,别的用不着你管。”
我的任务,生孩子,也是最难办的事。
瞿阿姨起身准备离开,我默默送到门口,才听见她冷冷的对刘阿姨说:“你说他把凌翱北京的文件都调阅了,我以为他要在这里待很久呢!”
刘阿姨不语,眼睛却瞥着我
我一愣,头也不敢抬,等车子发动转弯离去不露声色的上楼,把门关好,才敢松口气叹息。
看来,凌棠远这个人,还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明明是让我上学的,偏又骗我。如果说他是小孩子脾气,那么刘阿姨的急于汇报就真的让人玩味了。
莫非,这其中还有她什么事?
凌棠远刚回来似乎就知道母亲来过了,晚上只是在睡觉的时候才听见他在我耳边坚定的说:“必须回来住!”
什么意思,我没明白,蹭蹭枕头又转个身,他似乎也躺下了,慢慢睡去。
没过几天就到了开学的日子,凌棠远意外的没去凌翱分部开会,和我一同上车,让司机送我们去学校。一路上,我都有点紧张,为终于实现的愿望,也为他果然守信。车停在校门口对面的马路上,我刚下车,他就关上车门。我知道他不会陪我去注册,我只能一个人走过街天桥。不料,远远就看见索离站在校门口似乎在等人,犹豫一下还是偏过头,想背着脸走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他总觉得心虚,虽然那时候明知我们无法走到一起,但面对他那么单纯的男生,我还是觉得不自在。大约也是怕他问起,我弟弟的治疗款是怎么来的,也怕他知道自己曾喜欢一个只能靠卖了自己才能换回钱的女人。
确实,有点打击人。
在我们交身而过的时候,他还是认出我来,虽然现在我已经换了一身连自己都叫不出来名字的名牌,但面貌还是认出来了。
“宁墨墨,我都等了两天了,你怎么才来报道?”他阳光笑容挂在脸上和我打招呼,却意外的发现我身后并没有带行李箱,“你的行李呢?”
我尴尬的笑笑:“我不住宿。”
索离愣了一下,随即发现我身上的变化,眼睛里立即闪烁着滋味复杂的光芒。
凌棠远喜欢用白色妆扮女人,白色的手袋,白色的裙子,白色的上衣,白色的高跟鞋,我用来习惯这身打扮的时间只有两天,接着,我就以最符合他口味的形象出现。
“有人帮你了?”他说的小心谨慎,生怕某些字眼刺痛我的自尊。
可事实上,我早已经没有了自尊,我甚至觉得现在的生活也不错,所以深深的叹口气,“不然呢?十几万呢,我没办法凑出来。”
“他很有钱?”
“嗯。”
索离垂下头站在我身边,和刚刚的阳光灿烂互呈对比。我想他一定是以为我被有钱人包养了,甚至还有比这些更难堪的揣测。事实上,他猜的也没错,凌棠远身上没有任何我值得炫耀的东西,除了钱。
我默默跟在他身后,他沉着心走在前面,像似被心爱女人辜负的男人,表情上很是惋惜,其实此时我更想笑,但笑不出来。
“宁墨墨,你忘记这个!”凌棠远悄然出现在我们面前,青着脸,手里还攥着手机。我乍惊,随即直觉伸手去拿。在看见凌棠远那刻,索离的表情突然变了几变,我还来不及介绍,凌棠远已经走到我面前,轻笑着:“别让我查到这位男同学的电话,我不允许哦。”
他的笑容很冷,挂了十几斤的冰霜,不禁让人在夏末的炙热温度里瑟瑟发抖。
索离镇定了心神往前走了一步,伸出友好的手:“您好,我是宁墨墨的师兄,我叫索离。”
凌棠远看都不看他一眼,身子更是避开他伸出的手,一双美目直看着我的表情:“记住了?”
“记住了。”我面无表情的回答。
不是我不想有表情,而是我不知道该有怎样的表情才能不谄媚,又不惹怒他,尤其是在学校的门口,我只差一步就能迈进去的时候。
索离是彻底失望了,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埋怨,但还维持着最基本的礼貌和我们说了一句:“宁墨墨,导师在办公室,你办完手续和可以去找他,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阻拦他不是我该有的作为,搭理他不是凌棠远会有的举动,诚然他是为我们找个台阶下,但我们谁也没给他留面子。
在凌棠远的注视下我挺住脖子,竭力让自己表现出云淡风轻的坦荡,可多疑的他还是拽着我的胳膊说:“别读了,走,回去!”
很不幸,他果然又变卦了,而这种变卦我根本没有办法预料也没有办法适应。我既不能涕泪横流的求他放我进去,也不能破口大骂他不讲信用说话像放屁。就算心里真是这么想的,我也做不出来。
索离知道他犯了错,面对我被带走的结局也有些无措,他碍于男性尊严不会开口帮我求情,但也不忍就此离去不知我最后的情况,只能傻傻的站在校门里,看着我在校门外和凌棠远的默声纠缠,无法帮忙。
我握紧手袋的带子,想想里面的录取通知书,犹豫是不是要用低头来换取进入校门的机会,当然,我也无法确定,即使我低头了,他还会不会放我进去。
双眼有点湿润,憋在心里一车子的话就是说不出来。
求求你,放我进去,我保证会每天回家。
你们凌家答应过我的,不能言而无信。
你凭什么对我忽来喝去的,我也是有尊严的,卖到你们家我还是个人!
字字句句都交叉扭在一起横在嗓子眼,吐不出来,只能盯着凌棠远的衬衫扣,任由言语在脑海里肆意奔驰。
终于,一低头,先他一步离开校门,直接上了拐过来的车。
是了,如果有人一定要夺走这个机会,我宁可是我自己放弃。无法不吃嗟来之食我至少还能做到吃一半扔掉一半,凭着自己的选择。
凌棠远也坐近来了,不理我,直接闷声对司机说:“回去!”
车子开动,校门就这么离开了我,隐隐约约还能看见索离遥望的身影,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回到家才半天就病倒了,起初只是有点发烧,接着就是咳嗽,一晚一晚的咳,总觉得胸口闷的慌,有什么憋在肺里发不出来那般难受。为了不打扰凌棠远的休息,我主动搬去了另外一间客房。被窝里少了他的霸占,很宽敞,也很冷,半夜经常会被空调冻醒,然后就是咳个不停,再睡不着。
他也会端着水给我喂药,笨手笨脚的带着恶狠狠的口气。也会时不时的带回来点小东西,今天是一个会说话的玩具,明天是奥斯卡最新的大片,扔在我的床头。
不知道是谁帮他挑的,每一样拿出来的时候他的表情都很不自然。
“天气挺好的,出去透透气?”晚上,他又坐在我的床边提建议。我摇摇头:“凌先生去吧,我想睡了。”
他默默的看了我一眼,站起身离开,多一句都不肯再说。
如果一开始凌棠远就不让我去读书,我想不会这么难过。毕竟失望大了,偶尔有惊喜还是很开心的,可最开始他就不断的暗示可以去,现在不能了,反而有点受不了这样的落差。
让他改变主意是不可能的,就算我折腾这么久,他也没说一句放我去上学的话,所以我更加的失望,对自己的存在突然有了可笑的领悟。
第二天,孟屿暮来了。他和凌棠远母亲一样掌握凌棠远何时不在家何时过来的技能,凌棠远不在,他显得随意很多。
我总不能靠在床上见他,只好穿好衣裳,拢了拢头发,洗漱了才下楼。不过十多天没好好吃饭,裙子的腰肥了一圈,随着走路的步子来回的晃,他看着我瘦弱的样子,眼神有些疼惜,我默默走到他身边,扯了一下嘴角算做笑容:“孟先生,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点东西。”他放在我面前是一个果篮,我微笑收下,而后静静看他,等待他接下来的意思。
“今天外面空气很好,出去走走?“他的眼底藏有很重的渴望,我犹豫了一下,顺着落地玻璃窗望过去,房子前的银杏叶开始变黄,在秋风中摇动着飘零,再不出去怕是真要错过了。我点点头,跟他一起走出了房间,他给范阿姨使了个眼色,我不明就已,或者已经不想明白,只想出去缓口气。
绕过大门,我们在小区里散步,银杏叶的飘落让我心情有些低落,默默的悲哀自己的命运,他拉住我的手,我惊讶想要闪躲,却听他说:“给你一样东西。“说完我才察觉,手里多了MP4。
“多听听音乐,心情会慢慢变好的。”他的眼睛始终盯着我,盯得我无处躲藏,他温柔的用耳塞堵住我的耳朵,里面是优美的钢琴曲,我抬头,就听见他说:“《星空》Richard Clayderman演奏的。”
他峻眉舒展,清雅的双眼像似同样听得见音乐般淡淡含笑,不知为什么,我心一动。
他又说:“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就挑的全部都是轻音乐,喜欢还可以去下载。”我犹豫了一下:“孟先生,其实……”
“我没别的目的,你放心听。”他抬起头看我,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容,“上次是我失态了,我向你郑重道歉。”
这样一来,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耳朵里还听着浪漫的钢琴曲。
流畅的音符带动了心底的温暖,温暖了有些冰冷的地方。
初释心防
孟屿暮走以后,我还在听钢琴曲,这样小小的一个东西确实为我病床上增添些许趣味,时间在音乐的陪伴下流逝的飞快。快到凌棠远下班时间时,我才将东西藏在枕头下收好,果然,没过多久,凌棠远就风一样进了门,靠在门口盯着我上下看了两眼,嘴上还没忘冷言揶揄:“今天心情好点了吧,听说有人来探病了,肯定慰籍了。”
我从床上撑起起身子,继续窝在被窝里,头看向窗户也不回答他,早习惯了凌棠远这样的相处方式,如果有一天他不说点什么鬼话我估计会不适应,对待他冷嘲热讽的最好办法就是拒绝回答。
我静静的看着窗外依旧不说话,他左右看了我两眼,见没动静自己先乱了,突然咳嗽一下:
“能出去溜达了?”我还是不动,眼睛看着窗外的天空,心静如水。
他不自然的问:“我们一起出去散散心?”
听的出来,他的本意并不想说这些,冲进来时的嘲讽才是他最初的目的。眼下生硬的转弯大概也是被我冷落了,才着应该想改变我们两人之间的僵局,或者是给枉死的我一点点施舍和怜悯。
他走到床边,开始满不在乎的帮我披上衣服,把被子轻轻掀开,又蹲下帮我穿上拖鞋,我不动生色的看着他莫名其妙的动作,按住胸口。
凌棠远每做个动作都让我产生一点点微妙的感觉,除了不解,还有些说不出来的东西
如果不是这样的情况,我觉得自己快要原谅他了。特别是,他在弓腰给我穿鞋的时候。他一定不曾为别人穿过鞋,笨手笨脚的套不上去,好不容易弄好了左脚,又换了右脚。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屑服侍别人,更别说弯下高昂的脖子。
他这么做,一定别有目的。
他拖着将信将疑的我跑下楼梯,从客厅穿过走出大门,竟然发现晔晔站在花园的草坪上,我顿时喜出望外的看着他,他更是喜形于色的笑着跑上台阶,嘴里大声喊着:“姐,我可见到你了。”
才两个月而已,我们俩就像分别很久很久,我立即甩掉凌棠远的手拉住他:“你怎么来了?不是开学了吗?”
“姐夫说你想家了,让我过来看看你。”晔晔回头瞥了凌棠远一眼,手握紧我的,嘴角的笑容变得很大,突然悄悄的说:“满帅的,不算亏。”
我觉得好笑,嘴也跟着上扬,偷偷看了一眼凌棠远,他似乎没有察觉我们的对话,眼睛正看向别处,幸好他听不见。
难得他有心,知道晔晔的出现一定能带给我片刻欢乐,所以才接了晔晔来。他能让晔晔来看我,大概也是诚心诚意想要改变我们现状的,可我无法确定能不能原谅他。
“姐你怎么瘦了?”晔晔眼尖,一眼就发现我身子的虚弱。
“我在减肥,你不知道,有钱人家就讲究这些,不然穿衣服不好看。”我安慰他,却发现原本站在一边的凌棠远面容一凛,他随即走上来说:“进去坐着说话。”说完他先闪身离去,留下我和晔晔偷偷对视,他伸了伸舌头,我则抿嘴笑笑。
这是我到凌家吃的最高兴的一顿饭,晔晔给我说他在大学里的所见所闻,我就静静坐在那儿听着,凌棠远坐在我身边默默不语,偶尔我会对他笑笑表示我的愉悦,他看了我的笑容回应居然是扭头吃饭,并不理睬。
“姐,看见姐夫对你这么好,我就放心了。”晔晔说。
他还是用不自然的口吻称呼凌棠远为姐夫,这与事实不符,我想阻止,刚准备开口,凌棠远已经说话:“不然呢,以为我会虐待她?”
我以为晔晔惹怒了凌棠远,立即侧脸看去,餐厅暖色吊灯下,昏黄的光晕下,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笑的时候仿佛在和晔晔抱怨,其实我是个河东狮吼,一个让他受了诬陷委屈的河东狮。晔晔见他的表情很平静,也放松了许多,接着他的话头抱怨道:“我姐在家的时候也经常欺负我。”
凌棠远用筷子挑出碗里不喜欢吃的东西,抿嘴笑笑:“咱俩同病相怜,以后她欺负我,你要站在我这边。”
“嗯,好。”晔晔低头,笑着吃饭,这顿饭对他来说,也很重要,他回去,会给母亲带去天大的好消息。我抬头对视凌棠远,他一双黝黑的眼睛正盯着我看,我低头,觉得脸有点热,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家庭多了一个新成员,他与我们同样具有骨肉相连,血液相融,他是我的家人,这样的意识让人有些暖烘烘的感觉,也同样有些释然。
人这一生,注定要得到,要失去。我得到了金钱,也必须失去读书,更何况这失去对我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我不应该还觉得不甘心,不满足。
凌棠远被我脸上的红晕弄愣了,僵硬了身子看了半天,他的视线不挪走,我也不好意思动筷子,只能默默坐着,反倒是晔晔看出我们俩之间流动的暧昧气氛,表情赧然,咳嗽一声说:“姐,我去厕所。”
刘阿姨带他去了,我们两个还在僵硬,凌棠远回过神,皱着眉不自然的吃饭,我也回过神,闷头夹菜,把菜放到碗里,我才小声说“谢谢你。”
凌棠远的动作有点僵硬,很久很久才粗了嗓声说:“说话对着我说,我听不见!”
虽然觉得他没听见有点可惜,但再鼓不起勇气说,只能闷头继续吃饭,直到晔晔回来,我们俩谁也没和谁多说一句。
晚上睡觉时,晔晔被安排在客房,我便没了去处。刚磨磨蹭蹭走上楼就被凌棠远扛在肩膀上,我不敢大声呼救,只是捶了捶他宽广的后背,也许再文弱的男人对于女人来说,也是力大无穷的,更何况他对我来说本来就是高大威猛。
直到走回房间,他都没有放开我,挣扎无用。
我被摔在床上,他俯身压过来,身子结结实实的贴在一起,他盯着我的眼睛憋了半天才说:“对不起。”
他的语气很别扭,表情更是别扭的厉害,我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一个天大的白日梦。他不可能说对不起,虽然他可以做到好心让晔晔来看我,但对不起三个字是绝不会也绝不可能出现在他生命的范围里。我太了解他了,所以我根本就不敢奢望会得到一声尊重。可就在此时,他突然软了下来,让我又一次不由自主的沦陷。
“听见没有?”他的口气不善,眼睛避开我的注视。
“嗯?”还在震惊中的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气急败坏的搂到怀里睡觉,鼻子撞在他的胸膛上,酸的想流泪。
觅良人,一生得一良人足矣,这是中国女人千百年来信奉的理念,我为了这个理念就该放弃所有坚持,我没权力再要求其他。
满足吧,虽然他脾气坏了点,嘴巴毒了点,人别扭了点,但也算个良配,当然,前提下是我必需得到一个孩子来向凌家索取婚姻以后,他才是我的良人。
还有一丝不甘心。
我在他的胸口上咬了一口,很快就得到了反应。
住在客房手脚冰凉的日子似乎正在远去,在他的身体攻势下我很快得到暖意。人要学会取舍不是,至少要学会别委屈了自己。较劲对谁都没有好处,这是我刚刚学会的真理。
当然,较劲也可以换一种方法。
我当着晔晔的面推开面前的包子油条,“太油腻了,不想吃。”
凌棠远把自己面前的粥碗拿过来:“这个?”
“不想吃。”我还是没胃口,凌棠远皱眉,扫了晔晔一眼,晔晔很识相低乖乖低头吃饭,他又拿过来一杯果汁:“这个?”
不是我矫情,确实不想吃,连日病久了,胃口也差了很多,看见花花绿绿的东西什么都不想动,见我偏过头,他钳制住我的下颌扭过来,别着眉头说:“喝。”
我不张嘴,他的动作挺了很久,实在没办法,只能叹气:“听话,喝了,中午想吃什么,让刘阿姨做。”
我真的不是想较劲,可在凌棠远的眼睛里,此类行为大抵已经是可恨到极点了,如果不是晔晔在这儿,他应该早已经拂袖离去,此时他能做到的就是尽量压制怒火,劝我把果汁喝掉。
所以,他的脸色很难看。
晔晔已经开始担忧,可能怕我惹怒了凌棠远,说实话,我也怕,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试探他到底能忍我到怎样程度。
他……
凌棠远突然把果汁抿了一口,向前倾身,不等我反应过来按在我的嘴唇上,惊慌失措的我嘴唇被他的舌尖挑开,果汁已经涓涓流到我的嘴里。
真,真,太恶心了……
我脸热的像是被火点燃了般,挣扎着从他的牵制下逃脱。晔晔已经愣在一边,动弹不能。
他轻声而笑:“想亲就亲,别总用撒娇这样的手段来引起我的注意。”
真,真是的,他怎么可以在晔晔面前这么说我……
晔晔的表现恢复正常,他笑着说:“我都很多年没看见姐撒娇了,挺好。”
凌棠远睨着我羞赧的表情也低低笑着:“确实挺好,我挺喜欢的。”
上午,阳光充足,我和晔晔暖洋洋的坐在客厅沙发上聊天,两个月没见,我们之间有太多的话要说,太多的问题要问,不觉得腻烦。凌棠远则静静的坐在我们身边若无其事的看报纸,根本不理睬我们的呱噪。我并不讨厌他的陪同,反正又听不见什么。刘阿姨和范阿姨被凌棠远支走去买东西,偌大的房间里,只有我和晔晔的窃窃私语和嘻嘻笑声。
“你们食堂伙食怎么样,多吃点,吃不习惯也要吃……”我拍了拍晔晔的脸,耐心叮嘱他。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看起来还不错,只是我怕他为了节省不好好吃饭,再把身体搞垮了,不停的叮嘱。
晔晔笑着在我面前伸开手,反复转了两次,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见他笑着说:“姐你都说十五次了!”
“哪有那么多。”我瞪了他一眼,不满他小气巴拉的计较。
“姐你快要变成妈了,总是唠唠叨叨的。”
“再说一遍我下辈子都不管你了。”晔晔对我的愤怒不以为然,偷偷朝我使了个眼色,我顺着他的目光悄悄望去,凌棠远看报纸的嘴角竟然有一丝不被人察觉的微微上扬。我立即扭过头,继续瞪晔晔:“就算我说一百遍你也得听着,谁让我是你姐呢!”
“行,姐,你说一万遍我都听着,我是怕你累着。”晔晔讨饶端过水,我又气又无奈的喝了,他又话题一转变成:“姐,你过的好不好?”
这样敏感的话题如果是平时我一定会躲避,今天凌棠远看报纸,负责监督的两个阿姨又不在,我便放松了心,别了半个头不让凌棠远看见唇型,说:“挺好的,要什么就给我用什么,他们都不敢说个不字。”
“前几天大姆妈的女儿回去了,说他们家不好相与呢。”晔晔皱眉,似乎不相信我的话。
我不高兴:“拿了钱还不好相与,好相与还让他们蹬鼻子上脸吗?”我并不想为凌棠远辩护,事实上凌家确实没有可让我辩护的有点。只是大姆妈的女儿说的并不是实情,我想告诉晔晔真相,当然,通过他的嘴也能让母亲放下心来。
“那倒是,我看姐夫这样挺好的,刚刚吃饭的时候他一直在偷偷看你,好像特别喜欢你的样子。”晔晔笑着说,我知道他在胡说,冷了脸瞪他一眼:“别瞎说。”
“我没瞎说,不信你问姐夫!”晔晔露出一口白牙,在阳光下闪光。
明知道我不能问,他更来劲,“我觉得姐夫一定很喜欢你。”
我抵死不信,眼睛继续瞪他,“你再说我就把你送回去了。”
“真的。”晔晔见我不信,急红了脸。
“真的才怪!”我还是不为所动。
两个人脸红脖子粗的僵着,耳边倒传来凌棠远低沉的声音:“你们慢慢聊,我先出去。”说完便转头离开,我自然不会去追他,倒是晔晔说:“你看,姐夫害羞了。”
我用手拍了他脑袋:“害什么羞!上大学才几天阿,学的这么油嘴滑舌的,你知道什么!”
旁边没有了凌棠远的坐陪,晔晔也大胆起来,伸了胳膊抻抻懒腰靠在沙发上:“我就知道跟妈说,你过的挺顺心的。”
“挺顺心的。”我一边点头,一边偷眼望着凌棠远离去的背影,神态有些恍惚,凌棠远今天有点奇怪,是不是我又惹他不高兴了?
晔晔只请了两天的假,我和凌棠远下午送他去了火车站返校,他的心脏还不能坐飞机,能坚持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来看我已经难得,幸好我给他带走的是比什么都重要的好消息,凌家待我很好,这一句足以让母亲和他安心许久。
从火车站回来后,凌棠远总在不经意间注视我,我几次回头碰撞到他尚未收走的视线,被看得浑身不舒服,忍不住问他:“我怎么了?”
“没什么,我想告诉你明天晚上有个宴会,你准备一下跟我出席。”他又恢复了往日冷淡的脸色。
他只在晔晔面前演戏,背过人,我们一如平常。
“宴会?”那种只在小说里看见的华灯酒会?
他闭上眼靠在沙发上点头,看上去像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是。明天晚上孟家。”
一个孟字让我眼皮有点跳,垂下头,有点心虚。
“孟屿暮的生日会,都是亲眷朋友参加,你也不用紧张。”突然,凌棠远睁开双眼,凑近我,低低的声音问:“你从来没说过你喜欢什么颜色。”
我被问住,想了半天才说:“听你的。”
我知道怎么能讨他高兴,一句听你的,凌棠远又满意的合拢双眼。
不必怀疑,他一定会挑选白色的礼服给我,既然说与不说都一样,那我选择不说。
凌棠远挑选的礼服居然不是白色的,滟涟流光的湖蓝色缎面长裙,高束腰身,围胸上居然没有带子,重叠的交叉在一起,弯腰低头就能看见内里春色。我找了一圈,也没发现里面穿着的背心,不好问化妆师,自己闷声在房间里先穿好,在镜子前晃了晃,发现肩膀后背胸口均露出一大片肌肤,浑身不自在的我赶紧拿起披肩把身子紧紧裹住,才安心了点。
心底感叹,有钱人真能折腾,穿这样的衣服恐怕要时刻惦记着会不会掉下来,哪还敢吃东西聊天呢,有此可想,今晚一定会很累。
我小心翼翼走进客房,提前赶来的化妆师已经等待很久,她在看见我遮遮掩掩的动作时表现出的淡淡鄙夷,一点不露的落入我的眼睛。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一个土包子怎么会飞上枝头变凤凰,麻雀终归是麻雀,即便插上绚烂的羽毛,也是个东施效颦的麻雀。
心有点难受,但还是听话的坐在椅子上让她妆扮。
我不知道她在我脸上涂涂抹抹用了什么东西,觉得清凉香甜,大大的刷子沾了腮红涂在脸颊两侧,勾勒出轮廓的同时也添了两朵浅浅红晕,淡淡的眉粉,银色的彩妆,魅惑孔雀蓝的眼线,以及银粉色的唇彩。化妆师每用一样,都会刻意说及品牌,我从未没听说过这些牌子,只能装糊涂。
总共用了一个小时化妆半个小时做头发,像似在给即将冲锋陷阵的将士添加武器般一丝不苟。没想到来凌家第一次严阵以待居然是为了孟屿暮的生日宴会,有点可笑。我觉得凌棠远此行一定别有目的,但又说不出究竟。我知道,不管最后他们两个表兄弟要怎样完结他们之间的恩怨,我都会是被牺牲掉那个。所以,知道和不知道内情,也只是心甘情愿和死不瞑目的差别。
没差,都一样,所以,随他们去吧。
一切妆扮好了,从楼上走下去,几次被裙子绊到,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我只能拎着裙角咬住嘴唇谨慎迈步,抬头看见凌棠远正站在楼梯下方注视我的动作,他看了很久,才说:“不错,就这样。”脸上没有笑容。
他伸出手,我慌乱的把手伸过去,他突然露出笑容:“右手!”
我脸热辣辣的,换了右手给他,他牵住回头跟刘阿姨说:“你去汇报,我们去孟家了。”我抿着嘴唇站在一旁,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而后凌棠远自若的对我说:“记得,一会儿必须听话。”
我点头,被他异常认真的表情吓住,手有点颤。
凌棠远察觉我的紧张,伸出手抿抿我耳边的发丝,冷冷的笑:“宁墨墨,相信我,你是我最好的武器,你会帮我打败他们,所以我不会伤害你。”
武器……
原来,两天来积攒的甜蜜,只是我妄想了不该妄想的东西。我知道,我错了。
百变之始
宴会场地之大远远超乎我的想像。只知道是在孟屿暮家举办,乘车到此时感叹风景宜人,没想到欧式小别墅里更是别有天地,耀眼璀璨的水晶灯,乳白色的长驼毛地毯,欧洲风格的壁炉,这一切的一切,我从前只在送给别人的拼图上和电视里看过,没想到有一天也会呈现在眼前。
参加宴会的男宾客一律西装革履,女宾客一律礼服晚装,笑语盈盈,音乐袅袅。我终于明白凌棠远为什么要让我精细打扮,大概是嫌弃我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的缘故,我学不来女宾客亦香鬓影举目皆空的气势,只能靠外在撑些场面。
与其说我是被凌棠远带进别墅,倒不如说是半拖半拽。裙摆太长,高跟鞋太不合脚,都阻碍我为他脸面上增添光彩,我一边时时刻刻小心警惕不要在人多的地方摔倒,一边又要时时刻刻保持脸上的微笑。
说实话,很累。
刚进入宴会厅,孟屿暮亲自迎接。他今天是一身黑色西装黑色领带,远远看见我,先是笑,径直走过来对凌棠远说:“我以为你们会晚些来。”
“没事,我和墨墨正好过来散心。”凌棠远语气淡淡,原本拖住我的手悄悄环上腰间,礼服布料很薄,热度透过来烫得我有些不自在。
“墨墨肯过来散心是我的荣幸。”孟屿暮行礼表达自己的荣耀,凌棠远扯了扯嘴角,并没说话,我尴尬的笑笑。
“今天还有神秘嘉宾来。”说到这里孟屿暮笑笑,眼睛瞥了一下角落,我们顺势望去,一位巧笑倩兮的年轻女子正挽着一位笑逐颜开的中年男子与人交谈中,视线偶尔还会飘来此处。
灯光丽影,衬得那桃红色的礼服格外妩媚,如果不是旁边的男子年纪已大,她和他必然也是佳人一对,我的目光扫过凌棠远,他似是而非的笑笑,佯作没看见什么:“怎么,凌伯笠身边又换人了?”
“没换,还是她。”孟屿暮浅浅淡淡的说,喊住服务生,送过来三杯香槟,凌棠远端过一杯,孟屿暮接着吩咐道:“给这位女士换杯果汁。”
服务生答应,很快送来了果汁,凌棠远眯看着孟屿暮,脸色阴郁,我还有些自知之明,觉得他变脸色的原因并非是孟屿暮对我的殷勤,而是刚刚两个人话题中的人正在向我们走来。
“棠远,你这么早就来了?”那名中年男子笑着和凌棠远打招呼。
“二叔,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凌棠远所答非所问,也许距离太远,他没看见凌伯笠的唇型。
“方静,你的礼物可以送给屿暮了,你们俩不知道她有多细心,昨天特地亲自挑选了礼物送给屿暮,过来的一路上还担心屿暮不喜欢,总想再换一个。我说,只要你来了,屿暮就已经很高兴了,怎么会不满意呢?”凌伯笠疼爱的拍拍方静的手背,她朝他嘟了嘴撒娇。
在他叫她名字的时候,我瞬间愣在那里。这名字我曾听过,在孟屿暮的嘴里,她是凌棠远初恋的情人,在凌棠远嘴里,她是背叛他的绝情女子,在凌棠远母亲的嘴里,我与她有些地方相似。我禁不住张望了她,也正因为看了才知道,他们说我像她,实在是过奖了。
我们之间的距离近乎千里,我根本比不过她分毫。
她身材匀称,肌肤细腻莹白,一双诱人的双眼顾盼生姿,略薄的嘴唇看上去粉嫩柔软,搭配身上桃红色的礼服格外媚人,随意摆个姿势都让人无法转开视线。
除了她笑时与我同样有些弯眼角,几乎找不到相似之处,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居然会说我神似她,简直就是云和泥的差别,何止一二十步。
“方小姐费心了。”孟屿暮说完,笑盈盈收下礼物,除了刚巧站在他身边的我,不会有人发现孟屿暮手指的颤抖以及方静的犹豫。
方静对我视而不见,单单笑着对凌棠远说:“棠远,听说瞿姨从南面为你找了个助理?”
我被拦在凌棠远身边,从她的方向看来,即便昂首挺立也瞧不见我瘦小的身子,只见她微微歪了歪头,眼睛打量几次随即笑了:“她有点像一个人。”
“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凌棠远拉过我,把我推到几人中间上下扫视:“不像阿,我倒是喜欢她这样干净的女孩子。”
孟屿暮难掩的疼惜视线让我查觉有些羞辱,他不安的看看我,我笑了笑,默默退回到凌棠远身边,凌棠远满意我的进退有度,笑说:“你如果不说我还想不起来,她有点像现在出现在报纸上那个……张……”
“之黎?”方静像听到什么大笑话,掩嘴笑笑:“棠远,哪里像……”
没等她说完,凌棠远皮笑肉不笑的打断她的话:“我听不见,闭嘴!”
我没看见过凌棠远这样凌厉过,一双目光像挖人心肺的刀直插过去,方静的脸色顿时灰了几分,幸好凌伯笠打了圆场:“老同学,翻什么脸那,也难怪,方静不该拿我们棠远的女朋友取笑,棠远这个人最爱较真的,你得罪他一次,一辈子都记得,还记得他大学毕业那年,孟屿暮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他,两个人厮打起来,天翻地覆的,拉都拉不开,可问问为什么,他们俩又不说。”
孟屿暮笑笑:“那时候小,不懂事,不过是一场玩笑而已。现在我们俩长大了,就知道什么能玩什么不能玩了。”
凌棠远好像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低头对我大声的说:“那边有吃的,我们过去?”我知道他在用我当借口,顺他的意思点头:“好,我也饿了。”
他的眼睛里涌起一丝笑意,尽管笑意中参杂了太多的冰冷,只要我装傻完全可以当作那是他对我的表扬:“走,咱们拿东西。”
凌棠远伸出臂弯,我靠上去挽住,把孟屿暮三个人甩在身后,不管不顾的离去。这种大庭广众下不给寿星面子的行为着实有点不礼貌,不用回头,我也能想到凌棠远叔叔和孟屿暮的表情该是怎样的尴尬,方静的表情该是怎样的怨恨。
食物桌前,我随着凌棠远取东西。他用夹子去夹鱼子酱,他用勺子去取蛋糕,我知道,魂不守舍的人最不爱听别人提醒他,所以只能默默的跟随他的动作,然后不露痕迹的把他弄乱的东西归于原位。我的动作比不上他的迅速,转眼间,好好的餐台上混乱一片,我只能无奈的看着他愁眉紧锁。
凌棠远的表现让我难受。
我认识的凌棠远不是这样的,他会发脾气,他会耍性子,他会趾高气昂,他会目空一切,像他这样的男人根本不会为女人寝食难安,更不会为女人委曲求全。所以,第一次见到他这样,我心头慌的厉害。
原来,我还是把眼前的一切当了真,还是觉得他能给我还算举案齐眉的交易婚姻。我敬他,他让我,我只求个安稳平静。其实,所有的一切都是自作多情的一厢情愿,买来的婚姻就是买来的,被打上烙印的感情围墙上永远保有那道裂痕生生割着心。
刹那间,在明亮灯光下,眼前的东西都化作雾蒙蒙的一片,除了凌棠远的手,我看不见其他。
“你拿错东西了。”耳边突然有人提醒,我茫然的看着盘子里,生的三文鱼片抹了厚厚的芥末,我一贯不吃生鱼,更别说芥末,倒是凌棠远更喜欢些,不好再放回去只能说:“我想吃芥末。”
他扬眉,没再说话,端着食物去观景台看夜景,我犹豫了半天才走进去,不想打扰他的沉思,坐在角落里默默的吃,一口芥末下去,一股辣气直冲鼻子眼眶,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凌棠远见我这样把视线挪开,“你看见了?”
“看见了。”虽然嘴里的辣气缓了些,但鼻子还有点囔囔的。
他不耐烦的说:“没看出来你哪像她。“
“我比不上她。“我苦涩的笑笑,这是实话,可惜实话总有点伤人。
凌棠远见我表情不对,神色有些莫名,沉了声说:“她当年也跟你一样。“
跟我一样像土包子?
我不认为他是在夸我,反而有些宽慰人的嫌疑,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端起盘子说:“凌先生还吃点什么,我去拿。”
“别以为你有机会和她一样出人头地,我不会让你有这个机会。”不知想到什么,他冷冷的声音又在我背后响起,让人呼吸困难。
“我知道我是什么地位,我就是你们凌家买来的工具,人可以爬高,工具只能靠在墙上原地不动。”虚软的脚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我只能用尽全身力气说完这些话,狼狈的逃离观景台。
我太明白自己的身份了。
不用天天月月年年的耳提面诉,我都知道。
我是凌棠远的生育机器,如果生了儿子才可以换回一段可笑的婚姻,生了女儿还要煎熬到债务还清的那天才能离开。我没资格去干涉凌家内部的事务,更没资格用凌家当跳板另寻高处。这样的婚姻是我最好的结果,尽管幼年时对婚姻憧憬并非如此,尽管为金钱放弃读书心有不甘,都必须认命,我的一生已经被凌棠远买断,无权支配,除非他愿意放开手,放我离去。
不要再给我幻想。
才两个月,我就因为幻想妄念了最不该妄念的东西,幸好,明白的还不太迟,我还有机会恪守自己的本分。
恪守自己作为工具和武器的本分。
先找个僻静的地方稳定好情绪,默默走到餐台前把东西拿好,还没等走过餐台,孟屿暮疾步走过来悄声问:“你还好吧?”
我下意识的蹭蹭脸,因为芥末辣出的眼泪已经风干,便笑着回答:“还行。”
孟屿暮的眼神里除了担忧就是担忧,这让我有些不解。如果刚刚我的感觉没错,他应该也是很爱方静的,现在巴巴跑过来关切我的安危,举动着实有点怪异。
我犹豫:“孟先生你去忙吧,我这边不用费心了。”
孟屿暮走近我,没说话,只是把什么东西塞到我的盘子下面,我连忙用手接住,硬硬的,还有一条细长的链子。
我攥紧了,疑惑的看他,他淡淡笑着说:“听说,你下个星期快过生日了,单独送你礼物怕棠远不高兴,你收下就好。”
“今天本来是你的生日,我连礼物都没准备……”说到这里,我觉得很愧疚,毕竟被寿星送礼物,代表宾客的失职,可刚说到一半才想起,到凌家两个月,我兜里从未揣过钱,更别说刻意去给他挑选礼物,即便是挑了,我又拿什么付账?
住在凌家的日子无忧无虑,吃穿不愁,出门有专车接送,回家更是万物俱全,我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更没有机会单独出门,所以不曾理会这些,今天突然想起来才觉得尴尬。
孟屿暮似乎理解我的处境:“以后补给我就行了,利息算礼物里。”
我也笑了,感激他的善解人意,几次说谢谢,他摆手刚想说些什么,我的喉咙里突然泛起酸水,生怕失态,连话都来不及说,赶紧捂住嘴跌撞的朝卫生间奔去,一时间鼻腔中,嘴巴里,牙齿缝,喉咙上都是酸水,趴在马桶边吐了几口又觉得胃里空空的,什么都吐不出来。
眼泪鼻涕条件反射般的流下来,我狼狈不堪的擦着,怕反复只能再停会儿,又蹲了几分种,感觉反应来了又吐了两口,还是什么都没吐出来,我长出口气扶着墙走到洗手台旁,身边是位雍容夫人正在补妆,她见我出来,善意的笑笑:“几个月了?”
“什么几个月?”我惊奇的看着她,她以为自己失言,随即解释:“我看你吐还以为是怀孕了,如果不是,你就是吃了什么东西不对胃口,以后吃东西要小心阿,大概是肠胃毛病。”
我茫然的望着她洗完手离开的背影,再移过视线,对着镜子里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发呆,手无力的垂在洗手台上,冰冷的触觉和金属的撞击使得我浑身冰冷。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怎么会这么巧?刚刚一定是芥末吃多了,肠胃不舒服。一边不停的反复宽慰自己,一边努力吸气,勉强站直身体,:“不可能,怎么可能呢。我前不久还来的月事……”
蓦然惊觉,这个前不久居然是上上个月的事,这个月,已经过了好久还没来。
眼前的一切开始混乱起来,浑身颤抖的我仍咬牙,故作若无其事的走出卫生间,门一开,就发现孟屿暮站在外面,我想我的脸色一定不好看,因为我看见他抬头时,他的脸色更阴郁,“你没事吧。”
凌家众人都不想这个孩子降临,除了凌棠远母子。当然也包括孟屿暮。如果此时我说出心中的恐慌,他不会真心帮我。我告诫自己表情要放松,满不在乎的说:“没事,刚刚芥末吃多了,胃辣的难受。”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的脸色,试探的问:“我请朋友帮你看看?他是医生。”
“不用了,我吃两块蛋糕压压就好。”我笑着说,随即把手中的项链摊开:“谢谢你的生日礼物,不过光有礼物不行,我还没吃到生日蛋糕,你这个寿星有点抠门呢。”
孟屿暮似乎相信了我,脸上满是释然,对我笑着说:“这点一定满足你。”说罢他带着我去蛋糕餐台,路过观景台时,我不禁回头看向那里,第一次,我这么想见凌棠远,第一次,觉得如果他能在我身边一定会给我心安。观景台上没人,所以凌棠远也没出现。
蛋糕餐台上都是精美的小甜点,他对蛋糕师说要生日蛋糕,很快一个只有巴掌大的水果蛋糕送到我的手上,蛋糕上还有一支粉色的小玫瑰蜡烛。刚刚内心的不安都被眼前精美的蛋糕挫败,不由赞叹“真漂亮。”
“这是你的,我的……早进肚子里了。”他端着酒杯拍拍肚皮,我想笑又不敢笑,只能用叉子叉了一块抿在嘴里,颗颗果粒香甜柔嫩,压抑住心底的焦虑。孟屿暮笑了,眼睛眯起的感觉很像凌棠远,如果凌棠远能像他这样细心,我恐怕会心甘情愿所有的事。
可惜,他没有,所以,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我可能怀孕的事。
“我说怎么半天见不到人,原来是偷偷在这里吃独食。”身后有人鼓掌,我回头,凌棠远的笑容就像凝固在脸上的面具,看上去很假,也很冷。
孟屿暮把我挡在身后,“棠远,我在请墨墨吃蛋糕。”
“看来我得跟你学学,请个好点的蛋糕师,我从来都不知道她这么爱吃蛋糕。”凌棠远似笑非笑的说。
“也不用可以请,我这里有一个,介绍给你?”孟屿暮依然保持微笑。
“别了,你推荐的我都不敢用,太聪明。”凌棠远笑着对他说,睨眼看我的时候却含了冰冷的口气:“走吧,别打扰屿暮了。”
“好。”我放下才尝了一口的蛋糕,乖乖回到他身边,凌棠远立即揽住我的腰:“屿暮不好意思说,你自己还不知道?他最不喜欢别人打扰,你这样缠着他,他会很不高兴。”
我垂眼笑笑,低下头,强忍下嗓子里又涌出来的酸水。
孟屿暮再不好阻拦,只能别有深意的望着我,凌棠远冷着脸转过身,我试图去拽他的臂弯,却感觉到他僵硬身体语言里诉说的厌恶。
勉强跟住步子才发现他已经走出了大厅,还不等说话,他又开始朝大门走去,我回回头,孟屿暮就站在窗前看着我们的举动,我想慢点,但凌棠远不管不顾,他大力的拖着我走近车子,打开车门将我塞进去,他也弓腰跟进来。
“回家!”说完,便别开头再不说话。
车厢内凝滞的空气让我窒息,这是凌棠远发怒的前兆,可以预想,他回家后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气急败坏的发顿脾气。而作为发泄对象的我只能默默坐在沙发上等待暴风骤雨的袭击,没有躲避的方法。
果然,到家以后,他先砸了客厅的花瓶,我一惊,看着四处飞溅的玻璃碎片不敢再前进一步。他吼:“你就那么看好他?明天我把你送给他好不好?你跟他就有说有笑的,跟我连坐一会儿都懒得,你那么喜欢他快点走阿,别耽误你奔好前程!”
他又拿起旁边的椅子砸在墙上,椅子腿咔嚓一下应声折断,我开始浑身发抖,觉得那条腿就是我的腿,如果敢贸然上前,也会得到同样的下场。
凌棠远恼怒的看着我躲避的身子,上前抓住我的胳膊和肩膀,我踉跄的挣扎,身子往后坠,没留神被玻璃碎便滑了鞋跟,脚绊住裙摆,一下子趴在地板上,手中的东西也嗖的飞了出去。
他沉着脸走过去,弯腰捡起,放在手心里嘲笑“怎么,连定情信物都有了?这项链很贵重阿,你准备还他什么,心?还是身?”
我无言以对,他既然如此想我,辩解只能加重他的怀疑,我坐在玻璃碎边上他都不曾问过一句,此情此景还何必计较他对我的在意程度,我慢慢蹲起来,从手掌里挑着破碎的玻璃渣子,伤口没出血,但比出血还痛。
忽然,他笑了,带着痛恸,大声说:“还以为你和她不像,原来都一样。”
我认真挑出玻璃渣子,眼泪已经模糊了双眼,他还在笑,气息紊乱:“你俩长的不像,但最开始的神情很像,她也和你一样茫然无措,她也和你一样干净沉默。后来她变了,似乎知道了什么,利用各种机会接近二叔,算起来,我和孟屿暮都被她耍了,谁都没得到她。现在,你和她不像,一点都不像,所以我就害怕,害怕有一天你又变了,变成了她!如果你能不变该多好,只要你听话,我永远都不会生你的气。”
他依然觉得是我的错,他依然在怪我。我明白他的脾气,这样自以为是的性子大概一辈子都改不掉,可他变说边笑语气哀伤到底还是让我动容。
“你不能关我一辈子。”所以你要学会改变,只要你变一点,我就甘心做任何事。
“你是在叫我不要干涉你对吗?你已经准备好去孟屿暮那儿了?”他的语气又变成冷冽,我的目光始终盯在他的脸上,看久了,觉得悲哀。
他不会改,只会要求我改,在他的眼里,我除了听话,别的都不要做。
我慢慢站起身,对面的镜子反射出的哪里还是傍晚出去时的精致面容,凌乱的头发,惨白的面色,无神的双眼,整个人像似被爽打过的茄子般蔫蔫无力。
凌棠远也站起身,连带着皮夹和项链一起摔在我的脸上:“别忘了,你是我买回来的女人,你一辈子就只能跟我一个人,想走,下辈子再投生个好人家!”
皮夹很重,里面有各种各样的金卡钻石卡,项链很轻,对我来说价值却同样贵重,两阳东西同时砸在脸颊,啪的一声脆响,耳朵嗡的一下什么都听不到了,全部注意力都聚在脸颊火辣辣的疼痛上。
我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他也一动不动的看着我。
“没错,我是你们家买来的,那是你自己愿意上赶着买,如果你不买,还会有人出更好的价钱 !”我一字一顿的说,脸上除了那块疼痛的地方几乎都是僵硬的,根本笑不出来。
他看着我,也许被我的话震住了,根本找不到回嘴的办法。
凌棠远突然笑了。
“上赶着?你知道为什么都上赶着找你吗!”他冷冷反问。
谁最情深
我握紧拳头望着他,一动不动。
我不知道他会说出什么,更不知道我是否能承受,可我需要他说出来,因为我想知道。没错,凌棠远抓住我心中长久以来的疑惑,他在暗示整件事情有内情,而这内情正好和我有关,除了孟屿暮说的那些,我还有多少不知道?我还被算计了多少?我咬紧嘴唇呆住,心一下子提起来。
突然,他疯狂的拿起所有能拿到的东西摔在地上,每一次都那么用力,每一下都那么绝望。各种质地的碎片四处飞溅,我的耳膜被尖锐的声音刺痛,根本听不见其它,只能被吓傻了般愣在那里。
最后,他还是没说那个秘密,或者是他说了,我没听见。
刘阿姨出来打扫时,凌棠远已经愤然离去,而我还站在满目疮痍的客厅里发愣。他的怒气是消散了,我却还没办法排泄掉心中的恐惧。
“你真有能耐,棠远从来没这么生气过。”她愤愤不平的说。
我迟疑的转过身,声音嘶哑,几乎不像自己的:“你们为什么选择我?只是因为我像方静?可是我不像阿。”
“谁说你像方静了?”刘阿姨矢口否认,我半信半疑的说:“你们明明说我像的。”
她愣住,想了半天才支支吾吾的说:“我们是说你像他们凌家人。”
真好笑,这样搪塞的话她也能想得出,我默默的捡起项链和钱夹,绕过她的身子,像一个没有内容的空壳慢慢爬上楼。我还是没拿到答案,或许我戳到了凌棠远的脊梁骨,摸到了事实的真相,所以他恼羞成怒,才会这样失态。我不会知道方静在他心中的地位,但我已经知道,自己在他心中到底排在哪里。
当晚我睡在客房,那里除了一床单薄的被子,还有我藏在被子下面的MP4,一夜不停的音乐伴随眼泪静静流淌,时间过的很快,眨眼间,天亮。
很快,一切待处理事项办妥,凌棠远便说有事先回凌翱总部,带走了刘阿姨和助理,只留下我和范阿姨,没说读书的事,没说孩子的事,我们就这么远离,连句再见都没说。
他走那天,我没下楼,趴在卫生间吐得畅快,除了吐出去的酸水,还有眼泪。
消息是阻挡不住的,很快我被范阿姨送到医院检查。医生诊断孩子已经七周半。当然,知道这个天大喜讯后第一个出现的人是凌棠远的母亲。
她说,如果生了男孩就给我婚姻,承诺依然有效,只要我好好生活。我第一次不想搭理她,只是望着窗外残存的树叶随着秋风打着旋儿的飘远。
深秋落寞,我也是。
男孩儿,女孩儿,有什么区别?有婚姻,没婚姻,又有什么区别?
我已然不知道自己未来在哪里,自然也不想知道即将来到的一切。
所有的东西都与我无关,我听和想都懒得去做。
我不理她,她便怒了,甩了袖子走人,走之前还命令范阿姨好好看护我肚子里的孩子。我冷笑,原来现在这社会还真有母凭子贵一说,如果不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她一定会断了我弟弟的后续费用和学费,然后再把我像条狗一样撵出去。
我真的很想知道,我肚子里这个孩子到底值多少钱,12% 的股权……很多吗?多到让趾高气昂的她忍气吞声,让满腹心事的他压制怒火?
看来,那是笔不小的数目,只是凭借我贫乏的数字概念,不可想象。
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天,孟屿暮请我过去吃饭,我推掉了,理由是胃不舒服,他托人送来的肠胃药,还有一个看起来很聪明的小姑娘。肠胃药留下,小姑娘被范阿姨送走了,想想大概是瞿林飞的意思。
她防着他,也防着我,还是别见为妙。
最近胃口越来越差,什么都吃不下去,即便偶尔吃两口,也很快吐出来。再这样瘦下去快要变成皮包骨了,除了补充睡眠,我想不到延续生命的办法。
下午小姑娘刚被送走,范阿姨静静在楼下做家务,我准备上楼睡觉,最近特别爱睡客房,因为客房的床垫暄软,包着身子不咯的慌,闭上眼睛觉得自己仿佛沉在棉花里,像家乡的味道。
我记得,我是睡着了的,但似乎听见开门的声音。
床的一边塌了下去,我拱供身子,又侧身。有人说孕妇需要侧卧,我总记不得,常常是睡了这边又睡那边,并不老实。
又睡了一会儿,发现有人隔着被子摸我的肚子。
我睁开眼,隐约看见黑色身影像极了离去一个月之久的凌棠远。
他伸手探入被子,掀开我的上衣,慢慢摸索着,寻找他以为固出来的地方。其实我的小腹还很平坦,连自己都感觉不出有怀孕的迹象,所以他也无法确定,依然在腹部那里摸索,最后停在他认为最可能是宝宝睡觉的地方,炙热的手掌贴在那里,半天都没动弹。
随即,他呼吸有些粗重,轻轻掀开被子钻近来,我以为这是梦,一场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梦,可他真是的出现在我眼前,用力抱住我,我的手掌习惯去推,正碰到他的胸膛,跃动的心跳证实梦境的真实。
是了,原来还是梦,差一点我就以为是真的。
他不会来的,同样,我也不会原谅他。即使他亲自跟我道歉,我也不会。
“咱们过一辈子吧。”他说。
我慌乱一个月的心,骤然安静,连呼吸都停止。
“我想和你走完一辈子。”他温暖的气息拂过我的脸颊。
一辈子有多长?三十年,五十年,七十年?如果我可以活到一百岁,七十年也只是弹指一瞬而已,一辈子看起来很长,想起来很短,扳着手指头数,来来回回也就几次,但想走下去,需要太多勇气。
我没勇气,我不敢想一辈子。
他紧紧抱住我,我还是不说话。
我们不适合,走下去会很辛苦。我曾想过如果凌家真需要生个孩子来解脱,我会把孩子留给他们离开,未来的生活很简单,只要我给迈出这步就可以。
可是,我脚始终抬不起来。
最后,我还是没答应他。
他一夜都抱着我,我的颈窝有些潮湿。
第二天早上范阿姨吓了一跳,在没有接到凌棠远回来消息的情况下,青天白日的,他居然从客房出来,是挺吓人的。
他对范阿姨说:“我来北京开会。”
公文包和随身的司机助理都没带来。
他对范阿姨说:“没定到凯宾斯基。”
没听说最近北京五星级酒店全部客满。
他对范阿姨说:“住两天我就回去。”
结果住了一个半月还没有要走的迹象。
倒是我有些倒霉,起初还是不想吃饭,每天只是随便对付一口,结果被凌棠远发现,我不吃他就用尽了招数逼着吃。起先是用威胁,后来是用发脾气,大概他发疯最大的阵仗我都见过了,他发脾气那点小花样还真不能产生恐吓的作用。见我不害怕,他无奈的又换方法,开始哄骗,许诺各种空头支票,如果还不行,只能用杀手锏撒娇。
撒娇的时候他的脸会红,哄骗的时候他会不好意思,威胁的时候他会愧疚,看得出来,他正在改变。
虽然绝大多数时间他还会对我口出恶言,但他已经开始竭力学着克制自己。
只是不知道,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
不能怪我小人,事实证明,后来的故事远远超出我的想象,他和他,甚至还有她都不会轻易放过剩下的六个月,只要孩子没出生之前,我就是这场交易最后的筹码。
又过了两个月,母亲来电话,说给我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凌棠远有事先回了凌翱,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见任何人,我预感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可有不知道那事情究竟是什么,母亲来电话后,我才知道,好消息是凌棠远不久前为母亲重修了老屋子,坏消息是晔晔的病有了反复。
重修老房子的时间是我刚刚怀孕的时候,母亲小心翼翼的说,凌家也是有良心的,我笑笑,没有回答。
晔晔的事是在回去不久,上课时候忽然晕倒,学校连忙派两名辅导员送到医院检查,说是对新换的瓣膜有排异反应,需要重新开刀手术,再次换取。被逼无奈的母亲只能给瞿林飞打的电话,没过三天,手上便收到三笔汇款。
分别是瞿林飞,凌棠远,还有一个陌生人。
我起初猜是孟屿暮,他如何知道我弟弟病情复发的消息我不清楚,但这笔人情我终究要还。虽然凌棠远说过不许出门,但我还是给孟屿暮打个电话道谢,万没想到,他说汇款的人不是他。
他没必要说谎,更何况对我,他想来也不曾说谎。
那么,汇款的人又是谁呢?
我们家生活一直贫窘,多数时间都在艰难度日,我实在想不起还有哪位有钱的亲戚能帮上这样大的忙,搜刮了一切可能挨个打过电话去问,却发现谁都不是。
这是一个谜团,它就像一个定时炸弹放在我身边,甚至让我有些辗转反复。我习惯了用交换来缓解家里的窘境,却从没有过平白接受他人资助过,所以,白拿的钱有些烫手,让我寝食难安,我想找到那个人,哪怕说声谢谢也好……
终于,孟屿暮帮我找到了她。
周日,天气不错,怕过两天下雪不方便出门,我和范阿姨挑个时间出去商场买宝宝用品,货柜上琳琅满目的商品价格不菲,却没有老家百衲衣穿着舒服,挑了几套秋冬的衣服,又买了一条抱被,眼角余光就看见孟屿暮站在玻璃橱窗外朝我使眼色。我会意,慢慢挪步走到门口,他也佯装惊讶的样子:“墨墨,你怎么在这儿?”
“孟先生你好,我和范阿姨过来买东西。”我含笑朝他点头。碍于凌棠远的易怒脾气,一场普通的会面还要做得如同间谍交换情报般谨慎。
“中午还没吃饭吧,我请你吃饭。”他笑盈盈的说。
我犹豫的回头,范阿姨有点为难,表情有些不情愿,所以我只要也不情愿的说:“孟先生也不是外人,但……”
“出了事,我跟棠远赔礼去,你现在需要两个人的营养,中午怎么能不吃饭呢。”他的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笑,我再瞥范阿姨,她也只能无奈的同意。
和孟屿暮吃饭很正常,点餐,吃饭,说话,因为旁边多了一个人,一切都变得小心翼翼,席间他也不曾说过什么,就是默默的吃饭,默默的照顾我,直到我吃好,站起身准备离开,他才去收银台结账。
突然,一位穿得很寒酸的老太太扑过来,我以为她要威胁到宝宝,拼了命的避开身子,结果,她却拽住孟屿暮的手,喊声带着哭腔说:“我终于找到你了。”
现场除了惊讶的孟屿暮,我,和范阿姨外,其他人全部将视线移到这里,各自揣测。
“你妈,你妈她不行了。”她悲泣的说。
尽人皆知,孟屿暮的母亲已经过世多年,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分到凌翱8%财产的原因。孟屿暮母亲当年被上山下乡放到南方,在当地待了七年,孟屿暮外公自身难保,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女四散漂零,各自受苦受累,所幸凌棠远父亲当时在孟屿暮母亲下乡的附近郊县劳动改造,经常骑自行车跑过去照顾妹妹,这样孟屿暮的母亲才能顺利顿完七年。七十年代末北京市回城通知下达,凌家托人先弄回了孟屿暮的母亲,不料,一家团圆之际却发现孟屿暮母亲那时已经怀抱婴儿,孟屿暮外公让她交代,无论如何她竟说不出孩子的父亲是谁,于是孟屿暮外公当庭勃然大怒,将她拒之门外,没有工作无处安身的她只能抱着孩子嫁人,那个男人就是孟屿暮的养父,至今仍然在世,由孟屿暮供养。
听说,孟屿暮原本还有个妹妹,无奈生下来没多久就夭折了,连脸蛋长什么样子都不曾看见就被胡乱埋了,也正是这个原因,孟屿暮的母亲身体日渐沉疴,卧床三年后病逝,病逝时才三十一岁。
这消息来自口耳相闻,无论是凌棠远和瞿林飞都不曾对我说过半个字。小道消息到我这儿,通常也就断了去路。这段故事埋在心中已久,不知怎的,今天猛地想起,竟然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孟屿暮的特殊权利似乎远远不止是来自于外公对他母亲的愧疚,似乎这里还隐含了什么秘密,再细想想这个故事……难道,他的父亲是……
孟屿暮虽然脸上略有些不悦,但仍保持风度:“这位阿姨,您认错人了。”说罢示意我先行一步,我迟疑了脚步,想来他也不愿意让我看见什么,便低头先走。结果那老太太依然哭声哀恸:“你妈不行了,你都不去看一眼吗?”
紧锁眉头的孟屿暮回头瞥了她一眼:“家母早年过世了,所以请您自重。”
话说至此,已经堵死那个人的发挥,原本以为她会讪讪离开,不料她又说:“她没死,当年她被你们家送到精神病院了。”
我和孟屿暮几乎同时停住脚步,我发现他的眼睛里已经开始浮现怒气,果然,他回过头叫保安:“我不想看见她,她妨碍我们!”
“你妈生养你们两个,临死连个面都看不见,我真替她不值阿,儿子是公司的大老板,母亲住精神病院,也不怕被雷劈死!那个老太太被保安拦住,连哭带骂的折腾,越是这样,保安越用力”
孟屿暮仿佛没听到她的叫骂,只是低声对我说:“我送你走。”说完牵着我的手往外离开。
我怔怔的被拉走,范阿姨收拾了残局,拿了东西跟在后面,保安见我们离开,才礼貌的请老太太离开,她不走,还叫喊着:“没良心,你妈快死了!被人害死了,你都不管阿!“
我惊吓的回头,她面目狰狞的模样始终留在我心底。
难道,这也是凌家的一场阴谋?
凌家儿女三人,长子凌棠远的父亲凌伯衡死于车祸,先是昏迷不醒,最后呼吸系统衰竭而死。
二子凌伯笠,现在是凌翱集团的董事会主席,持有凌翱18%的股份,娶妻两任,至今未育。
小女儿凌莫熙,85年病逝。
除了二子凌伯笠外,两位凌家继承人全部过世,长孙凌棠远少年时期错误注射药物导致双耳失聪,公司成立时并没有凌莫熙的股份,所以外孙孟屿暮还不被承认,如果我肚子里真的是个男孩儿,恐怕真是千顷地里一棵独苗,不仅金贵,而且危险了。
我瞥了一眼孟屿暮,虽然脚下步子不停,但他已经陷入深思状态,双眉紧紧拧在一起,似乎再回忆什么。
如果凌莫熙真的没死……
凌家就会又出现一位继承人。
每一位继承人的出现就意味着别人的失去,无论是瞿林飞和凌伯笠应该都不会让她有机会出现?
我心一抖,似乎碰见了什么恶心的物件,胃里翻江倒海的想吐。
我和范阿姨坐上车,孟屿暮命令司机去凌棠远的别墅,他用力关上车门,站直身子用无声的唇语对我默说,保重。
随即,遽然转身离开,似乎又回到刚刚那个老太太吵闹过的餐厅。
我抚着心脏处望过去,只见他的脚步急切,似乎很不能一个箭步冲上去。85年时,他几岁?莫非他对母亲的病逝也没有印象?
这还能假得了么?他究竟在怀疑什么?
范阿姨在我身边犹豫了片刻才说:“宁小姐,回去以后听话,我不会和瞿姐汇报的。”我诧异的望着她,她已经别开头看向窗外,幽幽的说:“你妈妈给我打电话了,她求我好好照顾你。”
妈妈。
爱恨中间
又是某一夜,凌棠远再次悄悄回到我的房间,蹑手蹑脚的走进来,慢慢坐在床边,像个孩子般趴在我的肚子上喃喃说了什么。我自从怀孕以后总是渴睡,明明听见他的呢喃,却始终无法睁开眼睛瞧瞧他到底要干什么。好在说完他就搂过我,霸道的用胡茬蹭蹭我的脸,然后和我一起沉沉睡去。
从凌翱总部到北京需要三四个小时的车程,所以我总觉得不可思议,到底是什么支撑他经常赶夜路来北京,又是什么吸引他可以不顾劳累来回奔波。半夜起床时,他那么真实的躺在我身边,热暖的体温环绕着我,说不出的安全,我默默的伸出手掌抚摸他的脸颊,静静感觉再真实不过的他,当然,也是平静无波的他。
能遇见他,我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难过。也许没有机缘巧合,我们永远不会相遇相守,更别说睡在同张床上。可我也知道,即便将来我真的留下了,他也未必会爱上我,也许永远都不会把我当作他的爱人,永远不会。奢侈的爱情总是绚烂夺目的,我只能仰望,却不敢轻易肖想,像个贫穷的孩子渴望最昂贵的巧克力糖果,只能吸吮着手指,来解馋。
心有点酸,眼泪盈满了眼眶,悄悄抽了抽鼻子爬下床,去卫生间洗把脸。
起床的动作惊动了沉睡的凌棠远,他声音嘶哑不清:“小心台阶。”
我含糊的答应一声,刚拉开门,又听见他喃喃说:“小心地滑。”
够了,我已经心满意足。
只为他两句话,已经察觉话语里的体贴。
我几乎是用扑的逃进卫生间,用凉水湃着脸,生生感受自己心的沦落。
最初的伤害似乎已经不再重要,只要岁月静好,统统可以淡忘,他不经意的话,我不经事的沉沦,都在一瞬间写下了最终的结果。
从卫生间悄悄走回来,带着全身冰凉的气息睡上去,刚刚钻进被窝又听见他朦朦胧胧的说:“我好吧,你要懂得感动才行。”
刚刚历经动容的我差点又被逗笑,居然要我感恩,真像个孩子。我低头再仔细看看他,才发现他其实早已经睡着了。
这样的他或许不是一个居家的好男人,好丈夫,好父亲,但已经让我心底起了波澜,如果他愿意走下去,并学会尊重,我想,我已经从此开始投降。
凌棠远来的时候静悄悄,走的时候异常轰动,全家上上下下都跟着紧张,我负责找衣服给他整理,范阿姨积极准备早饭,司机跑出去提车发动,唯独凌棠远晃晃悠悠的站在房间门口不着急,他一边对我说:“你慢点,我又不着急。”一边对范阿姨说:“实在不行就不吃了,总来不及。”
我拿过外套帮他穿好,整理好领带,他张着胳膊等我全部收拾完毕,突然横过脸凑上来,斜了眼睛看我,我不解,只当是脖子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检查了一下领口:“这里不舒服?”
他又把脸凑过来几厘米,我就愣愣的看着他,疑惑不解。结果摆久了姿势他自己先怒了:“算了,你笨到无药可救。”
我眨眼,还是不明白他的意思,最后还是凌棠远自己再受不了,先用脸颊过来撞的我的嘴唇,我躲闪不及,牙齿撞在他的脸上,只见他皱紧眉头:“在家没事找个电视剧好好学学,怎么什么都不会,怎么当女人的?”
我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是什么,原来他在撒娇要我跟他吻别。
见我还是没有主动吻别的意思,凌棠远已经气哄哄拿起公文包往楼下走。虽然知道他是在为什么生气,但我就是无法追上表达,觉得心中百般别扭,强做那些还不如杀了我。
其实只是吻别而已,寻常人家夫妇都会做的举动,虽然父母小时候没有在我们面前亲昵过,但偶尔在厨房里拉拉手也是见过的,我想叫住他,过去亲亲他的脸,可憋了半天,还是说不出来,犹豫着开口:“棠远……”
凌棠远身子在楼梯上僵住,脚步也收了回来,他回过头望着我,似乎真的从内心深处期待我的一个吻,我忸怩着,脸上的肌肉僵硬,实在窘的厉害。
我看见他的拳头握起又松下,松下又握起,还是说不出口。狠下心,只能缓缓迈步走下楼梯,站在离他两台阶高的地方覆下身去,他仰头看着我,我鼓起勇气吻上去,点在他的脸颊右侧,而后故作镇定的说:“一路小心。”然后只觉得浑身火辣辣的热,我觉得如果再不走开,全身都会爆炸。
凌棠远的眼神很奇怪,伸手拽住我的睡衣袖口,我回头,他一步站上来,狠狠抱住我的腰,把嘴唇按上来,辗转亲吻。
说来也可笑。我们两次真正的亲吻都是在下行通道上。一次是电梯,一次是楼梯,不知道是该说凌棠远喜欢居高临下接吻的感觉,还是我们的故事本身就放置在抛物线的高点,随时可能下滑,怎么看都有点岌岌可危的感觉。
因为我的分神,他瞪了我一眼:“认真点,这也是你的份内工作。”
“哦。”我点头答应
“你……不想和我说点什么吗?”他期期艾艾的问。
“说什么?”我茫然的看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凌棠远似乎被问了很尖锐的问题,突然不自然起来,眼睛溜向一边,然后故意摆出理所当然的模样:“什么早点回来,我和宝宝等你之类的。“
我真是再也忍不住了,噗哧笑出来。
再厚的脸皮也架不住我不给面子,更何况他不稳定的性子,凌棠远冷着脸,“就知道对你再好都没用。我走了!“
蹬蹬蹬几下,他已经径直出门,范阿姨站在餐厅门口朝他的背影望了两望,大概是觉得白准备了早饭有些不耐,回头对我叹气:“你就顺着点不行?你要是能顺着他,要他命都行的。”
难道,我真的太拗了?
我自我反省的回到楼上,想起他送过的那个手机,偷偷拿出来放在手里摩挲了一会儿,按按点点发了一条短信给他。
晚上早点回来,我和宝宝等你回家。
大概有半个小时时间,他才回了一条:
懒得理你。“
我静静的躺下,有点说不出的委屈,不是他要的吗,怎么说了他又不理我。可随后又听见手机响起短信音乐,拿过来看,又一条:
六点回家。
心里又恢复暖意,嘴角也弯了上去。
凌棠远这个人阿,还真是别扭透了。
别扭的有点可爱。
傍晚时分,凌棠远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回家来,手里似乎还拎着什么,始终背在身后。我几次向想偷看,他都一脸不耐的把我推开,然后神秘兮兮的把东西反锁在书房,据说是为了避免我好奇心过重跑过去偷看。
我好笑,至于吗?不过我现在已经学会对他的反应,可以完全忽视。新近刚刚摸出了另一个规律,那就是凌棠远说话的时候,可以忽略他的面部表情,直接听他要说什么,然后再省略掉那些得意自大讨人厌的恶毒语言,可以听出很多问题来。
例如,吃饭的时候,他会指着排骨说,“看见它就像看见你一样,吃什么补什么真没说错。”
潜台词就是,你太瘦了,多吃点排骨补补。
我笑着夹了两块,对他说声谢谢,再低头奋战排骨,他就会原地愣住,然后哼了一声不再说话,表示我理解正确。
例如,晚上“读”报纸的时候,他会厌恶的说:“你说那么快,是不是不耐心给我读,不爱读就说话。”
我自动理解成为,累了没,累了就可以不读了。
我翻到财经新闻说:“我不累,我们下面读财经新闻。”
他继续注视我的唇型,没有丝毫不悦,我觉得,我又理解正确了。
再例如,他斜着眼睛对我说:“我渴了,给我拿牛奶去,如果你馋的话也可以多倒一杯。”
我听话,主动倒了一杯给他,然后他就会忙东忙西的忘掉,快要回房睡觉之前想起来,再恶狠狠的命令我把它喝了以免浪费。
没错,这杯牛奶本来就是为我倒的,所以从他命令的那刻起,我就顺从了。
时间长了,我发现从前我背后骂他的行为挺幼稚的,骂了他,他又听不见,自己还生闷气,与其这样两边不讨好,不如先顺着点,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再决定我的对策。
这不是人权的倒退,而是终于找到我们两个人和谐相处的共同点。难得凌棠远也喜欢我的乖巧,那我就当一只披着绵羊皮的狼好了。
虽然,我还没什么狼的劣性,但暗中算计他这点,已经有点值得商榷了。
孟屿暮这个人就像消失在天际里,我根本无法和他联系,发的短信也不回,打电话过去也没人接。并非我对他自身的事有着不符合自己身份的热切关心,而是我总莫名的觉得,这事情一定和我有牵连,绝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可具体是什么牵连,我又无法确定。
看来,只有等他出现才能解开我的迷惑,当然,在这之前是先解决他的。
每天下午无事可做的时候我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瞎想,从最开始来北京和刘湘琴相识,到晔晔有病我回家奔忙筹钱,再到迈入凌家以来所经历的风波,就像梦境一样。当然,这个梦有好趋势发展的迹象,但我仍觉得它是个梦,一个总不真实的梦。
似乎始终有一个幕后的手在操纵我命运的起伏,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力与之抗衡。当然,这其中也有幕后大手无能为力的时候,晔晔的病,父亲的绝情,我和凌家的偶然相识,以及我像传说中的某个人,这些似乎又是冥冥定数以外的东西。
漫无边际胡思乱想的我,两只手来回掐着怀中泰迪熊的脸蛋,它棕色的毛在阳光下闪着丝丝银光,深棕色的眼睛泛着光晕像极了凌棠远,我掐得很开心。
这就是他昨晚拿过来的神秘礼物,去除他前后语言过渡的中心意思就是从现在开始他要给我五个月大的宝宝攒礼物,第一个就是一个宝宝抱起来不沉的泰迪熊。
他眼中的宝宝,大概超过了五岁,虽然泰迪熊的个子不大,但我可以预计在三岁之前,她都无法轻易抱住它。
为什么他买的第一件礼物是女孩子喜欢的玩具熊,而不是枪,汽车之类的男孩子心中的圣品,这着实让我的心忽悠了一下。
似乎他并不想靠儿子赚取那些诱人的股份,却不知男孩子是他母亲对我的最基本要求。
我轻轻对泰迪熊说:“你说,我是生女孩好,还是生男孩好?”
泰迪熊只会对我笑,没有准确回答我。
我两边都不能得罪,所以我两边都要满足,虽然我知道一定会有一边失望。我肚子里只有一个胎音,只能满足一个人。
寂静的客厅里只有我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上,浓重的家具,沉闷的装饰,唯独我还是一个喘息中的活物,庆幸我身上淡淡蓝色的睡衣比较醒目,才让人能够一眼认出,原来沉默的这里还有一个活人。
不知何时凌棠远回来的,大概是望见我的可怜相,说要带我出去透透气,我听话的穿好衣服鞋子却发现他没让司机送我们,直接拉着我的手散步到小区门口才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簋街。
冬日里,夜晚来临的早,路边行人嘴边冒着白袅袅的哈气,弓着腰顶着风往家赶,有些商铺开始关门,还有些里面亮着灰暗的灯光,一路上都是清冷的,唯独这里,人们热火朝天的聚集,吃着喝着,几乎每家都是爆满。热闹的饭店里喧哗的厉害,凌棠远找了一个靠窗的小桌子坐下,点了很多我见都没见过的东西。他对我喊:“高兴点,你总是板着脸,看着酒没胃口。”
我笑了,打量周围人,他们是那么喜欢用高谈阔论来宣泄自己内心的快乐和喜悦,说的骂的都是最寻常人的感情,可惜,凌棠远听不到,他一定以为这里很安静,很适合聊天,殊不知这里和他常去的饭店有着天壤之别。
可我,更喜欢这里,这里有人的气息,像个真正吃饭的地方,不用小心翼翼的找餐具,不用万分谨慎的说话,我可以带着塑料手套抓起小龙虾剥壳,我可以用装啤酒的大杯子喝果汁,所有的一切都很惬意,虽然我的脸上没有太大的笑容,但凌棠远应该知道我是很高兴的,因为这顿饭我吃过最多的一次,他一边满意的看着我吃饭,一边笑呵呵的对老板喊结帐,今天的他也不同,更像个刚刚毕业的学生,虽然身上穿着不菲的西装,却依然保留刚刚离校时的豪爽和纯真。
他朝我笑,朝所有人笑,和正常人一样,根本看不出来他是个心防很重,耳朵又失聪的人。
也许,环境感染了他,同样,他也感染了我。
吃完饭他搂着我的腰出门,我实在撑的难受,懒得迈步子,就对他说“慢点。”
“你像多长时间没吃过饭一样玩命,我们家亏待你了吗?”说归说,他还是放慢了脚步。
我傻笑,第一次想对他傻笑,“这里好吃嘛。”
他厌恶我的傻笑,撇了撇嘴,满不在乎的说“烂泥扶不上墙,这有什么好吃的!”
我继续笑着往前走,见我没反应,他又嘟囔了一句:“爱吃就让范阿姨学着做,不过事先说好,你们中午做,我不爱吃!”
我假装没听见,四处张望旁边的小店,寻到一家卖花的花店,发现里面刚刚好有惠兰,十块钱一把,便宜的厉害。我挑了一把回头望着他,凌棠远皱眉:“看我干什么?”
“我母亲在我小的时候就喜欢买惠兰,很便宜,但有家的味道。”我看着他说。
凌棠远突然口气冷淡:“北京惠兰和你们那边不一样,别买了。”
我轻轻抚摸着黄色的小花瓣:“差不多就行,哪能找到一样的呢?反正是个替代品。”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掏钱付账,而后独自离开花店,我拿了花跟在后面,不知道他又为什么闹脾气。
大概是以为我的话里有话,暗中影射了方静。
我苦笑,他还真是心思细腻,这都能联系到一起。
回到家范阿姨看见我怀里抱着的惠兰也是眼前一亮,找个花瓶美滋滋的插上,一边修剪枝叶一边还说:“你这个习惯和你母亲一样,就是喜欢个花阿草阿的。”
我好奇,“范阿姨,你怎么知道我母亲喜欢花草?”
她似乎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支吾过去:“你母亲打电话说的,让我多给你准备点花草,我随口答应就忘记了,我想她也是喜欢吧,不都说女儿像妈嘛。”
凌棠远一直默默注视我,目光很奇怪,似乎想起什么,我想跟他解释刚刚我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结果他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懒洋洋的一句:“累了,睡觉。”就把事情挡了过去。
从那天开始,凌棠远变得异常忙碌,时而见不到面,时而不回来住,我挺着大肚子抱着玩具熊在房间里来回的走,在所有能看见外面的窗子前伫立,就是看不见他车子在花园前出现。
我已经越来越依赖他,几日不见还会想念。有时候我把自己的行为怪罪为冬天的的惆怅,有时候我把自己的行为理解为孕妇产前抑郁症。
这究竟是什么,没人能给我一个正确答案。
某天,他终于回来了,也带来一条奇怪的消息,我母亲消失了,丢下正准备再次动手术的晔晔消失的无影无踪。
谁都找不到她。
尘封往事
脚下是我摔碎的碗,黑色大理石上零星散落陶瓷碎片。除了站在桌前发愣,我几乎做不任何事,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在我印象里,母亲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们。我和晔晔无论是上学,还是出门找同学玩耍,只要回过身,就会发现母亲靠在油漆斑驳的木门旁对我们微笑。我们知道,她在等我们回家,而且会永永远远的等下去,今天,我第一次才发现,原来她也会离开,也会消失,在我们忘记回头的时候,突然的,一声不吭的没了踪影。
凌棠远不让我搭飞机回家去看看情况,我只能默默坐在沙发上流泪,无声抗议他的独断专行,我想,他一定是怕肚子里的孩子会出事,如果我不是正在孕育凌家财富的母体,随便我飞到天涯海角他都不会阻拦。
他来回踱步,愤然的踢开挡住道路的椅子,甚至还颤抖着手指点燃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抬头看见我无神的双眼,又狠狠按灭在烟灰缸里。
他说,“你弟弟现在很好,已经有人帮他办理住院事宜。他还不知道你母亲失踪了。”
我对他的解释不想理睬。虽然晔晔现在不知道母亲的事,但我知道他一定很快就会发现,因为母亲不曾离开过我们,只要离开,孩子们都会切身感受到来自母亲身体的温暖骤然流逝,晔晔已经出现排斥反应,如果再被刺激,后果不堪设想。
我说:“让我去照顾晔晔,他现在需要我,我必须顶替母亲的位置。”
他看都不看我,阴郁着脸说:“不准,不准离开。”
我滑下沙发拽住他的胳膊哀求:“求你了,放我走,我要去照顾他。
”
凌棠远指着我的鼻子说:“再说一次离开,我就真放你走,永远都不要回来。”
凌棠远从未这样狰狞过,说到最后时秀俊的面庞竟然有点扭曲,他烦躁的举动都说明他在掩饰什么,我竟然脱口而出:“你说,你们把我母亲弄哪里去了?”
“是他们 !不是……”他说到一半随即闭嘴。
我浑身战栗,仿佛发现了真相边缘,声音骤然尖锐:“他们是谁?孟屿暮还是凌伯笠?”
他慢慢蹲下身子,与我平齐视线,捧住我的脸认真郑重的保证:“宁墨墨,现在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我也是一知半解,你等几天,几天后我给你答案。”
几天,我苦笑,几天后我母亲是否还能活着,晔晔是否还能安然动手术,这都是问题,他怎么能让我安心的读过这几天?
他轻柔的抚摸我的额头,嘴唇覆上那里,企图给我安定,可我一把推开他,歇斯底里的大叫:“几天?我凭什么要给你几天?我的母亲和弟弟都危在旦夕,我却无能为力。为什么,难道因为我被你们买来,我们全家都要为你们凌家搭上命?我们家何其无辜?我母亲和弟弟何其无辜?”
他眯眼看着我的失态,就像看着一个疯子在手舞足蹈:“你无辜?你们家用了钱就要有用了钱的自觉,你自愿迈进来,没机会后退。我再说一次,你好好待着,如果我心情好,没准还能给你讲个故事,否则……”
我绝望了。我们又回到从前,爱也罢,恨也罢,都变得不再重要,我们之间纠结了太多的秘密和问题,就算我们能抛弃所有都无法平稳度过下半辈子。他不肯说,我不肯信,到头来谁都无法说服谁。
“范阿姨,好好看着她,如果孩子有问题,你们俩都别想好过!”临走时他留下的话听上去残酷无情,唯独最后在关门时深深望了我一眼。
那一眼,似乎有诸多不舍,那一眼,似乎有话要对我说,最终,他还是狠下心关上门,我颓然的坐在地上,无力再爬起。在这么深误会下,他仍然选择缄默不语,这秘密不是太大,就是对他的伤害更深。
我宁愿相信是后者,这样能让我少恨他一些。
范阿姨带我去休息,她坐在床上拉着我的手说:“你想知道什么,看看我能不能帮你。”
我抬起头,第一次这样认真看她,以往,她在我心中不过是中年妇人的模样,相对于刘阿姨,她似乎不受凌家重视,无论是瞿林飞出行,还是凌棠远办事,身边永远跟随的是刘阿姨,她则始终是在厨房忙碌着,在书房收拾着,以及在卧室打扫着。如果不是今天她主动过来跟我说话,我甚至常常会忽视她的存在。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我母亲去了哪里。”我迫不及待的问,不管对方是敌是友,先把心中最大的疑问打听清楚。
“事情我也只知道一些零零散散的,你母亲的事……我不好说。”她有些为难,搓搓手。
“凌家三个儿女的故事你想必知道了,但有一样你可能不知道,棠远的父亲凌伯衡是养子。”
范阿姨似乎陷入回忆,眼角无法掩饰的岁月痕迹带她走回过去,而她亲口所说的事令我震惊不已,像响雷一样轰炸在头顶。
这么说,凌棠远的继承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棠远父亲年轻时很英俊,高大威猛,走在街上很引人注目。有人说他有点像三浦友和,我觉得不像,他要更斯文一些,干静清爽很有女人缘。”时隔三十来年,范阿姨说起凌棠远的父亲依然绘声绘色,仿佛当年她曾暗恋过他,嘴角甚至还带着微笑:“他三十岁时一直没有结婚,大家都觉得他是因为下乡耽误了大好的年华,所以才没有找女朋友。可看看又不像,他似乎在等什么人。后来,三十五岁的时候和棠远的母亲瞿林飞生了棠远。”
我不解:“不是说棠远的爷爷不喜欢瞿阿姨?”
“老爷子当然不喜欢。瞿林飞当年就是一个农村丫头,之所以能认识棠远父亲也是因为曾在一个村子里劳动过,虽然凌家落魄了,但这样的女人凌老爷子还是坚决不认的,更何况棠远的父亲并不喜欢瞿林飞,他喜欢的似乎另有其人。”
看来,他们凌家父子的行为还真相像,都喜欢找替代品,瞿林飞是替代品,我也是替代品,我知道自己是方静的替代,可瞿林飞知道自己究竟替代谁吗?
突然范阿姨似乎想起什么,咬牙切齿起来:“如果当年凌老爷子知道这个女人心狠手辣,把她们娘俩撵走,你现在也不会遭这么多罪。”
我大惊,心中更是有些悲戚,人世间的恩怨起伏一环扣着一环,当年的因,现在的果,谁又能怨恨得了谁。我恨不了任何人,只能怨自己无力保护母亲和弟弟。
“我亲眼看见她拔掉棠远父亲的氧气管,棠远父亲车祸后一直昏迷不醒,为了让棠远进入凌家,她居然做出这么狠毒的事。”她愤然的说。
“这不对,怎么可能呢,为什么儿子进入凌家,父亲就要死?”我不敢相信。
“据说这里还有个秘密,她是怕……”她突然放低了声音,我也认真听着,就在此时电话铃声猛地响起打断她的话,我茫然的看向她,她原本外露的表情全部被电话铃声吓回去,又恢复成恭谨木纳的女人,她缓慢的走到电话旁拿起话筒:“喂,您好……是,是,我是……好的,瞿姐,随时可以。”
我心顿时凉了半截:“她说什么?”
“她说她马上就到,让你保重身体。”她叹口气,收拾一下准备离开。
我连忙跨过去,拉住她的手,恳求道:“范阿姨,你再说点,在说点,你让我死也死的明白。”
她则缩着身子摇头后退:“不行,我不能说了,再说我就没办法留下来了。”
我再哀求她也只是不住摆手,铁了心不再透露半个字,我绝望的跪在床上哭泣,看着她惊慌失措跑下楼的背影无奈,虽然她所说的的秘密和眼前我母亲的事情无关,却是整个故事发生的背景,我很想确切的知道自己究竟身处怎样的环境,可她给我希望又亲手打破。
我开始绝望。
用不了多久,那个亲手拔掉丈夫氧气管的女人就会过来,我不知道她要对我做什么,所以只能默默的等待,等待最后痛苦的到来。
我想竭力表现出镇定,可就在见到瞿林飞那刻,所有值钱设想的防线全部溃败。到底,我不过才二十三岁,把全部生活经历加在一起也顶不过她轻易的动动手指,轻易间就化解所有的故作坚强,准备好的问话也都扭成一句:“我母亲到底哪去了?”
瞿林飞若无其事的转转手上的钻表,不屑看我:“我怎么知道?”
是阿,她怎么知道。
我只能在心中苦笑,想从她嘴里套出什么关键内容,大概永远都做不到。连她亲生儿子凌棠远都不清楚的内情,她怎么会告诉我?
“我想去照顾我弟弟。”冷静下来的我,只能要求这点,现在母亲的去处我找不到端倪,唯一能做到的就是陪在晔晔身边。
“不行,你怀孕了,暂时不方便去。”她轻易否定了我的恳求,也断绝我剩余的希望。
早知道她会轻松堵回我的话,可我还是想尽力求一次,只是不曾想她回绝的这样无情,现在只能坚持自己:“我必须去。“
“这事由不得你,你没权要求什么。”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依然眉目不惊。
我再忍不下心底的愤怒,即使牙齿打颤也要说个明白:“无论凌家到底有什么恩怨纠缠我不管,我只想知道我母亲和弟弟的安慰,我一个人来凌家不想牵连她们,她们又没做错什么。”
“宁墨墨,你知道的越多,你的家人越危险,你现在一点都不痛苦,有嘴不能说,才更痛苦。”她冷笑,眼睛瞥着我。
“是阿,我知道的太多了,我更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希望我把孩子顺利生下来,没有我肚子里的孩子,凌棠远继承名不正言不顺是吧,没有我肚子里的孩子,凌家的管理权永远在别人身上是不是?你千辛万苦十几年无非就是想冠冕堂皇的拿到属于凌家的所有东西,你现在就差一步对不对?”我声嘶力竭的喊出声。
“是又怎样?”瞿林飞睨了我一眼,满不在乎的语气和我的穷途末路有着鲜明的对比。她已经拿定我做不出什么,根本不用在乎。
没错,我做不了人和事,我在喊过那些话后就开始浑身发抖,这时我才知道什么叫后怕。
我生怕她会一怒之下断了晔晔的医疗费,我还怕她会对母亲不利。我战战兢兢的看着她,嘴唇开合却发不出声音。我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发泄,更不知道她会怎么处置我的越矩。
她没看我,似乎我刚刚的发泄引发出她心中的旧患,坐在床对面沉思着,目光有幽怨
那是对情人的伤情……
“没错,我一辈子都在努力名正言顺,从我知道自己不可能踏入凌家开始,一直再努力。从伯衡对我说他爱别人开始,我就知道我们母子这辈子都没有出头之地了。”她抬起手指背着阳光抬起来,像在对阴暗中自言自语,又像在对凌伯衡诉说衷肠,她的目光是深情的,她的语气是冰冷的。
“他永远把我们娘俩藏着掖着,然后再千方百计去找那个女人的蛛丝马迹,他对莫熙的照顾无微不至,他对孟屿暮的生活殷殷关切,除了我们娘俩,这世间所有人都是他的亲人。呵,谁能知道我心里的痛苦滋味?”她抿嘴笑笑,犹如在说他人的心痛。
“难为我在他出车祸后无微不至的照顾,凌老爷子病危全家准备分遗产时,他居然连棠远都没有报上,清醒的时候只说自己长子无后,他说的这句话我永远记得,我知道他永远把孟屿暮当成自己的儿子,他永远把那个女人当成自己的妻子,我和棠远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突然,她提高声调反问我:“你说,我怎么才能证明自己?证明棠远?”
我右手始终握紧左手,扭着,折着,关节咯咯作响。真相慢慢展开,竟是说不出的残忍。我心痛难当,呼吸几乎提不起来。
凌棠远幼时躲在母亲背后的无奈仿佛就在眼前,他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童年?
父亲永远疼爱姑姑家的儿子,母亲永远在和一个莫须有的女人争宠夺利,没有人在乎他到底是怎么想,他蒙尘的心永远不会有人来拂拭。
凌棠远夜间睡觉的时候喜欢扑在我的怀里,像个孩子吸吮母亲身上安全感般幼稚。原来,他一直是渴望爱的。只不过时而暴怒是想要笨拙的引起母亲注意,时而撒娇又是不敢确定自己在父亲心中重量,虽然长大成人后的他在生意场上斡旋掌控,在否定中逆境成长的他没有童年,童年该有的斑斓记忆在拼命求生挣扎中早已消失殆尽,所以他根本就无法找到释放自己痛苦的正常途径。
“所以,你就让凌先生顶替他父亲的继承?”我的声音已经不似从前,颤抖得几乎无法辨清。
“你比我想象的聪明,但你永远猜不到最后的谜底。”瞿林飞居然笑了,笑我的大惊小怪。
“和你联手的人是凌伯笠先生吧?”我不想得出这样的结论,但这种可能太大了。身为二儿子的凌伯笠终生无子,与其让莫名其妙的孟屿暮接管凌家三女儿凌莫熙那部分股份,还不如把凌棠远也加入进来互相牵制,反正凌棠远的父亲是养子,以权限来看,身份决定的权力终究要弱些,凌伯笠这样正统儿子自然保有未来重新主掌凌翱的权利,这么说,凌棠远进入凌翱本身就是一场交易了。
附加条件是,当时正在昏迷的凌伯衡神不知鬼不觉的死亡即可。
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这样骇人,四十余年手足,十几年夫妻,所有的感情都抵不过金钱的诱惑,在他们看来,这个条件不大不小,没什么好惊讶的。
不对,还有一个条件,想必凌棠远的听力也是其中之一。
我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角,恐惧万分的看着眼前这个可怕的女人,她居然拿自己儿子的听力作交换,来换取凌伯笠的信任。也就是说,凌棠远的听力才是现在所有财富的代价。
原来,不管是家徒四壁的穷人,还是富甲一方的富商,想要交换金钱财富的时候都必须舍弃些他们最珍贵的东西,只是这交换有的价廉,例如我的一生,有的昂贵,例如凌棠远的听力,所能抵偿的都是我们最需要的。
金钱。
瞿林飞走了,我坐在床上僵硬着,脑子几乎停工,凌棠远像风一样卷进来,站在床头默默伫立,又不知该怎么安慰我。
他早知道他母亲是不会同意我的请求。
现在只是得到一个理所当然的结果。
每个人心中都有秘密,他有,我有,大家都有。突然之间我觉得自己有些同情她,毕竟我们俩的经历太过相似,他和我,同样处于最痛苦的深渊。
我期期艾艾的开口:“我只想知道我母亲是否平安,别的,我真不想知道,你能告诉我吗?”
他捧起我的脸,“我找到她了,孟屿暮带走了她,现在我只知道,她在孟家生命无虞,但是孟屿暮为什么请她去,我不清楚。”
“那我们现在去孟家好吗?”我抓住他的手腕急切恳求道。
他沉了脸色:“现在不方便。”
他和孟屿暮之间的生死之结怕是永远都打不开了,以前是方静,现在是我。我不知道凌棠远还有什么秘密涉及到孟屿暮,恐怕还有憎恨孟屿暮明明身份莫名还能和失去听力的他继承同样财产的缘故。
那是凌老先生临故对女儿的补偿么,还是可怜孟屿暮早早没了母亲的照顾,或者是孟屿暮身上还有尚未揭开的谜底? 我的脑子已经彻底乱掉了,除了无助的望着凌棠远,什么都想不出来。
他神色凝重的看着我,嘴唇动了动。
“别想了,睡觉。你是孕妇!”他说完,把我强行按倒,蒙上被子盖住头,没过多久他也蹑手蹑脚的爬上来,从背后搂住我,下颌顶在我的颈窝。
“小时候看不见母亲时,多想有人能抱抱我,可惜,从来没人会那么做。”背后的凌棠远像个孩子般拱在我的后背,轻轻诉说那种淹没在黑暗中的恐惧。
“父亲在我面前永远都是没有笑容的,他只会说我下个月再去看你们,下个月,又下个月,一年也看不上两次。”感觉到后背湿漉漉的,像似谁哭了,我不敢回头,只能颤抖。
“母亲的笑容越来越少,直到最后,我进入凌翱以后就没再看见她真正笑过,也没听见她喊过我一声儿子,其实,我只是她最后爬上凌家的工具而已。“
我想起自己的境遇,心中像被针扎一样难过。
她利用了他,他在利用我。周而复始,所有人都是施加者,最终只剩下我一个来承受。
该笑?该哭?
还是该怨恨上天有失公允?
我也哭了,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枕头,凉透了半边颈项,身后的凌棠远还在喃喃说,我已经听不进去了,他所说的都是他的故事,和我无关。
我只能默默陪着他,仿佛今天是他的母亲消失了,他的家面临困境。
心中想的却是母亲的安危。
孟屿暮的母亲在精神病院没有死,与我母亲又有什么关系?
莫非,她们当年也是认识的?
血缘谜团
凌棠远就是这样,明明昨晚抱着我哭了一夜,第二天仍是装得满不在乎的样子,嘴硬的说他昨晚实在太累,好像说了一夜的梦话。
我信他个鬼。
不过面子上我还是装出万分理解的样子,点点头:“我也听了一夜的梦话。”
他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狠狠瞪了我一眼,像没头苍蝇一样转了好几圈才吭哧的说:“你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不就是那个意思?”我扯了扯嘴角,无力的对他说。
其实还有一大堆的事需要我去印证,我不应该有力气在这儿和他耍弄嘴皮子,可一夜过来,总觉得心跟他似乎贴近了些,对他更是根本提不出半点气来,只能无奈的把他想象成孩子,随他去吧。
其实这招很实用,自我安慰的次数多了,我更不屑和他计较,没两个回合,我淡然无波的反应惹怒了他,跺脚先出去了。
出乎我意料,他没多久又上楼来,对我嬉皮笑脸的:“起床,穿厚点,咱们去把你母亲接过来。”
今天他穿了一身休闲装,黑色的半长风衣,休闲长裤,休闲鞋,伴随着身后的阳光露出极不自然的表情。我一直认为他是适合勾心斗角的豪门贵公子,现在看来,犹如平民人家寻常男子,除了相貌清秀些,与我无异。
我在凌棠远的要求下穿上厚重的大衣,甚至他还给我拴了一条厚厚的围巾,他不擅长掌控力度,我被勒得气结,差一点就命丧某人关爱之手。
别看这个男人笨手笨脚的,却懂得先发制人:“这围巾怎么这么难弄?”让人气都气不出来,我微微笑着,从他手中抽过围巾:“我自己来。”
他很满意我的主动,低头轻啄我的脸颊全当奖赏,可我接下来的话又让他翻脸:“省得迟早被你勒死。”
“早就知道你嫌弃我。”他恶狠狠的说,殊不知这话听上去那么让人想掐他的脸蛋,就像小时候晔晔和我讨糖吃,我不给,他就会搬出不知从哪听到这么句话来哀怨,然后我就会掐他,一直到他哇哇大哭为止。
可惜,不能掐,也不能看见他哇哇大哭的模样。
我偷偷撇嘴,却识相的不说话,他还是怒目横视的站在对面,无奈的我只好主动探过身去亲吻了他的脸颊,我想谢谢他。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让我去孟屿暮家,但能放我去见见母亲已经是很值得感谢了,其他真的不重要。
凌棠远被我的动作惊得愣住,想也没想按住我的胳膊:“你干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眉毛挑起:“爱上我了?”
我想笑又不敢笑,估计扳了脸“我只是想谢谢你。”
他拧着眉毛气哼哼的说:“先别浪费感情,能不能接到你母亲还不一定。”
嘴巴上最然用尽恶毒,但仍用胳膊把我揽住,温暖的感觉瞬间贴上来,裹着我忐忑不安的心一直向门外走去。
我内心深处连日来的担忧惊恐因为即将见到母亲而消散,或许内里还有我不知道的事,但能亲眼看看她,至少说明安全无虞不用担心,其他的事过几天再说也好。
在车内,凌棠远似乎想到什么,把我按在他的怀里,粗声粗气的说:“一会儿不让你说话就不许说。”
“嗯。”我乖乖的听着他的心跳。
“还有,孟屿暮和你说什么都不许多想。”他神情严肃的说。
“嗯。”我依然埋头在他怀里答应。
又憋了一会儿,才瓮声瓮气的说:“最后,不许哭。”
“嗯。”虽然我现在已经眼泪蕴在眼眶,但还是点头答应。
凌棠远的嘴唇又开启,还没等说什么,我拍拍他的手:“放心吧,我会听你话的。”
显然,凌棠远没听见我的决心,所以没反应。
有时候我觉得他失聪是件好事,有时候觉得真实糟糕透了。
例如现在,我没有勇气说第二遍的话,他就没听见。
其实我还是有些怕去孟屿暮家的,母亲轻易不会离开家乡,她肯来,必然是为了什么重大的事情,若非失去行动自由,那就是真有一个非让她不来不行的理由。
这个理由是什么,说实话,我很害怕知道。
上次来过孟屿暮的家,道路也算熟悉,进大门时就见他黑了眼眶站在那儿,西装挂在身上晃荡荡,非常的不合体,下颌上的胡茬泛青,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似乎不不该出现在他身上,以往他都是适意淡然的,如今是什么让他乱成如此?
他远远望见我们,嘴张了张,最后还是闭上,垂了手站在门口,像等待重要人物 的来访。
我急步上前:“我母亲……还好吧?”
他深深看着我,脸色很差:“你……还好吧?”
他的态度很奇怪,我只能无措的回答:“是的,还好。”听见我的回答,他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沉声说:“走吧,你母亲在里面。”
深深的门庭像要吃人的怪兽大嘴,我迈步踏在地毯上,仿佛每一步都在巴自己送上被吞噬的道路,我担忧无数日的谜底终于要展开最后的答案,让人心乱如麻。
我只是这个故事里半路参与的主角,如果没有我,也许一切还会维持波澜不惊的状态,似乎我的到来是颗飘过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波浪。
我能选择吗?他们能选择吗?
似乎,都不能。
命运从来都不是随我们意愿兜转的东西,我们只能被动的选择哭泣或者接受。
母亲的背影看上去还好。她对面坐着一位妇人,那位妇人迎面坐在那儿,看上去身体孱弱,我一眼就能看见,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她很熟悉,她一定曾经生活在我生命里过,时间或长或短,不敢确定。我只觉得记忆里模模糊糊有她的影子,在一些细小的缝隙。
她似乎说不出话,母亲拉着她的手絮絮说着什么,她只管呜呜不停。
看上去,她似乎比母亲还要年轻些,眉眼之间透着曾经的秀丽,年轻时必然也是美人一个,只是她有点像谁,一时想不起来。
我颤着声音叫了一声:“妈。”
她和母亲同时看向我,母亲立即露出笑脸,站起来招呼我:“快过来,快过来。”
我慢慢走过去,眼睛却一直溜着那个女人,她和母亲一样殷切的看着我,语声迟缓,无法表达心中意思,手急得直摆,孟屿暮连忙快步走上去拉住她的手,温柔的说:“她会坐的,别着急。”
她,是孟屿暮的母亲吧?那个被送到精神病院二十多年的女人?
那个女人还在呜呜激动,母亲只好坐下安慰她,我瞥见她的眼泪在略有些细纹的脸上晶莹滑落,愣住了,那剔透的水痕像刀一样插在心头,心疼的厉害。
鼻子一酸,也想陪着哭上一场。凌棠远忽然一把握紧我的肩膀,我回头看他,他面部表情比我还紧张,没说话,目光温暖如春。
“妈,这是凌先生。”我才想起来跟母亲介绍,母亲打量着,嘴里说:“上次晔晔回去就说了,谢谢你照顾墨墨,这孩子从小受了不少的苦。”
凌棠远没有说话,我歉意的对他笑笑。母亲还不知道说话速度要放慢些,可能他并没全部读出母亲的意思,我下意识回过头,悄悄说:“妈,慢点说。”
母亲愣住,突然想起凌棠远那外表看不出来的疾病,憋在那满脸通红,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似乎又想起这样的男人竟是她一手促成给我的,有些控制不住的难受、哽咽。
幸好,母亲还知道掩饰,嘟嘟囔囔说了些走这么远,我一直担心的话,我也就顺着说,远也不怕,坐火车一天就到了来安慰她。
其实,凌棠远算是不错的了。如果忽略他的失聪,近乎完美。单凭身家模样学识都比我强上太多,母亲不该委曲的,可她现在的态度分明还有什么恩怨没解。
孟屿暮脸色阴沉,他的母亲倒是眼睛定定看着我不肯离开。
口齿不清的她含糊的说着,说着,能让人听清的字太少了,我不漏痕迹的仔细听着,她说:“拉,拉一定是,婷婷。”
孟屿暮靠在她的背后轻轻拍打着,小声说:“我知道,我知道。”
我微微侧脸看他,他似乎也在看我,那样深邃的目光隐藏太多的秘密,我竟然不敢迎上去看。
他看了半晌突然对所有人说:“咱们吃饭吧,去餐厅聊。 ”而后站起身,搀扶起那名妇人,与凌棠远擦身而过时,悄悄的递过去一个眼神。
除了我之外,谁都没看见。
午饭吃的很愉快。特指我,以及那位失语的疯妇人。
她总喜欢指着我说婷婷,婷婷,张牙舞爪的样子很失态,孟屿暮坐在一旁亲自给她喂饭,一口一口很认真,很仔细,却没有人发现他的眼睛里储满了泪水。
按理说,凌棠远应该叫她一声姑姑的,但他始终没有说话,除了我和母亲偶尔耳语交谈,整个饭桌上的人,沉闷的可怕。
只是即便这样仍无法压抑住我心底的兴奋,母亲安然无事已经让我放下心,其他都不重要。
饭后,我要带母亲回家,孟屿暮变了脸色让我等等,站在我旁边的凌棠远神色顿时紧张起来,他一手推开孟屿暮的纠缠,一手拉住我的胳膊。
他警告孟屿暮:“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和她说。”
“这是她们见的最后一面,我不可能什么都不说。”孟屿暮坚持着,他全身紧绷已经做好发出攻击的准备,我想,如果凌棠远此时出言不逊,他一定会狠狠揍上一拳。
“那是你们意义上的最后一面,和我们无关。”凌棠远拉着我的手,用力拖拉着,我回头看看孟屿暮痛苦的表情,再看看凌棠远阴沉的面容,似乎他们俩在瞒着我说着秘密。
我狠命挣脱他的钳制:“我妈……”
母亲听到我的声音,急忙跑过来,她不好直接劝凌棠远,只对我说:“我不去了,我不去了,你好好过日子,明天我让辰……孟先生送我回去就行了。”
我不依,甩开凌棠远的手说:“妈,跟我走,我把你送回去。”
“听话,别闹,孟先生对我很好,我就不去给你们添麻烦了。”母亲仍是不走,我抓住她的手腕不肯放,她的眼睛却一直看着那个疯女人。
到底她和孟屿暮的女人有怎样的纠葛我不想知道,但我只想把她带走。
我还在坚持,母亲却突然抱住我的肩膀:“墨墨,妈一直舍不得你,这些日子妈特别想你,总觉得这些年对不起你了。”我也反手抱住她,鼻子发酸,眼泪止不住的流下:“妈,别说了,我很好的,我真的很好。”
我以为她是在为晔晔手术缺钱让我嫁到凌家耿耿于怀,真心安慰。其实那也是我心甘情愿去做的,怪不得她。毕竟晔晔是我亲弟弟,我不救他,谁又来救呢?
母亲听到我的回答,更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孟屿暮则阴郁的站在一旁与凌棠远僵持着,像两只斗鸡。我回过头瞥了一眼孟屿暮的母亲,她似乎察觉我们准备离去,行为表现异常紧张,嘴里呜呜叫着,手脚并用的想从沙发上爬起来。
旁边的阿姨根本拽不住她,再不走,她恐怕会像魔怪一样挣扎过来抓人。
“墨墨,回去吧,我明天就回去,你别担心了。”母亲最后一句话满腔哭意,竟像诀别。我愣住,等着她接下来的话,她叹口气说:“我们家能有你这样的女儿已经是三生有幸了,从今天开始你别管我们了。走吧!”
我怔怔的身子被她用力推向凌棠远,来不及反应母亲已经哭着离开。
一言不发的凌棠远终于揽住我的腰,将我带离众人视线,临到了门口再回头看看,孟屿暮正安慰着我哭泣中的母亲,虽然没和我说上什么,眼神中却满是不舍的心疼,他倒像我母亲的亲生儿子。
我和孟屿暮之间像有些奇妙的联系,那种联系比血缘更微妙,无论隔着多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中间的牵引。
我和凌棠远终于走了,在母亲的叮嘱下。也许事情远远没像我想的那么坏,只是中间过程太过诡异了些。
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来孟家,她与孟屿暮的母亲又是什么关系?我更不知道他们和她是否也参与了凌家的事,可为什么凌家第一次到宁家镇相亲的时候母亲没有认出人来?
这些问题后来一直困扰着我,让我睡不下,吃不香。
晚上睡觉的时候开始来回的颠倒身子,辗转折腾了很久都睡不着,瞪着两个眼睛望向天花板,满脑子想的都是乱七八糟的事,这些日子的线索想电视剧,让人连不上,也断不了。眼睛很累,但脑子不愿休息,还支撑着空架子努力寻找所有事件中间的联系。
凌棠远也没睡着,我从他的呼吸声就能听出,可他不问我在想什么,我也自然不会问他为什么睡不着。在所有灯都暗灭的时候问了他也听不见,就像从前一样。
几次错过我说的话。
唉?似乎也不对,好像他曾经听见过的样子……仔细回想一下,心中疑窦突升。
似乎某次我在楼梯上轻轻说了一句,他就立即回身,那是他的本能反应,决不是动作巧合,还有,我趴在他怀里说的话,他也顺利接答了,根本没有看见我的口型,莫非……
“其实……”我故意小声说。
他背对着我,没回答。
“凌先生?”我又加大了一点声量试探。
他翻了个身,我吓了一跳,但他依然沉默,没有回答我的呼喊。
我并不气馁,又说:“其实母亲在孟先生家留下的原因很简单,她似乎认识孟先生的母亲。”
没人对我介绍过那名妇人的身份,我却说她是孟屿暮的母亲,如果涉及到重要问题,他一定会反驳。
可是,他还是没声音。
他不会是真听不见吧?我再回忆一下初见面时的反应,掉打火机,喊他也不回答,也许我刚刚怀疑那些真的只是巧合?
我慢慢蹭过去,顶着他的胳膊。
最近我们睡觉添了一些习惯,我睡熟嫌热逃离他的怀抱后再想回去就必须蹭他的胳膊,即使睡的很沉的他也会条件反射性的张开胳膊给我枕,我曾为此窃喜过,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果然,他张开胳膊,我依偎上去,等他放松了胳膊我佯装无意说:“其实我觉得,我喜欢上你了。”
说这句话的最初目的虽然是为了试探凌棠远的耳朵,但也算是真心话,慢慢沉溺在他的疼爱里,我越来越习惯身边人的存在。虽然与我曾经的设想的婚姻生活还有些距离,却也不失美满温暖,所以说完这句话,我自己先热了耳朵,觉得全身都不自在起来,有些期待他的反应。
静静的房间,他的呼吸还是很平稳,我等待的回答并没有如期而至。
有点小失望。既对他保留一部分听力的失望,也对他不能听到我刚刚那句话的失望。
轻轻探身起来看他,幽暗光线下,凌棠远眼睛闭合,嘴唇也抿紧,像睡着了一般。我慢慢滑下去,叹口气,这人早不睡晚不睡,居然挑了这么个时候睡,真可恨。
大概失望以后会激发人的困倦,折腾这么一会儿,我反而能闭上眼睛睡下去了。
在丧失最后神智的时候还盘算着,从明天开始,要真的试探一下凌棠远残存的听力,毕竟好奇心已经在心底发芽,疯狂生长下根本无法压制。
但愿他不会察觉我准备试探他的行为。
体味幸福
看来凌棠远最近清闲的厉害,凌翱也不用回,整日留在这边,一副乐不思蜀的样子。从早起就支着半个胳膊盯着我看,等我睁眼时,他的脸距离我只有几厘米,眼睫毛带着晨曦朝露在和我说哈罗。
这种场景有点惊悚,我倒吸口凉气不动声色的往后躲躲身子,“早。”
他脸上是孩子般的坏笑:“早,昨晚睡的挺好?”
我眨眨眼,想起昨晚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自然的笑笑:“是……是挺好的。”
他咧嘴:“哦,那挺好。”
“是挺好的。”我喃喃的低下头,突然觉得两个人对面说好几遍挺好是件再白痴不过的事,所以推推他的肩膀:“我要起床了。”
“好。”他一脸灿烂笑容,出乎意料赞同我的提议,让人觉得更加的诡异,眼下所有不正常的举动只代表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他的脑袋被什么东西撞击了。
洗漱时,他自己闷头嘿嘿直乐,看得我毛骨悚然,我一边警惕的看牙刷上有没有他捣鬼的可疑物体,一边照镜子看看自己嘴角有没有残留口水的痕迹。
凌棠远还在笑,我越发越觉得事情不正常。
吃饭的时候凌棠远居然破天荒的喂我吃麦片,一把银勺子盛满了燕麦粥抵在唇边,我进退两难,好不容易战战兢兢张嘴含住,抬头又发现他还在笑。
我觉得这一定是他早上趁我没醒时想到的折磨我的新方法,而且就我的反应来看,此方法颇具成效。
整个一上午我就在他让人想死的诡秘笑容中度过,全忘了昨晚想要试探某人听力的事。
刚吃过早饭,孟屿暮来电话,范阿姨接了电话,说他准备亲自送我母亲回家,我想通过电话道声谢,还没等站起身,凌棠远阴沉着脸说:“他应该的,谢什么。”
说完还瞪了我一眼,似乎嫌我多事。
我觉得,他和孟屿暮之间的感情也是微妙的,一会儿是仇恨,例如对待方静时,两个人不自然的对抗,一会儿是亲密,例如在没有旁人时,他与他的默契。
他对孟屿暮的感情似乎比我还多了些什么,仔细想想,有些奇怪。既然骨子里没有血缘关系,为什么那么相似?
我叹口气挺了挺腰,准备上楼穿上衣服去花园透透气,他在背后突然沉了声音:“你干什么?”
也许,他以为我生气了。
我不以为意,随口回答:“不干什么,穿衣服。”
“多穿点。”他哦了一声,跟着回答,与此同时,我和他同时意识到他的失误,我停了一下脚步,没有回头,继续向上迈步,心中怦怦乱跳。
而凌棠远便沉默到底,死也不再开口。
我知道了,他一定能听见。
我发誓
冬日的暖阳还是很珍贵的。家乡和背景不同,即便是冬日,空气里都是湿润的气息,吸在鼻子里凉凉的,顺到心里的惬意,北京则不然,一口气下去,觉得嗓子火辣辣的干,喘口气鼻子都跟着疼。
听说东北内蒙山西更是如此,没有领教过,想想都觉得可怕。我挑了一块干净的地方靠着,看着枯枝百无聊赖的发呆。
不知什么时候凌棠远走到我身后,伸过手来霸气的拉住我衣兜里面的手,用他温热的掌心给我冬日里最简单的暖,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暖。
他轻声说:“想问什么?“
我淡淡笑着:“不想问。”
“为什么不想问?”他急急的拽过我的肩膀看着我,似乎我的无欲无求激怒了他。
我很轻松的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深邃铜色的眼眸,高挺鼻梁下,坚毅的嘴唇紧紧抿着,像个可爱的大男孩。没有秘密的他似乎变得更普通了,在我心里,他已经再普通不过。但内心里我还是有些高兴的,至少,他能听见,也能听见我对他呢喃过的所有言语。
突然又想到昨晚自己发傻时候试探他的话,恨不能就地找个地缝钻进去。如果不是他太会装,我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太可恨了。
“你太聪明了,怎么办?我发现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看出我的窘意,他嘴角微微上扬,虽然说的是情话,听起来却像嘲讽。
“我该感恩涕零?”我迎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他的眼底隐藏太多的真实情感。见我酸酸的回答,他抿嘴乐乐:“你哪次能真感恩涕零了,我才真要感恩涕零才对。”
我低头回答:“别,我可承担不起。”
“我失聪过,现在右耳有听力。”他若无其事的在衣兜里鼓弄着我的手指,一根一根扳过来,掰过去,像似威胁。他在用行动说,只要你说出去,手指就别想保住了。
可是,我一点都不害怕,反而是懊恼的反击:“反正,以后什么都不跟你说了。”
他青了脸:“正常女人知道自己男人听力好着呢都会高兴,你现在是什么反应?
“正常反应。”我用空闲的左手揪了几段枯树枝掰弄着,他瞅了我一眼:“我看你是心里没我……”说了一半他又噤声,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这位大爷着实不好侍候,心里有他的时候,他让我别爱上他,心里没他的时候,他又抱怨心里没他,难道是让我变成既要心里有他,面子上又表现出不爱他?
似乎,我就是这样的,那他还有什么不满?
看来,我们俩都是别扭的人,两个性格为负的人加在一起不知道会不会得出正数来。
见我只笑,他也笑了,靠在我身旁搂住肩膀,一同靠在院墙边,享受我们这个年纪该有的阳光和惬意。
后来,在花园里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没有说人物,没有说时间,没有说地点,听上去像个很普通的豪门故事,只是故事背后有着胆战心惊的内幕。
有个男孩子和母亲过了十几年的东飘西荡的生活,母亲从小就告诉他有些东西他一辈子都得不到,一辈子。直到他亲眼看见二叔和母亲协商以他换取父亲的继承,条件是父亲永远不再出现。父亲的结局对他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还有一个隐形条款,他从此再听不见任何声音。
母亲知道护士做了手脚后异常暴怒,但无可奈何,她不会为了这样小小的失去放弃继承和同盟,所以暗自吞咽打落的牙齿,把儿子推上继承位置,但她总觉得心中郁闷,便四处想办法找人治疗儿子的病……一次次重燃希望,一次次无功而返。实际上,只有这个孩子心里明白,他有一部分听力已经能在多次治疗后渐渐恢复,但他现在谁都不愿意相信了,包括他的母亲,所以他营造了一个失聪的环境让心安静。
他不愿意告诉他的母亲,却愿意说给我听,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如果我们俩的相见不是在这样矛盾重重的家庭,也不是在那样窘迫的环境里,我们一定会好好相处的……
晚饭时分,我还沉浸在故事里不想说话,他已经全然忘掉那些沉痛的过往,扔过来一句:
“嘿,昨天有人也说梦话了。”
我抬头,他正扬眉挑起嘴角,一副我不屑和你一般见识的模样,我回了他一眼:“哦,说就说了。”
“你不觉得你表里不一吗?”凌棠远微微一笑。
我则对他报以最大的微笑:“难道凌先生表里如一了?”
最后气结的人,当然是凌棠远。
我对怀孕的事 只是一知半解,很少重视。凌棠远不知从哪里知道怀孕25周该去做排畸彩超的事,兴致勃勃的准备带我去检查。
说实话,我有些抗拒。我仍没做好从学生到母亲的转换的准备,此时去做检查,无疑提醒我必须面对现实。
不想去,心底由内而外的抗拒。可凌棠远很兴奋,让范阿姨跟着带好一切需要的东西,不由分说带着我走,嘴里还说:“早看早安心。”
我心黯了一下,更愿意相信他此行是为了查看胎儿性别,而非关心我和孩子的健康。
从上车到进医院,我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在家乡读书时经常听说有媳妇怀孕被查出是女孩,婆家动员堕掉再生的事情。凌家虽然不会这么愚昧,却也是期盼男孩的,那是他们争夺凌家财产的最后杀手锏,也是凌棠远最后的希望,我如果不能成全,自己会有负罪感。
得利于凌家的财富,我们无需排队,无需叫号,只允许进两个人,我们俩不约而同的走向彩超室,他的手始终攥着我,紧紧的,比铁钳还用力。看来,他真的很担心孩子的性别。我苦笑一下,眼睛垂下,只望着踌躇的脚尖。
门外等着范阿姨,凌棠远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看我平躺在观察椅上,冰冷的仪器带着最后的希冀慢慢探查,医生温柔的说:“你看看,这个就是你的宝宝。”
我的目光顺着她的手势看去,模糊的黑色屏幕上,小东西正在酣睡,手放在脸侧,像在和我打招呼,又像是在揉摸自己的脸蛋,轻轻动着。
医生轻声细语跟我解释,“宝宝在睡觉。”
凌棠远缓缓的站起来,背过身去,秀长的双眼一分一秒都不愿离开电视屏幕,我望着他,他望着宝宝。
所有的一切都僵持了,没人动。
“这个是小手,这个是小脚丫,宝宝很长,应该像爸爸。”医生见我们表情怪异,赶紧补充。
这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宝宝的存在。从孕吐开始,他/她始终是安静沉默的,凌棠远说她/他一定是和我一样不爱说话的宝宝,而范阿姨总担心会不会胎死腹中催促我检查,唯独我当她/他不存在般,希望可以把需要思考的事尽力拖后。
可刚刚看见他/她时,我的心全部骤然软化,满心都是他/她圆圆的脸蛋,胖胖的小肚子,还有调皮的睡姿。
“真是个安静的宝宝,我做过这么多彩超,还没看见像他这么安静的。”医生一边写参数,一边对我安慰。
我悄悄侧过脸,鼻子发酸,控制不住想要哭。
生命何其短暂,睁眼闭眼之间,已是百年。看过父母无休止争吵的我曾幼稚的发过毒誓,一生不生育孩子。我既然不能给他们幸福,至少可以做到不带他们来到这个世上。可就在看到屏幕的那刻,暖意瞬间涌满了心怀。原来,短暂的生命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延续,会由他们走完我没走过的路,看便我没有看见过的新奇玩意,甚至在我离开的时候,仍可以替我活在世上。
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奇妙。
“你们看,他醒了,正在招手。”医生指了指大屏幕,凌棠远弓下腰,不自觉的拽住我,屏幕上小宝宝改变了睡姿,在朝我们晃着他/她的小手,似乎知道面前是他的爸爸妈妈,嘴角也跟着上扬。我的眼泪因为突然仰面平躺改变了渠道,顺着脸颊肆意流淌。
凌棠远俯身在我耳边说:“别哭,你看,他是咱们俩的宝宝。”
咱们俩的。
接下来,我以为他该问孩子的性别了,但凌棠远始终望着大屏幕不动,什么都没问。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彩超图像前呆滞,这景象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好看,却让人不住动容。他确实已经呆滞,不可置信的走过去,伸出手碰触屏幕,刚挨上就像被电到一样弹开,而后才敢小心翼翼的摸上去。
我想,我们都因宝宝在蜕变。有了他/她,我们的角色都开始转变。
他回过头,颤抖着声音问:“他……好吧?”
医生大概见多了初为人父人母的激动,对凌棠远的表现很耐心:“宝宝很好,一切健康。请先生请过来签字。”
凌棠远就在我的身边完成字迹最丑陋的一次签字,我曾见过他在签报上龙飞凤舞的批阅签名,随意洒脱,笔锋刚劲,每个字都力透纸背。
今天,他拿笔的手不住颤抖,赧然的无法顺利签完,在医生注视下,他温柔的瞥了我一眼,低声笑笑:“别看我,你这么看我,笔都拿不稳了。”
我忍住心中温暖,转过身,继续在屏幕上的宝宝召唤下感动着。
眼角的余光瞥着凌棠远签字时含笑的嘴角。
我们俩的。回家路上我一直念叨,他在家属栏签字的时候,感慨了我。我们之间就这样被一个还未全部成型的婴儿拴在了一起,无论是男是女,无论未来如何,都无法改变他是宝宝父亲的事实。
突然觉得婚姻是件好东西了。从前的不安、不甘和不屑都渐渐淡忘,如果他肯,如果我肯,我想要一段属于自己的婚姻。
“我……”我想对他说。
凌棠远微闭的双眼没有睁开,只是拉我跌入他的怀抱:“宝宝很健康,我很开心。”
他的怀抱很温暖,我的鼻子开始控制不住泛酸,蹭在他给我圈起的天地里,像个普通的女人,妻子,爱人:“我也很开心。”
“宝宝名字叫凌翊?”他的声音含无限宠溺。
“毅?漪?是男孩还是女孩?“我再忍不住,直接问了出来。
凌棠远眼神怪异的看着我,“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望着他骤然紧张的表情,我突然明白了:“男女都无所谓了。“
他一愣,然后用狠狠的眼神盯着我:“你在想什么?”
我伸手环抱住他的腰,贴在他的耳边,像一只柔顺的小猫挂在主人的身上,什么都不肯说。
凌棠远,你可能猜到我的心?
我想要的,渴望要的都是那样贪婪无止境。不该妄想的,我想了,不该渴望的,我渴望了,直到此时,我仍抱有一份等待他明白我的渴望。
他是那么高傲别扭的人,我的要求,毫无疑问会被反驳,只有他心甘情愿了才能施舍给我愿望。烦扰百事中,他用最后的听力能否了解我心底的奢念,我只不过想,只不过想要一个字,要一个安稳的家。
他反手抱住我的肩膀,什么都没说,我渴望的,想要的,都没给回答。
我对他的感情逐渐加深,他对我的……
我不知道。
女人终究还是希望得到承诺的,不管是以怎样的开头,以怎样的结束。都希望男人用尽全心全意拼写一个字,一句誓言。
只是,他肯给我吗?他会给我吗?
凌棠远狠狠嗅着我耳边发丝的味道,双臂的力道又加紧了几分,他用尽全力说:“别逼我说话。“
我硬在他的怀抱里,再说不出来什么,潸然流下的泪水掩盖住全部情感。
他不爱听,不说就是。
我闷在窒息的怀抱里,安静的像一个玩偶。我不再坚持,也学会应该怎样让自己冷静,刚刚所有可笑的渴望都不过是因为肚子里骤然多出了让人多愁善感的孩子。
如果没有他/她,我会很正常的无欲无求。
我一定会的。
第二天,凌棠远又像个孩子般带我出门,我恹恹的,不想去。被人扫兴心里一定很郁闷,他既然扫了我的,我又何必成全他。
结果,我还没等反应过来,他已经用大衣盖住我的身子,拉住手就往楼下走。主人有主人的权利,我自然只能尽我这等角色的义务,听话,就是其一。
于是跟着下楼,跟着上车,跟着开到不知名的地方。
司机等在外面,他拉着我慢慢走进去,我从没想过他会安排这样的地方,更没想到他在郊外如何寻找到这样的所在。
除了门口的圣母雕像,我几乎看不出它竟然是个教堂。
他拦腰搂住我:“昨天是不是想要这个?“
原来,他全都听见了,用心。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傻乎乎的任由他把我卷到座位的最前面。
没有动人的唱诗班,没有摇曳梦幻的蜡烛,更没有庄严肃穆的神父,所有只不过是一个空空的房间,以及空空的椅子。凌棠远握紧我的手,眉眼间都是戏谑:“这下满意了吧?”
我有些失望。
为他的简单,我的复杂。
也许,他以为我只是纠结一个仪式。
我努力让眼泪不流出来,只是笑着敷衍:“满意,我很满意。”
他突然拉过我的手面向十字架,虔诚的说:“我愿意娶宁墨墨为我的妻子,我发誓从今天开始不论在什么情况下,无论是艰难困苦还是疾病缠身,我将永远不背弃现在的誓言。”
说完,歪了脖子看我,等待我的回应。
这样的环境里,虔诚是可笑的。我兴致不高,慢慢垂下头,不肯背诵那一大段的誓言。
凌棠远盯着我,慢慢的用双手温暖我僵硬的脸颊:“你还要什么?”
他轻柔的吻着我的嘴角,眼梢,像对待易碎的宝贝。
我苦笑,我还要什么?我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在尽力给我想要的,之所以选择这么隐蔽的地方也是不想让他母亲知道,之所以给我也是因为良心不安,希望能给我加以安慰。
可我还是不满足。
或许女人就是这样,当男人说爱了,肯给我们婚姻,我们还会质疑他们的虔诚,他们的坚定。
我勉强扯动了嘴角:“还差一个戒指。”
他从衣兜里笨拙的掏出红色的丝绒盒,小心翼翼的打开,最土气最古老的一枚黄金戒指躺在里面享受着乍见天日的幸福。
他说:“这是父亲留下的,他说,他差点戴在另一个女人的手上。”
黄金的花朵是最朴素的式样,花心里点缀的似乎还有不知是谁的眼泪。
他摘下戒指戴在我的手上,扬眉打量:“这下满意了?“
我默然点头,他突然变了粗重的声音:“现在新郎可以吻新娘了。“
凌棠远学完神父,收了全部表情,在窗子透过的金色阳光下认真的吻了我,没有一丁点玩笑的意味,没有一丁点戏谑的成分,轻轻的,带着所有的承诺印在我的唇上。
在这瞬,我的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
幸福原来可以如此简单。
就在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之间。
也许,我们之间远已经不需要说话,他在学着用心去读,我在学着用心去听。即使沉默,也能感受到属于我们俩的幸福。
还君明珠
戴上凌棠远父亲的戒指,虽没有法律上的名正言顺,心却已然悄悄起了变化,我似乎越来越贪恋他给予的幸福,怎么都不愿离开。
两个人相处的时候,我更愿意静静的看他,他察觉了,抬起头与我相视一笑,笑得我羞红了脸,热了全身,而后再各自低头做各自的事情。
这是一种变相的天荒地老。
我们之间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过多的动作,甚至没有过多的眼神,所有一切不过是安安静静的相处,却是弥足珍贵。
可惜,这样的日子注定不能走太久。
或者说,天荒地老只是人们单方面的奢望。
我们不能和天争夺爱情的期限,也不能预约爱情中断的理由。
孟屿暮突现在我们面前,像阵风。没有事先通知,没有提前警示,突如其来的冲进来,站在离我一米远的地方,愣愣的看着我。
我和凌棠远霍然站起,看着他,孟屿暮疾步走近我,红血丝布满的双眼始终直直盯着我:“墨墨,跟我走一趟。“
来不及判断他的意图,凌棠远非常生硬的声音已经断然发出:“不行!”
孟屿暮眯眼,冰冷声音呵斥 :“凌棠远,我警告你,今天你不同意我也必须带她走!”
我从未看见孟屿暮如此失态过,乱蓬蓬的头发,狰狞的表情,皱巴巴的衣服和领带栓在不属于他的身体上。他一手拽起凌棠远的领子,用力摔在一边,硕大有力的手掌则拉住我的胳膊。我不敢用力反抗,只能咬牙想办法挣脱,肚子里的宝宝似乎被外界的喧闹吵醒了,开始拼命踢着我的肚子,我吓坏了,本能的低声呼救:“棠远,我……”
我们的宝宝。
再忍耐不住的凌棠远一拳打过来,正砸在孟屿暮脸上,孟屿暮拽住我胳膊的手并不松开,仍是死命拉着,另一只胳膊扛起来,挡开凌棠远的攻击,我被他们两个卷进战局,三个人站成一团。很快,孟屿暮也开始用那只手还击。
我不听的躲避他们的碰撞,想法设法保住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他们俩打的分外认真,仿佛多年压抑的怒火全部在这一刻迸发,你来我往,没有手软。
“你放手!她有我的孩子!”凌棠远喊道。
“我不能放,因为我必须带走她。”孟屿暮坚定的回答。
我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来气来,被迫捂着胸口像个布娃娃般被两个男人抢来抢去。他们的恩怨已经积压太久了,似乎还带着那么多的莫名其妙纠葛,终于找到一个发泄的渠道,誓要全部倾泻。
孟屿暮的还击带着绝望,一下一下揍在凌棠远的脸上,招招致命,凌棠远的反抗在他迅猛的进攻下看起来那么不可一击,可我知道凌棠远不是打不过孟屿暮,他是在顾及,顾及会伤到我,和我肚子里的宝宝。
曾经我认为,孟屿暮细心体贴超过凌棠远,直到今天我才发现,他才是真正把心放在我身上的男人。现在他的想法就是不能反抗,但有不肯放手让孟屿暮带走我。
突然,胸中迸发出全部力气,我抱紧孟屿暮仍不肯罢休的手臂,不顾一切的呼喊:“求求你,我跟你走,你别打了。”
我带着哭腔恳求孟屿暮,不知道他什么会发疯,也不想知道。我现在只想让他停止疯狂的行为,因为我舍不得凌棠远再这样手无寸铁的挨打。
孟屿暮的动作突然僵硬停滞住,许久以后才用力抱紧我,带着满腔的愧疚拍抚我的后背:“乖,别哭了,墨墨,哥哥带你回家。”说完猛的一拳砸倒凌棠远,而后拉住我的手。
凌棠远被打倒在地,颓力的坐在那儿擦着嘴角的血迹瞪着双眼,而我则僵硬了身子不解的看着孟屿暮。
他说,哥哥。
凌棠远突然冷笑朝地上呸了一口,隐隐含着鲜红的血丝:“没事别乱认亲戚。她是你表弟妹。”
“你打算瞒她到什么时候?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谁,你母亲也知道。你们是在利用她的身体,利用她的血缘!”孟屿暮咆哮着。
我的血缘?凌棠远早就知道?
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只能看见他们嘴唇的嚅动,却听不懂他们的意思。
孟屿暮的意思是,我是……
“墨墨,你是我妹妹。”孟屿暮的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他抓住我胳膊的手不禁用力。我害怕,从来没有过的心虚,氧气好像已经从我的呼吸里剥离开,拼命呼吸着却无法喘息。我只敢回头看着凌棠远,他坐在地上高傲的别开头望在窗户外,嘴角干涸的血迹看上去那么触目惊心, 长长的发帘遮挡住他失望的目光。
他为什么不说话了,他说啊!
我要听他的解释,我要听他亲口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轻声喊他的名字:“棠远。”
帮帮我,告诉我。
他瞥了我一眼:“叫什么叫,恭喜你,你现在金贵了。”
我茫然的望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噗嗤冷笑出声,眼睛仍不肯看我:“快走快走,你亲妈来认你了,别留在这儿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
“你什么意思?”我拼尽全身离去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凌棠远擦擦嘴角的伤口,那里正噙着沁人心脾的冷笑:“什么意思,就那个意思,走吧!”
孟屿暮终究没耐心等我们说完,便拉着我塞入车子,我的眼睛始终跟着坐在地上的凌棠远,我和孟屿暮走出门时他甚至一动没动。
或许,他已经放弃最后的争取,或许,他已经觉得争取没意义了。
来不及哭泣,进入孟家就面对紧张抢救的硝烟,急救医生护士正忙碌着为孟屿暮的母亲打氧气,电击起搏,我和孟屿暮被推倒一旁,根本帮不上忙。
最后医生走出房间,握了握孟屿暮的手:“我们尽力了,和病人说最后几句话吧。”
我的腿登时软下去,几乎跪倒在地,冰冷的地板倒映着孟屿暮绝望的身影。
她回光返照的时间并不长,我被孟屿暮懵懵懂懂的带到她的床前。
冰冷的仪器和输氧的管子交叉在一起,失语的她张着嘴,呼啦呼拉输氧声刺耳难听。同样是医院的诊疗仪器,我昨天刚刚借用彩超提前见过了肚子里的宝宝,今天又因它们见识了生命的短暂和脆弱。被氧气罩堵住的她已经无力对我说些什么,可我眼前的震撼已经远远超过任何言语上的刺激,她手上是一张我小时候的照片,一张至今还在我老家床头悬挂的黑白照片。曾经有亲戚来我们家索要过,准备放在新媳妇的枕头下,母亲说只有一张,不舍得给。可今天,这张照片居然在她的手中,从照片的干净程度来看,绝对不是在家里悬挂过的那张。
照片上的我,双抓小辫子斜斜朝上,配上我舔着冰棍朝着照相机怯生生笑容,很清晰,也很生动。
那年,我三岁。
她……
“她是我们的母亲,你是我的亲妹妹。”孟屿暮沉重的说。
我觉得自己脑袋都快炸开了,根本无法接受孟屿暮的解释,突如其来的解释在我听来根本就是荒唐的可笑。我无力,也不敢相信这种可能。
“不可能。孟先生,你不要开玩笑。”我坚持说着,嘴唇不住的颤抖。
不可能,我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家乡,我第一次见到孟家母子,我的家乡和北京千里之隔,我和晔晔感情深厚……
手腕忽然被人抓住,那名濒死的妇人枯瘦的手指牢牢攀附上我战栗 的胳膊,她已经失去说话的力量,却还能有力气抓住我。
“不管有什么疑问,我会尽力回答你,你能不能先喊一声母亲?”孟屿暮悲恸的问。
他的伤心欲绝影响了我,眼眶里的眼泪噼哩叭啦的往下掉,但还是喊不出来。
我不能接受突然出现一个莫名其妙的母亲,当然也不能在这么荒唐的情况下称呼其他人为母亲,我的母亲在病房里照顾我的弟弟,我的母亲和弟弟都曾经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眼睛里飘动的都是母亲在我出门前,在弹棉花摊子上捋棉花的样子。
我的母亲,是世间最伟大的母亲,绝对不是眼前这名妇人。
“我……”我喊不出来!
“你怎么这样狠心,就算是个普通人躺在这儿,你也不能这么残忍,别说她还是你的母亲!”
孟屿暮冷冷咆哮。
我还是说不出话来,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往下掉,染在被子上,晕出了冰冷的圈。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喊不出来,我捂住嘴,哽咽着,混乱着。
“求求你,就一声,她辛辛苦苦支撑到现在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你满足她好吗?”孟屿暮的声音软了下来,无奈的恳求。
我咬牙,勉强张开嘴,原本已经沉沉暮暮的她眼睛里突然迸发出火亮的期冀,仿佛等待我称呼她一声妈已经等待很久,脖子连带身子都慢慢拱起来。
“我……”
我最终还是没能喊出那个字。
她骤然跌回到失望里,再没有力气恢复,慢慢的闭上眼睛,而后就是呼吸机一下一下的张合声音回荡在病房里。
原本紧握住我胳膊的手臂也颓然顺着垂下去,再没力气抬起。
医生和护士再次涌入,繁忙的抢救又遮住我的视线。
我被孟屿暮拉了出来,房门在眼前关闭的瞬间,房间里所有的一切全部消失,心仿佛被抽空了般难受,我才能说出那个字:
“妈……”顺着墙角跪倒在地。
呼天抢地终究挽留不住生命的流逝,我再后悔也只能趴在门外恸哭。
亲情需要时间来积累增加,突然间送到面前的母亲和兄长我还是无法适应,最无法适应的还有我辈送走的诡异的理由。
孟屿暮红着眼睛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狠狠的吸上一口,烟雾呛了嗓子,他开始猛劲的咳嗽,咳着咳着,眼泪流了下来,他伸手抹了一把眼角,才说:“你刚生下来,护士就说你夭折了,连尸体也没让母亲看,就转身匆匆处理掉。母亲不管见了谁都会说她明明听见你的哭声的,可不知为什么连面都没见就离开了她。没有人肯相信她的话,因为那家医院的院长是二叔的同学,不可能会出现意外。所以日夜思念下她的身体每况愈下,我脑子里能记住的就是她在那段时间始终反复念叨你的名字,叫着婷婷……婷婷……”他缓慢的学着她的声音,一声声故意抻长的尾音在空旷的屋子里显得分外苍凉。
我麻木的跪着,不能起身,也不愿看他,脑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拼接成白花花的一片,听进去的话全部从耳朵飘出去,根本留不下,也无法说明意思。
突然间出现的母亲,突然间出现的身世,一些看起来那么荒诞,可偏又真实的出现在我眼前,我根本无力抗拒。
“大概是母亲病重时候表现的太过反常了,外公为凌家声誉安排她去了精神病院,一住就是二十三年。”孟屿暮忍不住摇头苦笑,眼泪却一直静静流淌,手用力抹了两下才笑出声来:“正常人住在精神病院里都会失常,更何况是刚刚失去女儿的母亲。整整二十三年,就算没精神病也会想出精神病的。”
“我一直以为母亲是因为你无缘无故的夭折导致抑郁而终的,我在凌家从小受尽白眼也只当是因为母亲过世,失去靠山才不得不看尽人情薄凉,没想到最疼爱我的外公是亲手送母亲进精神病院的罪魁,平日诸多照顾的叔叔则是送走我亲生妹妹的祸首。”他狠狠掐灭烟头,抬起双眼凝望着我。
孟屿暮眼底的悲凉让人很伤感,他不容许我质疑他话语里的真实,更不容许我不相信自己的真实身份。我慢慢爬起来,走到他面前,跪在他身边:“我刚刚不是有意的,我……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还没办法接受你说的,我……”
他抱起我,把我凌乱的头发抿在一旁,沉沉的叹口气“这不怪你,是凌棠远她们母子的错,你被蒙蔽了。”
我震惊,不敢相信他说的话,可他又开始用平稳的声音说:“当年送走你是范阿姨,她把你丢在我们母亲下乡的那个地方,等你长大了,她也曾去找过你,可是瞿林飞先下手一步,她怕将来凌棠远在继承遗产时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拼命要找到你,只有你和凌棠远结婚生子才能保证她儿子继承的无忧,所以你被挑选出来,成为棋盘上的棋子。很多事情我也是刚刚知道,那天我们碰见的那个老太太,她是在精神病院照顾我母亲的人,她了解很多事,也解释了很多事。
其实,你从一开始踏入凌家就是阴谋。”
孟屿暮的表情并不像说谎,这次说的话又比前几次次又多了两分可信度,毕竟他母亲刚刚病逝,丧礼还待筹办中,相信他没这个心力去说谎。
可是我不相信凌棠远在利用我,虽然我知道瞿林飞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我不相信凌棠远也是同样残忍。他昨天的表现根本就不是单纯的利用我来保全继承遗产的,他的表现分明是……
见我还在犹豫,孟屿暮淡淡冷笑:“你以为他会爱你吗?他爱的是他自己。在你没出现之前,我和他同时喜欢方静,但他眼睁睁看着方静离开都不会挽留,原因是,他知道方静留在凌伯笠身边对他来说更有用,就像你留在他身边一样。他是冷血的,从一开始就仇恨他的母亲,以前还曾经借用我来摆脱他母亲对他的束缚,包括现在,他也有很多事隐瞒他的母亲……”
孟屿暮的话直指我和凌棠心中的秘密,我的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他似乎知道凌棠远耳朵没有失聪的事,似乎也知道凌棠远和母亲之间的隔阂。对了,他刚刚说过,当年是范阿姨送我去的南方,这么说……他所有的信息全部来自于她,他知道的远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多。
我面色惨白,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模糊起来,所有的人都不是本来面目,每个都开始陌生。我不甘心,还想问清楚:“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能回答我吗?”
孟屿暮搀扶我坐在沙发上,面色凝重的点头:“你说吧。”
“是谁把我送走的,如果说瞿林飞一开始就想找到我来完成这个阴谋,她为什么还会找我大伯家的女儿过来?这是我心中最大的疑问,我还记得,他们凌家最开始选择的是大伯家的小女儿。
“是范阿姨送走你的,她母亲原来就在凌家做事,后来她也留下来照顾凌棠远,听从了凌伯笠的命令。当年她把你送到你大伯家门口放下,留好记号,不料第二天你大伯竟把你送给了你养母,那时候你养母刚结婚,一直没有生育,所以她收养了你。这也是瞿林飞第一次无功而返的原因。”孟屿暮沉声说。
“我是因为弟弟没有钱治病才求到凌家的,他们怎么就笃定我会一定投奔过来,如果我弟弟没事呢?”瞿林飞不会傻到守株待兔的,一定还有别的方法。
“如果你弟弟没事,不久以后也许会变成你养母有事。瞿林飞只要打定主意,一定会制造很多事情让你自投罗网。”
他说的对,凭借我对瞿林飞的了解,我相信她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我肚子里的孩子究竟会得到什么?”我叹口气,轻轻的问。
凌棠远如果得不到孩子,最多就是维持8% 的股权,我和孟屿暮两个人最多就是守着8%的股权而已,但我肚子里的孩子必然不一样,因为第三代继承人里,我肚子里的宝宝目前是唯一的一个,也是血缘最正统的一个。
我不敢想象到底能得到多少,我只想知道具体的数字,我只想知道这个阴谋到底值多少钱。
孟屿暮盯着我看了半晌:“你,将有权收回凌棠远和我手中的所有股份,如果凌伯笠也过世,你肚子里的孩子将是凌家唯一的继承者。外公当年虽然为了照顾凌棠远母子说过给20% 股份的话,但也同时暗自立了遗嘱说凌家第三代继承人可以有权支配所有的股权,前提是,你的,或者是我的孩子。”
很荒谬,但也很现实。
养子就是养子,养女就是养女。养子养女永远不会取代亲生子女的地位,砸断骨头连着筋的感觉不会存在于养子养女和养父母之间。
最终凌老先生也没忘记凌棠远父亲是收养来的孩子,而我也开始理解为什么母亲在晔晔濒危的时候那么鼓励我向凌家走去。
她那时甚至没有为我留过一滴眼泪。
我靠在沙发上,像似连骨头都被抽去般,幽幽的问“我母亲知道我是凌家的孩子吗?”
这是困扰我的最后一个问题,她知道和不知道我都无法接受。
她知道……所以才会对我那么好?
她不知道,所以才会在最困难的时候舍弃我?
孟屿暮踌躇一下,才说:“她,起先不知道,后来知道了。”
“从我迈进凌家的那天起?”我茫然的望着她,觉得自己的视线已经没有焦距。
他疲累的点点头,“其实,你养母早就知道了。”
一时间我们两个人全部静默,我望着室内富丽堂皇的摆设心中乱到极点,我甚至觉得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混乱扭曲变形的,甚至影响了我的记忆。我印象中的人,印象中的物全变了,所有混乱的线条搭载一起,团成了麻,解都解不开。
这世间原本就没那么多有条理的曾经,也没有那么多清稀的过去,一条一条交织起来的不过是我们曾经走过的路,或乱,或杂我们都咬牙挺过,虽然仍是皱眉不展,却不能轻易逃脱混乱。
我第一次这么想见凌棠远,想他别扭时对我耍脾气的模样,想他求婚时对我深情承诺的模样,想他在我胸口趴伏时乖巧的模样,凌棠远所有的样子在我回忆里都是万分珍贵。
想到心疼。
我最混乱的时候,他不在身边。
或许他想让我独自一个人想明白,想明白到底需要去哪里,奔何方。
“我要证据,所有的证据。”我突然抬头,看着眉头紧锁的孟屿暮。不等他回答,我还是泄掉所有的勇气,无限悲恸的说:“在那之前,我们先筹划母亲的丧事。”
学会思念
我当天就被留在了孟家,美其名曰方便照顾,为母守丧。
孟屿暮比我想象的还要珍惜这来之不易难能可贵的亲情,他对我好之又好,似乎想在一天之内弥补过去二十几年对我的所有亏欠。我在茫然之后唯一想做的事就是亲自问问母亲事情的原委是否真想他所说的那样不真实。
母亲身边没有电话,我打到医院,再由母亲打回来,接起电话时我的手指都在颤抖,嘴唇的也不听话起来。
“妈,我……”我是不是你亲生的女儿。这句话我真的问不出口。
站在一旁孟屿暮关切的眼神始终停留在我脸颊上,仿佛能看穿我的内心,母亲在电话那头喂喂几声,我赶紧说:“妈,没什么事,我挺好的,就是想你了,给你打个电话。“
母亲在那边释然了,憨笑了几声:“别想了,我挺好的,晔晔也在排期了,等手术完了我们再去看你。“
“钱够吗?”我不由自主的问。
“够呢,单是凌先生邮寄的,我们都用不完。他对你不错,我们都眼睛看着呢,一定要好好珍惜阿,妈现在这边顾不得你,你不要委屈了 自己。”母亲说话的声音很慢,如果不是知道内幕,我根本听不出来任何不正常的所在。
最后,我还是没问那句话出来,已然伤了一位母亲的心,我不能再去伤害另一位。放下话筒,抬头时正碰见孟屿暮幽深的目光,他若有所思的表情看上去很神秘。
“我问不出来。”我面无表情的说。
他听我说完,也松口气:“别逼自己,我刚刚听说母亲事的时候也无法接受,所以这些天我也在煎熬。”
是的,我们都在煎熬。被突然袭来的亲情煎熬,也被突然袭来的改变煎熬。
我变成凌家的外小姐,在丧礼之前我就被安排好了跟随的阿姨,还有各式服装,莫说我只是一个二十四岁的女孩子,就算是历经沧桑的女人在突然掉到金银窝里,在被从头蒙上一层华丽的外表时,大概都不能维持以往的冷静和淡漠。
我每日都在观察自己的改变,改变越多,越不像原来的我。
说,笑,行,思,都已经换了一个人。
我身上是很细软的黑色孕妇套裙,长长的罩裙,很宽松,因为怀孕而丰满的前胸也得到舒服的释放。我的头发边别了一朵白色的兰花,他说,母亲生前最喜欢它。孟屿暮喜欢的服装和凌棠远的风格不同,他不光是黑色托出我们对母亲离世的悲恸,更是用黑色显现我逐渐显露的成熟和稳重。他做事总是别有目的,我甚至开始怀疑这身衣服也是如此。
丧礼上,我和凌棠远再次相见,隔着众人,我远远的望着他,墨镜着当下有些想哭的感觉。
小时候我和母亲自己孵过鸡崽,小鸡崽破壳时总喜欢把第一眼望见的我们当作鸡妈妈,每日跟随嬉闹。我进入凌家时他出现在我眼前,我也同样跟随他一步不离,如今被孟屿暮带出来,回首望望,竟像被上学的我甩开的那些小鸡崽,委屈的不得了。
我对他的怀抱开始眷恋,我对他的别扭开始怀念,我甚至还记得他那天笑过的嘴角,我还记得他早起时凝望的笑眼,当然,在这样的距离下,我所有的情绪都不能得到宣泄和表达。
他站在离我不近的地方,始终面色沉重。黑色缎面的休闲西装,白色尖领的衬衫,以及看不出任何感情的墨镜。
我看着他,不知道他是否在看着我。全身武装到眼睛的我们,便再没了交流的机会。
最终在牧师念完悼词后,他走上来,塞了一支白玫瑰给我,盯着我看了好几秒,才冷冷不耐的说:“多吃点,你都瘦了。”
他还在别扭,我用习惯的忽略来倾听他的心,他坚硬外壳里,在可怜兮兮的说:“傻丫头,我心疼你,你怎么瘦成这样。”
我想拥抱他,可孟屿暮就站在身边,瞿林飞和凌伯笠也都不远处看着我们。
我涩涩的笑了:“你也瘦了,没我吃不下去饭了?”
他凝望着我,视线穿到骨头里。墨镜不能阻挡他犀利的目光,我知道他在认认真真把我身上的所有一切都记住,因为他放在身侧的手握紧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那是他想拥抱我时最喜欢做的挣扎。
仪式继续进行,他退下去,孟屿暮疾步上前伸手搀扶了我,他低头俯在我耳边说:“一定要记住自己姓什么,叫什么。”
我叫凌婷婷,是凌家最后的继承人的母亲。我不应该和凌棠远再有一丝一毫的瓜葛,虽然我的肚子里是他的孩子。
昔日,我是他的工具,今天,他也是我的。
我的视线与凌棠远的视线再次隔空对碰,瞬间我和他同时错开。
仪式做完,我惨白着脸去休息室,外面所有的人都被休息室的大门隔断,渐渐听不见了,满脑子仍是混乱,站在母亲的墓前我仍哭不出来,当自己窝在休息室里开始觉得心酸,眼泪开始控制不住的默默掉下,摔落在椅背上。
母亲这一生是委屈的,莫名的因为时代而造就孽缘,莫名的因为父亲不能原谅而下嫁,最后又莫名的被送到精神病院,刚刚我听见那位照顾她的老太太说,她清醒的时候总喜欢说:“怎么一辈子这么长,我却总是糊里糊涂的。”
听完,我几乎嚎啕。
门被悄悄推开,一双黑色铮亮的鞋子站在我面前,我满面是泪嫌自己丢人,就是不肯抬头,其实不用看我也知道是他,但我忍不住想要打他。
拳头落下去,正砸在他抵挡的手心,他反手握住我,细细的摩挲。越是这样,我的眼泪越控制不住,连带着把心中的怨恨都说了出来:“你别来阿,不是很有骨气吗,有能耐你就远远躲着,把我扔乱摊子里就跑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阿?,你说阿!”
他一直沉默着,用手掌包住我的拳头,紧紧搂住我,就是不肯离开。
我们是两个傻瓜,两个有嘴不说,有耳朵不听的笨蛋。
活该伤心到老。
凌家葬礼结束,继承遗产的问题也被提上日程。
重新分配股份,以及得到我肚子里孩子应该分得的股份都是孟屿暮在接收,在代理。我始终没有叫他一声哥哥,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和凌棠远相貌更肖似些,强说他和我是亲兄妹,反而倒显得蹩脚了。
清晨,孟屿暮吃早餐时问我还有什么没有完成的愿望吗,我想想,除了没有读研几乎没有了,虽然过去的二十几年生活有些贫困,但几乎都是幸福的,我们母子三人相依为命的那段回忆写满了温暖,我似乎没有什么想得到的……
“我想去,去学校看看。”我放下勺子说。
孟屿暮看着我的肚子摇摇头:“你现在不方便。”
其实我也不是对那所没有缘分的学校有什么深感情,只是突然不再为生计发愁了,有些想回忆自己曾经吃苦受累过的轨迹,学校就是我被迫放弃的唯一希望。
换句话说,有点吃饱了闲的。
“我只是想去看看,不多走。”我让阿姨把手袋拿过来,拎在手上,站在他面前。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想伸手摸着我的肚子。我觉得很别扭,刻意的躲了躲,他看出我的不适应,缓缓的收回手:“那我让人跟着你去。“
我点点头,他扶着我走出门口,像个丈夫。
“有时候想,你为什么不愿意叫我哥。也许在你心里还在戒防我。“他说,而后轻轻的笑着:”你觉得我不是好人,或者是你认为我和凌棠远一样别有目的,对吗?“
我张口结舌,不好回答,他确实说中了我心中的疑惑。
突然得到光环保绕的一切,便开始怀疑目的和动机。正因为突然,所以才不放心,所有的一切太不真实了,反而令人心中恐惧。
“二十三年没见,我不指望你对我能有多深的感情,但你要记住,我只有你一个亲人,我一生都会保护你。”
“我……”我说不出话。
“去吧,小心注意。”他无奈的笑笑,打开车门,轻轻帮我收好裙角。
从小我都在保护晔晔,晔晔惹祸了,我会去替他跟母亲说情,晔晔受伤了,我会带他去医院包扎,晔晔被欺负了,我会愤怒的第一个站出来回击,今天轮到孟屿暮来观照我,我竟如此的不自然。
哥哥,这种称呼对我来说实在太陌生,根本无法坦然接受。
“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有机会听到你叫我一声哥哥。”他面朝着玻璃车窗说,玻璃车窗反射过来的影像是他落寞的神色,我想伸手抚平他紧拧的眉头,可伸到一半又放下。
“走吧,早点回来。”他说。
车子默默启动,我望着他渐渐被落下的身影,心中酸楚。他是移情作用,一开始是方静,后来是母亲,最后是妹妹,他对每个人都那么好,却独独忘记自己。
站在学校门口,我久久徘徊。
曾经只差一步我就能走进学校大门,一步而已,却在二十三年前早已注定。
如果当年我不是出生在风波不断的凌家,而是随意降生在某个偏僻小康人家默默长大,也许后面为贫困窘然的日子也不会出现,至少,我会平平淡淡的把书读完,平平淡淡认识男友直至嫁人,最终平平淡淡耗完一生再故去。
除了我的家人,不会有人记得我曾经生活在哪里,更不会有人记得我做了怎样平凡的事情,清明时节也无非是寥落三两子孙来看我而已。
偏偏我出生在凌家又被无辜遗弃,因养母家境贫困签订契约又返回凌家,冥冥之中,似乎有些命中注定的意味。
正是这样的曲折,剥夺了我平淡一生的权利。
我在校门口下车,慢慢走在学校的甬路上,司机则开车跟在身后,缓缓滑行,眼角余光始终出现的车轮,提醒着我现在真实的身份和眼前学校的虚幻不可及。
愿意不愿意我都必须记得东西。
北京的冬天风有些干冷,吹在脸上像刀子割了肉,我想寻找能避风的地方,却发现这里对我来说陌生的很。
原本我就不属于这里,这里也自然没有大学母校那种熟悉到骨头里的感觉。
旁边就是一栋古朴的教学楼,干枯的爬墙虎挂满外在墙壁,深紫红色的门框有些斑驳,我驻足观望,恰巧是学生下课的时间,大门里进进出出的学子们衣着朴实,身上多是厚重暖和的羽绒服,青春洋溢的牛仔裤,轻盈快捷的运动鞋,我觉得身上的丝羊绒大衣和他们并不相配,赶紧自觉往后让了几步,看他们从我眼前一一走过。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我面前经过,我几乎想要开口唤他,可又收住了声音。那个人似乎也察觉到我,忽然回头仔细看了看,迟疑大于惊喜的叫我名字:“宁墨墨?”
才半年时间,索离已然无法认出来我来。如果说曾经站在校门犹豫时,我还是不适应身上的华丽衣着的话,现在已经变得穿着再昂贵的衣服也能坦然了。
“你,你为什么没来上课?”他见到我第一句居然是这样问。
“我,不想读了。”我找不到真正的理由回答他,脸上扯出难看的微笑。
“导师说你报名了,学费都交了,注册的也有人办好了。”他诧异的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奇怪的外星生物:“我们都以为你会来,可半年都过去了,你还是没上学,你……”他的目光难堪的停留在我隆起的肚子上:“是不大方便对吗?”
我竭力想听明白他传达给我的意思,他在说,有人帮我交了学费,办理了注册,而我却没有及时出现在课堂上?“
我望着他,一动不动。我想,此时脸上的表情一定是傻极了,连索离也被我弄得傻愣住,试探的问:“你……不知道?“
是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原来我一直还有机会读下去。
我环视周围,刚刚走过的那群学子,索离身后古老的教学楼,茁壮生长的柏松,以及冬日绚烂的暖阳,所有的一切我都曾经拥有,我居然不知道……
刺痛双眼的阳光终于开始发挥作用,温热的眼泪是我冰冷身体里唯一的温度。
索离嗫嚅:“是,那天阻止你进来的人帮你办理的。“
我低头,眼泪落在台阶上,灰白色的水泥地上染出圆圆的一块水痕。
这个混蛋。
他总是喜欢这样闹别扭,明明不让我读书了,还要巴巴来帮我注册,难道是想收着凭证等待服软再趾高气昂的那出来炫耀么?
“不管怎么说,你现在有孩子了,总归是要想开点,难受了就找我们说说话。”索离误会我眼泪,他一定是以为我受了天大的委屈。
只有我知道,其实,我心中所有的委屈都在此刻被化解。
凌棠远这个人只是不知道怎么去爱人而已,他是个缺少爱神经的男人,不论多爱对方都不会给予体贴入微的宠溺。事实上,如果他从一开始就宠溺我,我反而会惊慌失措,毕竟,野草只适合在逆境里生养,如果搬到温室里,将会痛苦枯萎。
我很想此时能够趴在他身上痛哭一次,从前一直喜欢把眼泪忍在心底,把话收入腹中,如今想要把所有感情全部告诉他,正正经经的说一句我喜欢你。
竟,也不能够了。
“谢谢你,我知道了。”我哽咽着转过身,不想让别人看见我的眼泪。
索离以为我不信他,在背后又说:“他跟导师说你情况特殊,所以学籍一直保留着,你可以去找导师问问看。”
我停住所有动作,用手捂住嘴,怕自己哭泣的声音被他听见。
所有的东西已经错过,为什么还要重新呈现在我眼前,明知道命运导致失去,却仍心有不甘。凌棠远太了解我了,知道我能忍下所有难以忍受的,但一定会在某日重新找回来。
他比我还看透了我自己。
我背对着索离,轻轻的说:“我相信。我信你,更信他。”
他是一个能办出这样傻事的男人。
为了一个时时刻刻惹怒他的女人用心做些他平日里绝不会做的事,他傻到已经无药可救。
那时候他一定还在等我说:让我去上学好吗,求求你。
他一直等着,等着,却不曾想过我比他想象的还要倔强,宁可病倒也不愿意屈服。
他不屑和我解释他已经为我注册了,他也不屑亲口要求我道歉恳求。
他还曾经帮我办过多少事,解决过怎样的麻烦?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他就不肯放低傲然的脑袋哄哄我?让我清楚他的爱。
爱这个字是要说的,憋在心里,何时才能被耳朵听见?
曾经我幻想过有一个白马王子出现在我面前,带着和善的微笑,处事彬彬有礼,永远给我宠爱的体贴,认为只有这样的男人才会有能给爱人温暖的怀抱。
后来家境让我意识到,能寻找到这样爱人的可能已经微乎其微,我等到白马王子的幻想也在无奈的日子里被磨碎揉光,今天猛然回头却发现身边的他虽然不符合曾经最初的设想,但我却完全可以坦然接受他的诸多毛病。
原来,真正的爱,不是幻想他如何契合我。
而是自己有足够的勇气接受所有不契合的地方。
所有的苦涩,所有的艰难,一点一滴细数起来,竟像是为他安排。如果没有最开始的契约,我们怎么会一路挣扎徘徊走到现在?
如果可以重新开始,我接受契约时的心境一定会更心甘情愿些,不想从一开始就忽略他的感受。
有了爱,误解都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只是不知道,他……是否也会同样的感受。
我快步走上车子,忍住浑身颤抖:“送我去凌翱。”
孰敌孰友
颠簸一路,我满心焦急,越往北行,路边的残雪越多,渐渐起到冰冷热情的奇妙作用,最初的动容也只冻成一句:“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到了凌翱,我全身酸痛像散了架子,挺着肚子再长时间坐车实在是伤身体,支持我挺下来的是对凌棠远回答的期冀。
凌翱内里还是老样子,我径直走进大堂,还没等走到电梯口,总台服务小姐已经站立鞠躬,“凌小姐好。”
我被她骤然的称呼惊得一跳,慌乱的朝她也点点头,狼狈的跑进电梯,像被什么东西吓到般惊慌不定。
很多时候我被凌棠远可以留在北京郊区孤立的小别墅里,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我对自己在凌翱的地位概念也只停留在凌棠远带我上班时,凌翱上上下下员工对我的漠视,今天被总台服务小姐深深鞠躬刺激,才意识到我和从前身份的不同,而这样算来凌棠远应该是我名义上的表哥。
我有点茫然。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心中仍会有些说不出的复杂滋味,不知道他……对我们之间眼下的尴尬关系会怎样想。
电梯门打开,我轻轻的迈步,唯恐自己脚下一个轻微的响动都会被他发现。其实,这里离办公室门还很远,但我仍秉住呼吸,不敢前进。
爱,这个字阿,只在小说里听说过,从小到大真正爱过的人,只有他一个。触摸爱的过程太坎坷,身陷其中才发觉越是爱上,越怕失去,继而失去自己。
我驻足在办公室门口,来回徘徊,好几次抬手想敲门,又缩了回来。
我怕他不肯见我。我更怕见了他,我再逃不开。
默默从衣兜里掏出手机,发个短信给他:
我想见你。
许久,未回。
我蹑手蹑脚的推开门,他正靠在椅背上,紧闭双眼。我反手关上门,他眼角嘴角一起挑着:
“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
他的脸色并不好,平静如水的面容上浮现说不出的疲累,我缓缓走过去,站在办公桌旁愣愣的凝望他,日夜思念的人就在眼前,我反而说不出任何表达感情的话语,只觉得眼眶发热。
凌棠远缓缓睁开双眼,用眼角的余光扫视我的动作,冷笑:“孟屿暮还没教会你说话?我以为他很有能耐呢!”
我还是那样望着他,他不自然的别开视线:“走,走,走,别在这烦我。”
“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我忍了几个小时的眼泪终于还是在这一刻掉落,用手按住嘴抑制住哽噎,过了许久才敢说第二句:“你也不替我和宝宝想想。”
凌棠远还不肯扭过头来,躺在椅背上似乎快要睡去的模样,我只能看见他微微颤动的发丝,和僵硬在椅背上的手指。
他声音低低沉沉的:“你真笨,将来宝宝会和你一样笨。”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感觉他不知何时已经抓住我的手,正小心翼翼的用拇指一点点捋过我的指甲,手指,手腕。
他那样小心翼翼的抚摸,我的眼泪竟停不住,一颗颗砸在他的手背上,他还是不肯说,他还在捆缚自己,明明心中已经爱到极致,仍像被斩断七情六欲的苦行者,只靠偶尔无意间的小动作诉说自己的心意。
如果我不察觉,他将会失去所有。
他仿佛在轻轻对自己说话一般,苦笑一下:“最可笑的是,这么笨的女人,我只碰见一个,还怎么都忘不掉。”
我脱口而出:“忘不掉,就不要忘。”
他身子颤了一下,用最慢的速度回过头,眼底霎那间迸发的热情像簇火苗,燃烧掉所有的理智,他狠狠攥紧我的手腕,我根本无力挣脱,可脸上却是少见的温柔:“你会忘吗?”
我知道他不会相信我的回答,所以我选择直接用动作来表达,慢慢躬下腰,吻在他的唇边。他的唇很凉,他的心很暖,他的眼角有着刚刚湿润过的痕迹,我伸出手搭在他不肯放开的手背上,又被他反手抓住,两只手一起按下,再不肯松手。
凌棠远的表情安宁平静,第一次让我感觉到天荒地老的淡然。
他说:“咱们俩找个地方过日子好不好?”
我微笑:“好阿。”
“好什么好,没钱没势,连饭都吃不上。”他总是喜欢这样,先给了你希望,再浇一盆凉水。
“没钱就赚,没势就安于平淡,面包会有的,家也会有的。”我仍然微笑。
他笑了,笑得那般不甘:“宁墨墨,凌家血缘给你真可惜了。如果我是你,会把所有人欠你的都拿回去,然后好好享受,不用再像以前过苦日子。”
我摇摇头,笑容淡然:“没有苦,怎么知道什么是甜?我永远都学不会做哪些事,更何况我没觉得从前是苦。”
他笑容冷淡,话语里带着不屑的嘲意:“不为鱼肉,终有一天被人放在案板上。”
“被人放上再说。”我笑笑,不以为然。
他站起身揽住我的肩膀,压着我的全身埋入他的怀抱,紧紧的环住。
“有没有想对我说的话?”我哑着嗓子问。
他撇嘴:“没有,没什么可说的。”
我哼了一声,挣扎着想要逃出他的怀抱,凌棠远不悦,皱眉训斥:“折腾什么,让我好好抱一会儿。”说罢又张开手臂把我困进怀抱。
我不动弹了,但嘴开始唠叨:“说吧,说吧。”
他倒抽一口冷气:“你走没几天怎么变得这么烦人?”
我带着眼泪扑嗤笑出来,眼泪流在嘴里,竟品不出苦涩。
我第一次觉出两个人相处的甜蜜,如果能这样被他久久抱着,哪怕抱上一辈子也很好。
真的很好。
吃晚饭的时候我才明白凌棠远与我对话的意思。
凌伯笠和善的笑容第一次主动对我扬起,因为目前为止,一张饭桌上只有我和他有血缘关系。
四个各怀心事的人聚在一起吃饭,有些人,有些事想躲都躲不开。
他拉着我的手说:“我可真没想到,你说,怎么忽然就变了?当年都说你是夭折了,结果二十多年后居然活生生站在我们面前,太不可思议了。我总听莫熙念阿念阿,说舍不得你,说真的,你母亲怪可怜的,怎么样,现在过的还好吧?有没有什么不习惯,如果在你哥哥那儿不习惯,到我们家来住,我们是亲人阿,至亲骨肉!”
我有些厌恶他的逢场作戏,可手又被攥着收不回,被逼无奈只能求助的望着凌棠远,可他只埋头吃饭,仿佛没有听见任何人说话,我的求助愿望落了空。
对的,他在凌伯笠面前是听不见的,我刚刚想起。
突然,他像看见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把拽过我被凌伯笠拉住的胳膊蹩眉:“我送你的手链呢?怎么没有了?是不是被你卖掉了?”
我和凌伯笠同时愣住,但我很快就明白过来:“我送人了。”
他拽着我的胳膊放到自己腿上,而后继续埋头吃饭,完全没把凌伯笠以及方静放在眼里,不得不说,我必须感谢他帮我解围,虽然这手段着实恶劣了点。
方静冷冷笑道:“凌小姐以后不用考虑这些身外事了,毕竟进入凌翱董事会以后,想怎么样都可以,何必被一条手链拴着呢?”
说完还狠狠瞪了我和凌棠远身边的空气,仿佛那里才是最不给她面子的人。
我不想和她一般见识,默默端起碗吃饭,倒是凌棠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抬头对方静说:“对了,你父亲欠了赌债又找到我了,问你什么时候能想起他的时候,帮忙还还债。”
一句话,方静脸上青红蓝绿走了一个遍,被噎个正着的她甚至忘记凌伯笠还在身边,猛的站起:“你,你,你为了她……”
凌伯笠当即皱眉,随即表现出什么都不知晓的模样,冷声提醒方静:“坐下。”
方静仍浑身颤抖着,我几乎不敢直视她愤怒中的眼睛。不知道是为了情,还是为了钱,我都觉得自己有点亏钱她的。
显然,凌棠远按了按我覆盖在他腿上的手掌,我迟钝的转过脸,他斜瞥了我一眼:“你不饿?还不吃饭?”
我明白他的意思,慌忙的抓起筷子埋头吃饭。
方静就这样被晒在对面,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连脸上的血色都渐渐退去。
凌伯笠扬眉,黑了脸:“坐下!”
方静虽心有不甘,但还是借台阶下了,凌棠远又故意趴在我耳边笑语:“现在开始教你第一招,无视任何人。”
我呆滞的望着他的粲然笑容,说完这句话,他又开始若无其事的埋头吃饭,此时凌伯笠的脸色也开始逐渐变差,不过还能维持对我的虚伪和善:“外甥女,多吃点,你可是需要补充两个人的营养。”
一想到他的目标转移到我肚子里宝宝的身上,我就浑身紧张。
我开始有点慌,凌棠远的手再次用力按住我的手,也不说话,我只能勉强自己应对:“谢谢舅舅。”
“关于你在凌家的股份问题……”凌伯笠像提到什么小玩意般满不在乎的笑笑:“不要担心,我们董事会会帮你决定的。”
我把脸垂下,默背第一条,无视任何人。
“你还有别的要求?”凌伯笠显然没想到我面对天上掉的馅饼还能如此镇定。
我抬起头:“我想我们还是要听从外公最后的安排。”
凌伯笠诧异的看着我,脸色顿时变冷。
他刚刚许诺我的,不过是张空头支票。经过这些天孟屿暮的熏染我也逐渐明白,凌伯笠的真实目的只是想分我一点点股份让我自己单独过日子去,他好趁机架空董事会,或者是收购小董事手里的股份,最后把所有的权力揽在怀中。根本枉顾外公生前留下的最后遗嘱,那就是第三代有权继承他名下全部凌翱股份。
我看着他,他肥厚的眼皮掀了几掀,依然笑得很和善:“现在外甥女年纪太小,屿暮这孩子又太忙,这事还需要再等等阿,你是不知道这世道的艰难,公司决策者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我原本也没指望他能舍得肥肉给我,只是被逼到头,心底有了些反抗的欲念。
我知道,我自身的价值正在被重新估算,他们所有人都在掂量我到底能分多少羹,只有我表现出同样的兴趣才能阻止他们一步步踩在我头上。
我要替我的孩子夺回属于他/她的东西,谁也别想拿走。
随后大家都默然,我不开口,凌伯笠心怀鬼胎,方静满腹委屈,凌棠远若无其事。好好一顿饭,吃的没有滋味,我想我可以明白,为什么凌棠远在与我吃饭时会那样放松自在了,这样的饭桌上,就算再努力把嘴巴塞满,仍是激不起任何味蕾反应。
宾主尽欢,虚伪客套一番,凌伯笠拖着方静上了车,隐隐还看见他甩了她一巴掌。
我深深呼吸,低头随凌棠远回家,他坐在车里睨着我低垂的头,若有所思。
“看什么?“憋了一肚子气的我,第一次想把怒火发泄在他身上。
他伸出手指,轻轻摇摇:“记住,第二条,永远不要为小事发怒。特别是,对盟友发怒。”
盟友?谁是我们的盟友?
我问凌棠远的时候,他斜了我一眼,慵懒的靠在椅背上嘴角扬了扬,“你拿什么当学费,说来听听。”
我也故意学他的样子,瞥了他一眼,靠在窗边:“你拿什么教我,说来听听。”
他讶异的挑了挑眉,嘴角又扯大了些:“学的挺快,不错。你要是真这么聪明,不如说给我听听?”
我把脸扭向一边,故意不理他,眼睛张望窗外的夜景和匆匆的行人。我知道,他一定会忍不住,他不容许任何人忽视他。
果然,没多久他就硬生生把我脸掰过去:“只许看着我。”
我用眼神示意他注意司机,凌棠远偷手掐了一把我的脸蛋,像第一次认识我一样震惊。
他摊开我的掌心,用食指在上面轻轻划,我仔细辨认那些笔画,他写了:“有时候,不要太聪明,那样会让人害怕。”
我拉开他的手,也慢慢写下去:“你何尝不是?”
凌棠远往后仰靠在椅背上哈哈大笑,像听见什么好笑的笑话般乐不可支。我不懂他又在搞什么鬼花样,警惕的看着他发疯,准备随时反击。
可,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笑完便搂我入怀,脸骤然冷若冰霜,眼眸里一丝笑容都没有残留。
我在这双眼睛里看不见间刚刚的凌棠远,那样嬉闹的他来的快,去的也快。
我不得不说,有时候他完全看透了我,而我还在学着慢慢摸清他的心。
当晚,我回到凌棠远家,意外的看见整个房间都换了颜色。
以往沉闷的黑色被银灰所取代,家具,配饰都变了颜色风格,有阿姨端茶给我,而原本应该在这边跟随的刘阿姨已经不见踪影,我回头瞟了凌棠远一眼,他坐在沙发上扬着头,若无其事的解释:“我觉得她管的太多了,让她去找她了。”
前面的她是刘阿姨,后面的她……是他的母亲?
“为什么?”按理说他不会驱走刘阿姨的,毕竟她都跟了他们母子几年年了。
凌棠远像似不曾听见我的问题,懒得解释,见他如此回避我也不想问,静静坐在沙发上。他懒洋洋的朝我张开胳膊,我明白他的暗示,立即顺从的靠过去。
他在我耳边说:“因为我才知道,她是方静的亲姨。”
我蓦然僵了,回头看他,他眼睛深不见底,做出一个鬼脸朝我笑笑又眨了眨眼。
是方静利用了凌棠远母子,还是凌棠远母子利用了方静已经不重要了,我现在突然明白为什么在很多事情处理方面刘阿姨都远远要比范阿姨来得犀利,对我也更刻薄。
一个是情敌的姨娘,一个是我母亲的故人,这样简单的解释把所有的不正常现在都变得很正常。
还有谁是这样的两重身份?还有谁有这样的两重心思?
我深深吸口气:“我明白了。我们没有盟友,也没有敌人。每个敌人都可能是盟友,每个盟友都可能是敌人。”
凌棠远眼底突然闪过一道亮色,而后下一秒钟便探过身来按住我的肩膀,我条件反射的拿手去推,他停在离我嘴唇最近的地方闲闲的看着我:“你太聪明了,我真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要不我们签一个协议吧。”
“什么协议?”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最后我们得到我们应该得的。你嫁给我。”他挑了挑眉尾。
他不是在求婚,而是真的在说条件!我本能的察觉他心底的认真,如果最后我能凭借肚子里的孩子分到大部分财产,他又娶了我,他仍是最后的胜利者,无论是凌伯笠还是孟屿暮都会铩羽而归。
我的心底有丝凉意,失望像冰慢慢腾起凉飕飕的感觉。虽然我明白他在说什么,表面上还是要装作不懂,努力微笑:“你是想渔翁得利??”
他见我笑,反而不悦:“我这么说,你不生气?”
我继续微笑,这是伪装。如果凌棠远此时能再离我近一些,一定会看见我嘴角的颤抖。
我怎么会不生气?
但,心底的悲怆已经大于怒火。
一向是他最喜欢发怒的,近来不知怎么,我也变得越来越控制不住脾气,心底里都是理所当然的信念:如今我腰杆硬了,怎么还能容许你们肆意宰割?
骨气和尊严也需要有支撑的,或精神,或物质。从前我靠精神,如今我靠物质,于是我笑着回他:“结局未定,所有的事都不算数的。”
他哼了一声把我推倒吻上来,咬住我嘴唇的力道很大,我几乎能闻到被他牙齿咬血腥的气味,我开始竭力反抗,他却始终压着,我怕肚子里的孩子有事,只能拼命移开嘴唇:“我错了,我错了。孩子,小心孩子!”
凌棠远听见我喊孩子才慢慢撑起胳膊,带有惩罚意味的将手指按在我的红肿的嘴唇上:“记住,你只能听话,我不允许你反抗。”
我有些惶惶,生怕他再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仔细瞧瞧,他眉眼间又没有严厉的神色,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他越这样,我越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直道最后他才慵懒的趴在我肚子上听宝宝的心跳,边听边抱怨:“儿子,你妈差点不要我们了呢!”
我刚刚所有的惊吓,又被他故意做出的无辜表情所覆盖。
这个男人有本事让人又恨又爱,同样也有本事让人又惧又怜,我真没办法一直用一种表情来配合他的善变。
他,还在嘟囔着,边说边低头亲吻我的肚皮,眼睛始终在温柔的望着我,嘴角还带着阴谋得逞的笑。
“你要告诉妈妈这次不答应就没机会了,下一次可是要看爸爸心情的。”他说。
我被他无聊的威胁气红了脸,横了一眼不肯再说。
“喂,再不说我就送你连带你妈一起回孟家!”他勒紧嗓子说。
我继续不理他,索性还闭上眼睛。
突然,耳垂有些湿热,我骤然睁开眼,发现凌棠远居然趴伏在我身边得意的笑:“一次不说,我就换一个地方,两次不说,我再换一个地方,直到你说为止。”
他温热的舌尖刚划过耳边轮廓,我立即全身都绷紧了,身上脸上顿时火辣辣的滚烫。
见我咬紧牙关,他又换了一个地方,眼睛眉毛。每被他的舌扫过,都能激起我全身的战栗。
我算彻底见识到凌棠远的歹毒,现在除了答应他几乎没有别的办法阻止这种非人的折磨。
“我……我答应你。”面对他温柔的陷阱,我只能违心屈服。
凌棠远停住动作,瞟了一眼,脸上露出无赖的笑容:“晚了,现在开始第三个地方。”
脖子被他攻占,我除了喘息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反抗。
他用齿尖磨舐那里,一路向下,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掀开我的上衣,嘴唇自上而下印下无数痕迹,明明知道他只是戏弄加挑逗,可身体已经不自觉的贴合上他。凌棠远低笑,似乎在嘲笑我心口不一,我羞涩的扭过脸,咬住自己手指。
他突然在我耳边低语:“孩子没事吧?”
嗓子干哑说不出话,只能摇头。
嗓子干哑说不出话,只能摇头。
身子突然变轻,他笑着抱起我,显然此时再说什么都已经太过多余,我们更需要彼此来慰籍连日来的思念。
谁说爱一个人的心只停留在空想,它更需要拥有和抚慰。
趁所有的一切还没开始,我先放纵自己品味片刻幸福,如果有一日我们需要分离彼此,此刻便是最好的回忆。
“棠远。”我轻轻的呼唤。
他从我颈窝里抬起头,停住所有的律动:“什么?”
“我想你。真的很想很想。”我很少会说这样直白的话,脸上表情分外的不自然。
他定定的看着我,按在我身体两边的手不觉抓紧,似乎在克制情 欲:“别逼我做伤害孩子的事!傻瓜。”
我的心突然甜甜的,幸福盈满胸口,觉得时间停留在这一秒也是永远,不想再奢求其他。
刹那聚散
一早起床凌棠远就霸道的埋怨:“你昨晚让我一夜没睡好。”
“嗯?”我还没完全醒来,他说的话听个稀里糊涂,明明是他一夜抱着我不肯松开,导致我翻身都成问题,身体现在还酸疼万分,偏偏他要说是我让他一夜没睡好,真是恶人先告状。
我无奈的勉强睁开眼:“我也没睡好,我找谁去?”
“谁让你不好好休息的!”听见我不舒服,他立即不悦的责备。
这个男人,永远不要指望他会我温柔安慰,昨晚偶尔体现的温柔只能当成回忆片段来品味,决不能以为从此以后云淡风轻平安幸福。这不,刚刚美滋滋的心又被他来个迎头一棒。
算了,我不和他计较。
我呻吟,翻个身抱怨:“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我很难受。”
凌棠远哼了一声:“你现在脾气大了,谁的话都不听了,有人撑腰果然不同。”说归说,他还是帮把被子掖好,而后在我的脸颊轻轻的亲了一下。
脸颊痒的厉害,我很想笑。因为这个吻,与他争辩的早晨突然变得愉快起来。窗外阳光明媚,厚厚的窗帘拦不住绚烂的光线,我觉得我的心开始软了,他对我越好,我越容易感动。
他蹑手蹑脚的下床,很快洗漱完毕离开卧室,我一个人蜷缩在床上吸吮他留下的气息,心情惬意。
在一起的感觉真好,我的脸蹭在他的枕头上含了笑。
迷迷糊糊差点睡着的时候手机响,拿过来看看号码居然是孟屿暮。昨天回凌翱并没有直接与他通话,司机汇报以后我就没再打给他,大清早接到他的电话,我有些愧疚,想来他必定是担心了一晚上,我赶紧接起:“喂,我是……”我还是不适应那个新名字,想想又说:“我是宁墨墨。”
“你回凌翱了?”孟屿暮的声音听上去很轻,倒是没有不悦。
我的愧疚又加深了些:“是,本来昨天应该给你打电话的,后来忘记了。我过两天就回去,请放心。”
孟屿暮叹口气:“不用了,我现在就在凌翱,你醒了就让司机送你过来,今天上午有董事会,我们要开始了。”
开始了……虽然不知道他所谓的开始了是什么,但我能察觉到这一定和我进入凌翱继承遗产有关。没想到这天来的那么快,快到我来不及做出任何准备。我抑制不住心中复杂滋味,迟疑的回答:“好。不过我要不要告诉棠远?”
孟屿暮半晌没说话,话筒里一直静静的,我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看来还是我太幼稚,孟屿暮和凌棠远的利益之争究竟牵扯多少,我根本无法了解,更可笑的是,在计划行动之前,他的亲妹妹居然还妄想与对手通风报信。
“随便你,听从你自己的心意吧!”他说完,立即挂断电话。我想他一定是有些绝望了,千算万算没想到最后会是我拖他后腿。
我有些紧张,从床上爬起来不知所措,推开房间门就听见凌棠远车子发动的声音,如果现在不追上去,就没有机会了。
我突然想起昨晚凌棠远说的话,“要不我们签一个协议吧,如果最后我们得到我们应该得的。你嫁给我。”,原本准备追他的脚步慢慢停下来。
是真也好,是假也罢,那些话终究还是在我心中埋下了根刺,使得我不想去提醒他。孟屿暮这次是为我争取利益,而凌棠远却是为他自己争取,我们俩注定是利益上的对手。不管是谁,我选错了,就会一败涂地,连同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翻身的机会。
我必须冷静。
默默的回到房间,整理好衣服坐在床边,把手机握在手心,拇指来回揉了几次才下决心拨通孟屿暮的电话:“我没和棠远说,一会儿我会去凌翱。“
孟屿暮大概没想到我会同意,电话那头又停了几秒钟。这几秒钟是我平生最漫长的时刻,比在晔晔手术室外等消息还加难熬。
“嗯,好。外面冷,多穿点。另外,换件黑色的衣服。”他最后叮嘱。
我听从他的建议,从凌棠远的衣柜里找到过去给我添置的那些衣服,挑件最宽松的套在身上,又把头发挽了起来。我想,孟屿暮是想让大家看见我憔悴的样子,索性便不再化妆,罩上外衣下楼,跟司机去了凌翱。
凌翱中心的大堂里还是忙忙碌碌的景象,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是急匆匆的。
我刻意将外套脱下放在臂弯,穿着一身黑衣低头往里走。总台小姐眼尖,立即走上来:“凌小姐,请您先等一下,我给孟总打个电话。”我耐心的靠在总台旁伫立,来来回回的人都会格外留意我,他们的目光有些恭敬,有些探究。
从最开始的不自然,我渐渐接受这样的窥视,更会以略有些哀伤的表情扯动一丝微笑回过去。不知道他们中间的谁会是我的敌人,至少我要刻意做到不再树立更多的敌意。
孟屿暮很快就出现在大堂,他打量我的打扮并没表示赞同,反而是挽住我的胳膊说:“早说过你,一定要多穿,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说不出话,确切的说是不知道该怎样说话,他带我进电梯,电梯门刚刚关上,他就立刻用最快的语速说:“今天所有的董事都在,我们的目标是先拿回你应得的。只要你被承认,你肚子里的孩子也会被承认。接下来的问题就简单多了。”
我立即紧张起来,他握握握的手:“别紧张,你只需要适度表现悲伤就行了。”
我点头,电梯门开,他径直把我带入会议室。
随着他的脚步,我的心突然提起,脚步有些虚软。
会议室早已经坐满了人,我们出现在门口时,所有的视线都扫过来,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被如此多的人瞩目,每个人的眼神都别有深意,像把刀在随意剜去我身上遮蔽的皮肉。我尴尬的绕过主席位,迎面就看见凌棠远诧异的目光。
他目光死死看着我被孟屿暮拉住的手腕,旋即他像明白了什么,冷笑的扭过了头。
我的心被他的冷笑狠狠的刺痛,想来他此刻也一定不好受,所以才会扭头掩饰失态,我很想对他说,其实不是那样的,我……
孟屿暮在我身边提醒:“舅舅是这次会议的主持人。“我勉强自己提起精神和凌伯笠打招呼:“舅舅您好。”
凌伯笠起先见我喝孟屿暮同时进入会议室也是一惊,但他表情转换的很快,立即露出慈爱的笑容:“婷婷阿,你这样的身体就不要来了,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我笑的很淡,几乎只动了动嘴角:“母亲刚刚过世,我一直闷在家里太难过,总想她。今天就是想过来看看,顺便散散心,没别的意思,舅舅别多想。”
孟屿暮搀扶我和其余董事敬礼示意:“各位董事好,身体原因有些不便,还请多多见谅。”
每做一个动作,我的眼角余光都在留意凌棠远。他的脸色越来越平静,对于我们的表演无动于衷,仿佛我只是个陌生人,不管做什么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没错,只要在凌翱,我们就是表兄妹。我是初来乍到抢夺家产的人,他没有道理该表现出关爱态度。
我坐下,始终垂着头,心中的热情开始冷却。
所有人都在讨论对我来说很陌生的词语,我竭力去记住与自己有关的消息。哪怕是一点点,对我来说都很重要。
讨论到继承问题时,有董事说:“凌小姐二十三年没回家,我们欢迎她。但是法律途径还是要走的,孟总可以拿出证明请公司法律顾问按照凌老先生的意思分配股份,我们并无二话。”
孟屿暮靠在椅背上,冷冷的看着那人:“方董,你指的证明具体是什么呢?”
“凌家多一个继承人总要出具确认血缘之类的证明,或者是当年的当事人说些证词。”那人喋喋不休还想说,凌棠远发话:“方董,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的意思是让凌小姐和孟总去验DNA?”
这是一笔烂帐。我和孟屿暮是同母异父,验和不验都证明不了什么。
我无所谓,但孟屿暮脸上淡然的笑容骤然消失,他轻松笑笑:“我妹妹现在怀着身孕,身体又不好,我不舍得为这些琐事操劳她。”
凌棠远轻蔑的笑笑:“表妹身体是不好,昨晚还说睡不着呢。”
一句话甩过来,我和孟屿暮都白了脸。其余人也都开始窃窃私语。
究竟有多少人知道我和凌棠远的关系我不知道,但大家的表情分明带了晦暗不清的暧昧却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凌棠远故意用讥讽挑起议论,我根本无力阻止。
孟屿暮在桌下按住我的手,我挣脱,咬住嘴唇深吸口气,勉强自己开口:“谢谢表哥操心,不过有些事该做还是要做的。”
凌棠远定定看着我的脸,声音低低哑哑的:“不用谢,反正我也帮不上忙,你做的很好,没白学。”
我的身子正在微微颤抖,心疼的厉害,表面上还是要装作宽宏大量:“都是一家人,不用说见外的话。”
凌伯笠哈哈大笑打断我们之间紧张的气氛:“是嘛,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我呢?这不是让其他董事们看笑话?我决定了,证明是一定需要的,法律顾问那边走走形式罢了,我外甥女和她母亲长的这么像,怎么可能不是呢,不过没办法,我们还是要给董事会一个交待的。”
孟屿暮僵硬的身子勉强直起,微笑:“好,等婷婷身体好一些,我一定尽快办。”
“再说点别的吧!”凌伯笠顺利的把话题转移,会议室又恢复了起初的安静。
我坐在孟屿暮身边不敢抬头,因为凌棠远一直在笑,他的笑不大,却让隔着会议桌坐在对面的我不敢面对。
对不起。棠远,现在我还不能为你做什么。
被人安排的生活让我没有安全感,我怕最终我和孩子将束手就擒,我更怕财富战胜爱情,有一日被你利用以后抛弃。虽然我知道你爱我,但我仍要自己拼一次。哪怕最后我把所有的一切都拱手给你,也是心甘情愿。
你谋算索取的和我自愿拱手的,本质上有很大区别。
所以,凌棠远,请你原谅,我不会听话,因为我还有最后的坚持。
为了最后的尊严,我必须自己来。
会议结束,凌棠远第一个转身离开。随在身后的董事们渐渐遮挡住他高大挺直的背影,竟没留下一丝缝隙给我。
我傻傻的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动弹不得,不知何时眼泪竟悄然爬满脸颊,在暖风浮动下冰凉了心。
我知道,高傲如他必然无法接受我的自作主张,我在此时站出争夺属于自己的股份无非等于招认自己业已背叛,就算我什么都不肯说,他只怕已经笃定。
我双手撑在会议桌上,慢慢的站起,双腿虚软无力支住丢失心肠的身体。
孟屿暮从身后搀扶我颤抖的胳膊,我倔强的甩开,想迈步,脚跟无法站稳。他再度靠近,我回头望着他温和的表情,原本的避让沦为认命接受。
他轻声的说:“棠远在闹小别扭,你……别往心里去。”
我苦笑:“如果真是小别扭还好。只怕他一时半会是不会原谅了。”
凌棠远那样别扭高傲的男人,决不会先放下身架来询问我的心中所想,除非我认错,他会一直坚持冷战下去,我肯定。
后悔吗?也许吧。
像母亲那样为爱人忍耐一辈子我也许可以做到,做一个背后港湾,静静等待他的倦怠归航,静静等待他的风光无限,把自己全部信念都系在男人这根桅杆上,哪怕最终驶向他处忘记起点都无怨无悔。
那是爱吧,没有爱怎么会模糊自己,甘愿静候。
今天我才能理解母亲的感受。以往为她不值的我,从不肯理解她的苦衷。
可惜,我现在不能。我还年轻,突然面临如此复杂阴暗的争斗,不敢放任自己去相信。在我眼前上演的故事没有爱情,没有亲情,这里留下的只有最后的残忍和冷漠。
不想最后失败,我只能先学会离开。
“出去走走,心情会好些。”孟屿暮轻声对我说,他搀扶我的大手坚定有力,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更不知道自己选择的盟友是对是错。
若我与他如果真是兄妹,为什么他不愿意去做血缘鉴定?若我与他如果不是兄妹,为什么他会尽心尽力帮我?
“你……是我哥哥吗?”
孟屿暮平和的看着我,眼睛里淡淡流淌过温情:“如果你现在叫我一声哥哥,我很愿意听。”
这双眼睛欺骗了很多人,我和他对视仔细观察找不到一丝不安。你可以说他和凌棠远长相肖似,却不能说他和凌棠远共有同一双桀骜不驯的眼睛。
孟屿暮的眼睛天生可以宽慰他人心安,就像我们每一次相见,我都会不由自主的相信他,哪怕明知他是在欺骗。
“我很想知道实情。 ”我淡淡的微笑。
孟屿暮停顿片刻,肯定的说:“我们身体里至少流着一半相同的血。”
他这样的话算是回答吗?显然,我从他的话里听出另一种味道。
也正是这句话让我恢复了镇定。没错,我选的道路一直没错。就算未来真有波折,恐怕也不光是纠葛在凌棠远孟屿暮之间,恐怕还要牵扯更多。
孟屿暮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我默默任由他拉着,没有丝毫反抗。
现在,我必须学会适应,适应任何人。
我们离开凌翱,车子停在大厦门口等我们。远远的隔着半条街对面是我熟悉的车子,来来往往飞驰而过的车没有挡住我的视线,几乎在第一时间看见。玻璃窗摇在一半处露出凌棠远冷漠的面容,他冰冷的目光注视我和孟屿暮一步步走下台阶,嘴角扬出不屑的冷笑,我站住脚步,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玻璃窗缓缓关上,车子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绝尘而去,很快就陷入滔滔车流当中,看不清了。
我低头坐上车,孟屿暮从另一侧坐进来,“想去哪儿?”
我心中都是凌棠远离开时的决然,没回答。
“伊家。”他叹口气,对司机说。
对我来说,此刻去哪里都一样。我刚想知道的是他离开时在想什么?可有一丝丝后悔认识我?或者是,后悔给我一个翻身的机会?
接下来发生的事几乎和我怀疑的一样。孟屿暮不仅没有跟我去进行DNA鉴定,甚至连提都不曾提过。
我每日按时到凌翱上班,有了属于自己的办公室和秘书助理,虽然暂时没有事做,但仍在坚持,目的是让凌翱所有的员工都知道有我的存在。
很快,我从最初的不适,到慢慢游刃有余,随着肚子增长的不单单是体重,还有我在凌翱董事会的分量。
召开第二次董事会时,我出任凌翱董事的事再度被提上议程。孟屿暮提交的申请文件以及各种法律证明非常齐全,他推文件在我面前滑过的时候,眼睛扫见DNA检测报告,内容不得而知,既然他敢明目张胆的拿出来,结果必然已经不容置疑。
凌棠远就坐在我对面,我所有细小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犀利目光。不管孟屿暮究竟有何阴谋,毕竟此次是在为我谋取利益。我不能放弃这次机会,更没理由当场反驳,所以镇定的看凌伯笠把东西交给法律顾问,始终保持我全部知情的淡然微笑。
原本是凌棠远交给我的生存之道,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
这次,我和孟屿暮合作非常成功。用凌伯笠的话来讲就是兄妹齐心,其力断金。整个通过过程远远比我想的海要顺利,甚至还没等到春节,我已经开始担当副总经理的职务,空位置,一个不危害任何人利益的空位置。
世人都说,干的好不如生的好,如今我算明白了。坐在宽大的办公室,靠着270度转交的玻璃窗台,享受惬意的生活却没有工作可做,所有的一切都得利于我骨子里流淌的一半凌家血液。
多少奋力拼搏的有志商界人士期冀十几年也不过就是如此,我一个初入社会的青涩稚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该满足的,我不停的安慰自己。
可我知道,我,非常的不满足……
我为这一切失去的太多,太多。
孟屿暮为我在凌翱旁边购置一套复式住宅,这样一来我们便开始分开居住,如今我,他,凌棠远三人更像公事上的同事,经常在同一个会议室商议策略,研讨发展,唯独没有感情上的纠葛。
凌伯笠则安逸在方静的怀里一动不动,似乎并不忌惮我们参与决策。
倒是瞿林飞决定约我见面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我放下电话,手有些颤抖。
昔日,她曾是我的债主,如今,她是我的舅母,更是凌棠远的母亲。我不想见,又非见不可,所以我按下电话键通知秘书:“给我订沉默。”
沉默是家咖啡馆的名字。
最初喜欢它是因为与众不同的名字,而后喜欢它能让我放下所有的疲累安宁。
小店刚刚开业,顾客不多。阳光漫溢的下午坐在玻璃窗便看连绵不断的车河缓慢爬行流淌,听低沉的乡村歌手轻轻吟唱,仿佛自己身处被喧嚣尘世隔绝的一块净土,轻松心安。
我提前到,进了最熟悉的包间,瞿林飞还是一如既往的傲气,即便迟到半个小时也会昂起头。
她见面的第一句话说:“不要以为我是来求你的。”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白花花的影子看上去很不真实,我心里有些阴暗,只怪她的话让人忍不住想反驳,“当然,我也没想过会答应你什么。”
钱真是好东西。我当初的卑躬屈膝隐忍下的委屈如今可以凭借身后这个好东西倾泻个痛快。与其说我气她对我的残忍,不如说我气她明明知道我的身分还敢瞒天过海。
她真的不怕有败漏的一天吗?
瞿林飞怔了一下,显然她还没适应角色的转变,不过她很快就讪讪坐下点了一杯咖啡:“你知道孟屿暮对我们都干什么了吗?”
我默默看着光影下她鲜红的嘴唇,以及搅动在咖啡杯里的银汤匙,色彩跳跃下突然映出凌棠远那日离开时的冷然表情。
“我知道你和孟屿暮是怎么想的,你们想靠凌莫熙给你们留下的资本翻身。别忘了,凌伯笠这个老家伙你们斗不过的,就算你们最后搬倒了棠远,他也不会放过你们。他现在是坐收渔翁之利,看你们这群虾兵蟹将打给你死我活。除非你想继续一无所有,就接着做下去,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瞿林飞的表情显得有些急不可耐,深知自己理亏的她显然比凌棠远先乱了阵脚。
“我能知道一件事吗?”我蓦然的抬起头,平静发问。“你为什么会默许自己儿子失去听觉?“
随着肚子里宝宝越来越大,我能轻易感受到他/她的调皮,踢小脚,闹脾气,开心雀跃,每个细微的动作都能让我母爱溢满胸口,越是这样我越不能理解瞿林飞,她究竟是怎样残忍,才能忍下当初自己儿子被盟友重创。
如果此时有人要取我肚子里宝宝的一根汗毛,我都会和对方拚命,不管是敌是友,她究竟是怎样忍下十几年的?
瞿林飞没想到我会问她这样的问题,原本激动的神情滞留在脸上,身子晃晃。突然她颓靠在椅背,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咙,她想不出该对我怎样解释自己的残忍。
“因为我相信,总有一天棠远会站在最高的位置。”停顿半晌她才开口。
真相大白
她见面的第一句话说:“不要以为我是来求你的。”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白花花的影子看上去很不真实,我心里有些阴暗,只怪她的话让人忍不住想反驳,“当然,我也没想过会答应你什么。”
钱真是好东西。我当初的卑躬屈膝隐忍下的委屈如今可以凭借身后这个好东西倾泻个痛快。与其说我气她对我的残忍,不如说我气她明明知道我的身分还敢瞒天过海。
她真的不怕有败漏的一天吗?
瞿林飞怔了一下,显然她还没适应角色的转变,不过她很快就讪讪坐下点了一杯咖啡:“你知道孟屿暮对我们都干什么了吗?”
我默默看着光影下她鲜红的嘴唇,以及搅动在咖啡杯里的银汤匙,色彩跳跃下突然映出凌棠远那日离开时的冷然表情。
“我知道你和孟屿暮是怎么想的,你们想靠凌莫熙给你们留下的资本翻身。别忘了,凌伯笠这个老家伙你们斗不过的,就算你们最后搬倒了棠远,他也不会放过你们。他现在是坐收渔翁之利,看你们这群虾兵蟹将打给你死我活。除非你想继续一无所有,就接着做下去,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瞿林飞的表情显得有些急不可耐,深知自己理亏的她显然比凌棠远先乱了阵脚。
“我能知道一件事吗?”我蓦然的抬起头,平静发问。“你为什么会默许自己儿子失去听觉?“
随着肚子里宝宝越来越大,我能轻易感受到他/她的调皮,踢小脚,闹脾气,开心雀跃,每个细微的动作都能让我母爱溢满胸口,越是这样我越不能理解瞿林飞,她究竟是怎样残忍,才能忍下当初自己儿子被盟友重创。
如果此时有人要取我肚子里宝宝的一根汗毛,我都会和对方拚命,不管是敌是友,她究竟是怎样忍下十几年的?
瞿林飞没想到我会问她这样的问题,原本激动的神情滞留在脸上,身子晃晃。突然她颓靠在椅背,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咙,她想不出该对我怎样解释自己的残忍。
“因为我相信,总有一天棠远会站在最高的位置。”停顿半晌她才开口。
真相大白
“如果站不上最高位置呢?”我淡淡的抿口咖啡,眼睛并不看她。
我不相信用儿子听觉交换财富是一位母亲该有的选择,我更不相信如果母亲本身没有野心会轻易同意这样荒谬的行为。她可以不承认,但没有必要以母爱之名,行伤害之实。
显然,我的问题让瞿林飞失掉本想保留住的颜面,她再不甘心也必须承认,在她心中,儿子没有财富来的重要。
其实承认这种心态没什么困难的,她也一向不喜欢掩盖自己有野心的事实,只不过今天坐在她面前的是我,若是换一个人,她必定已经跳起来,摆出我是逼不得已的理直气壮,细数自己为凌棠远牺牲的一切一切。
可惜,我没给她这样的机会,所以她有些抑郁。
急于反败为胜的瞿林飞愤愤翻开手袋,沉了脸色抽出一张泛黄的信纸,轻飘飘甩在我面前,我本能伸手去接,她撇嘴冷笑:“你可得好好看看,你最信得着的人都是什么男盗女娼的嘴脸!”
我强打起精神看信,可视线刚扫过上面的娟秀小字,心立即揪起来。把信纸正面背面反复翻了两次,虽然是张没有封皮,没有落款的信纸,我却能一眼认出那是母亲的笔迹。
母亲……
衡:
我以为自己这辈子只能在梦里与你见面了,没想到昨天你居然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还带给我辰辰的消息。让我一整晚都没睡好。
你说,我可以跟你走,家里的事都交给你去办。很动听,也很不现实。
迟到五年的许诺轻飘飘的就把我原本放弃的希望重新点燃,我差点就点头答应。毕竟我曾无数次幻想过我们再次相遇,也有过最终厮守在一起的梦境。虽然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仍不厌其烦一次次麻痹自己的思念。
直到昨天,当所有一切都真实的发生在我面前时,我才发现,希望真的只能活在梦里,放在现实,我们都无力去实施。
你已娶妻生子,我也另嫁他人,我们身上的责任恐怕不是两个人负担那么简单。
莫熙带走辰辰没多久,我跟我爹就搬了家。走一路,唱一路,为的是找一个小小的地方能容下我的过去,后来就遇见我现在的丈夫。
他对我的过去一无所知,在他眼里我是一个单纯的外乡人,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我爹说,生过孩子的事可以靠搬家来隐瞒,别的自然也可以。可我知道,思念无法靠搬家来隐瞒。每次看见他我都会想起你,他和你一样斯文有礼,对待我就像最开始莫熙让你教我读书时那样温柔体贴。让我禁不住靠近,再靠近。
我也想过,如果老天爷注定我们无法在一起,就让我找一个像你的男人生活下去,事实上我也是这么做的,我慢慢接受了他,觉得他是个好人。
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了。
曾经的感情既然已经错过,就让美好的回忆留下吧。
有空替我抱抱辰辰,莫熙很善良,我知道她一定会帮我照顾好孩子的,我只是怕辰辰会影响莫熙的婚事,耽误她的青春。如果有可能,你的新婚妻子允许的情况下,请你把辰辰接过去照顾,这样也算对得起我们相识一场了。
我爹说,我不可能高攀上你,辰辰是我最后能够争取名分的杀手锏,我说,你我的感情是我最后的羽衣,我亲手烧掉了,就会甘心终老,不会后悔。
只是辛苦了莫熙,我知道,她是深深爱着你的,为了你,她什么都愿意做,哪怕为你抚养你和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
戏文里常说,天若有情天亦老,我们几个都是有情的吧,所以,我们也会苍老,但愿白发苍苍时,我们都不会后悔当年做过的错事。
走吧,衡,别再来了。
我日夜想的已不是你。
敏
“怎么样?很刺激吧?你的母亲,我的丈夫,你的哥哥,我的小姑,几个人合伙上演一场伦理大悲剧,就傻乎乎套住我们几个人当傻子呢!”她为我骤然惨白的面色兴奋不已,而我已经听不进她的不屑讥讽。
母亲,羽衣。
我曾以为母亲经常提及的羽衣是说她不甘心放弃无忧无虑的生活嫁给贫困不知珍惜的父亲,不想雨衣背后居然是这样一段蚀骨伤心的爱情。
如果她是孟屿暮的亲生母亲,那么谁把我送到她的面前?
凌棠远的父亲么?夺走她一个儿子,再施舍她一个女儿?还是伤了一段爱情,还一段恩怨两清的过往?
何其残忍。
那我的亲生母亲凌莫熙呢?她又充当感情纠葛当中的什么角色?我的亲生母亲,为了一个深爱许多年的兄长抱回他在外与人偷生的孩子,并亲手抚养长大为的是什么?她在等待他的愧疚吗?
何其可悲。
“我觉得凌莫熙早就留了一手,别看她那个时候很天真的样子,其实内心比谁都狡诈,她知道她父亲不会同意伯衡和外面女人结婚,更别说生个野种回来继承家产,她带回来孟屿暮就是为了预防将来她父亲把伯衡分出去,她也能借孩子帮伯衡保住财产,哼,可笑!说好听的,这是为了伟大的爱情,说难听点就是乱伦忤逆,借着兄妹名义当幌子,专门办些偷鸡摸狗的龌龊事,真不要脸!“瞿林飞自顾自的嘲讽,根本不曾在意我的剧烈反应。
我霍然站起,挥起手掌抽过去,距离太远,我的指尖扫着她的鼻尖打过去,唬得她惊叫倒退,我指着她的鼻子咬牙切齿的一个字一个字说:“我警告你,瞿林飞,你再辱骂我母亲一个字试试!”
瞿林飞被我凶狠的样子吓住,她从没想过我也会有暴发的一天。自知理亏的她嘴角抽搐了几下,讪讪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你那个狗屁哥哥和你一点血缘都没有,反而棠远和他倒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你还傻乎乎帮他赚个盆满钵满!。”
我后背已经是渗出冷汗,僵直的手臂也颓然垂下砸在桌子上,发出砰的声响。
是了。所有的故事都在此刻交汇在一起,曾经因为年代家境造成的悲剧如今再次重演,冥冥之中我们又开始重复以前的忧虑。
这个故事里恶毒算计的何止是瞿林飞一人,我的养母,孟屿暮的母亲,凌棠远的父亲,我的舅舅,我的亲生母亲,他们两个人的姑姑,三个人纠缠二三十年的情爱最终也影响我们三个人的命运。
天意如此,我反而放松了自己,凌棠远也好,孟屿暮也罢都不过是有目的才接近我的,我最终会得到的东西是他们两个觊觎的,才会有之前的关爱照拂。这样也好,我可以对谁都不用留恋,和我没血缘关系的亲戚,我又能管得了几个呢?
可……我想到了晔晔。那个我从他眯眼睛吃奶就看着长大的弟弟,他与我又是什么关系,我又该怎样面对这个没有血缘胜似血缘的弟弟。
我冷笑,所有的凄楚都聚涌上心头,脑子乱成了麻。
我究竟为谁付出了下半生,又究竟得到了什么?如果所有一切都没有出现,我又会怎样,我是否能找回和晔晔坐在门槛上晒太阳的宁墨墨。
瞿林飞后来又说了许多许多,凌棠远父亲对她的薄情,我养父察觉养母曾经与旧情人见面后的转变,我被人从凌家送出刻意丢在养母面前的过程,也正是如此,瞿林飞与凌棠远父亲夫妻情绝,我养父毒打了养母再不相信她信守贞洁,再后来……再后来的故事就老套了,我是其中的一个角色,悲情苦楚都是担当大梁的我来完成,没有我,故事每一段都进行不下去。
伤心是必然的,可我更多的是心神不宁的怔怔。
因为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生存下去的意义已经崩塌,我该如何走,我该为谁走,我该相信谁,我该得到怎样的结果……每个问题都压得我喘不上来气。
其实,我什么都没有,原来没有,现在没有,将来……
也没有。
回家后,我给母亲打了电话,医院转接,我握住听筒不知该怎么开口,只随意问问晔晔的病情,母亲还是习惯絮絮叨叨的说那些细节,我也还是默默的听默默的担忧,很久都没出声。似乎母亲发现我的不对劲,急忙又问了几句:“怎么了,是不是有为难的事?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跟妈说说。”
母亲知道我已经进入凌家,不管是孟屿暮还是谁说的,反正她已经知晓。她从未对我主动解释过当年的事,我也没问过,今天她突然察觉自己失言,连忙又补了一句:“不管怎样都想着点肚子里的孩子,孩子快要生了,别苛责了自己。”
我想想:“妈,等晔晔的病休养好了,我接你们来这边住几天,我想你了。”
母亲那边松了口气:“肯定是要过去的,我要帮你看孩子,这可是我的外孙阿,我都等了好长时间了。”
我怕她怀疑,连嗯了几声,又说了家常才把电话放下。
不管当年的事究竟如何,留在我面前的我要学会接受,她没错,所有人都没错,既然已经如此,何不让她快乐点?
第二天我没去凌翱,一个人躲在被窝里不想起来。所有支撑我的都已倒塌,我突然很想睡死在床上,又很想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诉所有有的人,让每个人来同情我,理解我,毕竟把那么多的事憋在心里,太难受,我已快忍受不了。
孟屿暮过来探望,我避开不想见,他直接走进房间,站在床边对我说:“秘书说你昨天见瞿林飞了。”
我头蒙着被子不吱声,见我如此抗拒,他轻轻坐在旁边,床软因他落座一下子软下去,再没起伏。
“你都知道了?”其实他很聪明, 见我的举动就已经明白瞿林飞到底对我说了什么。
“没错,我不是你亲哥哥,虽然我不愿意承认。我总觉得我们俩是有缘分的。阴差阳错,我享受你 该享受的,你替我承担我该承担的。不管是亲生母亲还是养母都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如果让我承认棠远是弟弟,我宁愿承认你是我妹妹。”
“帮助你得到那些本该属于你的,我心甘情愿,当然你也可以把我的心态理解成为我对凌伯笠和凌棠远的恨。如果你现在说希望我离开,我会把属于我那份交还给你。”
蒙在被子里,他的嗓音听上去很沉闷,我静静的听,没有反驳。
“凌家给我的,除了屈辱就是伤痛。放掉也未必是坏事。”他苦笑,停顿片刻又接着说:“当然,你也可以说我这些天的幸福都是拜凌家所赐,这点我也不否认。”
我还是没说话,却有点想起来。
“今天凌棠远去凌翱跟我说,他准备放弃他的那份送给我,前提是我不要再利用你。我告诉他,这事不是由我决定。他说他来决定,你知道他的脾气,上来脾气谁都拉不住,所以……”
我翻开被子坐起来:“所以你就同意了?”
孟屿暮定定看着我紧张的表情,神情有些悲凉,嘴角向上弯起:“我一想,好歹我欠你那么多,他一个那么骄傲的人都能放下,我为什么不能呢?所以你兵不血刃,直接缴获了两个。申请报告我已经送交董事会,你下周可以直接出席董事会了。”
我默默的凝视他的表情,他把视线转向一边,不让我看见,云淡风轻的说:“我以为我们可以装到最后的。”
“装兄慈妹恭,还是……”
他忽而笑了,声音沉沉的:“不知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装下去。”
我伸出手,紧紧握住他的,他回过头继续笑:“我早就不想干了,该轮到你倒霉了。”
我的眼泪慢慢滑下来,掉在自己手背上,我们之间始终围绕千丝万缕的关系,虽然没有血缘,却一直嵌入彼此的生命,亲情和温暖哪个更重要?我想他和我都已经有了共同的答案。
后来,孟屿暮让我睡下,静静陪在我身边直到我沉沉睡去。
对于我来说,所有的风波真的没有概念,二十几年来接触的东西注定我不会对这样的股权抱有太多注意,钱是要在困窘的时候才觉得珍贵,当所有的价值都以枯燥的数字表现时,真的,真的没感觉。
后来我才知道,孟屿暮那天坐了一天,离开时嘱咐人好好照顾我。
然后他便离开。
一切重归平静。
我过去的二十三年一直是清楚明白的活着。家境困窘时,晔晔病倒时,偏偏今天我的脑子开始混沌起来,从迈入准备召开董事会会议室开始,总觉得什么东西弄错了,而我被摒除在真相之外。
其实,我身上的股份数额已经超过凌伯笠所占有的,只不过现在按辈分比他低些仍坐在下手听他高谈阔论。
没错,凌棠远没出现,孟屿暮也没出现,所有的人都是陌生的,视线都是探究的。如果不是因为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些,我几乎想要拔腿逃走。
“我这两个侄子外甥阿,办事真让人捉摸不透,把这么多事摊在外甥女肩膀上怎么能行呢?不是准备眼睁睁看着凌翱倒掉吗?
我一怔,有些答不上来话。我已经适应他对我的虚伪恭敬,从没想过他会突然如此不屑如此直言不讳的蔑视我。
“不是还有舅舅你吗?”我勉强自己笑出来。
“说到底我又能帮你几年呢?后业危在旦夕。”凌伯笠笑笑,掏出根雪茄点燃,一股浓重的烟直扑向我,他故意的。
“不过你也别紧张,当初你母亲在的时候我也是经常照顾的,你将来生了孩子,我也会多加照顾。”
凌伯笠的话让我毛骨悚然,他掀开肥厚的眼皮朝我笑笑,笑容越发带有深意。当年母亲生完我,他便将我送走将母亲送到精神病院,如今我生孩子的时候,他又会采用什么样的方法?我浑身打了个冷战,嘴角竟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
“你慢慢听,听不懂的可以问我,也不要完全罔顾肚子里的孩子,毕竟他/她比这些钱可重要多了。”凌伯笠对诸位董事笑笑:“这也算我们凌家第四代呢,我一定多加照拂,多加照拂。”
众人会意而笑,虚假的笑声掩盖我的惊恐,在偌大的会议室内,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孤单。
接下来是沉闷的会议决策,我几乎什么都没听进去,满脑子想的都是到底是孩子重要,还是财产重要这件事,同时也开始察觉自己过去想法的可笑。
什么抢回属于自己的财产,什么找到属于自己的自尊?
没有凌棠远和孟屿暮的帮助,我根本什么都不是。别说把财产抢到再处置,连第一步应该迈左脚还是右脚都不清楚。凌伯笠对付我易如反掌,恐怕眼下孤立无依的我才是他最乐于面对的手无存铁的敌人。
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是否真的要把凌棠远和孟屿暮连同我自己身上的所有都送给他,是否要牺牲全部和凌伯笠拼到死最终得到全部?
现在每个月的生活比过去二十三年的总和都宽松惬意,可也比那时痛苦煎熬千百倍,虽然经济不再是沉重的负担,心却越来越疲累无处休息。
“外甥女,你觉得呢?”凌伯笠时而的问话暴露我对所有问题解决方案的无知,我不敢答,更不敢说话,除了点头赞同我根本找不到任何反驳他的理由。
我需要一个人来帮我,非常需要。
无论是凌棠源还是孟屿暮,都可以。
董事会结束我立即离开凌翱,我知道凌伯笠看着我的背影洋洋得意,我也知道方静看着我的背影咬牙切齿,但我已经别无选择,我需要再见一次凌棠远。
我需要他。
就在我站在凌棠远家门口的时候,他正准备外出。
我挺着大肚子离开他才两个月,天气已然转暖,他一身黑色长款风衣站在料峭春风中,于台阶上俯视我,以及我硕大无比的肚子。
视线只停留一秒便移开,嘴角又开始习惯性的上挑:“怎么,抗不住了?”
“还是,你想我了?”
凌棠远番外
看见她站在孟屿暮身边,我很想笑,真的很想。
我一直认为我把她控制在掌心里,从未失去,结果她反手抽我个耳光,证明我是世界上最蠢的笨蛋。
前一天,她还在床上与我耳鬓厮磨说真心爱我,后一秒,她已经开始为了凌家属于她的财产决然战斗。
心有些微微刺痛,按住了慢慢回忆,和方静走的时候不一样。
方静走的时候我早就有预感,她闪烁不定的眼神,她旁敲侧击的言语,她朝令夕改的态度,几乎每一样都指向我身后凌家的财富和她的奢望。
宁墨墨和方静不同,她隐藏的实在太深了,我几乎相信她是因为感动才重新回到我怀里的,她天生有表演天赋,我沉浸在她的表演里无力自拔。
虽然我明知,电影里最常用的恩怨情仇桥段就是在最甜蜜时刻拔出一把刀插在情人胸口,但仍不自觉靠近。
没有人会同情我,她当然也不会。她才是凌家真真正正的继承人,从一开始就是。最初我以为她只是母亲找来的替身,后来才知道,阴差阳错走到我身边的她居然是当年被狸猫换走的公主。
说实话,我有点羡慕她。她所经历的一切并不算苦难,我真正的苦难她才尝到一些皮毛,我很想让她多吃些苦,因为我不甘心她不费吹灰之力,我就必须把所有的一切拱手相让。
可我舍不得。
孟屿暮说,她是他的妹妹,所以他想保护她。我冷笑,对他的逻辑混乱满不在乎。他似乎忘记他骨子里还有我父亲的一半血液,他更忘记最开始接近宁墨墨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其实,我们俩都一样,都是为了继承更多的财产,只不过我先找到了宁墨墨,他则选择退缩守护。
对于我们俩宁墨墨只是迈入成功必用的工具,只是他陷入的太多,忘记初衷,显然,我比他冷静。
可,我真的冷静吗?
如果是真的冷静,我想,我不会还留着那张在玉米地给她照的照片。
她纯真的笑容第一次对我释然绽放,我从未察觉她原来这么美,从镜头里看过去,几乎移不开视线。如果她可以一直笑下去,我宁愿放弃最初的设想,用尽各种手段留下她,显然我选择了最笨拙的借口,我说,她很像方静。
其实,她不像,她最像她自己。
她会背过身偷偷骂我臭汤圆,我需要强压制自己的笑意才把戏演下去。她会主动避开我不想让她听见的电话,我需要用很久才能忽视她离去时失落的表情。她会竭力适应我乖张的行事步骤,我需要不停的变换才能让她学的再慢一些,再慢一些……
是的,我需要她学的更慢些,因为我怕她学会就会离开。
我留住她的身体,留了宝宝给她,都不能阻挡离开那天的到来,我清清楚楚的知道。所以在大屏幕前,肚子里宝宝缓缓的移动时,她眼角流下初为人母感动的泪水,我才觉得她已经完全属于我了,从内到外。
我傻傻的拿出父亲的戒指给她戴上,我希望她能安静的留在我身边,所有的心只围绕我兜转,她是我孩子的母亲,她也是我最需要的那个女人。
教堂里,我说的话都是真心的。那是我这么多年最笨拙的时刻,在她的眼睛里我看见了心动,所以我这种蠢笨是值得的,多希望那一秒能天长地久,永永远远都不要涉及到财产,凌翱,甚至她的身世。
孟屿暮说他的母亲想见她,我不想让她去,为此我甚至动手揍了和我具有相同血缘的他。因为我知道,宁墨墨去了,再不会回来。可我又不能自私的无视她的请求,就像她明确不要再读书,我依然想保留给她学籍,哪怕再不屑一顾。
她终于知道了,终于知道属于她的那个故事,也终于知道我究竟蒙蔽了她什么。我厌恶自己的卑鄙,也蔑视她的轻易动摇。
世界上没有不爱钱的女人,再清高的宁墨墨也是一个寻常女人,虽然心还有点痛,我已经学会冷静漠视,视她如空气。
我们之间有人变了,她,或者我,或者是都变了。参杂进争斗后,我再看不见从前那个求我不想离开的宁墨墨,她适应了凌翱,凌翱同样适应了她,我想她品尝甜头后便再不会想起我,虽然我不屑被她想起。
她给孟屿暮太大的机会,那些机会足够置她于死地无数次,但我故意不提醒她。虽然我明知他不会伤害她,如果今天站在孟屿暮位置的人换成我,我一定不会那么恪守道德。
所以,孟屿暮的母亲会败给我的母亲,他也会败给我,我的身体里毕竟还有来自母亲另一半残忍的血液,他没有。
我一直在等宁墨墨来求我,她没有,她很乐于周旋在荣华富贵里。
就在此时,方静突然出现,告诉我,孟屿暮真正的目的并不是在任何一份财产。
是阿,我还没想到,原来他想我们三人同归于尽。
方静说她还爱我,可我从头到尾想的都是那个笨蛋女人。她还是别人利用的工具,只不过矛头改向了我,准备用她的手结束所有的恩怨纠葛。
我找到孟屿暮主动摊牌。他想要的无非就是属于他母亲的一个名分,而我放弃所有换他最后帮她坐到最后。
凌家财产对我来说,本来就是令人血腥作呕的,要与不要都不必在意,我更担心她无力适应最后的结局。
孟屿暮笑着说我这是在逼他也放弃。因为对手失去了,他再坚持报复宁墨墨,便是忘恩负义。他说的没错,所以我赌他同样也会放弃。
从凌翱回来我第一次知道空闲的滋味。整日无所事事的想念,房间里每一处都有她在角落里静静的坐着。我又一个人去了趟簋街,还是那个烧烤店,还是那些稀奇古怪的菜,没了她原本令人垂涎的味道都变了模样。菜上齐,胃口全无,付完账,一个人再走出来。
路过花店我想起她买过那束黄色的廉价鲜花,低头进门却想不起花的名字,仔细琢磨了几个名字都不对,还是花店店主说,那叫惠兰,名字和花都很素净的廉价货。
范阿姨我送走了,刘阿姨给方静送回去了,我自己一个人把十块钱的花插在古董水晶花瓶里,竟也有了她的影子,我眯眼在璀璨的水晶灯下看着,看着,有些寂寞寥落。
再不想面对空荡荡的房子,我穿好衣服外出。就这样,再见到她,以及硕大的肚子,在我们的家门口,在属于我们家的台阶上。
差一点,差一点我就想抱住她说我爱她,爱的很深,很深。我从来不曾这么深切的感觉过自己对她的爱,突然袭来,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最后还是控制住自己,原本想抱住她的手臂也悄悄别在身后,只能用最虚假的语气傲慢的问:“怎么,抗不住了?是不是想我了?“
我不想输了面子,我更怕她说不是。
宁墨墨,如果有一天我们的位置能够交换,你会不会理解我此刻的拙笨?
其实,我真的很想说,能再见到你,我很开心。
真的。
真的……
并肩作战
我呆呆的仰起头看着他,仔仔细细,每一处都不肯放过。才一个多月没见,他似乎又清瘦了许多,空荡荡的风衣下仍虚挺着昔日保留的傲慢,我一步步走上台阶扑到他的怀里,原本可以紧密贴合的动作,中间因为夹杂了一个圆滚滚的肚子变得滑稽起来,但我仍执拗的抱着,抱着……
凌棠远显然没想到我会主动抱住他,他蓦然僵硬了身子任由我放肆,随后紧紧反手抱住我,骤然的动作惊醒我刚刚的失态,我小声:“小心我们的孩子。”
是的,我们的孩子。我的心因为这个亲密的词忽然变得温暖。
他将我领上高一层台阶,手臂转过我的身子,嘴唇从脸侧滑过,温暖贴合我的,亲吻越来越紧密,我觉得自己几乎快要被他吻窒息了,可我舍不得推开,一如他的手紧紧抱住我的肩膀不肯放手。
“我以为你有骨气永远都不会来找我呢!”辗转间,他讥讽的声音还在硬挺着。
我想笑。是的,我真的想笑。
因为我再次读懂了他话中的意思,就像一个撒娇的孩子在赌气:“你有能耐别来啊,别来啊,我才不想你呢。”
见我笑的厉害,凌棠远带着粗重的呼吸,不甘心的将嘴唇从我脸颊移开:“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是没什么好笑的。我解释不清自己心底的笑意从何而来。
我抬头望着凌棠远,深深的想要把他的骄傲收到脑海里。直到今天我才察觉自己到底有多么愚蠢,我相信,凌棠远一定是爱我的,从开始,到现在。不管他说什么,都无法改变这一事实。
虽然我曾经怀疑过,虽然我还不敢完全相信,我却必须承认,有些事钻了牛角尖,在我不能处理的棘手问题上,我宁愿选择相信自己,放弃他。
从小到大,亲眼目睹母亲生活并不顺遂,从最初面临父母分崩,到独立照顾晔晔,到为母亲分担解忧,我习惯自己处理所有面临的困境,习惯靠自己来努力挣扎,没有人能让我依靠,同样没有人能让我相信,凌棠远的出尔反尔更加剧我对他的怀疑,为了自己和孩子的未来,我必须自己去争取,所以,我错过了他。
凌棠远似乎察觉到我内心的松动,吻落在眼角眉梢,一下,一下,他哑着嗓子对我说:“我真不知道该庆幸自己碰见了坚如磐石的女人,还是痛恨自己面对一头倔犟的驴子无可奈何。你就不能学学正常女人相信男人?”
“我……”我能。
泪水慢慢淌下,随之而落的是我最后的心防,他的脸颊蹭到湿漉漉的水意,与我拉开一些距离,定定的凝视,久久不曾移开。
忽而,他笑了,扬着嘴角俯下身,用嘴唇轻柔的将泪水一点点拭去,认真,仔细,不肯放过一点。我竭力控制决堤的眼泪,双眼不敢合拢,睫毛在他的注视下微微战栗,可越是睁大眼睛,眼泪越是一发不可收拾,他不住的擦拭,不住的亲吻,直到再没有泪水涌出为止。
委屈,没有了,不安,没有了,恐惧,也没有了,在他从未有过的温柔攻势下,一切一切都没有了,天地之间只剩下我们俩个人。
他说:“我们结婚吧。”
话说的很快,我几乎听不清到底说了什么,我迟疑的抬起头,等待他再说一次,可他已经没了耐性,咳嗽一声说:“我们上楼吧。”
虽然我没听清全部,但我知道他之前说的那句一定不是上楼。我一动不动注视着他,等待他的解释。可急躁的凌棠远拼命想掩盖自己的失言,不肯再说。
我静他动,他先败了三分。
最后他终于口气不善的说:“我最后再说一遍,明天结婚,愿意你就点个头!”
他的双眼带着渴望,让人不敢迎面回答。我伸手盖住那个蛊惑人心的重要所在。他的睫毛扫在我的掌心,软软的,痒痒的,我又笑了,轻轻的说:“好。”
睫毛再也不动,停在我最柔软的掌心,他抓住我的手腕慢慢往下带,一直按在他的胸口处,“笨蛋,要听这儿。”
掌心下是他怦然跃动的心跳。
还有什么理由说不呢,在我这样爱他的时候。
必须承认,现在领一个结婚证比我想象的要简单的多。
户口证明身分证,外加九块钱,民政局办公人员服务态度不错,倒是我站在她们有些尴尬,表情分外不自然。
我挺着大肚子,一副眼看着就要生的样子,这个时候再领结婚证,典型先上车后补票的结果。
就算她们习以为常,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坐在座位上不敢抬头。
凌棠远表现很镇定,看都没看就签好字,见我不动,侧脸睨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我是有点想反悔。
从最开始准备嫁到凌家,到现在,中间经历了太多的波折,我还来不及酝酿情绪,所有的事就压上了身,我只能硬着头皮去做,没机会思考对错和未来。
今天真让我在结婚申请上签字的时候我又开始犹豫,我需要想,想很多天马行空的事,我知道我一定会签,因为我不签的话,凌棠远一定会生气……
果不然,他察觉我的迟疑,突然推开桌子猛的站起身,民政局的办公人员纷纷惊诧的仰起头不解他的举动。
我揉揉额角,这人,还真是不出人意料,每次都是用这招闹脾气。
“你签不签随便!”显然,有人恼羞成怒了。
我落笔端端正正的写下凌婷婷几个字,笑盈盈把申请推到办公人员面前。
是的,我所有的资料已经全部更正,如今我和他变成了同姓,所以这几个字我写的很生涩。
凌棠远斜眼看了看我的字,铁青的脸略放松了些。他很快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我们还要去产检,麻烦你们快点!”
我也默默起身,在工作人员的恭喜声中拿了两本结婚证,刚拐出结婚登记室的门,就被人死死抱住,在耳边吹气威胁:“你刚才居然敢犹豫,我就那么可恶吗?”
我只好耐心哄他:“我是在犹豫到底写那个名字。”
这借口并不高明,愿意相信的人是傻瓜,我觉得凌棠远不会信,没想到一个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的蹩脚谎言让他居然松了对我的钳制,撇嘴:“这个理由还算正常。”
我扭头暗笑,用力搂住他的胳膊,正准备离开时与我们擦身而过的是一对打得如同乌眼鸡的夫妇,结婚登记室旁边是离婚登记室,他们大约是去那里的。
我不觉多看了他们两眼,直到他们互相扯着衣服进了离婚登记室还在张望,凌棠远脸色顿时冷沉下来:“看什么呢?”
“当年结婚的时候,他们一定不是这样的。是不是每对走到最后的男女都这样呢?”我感慨,目光还没收回。
他突然掰过我的脸,剑眉倒竖冷眼横视:“再胡思乱想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很平静的笑笑,没搭理他的气急败坏,嘴巴上狠不算真的狠,他现在已经恐吓不了我,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成功恐吓过我。
对于我的不理睬,凌棠远只好在行动上找面子,上车的时候没给我拉车门,自己绕到一边去,我默默站在车门口不主动开门,等他坐上去了才隔着窗户说:“那你自己去产检吧。”
凌棠远皱眉:“宁墨墨,你现在越来越过分了!”
我淡淡的对自己映在玻璃窗上的影子笑笑:“是你不让我上车的,你过分还是我过分?”
他狠狠瞪着我,我故作茫然的看着他,僵持了一分钟左右。
最他还是气急败坏的从车的那头走出来给我打开车门,我扭头朝他笑笑:“谢谢。”
换来的,当然是凌棠远一脸的愤怒。
我的预产期是五月一日,医生笑言真是个超级劳动模范,连生孩子都挑一个这样光荣的日子,我笑笑没说话,眼角余光发现凌棠远从进门开始一直在窗边来回徘徊,他正在态度严峻的与人在通电话,因为听力原因,他讲话的声音很大,我在微笑听从医生嘱咐的同时可以轻松听到究竟说了些什么。
“你一走了之对任何人都没好处,如果你计较,我可以把我们那份转给你,你可以回来全心全意去做。”
片刻停顿,他低头用修长的手指在窗台敲了两下又说:“我当然能代表她。” 他回头睨了我一眼,大概察觉我的表情紧张,突然放松语气:“我们两个人都希望你能回来。”我转个身平躺了身子,不想刻意给他施压,硕大的肚子压得胃有些难受,但仍保持姿势不动。我当然知道他在和谁通话,所以觉得此刻沉默是最好的态度。
不知对方回答什么,凌棠远又刻意压低声音:“下个月……“
我扭过头问医生:“我需要提前住院待产吗?”被凌棠远话音弄愣神的医生顿了顿才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赶紧笑道:“可以,如果你愿意,可以提前半个月入院。”
“没问题,到时候我早点过来。”我微笑,准备起身,到了孕晚期身体透支的厉害,起身时异常费力,在医生的帮助下才咬牙坐起。
医生见我这样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你最近又没有觉得视力模糊,或者是上腹疼痛?”
我仔细想想,似乎偶尔有过这些症状,只是以为是怀孕导致的普通症状没太在意,“好像有过,不过没太在意。”
“其实是没关系的,那很正常,这毕竟是你第一胎,宫腔压力增大,子宫胎盘血流量减少减慢引起的缺血缺氧,血管痉挛导致血压升高,就是妊高症了,我给你倒杯水,你先平静一下再起来,小心点好。”
她很快过来,又给了我两片维生素E胶丸,“回去多吃点鱼肉,经常补充维生素E胶丸也会改善现在病症的。”
我听话的仰头把胶丸送入嘴中吞下,医生刚刚紧张的表情稍有松弛,我没留神她的表情,反而关注耳边凌棠远正在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你就算去那里,他也不会放过你的,他可以用很多手段让你明白牺牲的代价!”
这话说的好不严重,嗓子里的药像被他的话突然卡住,停在缝隙里上下不得。那块接触胶丸的皮肤干涩的厉害粘住了下滑的动作,气息不畅的感觉让我不自主想要把药咳出来,轻轻咳了两声居然没成功,于是我趴在床边,向下咳,凌棠远听见我的异样声音,回头大惊失色,立即合上电话跑过来帮我拍后背,没拍两下,两颗黄色胶丸就吐了出来。
医生连忙端过水,我费力的吞咽了几口,医生赧然的说:“其实你也可以回家服用,自己买一些容易服用的,可能这种胶丸你不适应。”
凌棠远咬紧牙,向前迈一步,愤怒的目光像似要喷出火焰般瞪着肇事者,那位医生倒退一步,眼睛已经不敢对视我们。
我好不容易从喘息中平静下来,连忙拉住凌棠远的手暗示的握了握:“没事,医生也是好心。”
凌棠远的紧张从他的手就可以看出,他在微微颤抖,刻意背过身去的手指几乎无力抓住我的手腕,战栗的掌心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我第一次见他这样惊慌失措,他脸色阴沉:“幸亏是好心。”
我不知道该用 摇头还是点头来表示我已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我们是该换一家了医院了,虽然这次可能是次杯弓蛇影的误会,但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我们两人必须谨慎,曾经在住院时失去听力的凌棠远已经是个再明显不过的例子,我们不能纵容下一次可能的发生。
他搀扶我走出诊室,在拐角处突然停住脚步叮嘱我:“我忘了东西在里面,你站在这儿哪也不要去,我拿完马上回来。”
“好。”我点头答应,他别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不许动,除了我,谁都不能带你离开。”
我郑重点头,手扶住墙,看他高挺背影重新消失在诊室门的那边。
究竟是不是我们心中揣想的那样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三分钟,他转身出来,脸上挂着的笑容还算平和正常,径直走到我身边,一把搂住我的腰,俯在我耳边说:“商量个事,咱们在家生宝宝怎么样?”
我打了个寒颤,不敢深问:“好。”
“我把你母亲接来,让她来照顾你。”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稳妥办法,也是我希望的,只是母亲应该留在晔晔身边照顾,不知道能不能带上他……
“其他的事交给我考虑,你之需要乖乖回家生孩子。”凌棠远从那扇门走出来后似乎变了一个人,几分钟前发生的事迫使他必须重新考虑一切。
也许他也发现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悲哀,即使最终他选择离开风波中心,选择成全孟屿暮和我的财富,事情也不会像他想象那样顺利进行下去,更不可能给我们一个安全的环境。我凝望他绷紧的侧面面庞,坚毅的下颌,复杂的百般滋味浮上心头,也许正是因为他曾经历经的一切如今要施加在他的孩子身上,才导致他不得不选择先下手为强。
是的,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复仇的欲望。
那种欲置敌人于死地的坚决源于我们的孩子,为了不能再重复他所经历痛苦的孩子,我们必须并肩作战。
起初凌棠远只是想让我母亲自己一人来,但我执意要亲自去接母亲,顺便也可以探望晔晔的病情,这是我的两块心病,也是我一直担心的问题。凌棠远阻拦不成便随我一起前往,住在宾馆休息时,他紧紧的从背后抱住我,亲吻我的脖子:“别以为我听你的了, 我只是想去看看把你养得这么倔强的故乡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我低笑,枕着幸福入梦。多少年的坚持被他冷言嘲讽却没有一丝不甘愿,他的话更像是对我的一种变相许诺,他在说,我和你一起回去,因为那是你曾经的故乡。
一个肯与我回家的男人,一个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哪怕我原本不属于那里,但他仍愿将那里当作我的故乡,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去看一眼她从小生活过的地方,他别扭的言语也无法阻挡我的心再次贴近。
我的手慢慢交握他的,放在脸旁蹭着,嘴角的笑容离他炙热的掌心没有缝隙。其实未来究竟怎样我已经不太在乎了,只要身边有他,财富,股权,遗产都变得不再重要,只要能每天深夜安然的窝在他的怀里睡去,已是幸福。
“宝宝是儿子还是女儿?”我含糊的问。
他把脸埋近我的颈窝呢喃:“不知道。是儿子就再生个女儿,是女儿就再生个儿子。”
“如果是两个呢?”
他停了停,突然闷声笑了一下:“那我们就省事了。”
我们怀着最平静的心走走停停,凌棠远顾忌我的身体每天只开两个小时车,五天后我们终于回到那里,那个我哭泣离开的故乡。
重新踏上这个江南小镇,湿气分外凝重,凌棠远不停的搂紧我的风衣,习惯北方暖气的他觉得乍暖的南方着实有着透骨头缝的阴冷,我相信他一定很不适应,但他习惯性的先抓紧我衣服前襟。
晔晔已经回家休养,我们从县城辗转回到家,再次踩在青石板路上,想起从这里出去时的无奈,有些惆怅伤感。
原本以为街那头会有他的身影,结果不见。却无意中影影绰绰看见一个高大身影,分外熟悉竟似孟屿暮,我疑惑的看着凌棠远,他瞥了我一眼表情倒还算镇定。
铛铛声响在小镇巷子里回荡着,他好像正在修理什么。
我们再走近,才发现孟屿暮正在门口修着我和晔晔常坐的石阶门坎。
邻居家的孩子们都一窝蜂的围着他,伸出小手不肯离开。显然他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久到那些孩子嬉闹着跟他要糖吃,久到他身上穿着母亲给父亲织的灰绿色的老气毛背心,我伫足,凌棠远靠著我的背,手揽住我的腰。
就在这时母亲端水出来递给他,孟屿暮笑着接过一口气喝个干净,我正想上前叫母亲,凌棠远却拉住我的胳膊不让我出声。孟屿暮笑笑把杯子还给母亲,说了句谢谢,母亲红了眼圈又进了门,他又低头重复敲打夯实石阶的机械动作。他们是一对母子,一对久别重逢的母子,哪怕还有生疏感,也不能改变血缘亲近。也许母亲在他的身上还看见了昔日恋人的影子,所以孟屿暮越是客套,她越悲喜交加。
他们没看见我们两个人,倒是有个往日熟悉的孩子跑过来,举着小手喊:“姐姐,姐姐。“
呆望他们的我忙不迭的回过神答应,从衣兜里找事先揣好的糖,塞到孩子手里拍拍他的脑袋,孟屿暮此时抬起头看见我们,微微笑笑,继续敲着手下的石阶,铛铛的声音传过了街道,也一下一下传到了父亲的那边。
我回过头又望了望那个红漆斑驳的大门,又看了看孟屿暮修缮好的自家门口,对应明显,我在那扇门下枯坐等待一千块钱的日子仿佛就在眼前,如今不过大半年时间,竟又变了天地。 不知是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为母亲或者是我回击曾经的痛苦。
凌棠远牵着我的手往前走,迈步进入家门,经过孟屿暮身边时,凌棠远斜了他一眼:“还以为你准备躲一辈子呢!“
孟屿暮手中的锤子停了停,低头说:“我母亲说,三代恩怨换一代平安,没什么对错。”
凌棠远扬了嘴角,再不问他,只是扭头跟我说:“陪你生宝宝的人又多一个,你先教好宝宝把亲戚都认清吧!”
眷恋今昔
母亲因我喝凌棠远的到来欣喜万分,张罗买菜做饭,因为过年时都不在,说是今天人全补个年。我帮母亲择菜,她则切切炒炒,我发现她总会忐忑瞄瞄凌棠远,再意味深长的瞥瞥我。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凌棠远,也是我第一次在身份改变后称呼她,想必藏了太多的疑问想要出口,又碍于人多不方便说。
“妈,晔晔呢?”我假装没留神她的异样,若无其事的问。
母亲似乎早就预料我会问到随口回答:“一早就去房后了,现在还没回来。晔晔这孩子好像从屿暮回来以后就不太开心,总是闷闷不乐的。”
我明白母亲的意思,拍拍衣服说:“没事,我去找他。”母亲在背后叹口气:“你们这一辈太乱了,他可能接受不了。”
我垂了眼帘扫了眼不远处沉默坐着的凌棠远和孟屿暮,转身走开。
也许,他们兄弟也有自己要说的话,而我也需要去看看我曾经弟弟。
老房子后面是一片水塘,水涨水落随季节而定。我们家的青苔石板一直延到塘边,方便母亲偶尔去那洗洗衣服。还记得,午后的太阳会把那块石板晒热,人坐上去暖融融的惬意,我和晔晔心情不好时经常去塘边把脚插入水中,搅起片片水花冲淡心中烦恼,偶尔还会由他吹了叶子逗我,我则在旁嘻嘻摸着他的小脑袋瓜。
那年,我十三岁,他八岁。
我小心翼翼走到房后,抬眼便看见晔晔再熟悉不过的背影,孑然独坐,青绿的毛衣融在水色,有些冷冷的寂寞。
不知何时,他已经长大,再坐在母亲洗衣服的石板上,身边已经没办法空出我的位置,我想蹑手蹑脚的走过去,生怕脚步惊动了他的冥思,可刚走下石板,他已经头都不回的问:“姐,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随水荡漾传过来,幽幽的,像来自看不见摸不到的天际,我突然发现,我们之间似乎多了一层模糊不清的阻挡,不再有往日的亲昵。
“回来了,回来带你和妈去我那儿。”我再他身边找个还算安全的地方直挺挺弯下腰,先用胳膊撑住身子拱起肚子再坐下来,后背离晔晔很远,胳膊就靠在他的身边,一伸手就能抓住他。
初春的池塘边没有人,刚刚冒出头的青菜叶子围绕在周围,随风左右摇摆,一抹嫩绿是我离家几个月来所见最美丽的颜色,禁不住想要为春意萌动叹息。
晔晔轻笑了声:“为什么还回来,其实你没必要回来的。”
“你们永远是我的亲人,我怎么能不回来。”我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却被他不留痕迹的闪开:“你错了,真正和我们是亲人的是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你和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我的手慢慢收回,软软的放在膝盖上。
“别跟我说你不觉得别扭,怎么可能不别扭呢,毕竟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我病了你想输血都不可以,你难受我一点都感觉不到,还有,将来你孩子管我叫什么呢,舅舅?叔叔?大哥哥?我知道你来自什么样的地方,上次去凌家见你,据说那是平常不住的地方,可那么富丽堂皇的地方我和妈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住。我们根本就不是一样的人,你天生就该属于那里,委屈你这么多年还待在我们家已经够辛苦了,你怎么这么傻乎乎还往前凑呢?”
我说不出话,张开的嘴唇只能颤抖。
说到这里,他突然抹了自己的一把眼角,口气变得慢慢的:“就你才这么傻呢,找到根了还想回来,我早就准备好了,如果你再邮钱给我们,我就会打电话骂你,真没出息,成天的想家!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上赶着送钱!”
我真说不出自己此刻的心境,只能呆呆听他讲,我从不知他会这样想我们之间的关系,更不知道自己突然变成凌家人他和母亲究竟承受了怎样的痛苦,每次打电话我只是和母亲聊着寻常家事,从未刻意解释过自己的心,只以为他们会懂我,会明白我一定不会抛弃他们,可现在……我已经无法确定自己的行为是对是错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我姐,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说到这里,他哧的笑出声来,似乎在嘲笑母亲保密措施的拙劣,“小时候他们欺负我,你会替我出头,我体育不达标时,你会从被窝里把我拖出去跑步,那时候我就在想,你怎么这么傻,怎么会什么都看不出来,爸为什么和妈离婚,爸为什么那么讨厌你,你应该明白的。你为什么不明白?”
是的,我不明白。父亲小时对我态度有些冷淡,我习惯以为那是他骨子里重男轻女的结果。镇上的很多人家都是这样,男孩子在家庭里的地位永远都高出女孩子,大人也更多偏向男孩子。更何况母亲和父亲的争吵从来只是围绕那个女人,没有提及其他,我从没想过还会因为我。
“还记得有一次有人骂妈,说管不住男人,我上去打却打不过,你第一次像疯子一样把欺负我的人挨个拽开的时候,像个从天而降的天使,你背后的阳光刺得我眼睛几乎睁不开,根本看不清你的面部表情,但我永远记得你那一刻给我的温暖。不是亲生的又怎样,我们当自己是亲生的姐弟就好了,我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上次去北京,看见那个男人对你那么好,我还在想,幸亏他还算有良心,没有伤害你,如果他敢对你有一丁点不好,我就是拼命也会找他算账。谁说不是亲姐弟就没感情的,我一样愿意为你上刀山下油锅。
我吃力的挺在那,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低头踢了踢水,三月末的水仍是冰凉的,激起的水花也同样凉了我们两个人的心,
他忽地昂起头,大咧咧的笑:“你好好过你的幸福日子吧,可别惦记我们了,等我毕业了,我自己会努力养活妈,也会尽力去还我们欠凌家的钱,你还是我姐,那个哥我不认的,等将来你肚子里那个宝宝学会认人了,随便他怎么叫我都行,反正我自己明白我是谁就行了。“
我一字一句的说:“你不能替任何人决定,无论是我还是妈。”
晔晔慢慢回过头,望着我的脸有些出神:“但我可以替我自己决定,决定自己怎么做。”
我知道他执拗的脾气,只是冷眼看着他喃喃:“我去凌家算什么呢,我曾经害你走过绝境,如果我不发病,你永远都是我姐,你不会回凌家不会面对那么复杂的关系,也不会变了身份,罪魁祸首永远是我。”
其实,它还是在意,嘴上满不在乎,心中却压着千斤重担,才十八岁的他根本无法接受我们最后的变故,就像我最开始无法承受一样。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痛苦起来:“其实我第二次躺在手术台上一直在恨自己,我知道钱都是你换的,我的命都是你给的,我恨姓凌的,但你也姓凌,恨到最后我都不知道到底该想什么。”
我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滚落下来,晔晔伸手替我擦着眼泪:“所以,我这样的心情也不能跟你走,走了也是给你填麻烦,让我静静念书,静静明白这里的关系吧,别让我提前面对我不愿意面对的事。”
“那我们说好,你如果想开了,记得找我。”我一把拽住他消瘦的手腕,恳求一个保证。
“行,我保证,我还当你是我姐。”晔晔终于下了决心握住我的手指。
我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别让他等太久,他会很快学会喊你舅舅的。”
晔晔郑重的点头,再没说话。
“行了。”
我一字一句地说:“你不能替任何人决定,无论是我还是妈。”
晔晔慢慢回过头,望着我的脸有些出神:“但我可以替我自己决定,决定自己怎么做。”
我知道他执拗的脾气,只是默然看着他喃喃:“你说要接我和妈去凌家算什么呢,我曾经害你走过绝境,如果我不发病,你永远都是我姐,你不用回凌家不会面对那么复杂的关系也不会变了身份,所以一切的一切,罪魁祸首永远是我。”
其实,他还是在意,嘴上满不在乎心中却压着千斤重担,才十八岁的他根本无法接受我们最后的变故,就像我最开始无法承受一样。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痛苦起来:“其实我第二次躺在手术台上就一直在恨自己,我知道钱都是你换的,我的命都是你给的,我恨姓凌的,但你也姓凌,恨到最后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恨什么。”
我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滚落下来,晔晔伸手替我擦着眼泪:“所以,我这样的心情也不能跟你走,走了也是给你添麻烦,让我静静念书,静静明白这里面的关系吧,别让我提前面对我不愿意面对的事。”
“那我们说好,你如果想开了,记得找我。”我一把拽住他消瘦的手腕,恳求一个保证。
“行,我保证,我还当你是我姐。”晔晔终于下了决心握住我的手指。
我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别让他等太久,他会很快学会喊你舅舅的。”
晔晔郑重地点头,摸着我的肚子再没说话。
母亲准备好饭菜,我与凌棠远坐在晔晔身边,母亲的身边是孟屿暮相伴。
桌子上都是极简单的饭菜,很多菜凌棠远都不曾吃过。不是因为太罕见,而是做法太家常。青嫩的粉炒笋片,香甜的糯米藕,鸭块炖魔芋,糖醋排骨,清蒸鱼。母亲最拿手的几道酒菜都端了上来,素色素做,却浸透着家的味道。
我们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杯葡萄酒,挂在杯口的颜色昭示酒的廉价,凌棠远不自觉地皱眉。并未觉察的母亲打量在座的几个子女一直在讨好地笑:“今天我们一家终于团圆了,来喝一杯。”
我瞥了一眼孟屿暮,他也随之站起与母亲撞杯:“是,我们一家终于 团圆了,我先干为敬。”说罢,端起酒喝干。
晔晔因他的行为不满,但也响应母亲的号召,默默端起酒杯喝掉,
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就在此射,我的眼眶又开始热了,有些不争气地想哭。似乎怀孕以
后特别容易伤感,哪怕是一家团聚的今天,我也不能用微笑代替眼泪。
泪水就含在眼圈,我不住地点头,也伸手去拿酒杯,还没等手碰触到酒
杯已经被人抢去。凌棠远皱眉看看自己手中的杯子,厌恶地说:“酒的质量很差,你别喝了。”一句话说出,所有人脸上都有些尴尬。
不过他顿了一下,终于还是一饮而尽,随后又端起自己那杯酒也一口气喝光,坐下后闷声说:“我们一家团圆了。”
孟屿暮和母亲紧张的神色同时松下来。
一家团圆,这四个字看似简单,却要几个血缘不同的子女经过二十几年的挣扎才能再次完成重聚,这四个字何止是母亲一句感叹,怕是浸透她~辈子的希望了。母亲扭过头抹了抹眼角,热情地站起身给我们夹菜,她握着筷子的手指始终在微微颤抖,虽然极力克制,但我看见,孟屿暮看见,凌棠远也看见了。
她的~生始终在为别人而活。当年孟屿暮被抱走,我被送来,失去孩子她便把重心依赖在我身上,把对孩子的思念全部化为母爱送给我,为我和晔晔咬牙坚持奔波生活,如今三个孩子都能平平安安聚集在身边,过去再难再苦也甘之若饴。
这顿饭我吃的很饱,心里胃里都是暖意。晔晔起初还有些别扭,但他在慢慢适应,凌棠远始终没有称呼母亲,或许在他的心中母亲仍是夺走他父亲的元凶。可是他饭后和孟屿暮合力把母亲门口的石阶修好,在夕阳最后一缕余晖落去的时候,默默完成他对母亲照顾我二十几年的感谢。
凌棠远跟我说,盂屿暮已经答应再次回到凌翱帮我,为了我,也为了母亲,他都必须站出来,和凌伯笠把三代恩怨最后算清。
说话时,凌棠远在房间里握紧我的手,“宁墨墨,我真羡慕你。”
我怔住,呆愣着回身:“羡慕我什么?”
“我羡慕你,你过去的二十四年可以享受这么多的母爱,我可以看出,她在用心做你的母亲。”凌棠远轻笑,眼中掩饰不住的渴望。
“不用羡慕,你也可以享受,你看,吃饭的时候我妈说,一家团圆,她也把你当成她的孩子。”我依偎在他怀里,淡淡笑着回答。
凌棠远身子一僵,“她把我也当成她的孩子?”随后又说,“不过羡慕归羡慕,我一点都不想做她的孩子。”
“为什么?”为什么他明明渴望却要拒绝?我惊讶地抬头。
“如果可以让我选择人生再来一次,我宁愿还是这样成长,失去父亲,失去听力,失去童年,但我得到了你。”凌棠远的口气异常温柔,双臂紧紧环住我在耳边吻了一下:“一个你,顶过所有一切。”
我呆呆的,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自己现在是做梦,一动,他的话就全部灰飞烟灭。固执高傲的凌棠远怎么会说如此卑微的情话,他的话彻底吓到了我,我不禁抓住他的手。
“情话好听吗?”他戏谑地问。
我呆呆地点头,吃力地吞了一下口水。
“好听就铺床和我一起睡,怎么样?”他用语气诱惑我,而我几乎在诱惑下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点头答应他的撒娇。
不对,因为家里地方狭窄,除了三张床没有再多余的地方可以睡觉。最开始母亲的安排是我和母亲睡,凌棠远和晔晔睡,孟屿暮一个人睡。现在如果我们俩睡在一起,别人又怎么睡?
我呆了一下,慢慢地给他讲道理:“我也很想和你一起,可这样不方便。”
凌棠远怒气又上来了,冷冷地说:“好,那你去吧,反正我说什么都不能打动你的铁石心肠。”
我笑着依在他的胸前撒娇:“就当帮帮我,要知道这是在我们家住的最后一晚。”
凌棠远不语,眉头几乎没有松动:“那你拿什么感谢我?”
“我……”还没等许诺,卧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孟屿暮淡淡笑着进来拿起被子,从我身边走过时对我们说:“今晚好好睡,我在外面住。棠远一定不习惯睡这里,你陪着他。明天我们一起走,早点休息吧!”
说完,他抱着多余的被子离开,我和凌棠远对视片刻,立即一同走出去看,原来孟屿暮在母亲的床边地上铺地铺,站在那里对母亲说:“妈,我让婷婷和棠远一起,妹妹身体不方便睡在棠远身边好照顾,你自己好好睡,明天要坐飞机,我怕你身体受不了。”
母亲望着他,有些愧疚:“要不你和晔晔睡吧.地上还是凉。”
“晔晔睡眠很轻的,身体又不好,我和他一起睡,会打扰他的睡眠。”孟屿暮笑着回答,弄好被子自己钻了进去。
我回头望着凌棠远,他始终盯着孟屿暮的动作没有说话。
但我知道,那样的表情代表他也有些动容。与此同时,我也看见晔晔的身影在对面的房间里偷偷闪过。
孟屿暮或许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带给别人怎样的震撼,可凌棠远和晔晔却从此各自怀了心事。也许他们暂时还没有办法真正能接受孟屿暮,这个血缘上他是他们的哥哥,现实中却是各分南北的陌生人。但我相信,经过一段漫长的时间后,他们一定会融合在一起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一定会......
我悄悄拉拉凌棠远,他站在原地看着孟屿暮躺下去,回手摸摸我的头顶。我会意,凌棠远走过去,站在孟屿暮的身边,“你......”
孟屿暮背过身:“睡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凌棠远木然走回来,深深地望了我,又回头看看漆黑一片的外面,低头闷声不吭地进了房间,我在他身后叹息,不知他们兄弟两个究竟何时才能释放心防。
凌棠远在我的身边睡下,用臂弯圈着我的天地,呼吸就在耳边轻拂,他说:“墨墨,我根本叫不出那两个字。因为从小到大我都在恨,恨父亲被别的女人夺走,从不理睬我的母亲,恨父亲更加宠爱孟屿暮不喜欢看我,我想,如果有一天我会让他们把欠我的都偿还给我,可是……”我听见他轻轻地笑:“怎么办,我现在又觉得他们两个人其实很好,不好的只能怪命运安排不公。”
黑夜静室,我分明看见他的嘴角还在勾起,却清清楚楚听出他嘲笑的话语里充满悲戚。所以,他对孟屿暮永远说不出哥哥两个字,虽然,他们的血液里有另一半相同的基因,也说不出。
第二天一早,母亲起得很早,利落地收拾完家里所有的东西,茫然地坐在椅子上,对用了二十几年的东西依依不舍起来。其实母亲知道,这次离开以后,我不会让她再回来了,如今我和凌棠远孟屿暮三个人再不会容许她身居这个江南小镇的一隅,离开是必然的。我们将代表凌家重新接回她,留她在我们身边颐养天年,不再为吃穿奔波愁苦。
就这样,她轻易地迈入凌家大门,二十几年前,因为身份,她永远不能得到凌家的认可,二十几年后,也是因为身份,她将光明正大地回到属于自己爱人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这何尝不是一种轮回。
我搀扶着母亲枯瘦的胳膊,“别难过了,有空我们还会回来的。”
母亲用手拍拍我,叹口气:“其实我也不会没走过,上次去看莫熙,我也离开过一段时间,这次就是觉得心里放不下,大概是怕晔晔没人照顾。”
晔晔走上来:“妈,我去上学,你留在这里也是一样没人照顾我的。你去了姐姐那里,我还能放心一些,到时候我每个假期都跑过去陪你的。”
母亲终于下定决心,含泪点点头,由我挽着手臂和晔晔一起为家上锁。
一把锁,锁上我们二十几年的飘摇回忆,即使再难再艰苦的时候我们都没有放弃家的温暖,今天,我们选择离开,但永远会记得在这里发生的事,走过的人,永远都不会忘记。
我们搀着母亲亦步亦趋地顺着青石板路往镇子口走去,路过那扇斑驳大门的时候,大门哗啦一声拽开,里面走出来一人,我和晔晔立即本能地挡过母亲的视线,孟屿暮和凌棠远则自觉走在外侧,保护好我们。
母亲还是看见了他,脚步不觉停住,坦然对视前方。
宁吾德倒是见到我们几个人吃惊不小,卡在家门口进退两难,他畏缩的表情和母亲淡定的反应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印证,他们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如果没有之前那段阴差阳错根本不会成为怨偶。若是当年不曾错过,母亲能和凌伯衡厮守终生,宁吾德也会有妻儿相伴,两个人各自幸福生活,从不知对方的存在,该有多好,可他们的生活最终还
是被命运牵连在一起,扭成了丝丝扣扣无法再分开。
宁吾德站在门口,扬起久违的笑脸:“我听说,墨墨回来了。
凌棠远往前一站挡住我,一双狭长美目睨了他一眼:“有问题吗?”
他依旧讪讪陪着笑,“我是想看看我的女儿。”
我的母亲第一次直起腰板冷冷道:“她不是你的女儿,你从她小的时候就没有承认过,现在也没必要承认。”她拉紧我的手,“她和晔晔都是我的孩子,我永远不会放弃。”
宁吾德原本一味讨好的脸顿时灰暗下来,嘴里喃喃道:“你也知道,我为了你们把那个混蛋婆娘都踹回了家。”
晔晔抢先一步,冲出去:“呸,那是她甩了你,你不拿钱为我治病却把钱都给了她,她捐款跟别的男人一起跑了,你现在又想再来巴结姐姐,没门!”
宁吾德扬起手照着晔晔的脸颊上扇过去,晔晔的脚被台阶绊住,歪了歪身子几乎躲闪不及。
就在我以为晔晔难逃这巴掌的时候,孟屿暮已经猛地抓住宁吾德的手腕,孟屿暮阴沉着脸,目光凌厉:“打他你要问问我!”
宁吾德不甘示弱,大声咆哮:“他是我儿子,我愿意打就打!”
盂屿暮冷冷地回答:“他是我弟弟!想打你要问问我!”
他捏住宁吾德的手腕狠狠甩到一边,宁吾德站立不稳几乎摔倒在地。
哗晔站在一边本能去搀扶,却被他厌恶地甩开:“滚,别在这跟我装好心,赶紧跟着这个钱爹走吧!早就知道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养不熟,一个个有钱都自己花,说不定你也是她在外面偷人养的,都是白眼狼!”
宁吾德的话伤害了晔晔,他失望地看着父亲,久久不肯错开目光。
我知道晔晔,我曾在他的高考习文上看过他写的幻想中的家,有父亲,有母亲,有我,还有他,四个人安乐地生活在一起,整整二十几年,幸福始终围绕在这个贫瘠的家。他描述犹如真实发生过一般,父亲永远是风趣的,母亲永远是快乐的,我和他虽然常为学费发愁却不曾感受家外的风雨。晔晔作文得到的分数很高,想来语文老师也觉得这样的家庭实在是幸福美满,可只有我知道,那是他最终的梦想。这样快乐的日子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消失不见。
今天,这个给予他骨血的父亲如此冷酷的对待,他怎么会无动于衷,怕是已经伤入心肺了。
我上前拉着紧紧咬着嘴唇的他,准备离开风暴中心,可晔晔愤然甩开我的手站上台阶:“你还好意思说我是你儿子,你有没有问过我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你知道不知道我躺在手术台上胸口挨了几刀?你说我是你儿子,你知不知道你儿子高考的分数,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多少年没有跟我正经说话了?记住,从今以后我不是你儿子,你也不是我爸爸,我们从此恩断义绝!”
说罢,他拽过我的手:“姐姐,走,我们一起。”
他拉着我的手离开,慌乱动作间一滴温热的泪水正砸在我的手背。我默默地拉着晔晔在前面走,突然听见背后响起清脆的声音,“啪”的一下子,我回头,看见母亲正怒冲冲站在台阶上,宁吾德捂住脸颊震惊不已。
“晔晔说得没错,你根本就不配做一个父亲。我这一巴掌是给你这么多年来所作所为的偿还,我跟你二十五年夫妻,你却总是猜疑我。为了你,我明明放弃所有,宁愿等着你回头也不愿意口出恶言,可你得寸进尺,你怎么对我我不在乎,你怎么对孩子,我们母子三人永远记得,就算你再想和我们在一起,我也不会给你机会。因为你根本不值得!”母亲指着宁吾德的手指不住颤抖,孟屿暮反手搀扶住她。
“别说的那么好听,你早就想找凌伯衡去了嘛,谁不知道,你别以为自己做的贱事没人知道,一对奸夫淫妇!”宁吾德瞧见街口有邻居探头探脑地望向这里,不禁嘴硬。
“啪”的一声,这次是孟屿暮回手扇了他一个耳光,一把抓住他的领子目光阴狠:“别怪我没有警告你,嘴巴干净点。”
宁吾德狠狠地瞪着眼睛:“你能把我怎么样,你想干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你是她和那个凌伯衡生的野种,你有能耐你打我啊,打我啊!”
孟屿暮平日里总是一副斯文的模样,淡然言行,谨慎处事,今天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眼睛血红打人,不等他说话。凌棠远上前拽掉孟屿暮再次挥起的拳头,将他推了下去。
而后他鄙夷地睨了宁吾德一眼,冷冷道:“宁吾德是吧,听说你的钱都被那个女人卷走了,现在连自己都 养不活了,还嘴巴这么不干净,看来你还真是不想活了。”
凌棠远扬起手,操过一个支门用的铁棒高高举起,宁吾德见状惊恐不已,又蹦又跳地嚷嚷;“你想干什么,杀人啊?”
凌棠远没搭理他的问话,直接把铁棒砸在门上,咣当一声,大门被砸出一个大洞。宁吾德见大门被砸坏,立即抓住凌棠远的袖子:“你把我的门砸坏,赔钱!”
凌棠远蔑视地瞥了他一眼,冷冷笑笑,从钱夹里点了十张百元大钞用力甩在他的脸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曾经给墨墨一千块买你儿子的命,我现在给你一千块再买回来,从今天开始,他们母子和你无关!我再警告你一次,不要惹我,否则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今天是门,明天砸的就是你两条腿!”
宁吾德听他提起那一千块钱的事,脸上最后一点血色都已经消失,再怎样视财如命他也明白,想要就此倚靠上凌家吃香的喝辣的是不可能了,那条足以让他安养下半生的道路被他亲手用一千块买断,再没机会弥补。
他默默地弯下腰从地上捡钱,一张,又一张,他每捡起一张钞票,那姿势就像在给我们鞠躬,我愣愣地望着那景象,像极了去年我弯腰捡钱时候的模样。
凌棠远见状,故意疾走两步拉着我说:“走吧,你的一生都还清了。”
我被他拖着走了很远,才回头,宁吾德弓腰捡钱的身影还停留在那里,而我的眼前,孟屿暮已经搂住晔晔的肩膀,像一对亲兄弟那样并肩前行。
回到凌翱之前,孟屿暮先带我们见了一个人,他说这个人能帮我们扳倒凌伯笠,却又不肯直接说出那个人的姓名。
我不知道那个人到底和凌家是什么关系,竟然在孟屿暮的意识里这般重要,以至于他相信那个人会是我们最后出击的杀手锏。
还是在我们经常去的那个餐厅,还是我和凌棠远坐在一边静静等待,感觉却越发紧张。时间过得很慢,我的心有些飘忽不定,凌棠远的手始终安慰地拍着我的后背,我回头看他,他正嘴角噙着微笑若无其事的品茶,从窗外眺望远景。
他一定知道孟屿暮要带我见谁,他和孟屿暮刻意营造的神秘气氛让我不禁猜测,莫非,他要请的帮手是……
我紧张地抓住餐巾,勉强让自己弯起嘴角,朝凌棠远抿嘴笑笑:“你猜,到底是谁?”
“我猜这个人是我们认识的。”凌棠远模棱两可的调侃听上去竟有些说不出的诡异。当然是我们认识的,难道还会找来个路人甲不成?我的大脑中一片混沌,不懂他为什么还能那么淡然镇定。
忽然,凌棠远的脸色一变,我顺着他冰冷的视线望去,孟屿暮领着方静出现在门口,我诧异地瞧向凌棠远,他则冷冷地瞥了瞥孟屿暮。看来,他也没有猜想到,孟屿暮请到的人居然是方静,他的死敌。
孟屿暮与我们对视一秒,没有多做解释,便带方静进来。
让我很意外的是,从门口走进来的方静脸上有伤,不仅眼眶淤青,脸颊也有几道血痕,端量她走路的姿势更是一瘸一拐的不利落。虽然她刻意要板正自己的姿势,但我和凌棠远都能轻松看出她的伤势不轻。
方静选择离我们最远的位置讪讪坐下,她当然能察觉凌棠远看她的眼神有怎样的怨恨和不屑,所以她自觉沉默。
孟屿暮解释:“我带方静来……”
凌棠远突然愤怒站起身,将坐椅推开准备离去。孟屿暮与凌棠远错身而过时,一把拐住他的肩膀,用力按在座位上:“记住,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我们最后的目标是对付凌伯笠所以任何敌人都可以变成我们的朋友。”
这是凌棠远教我在凌翱生存的第一个基本原则,可惜,事关自己他竟忘记了。
其实我和他都很清楚,只要有方静的加入,我们在凌翱与凌伯笠争夺股份一事将增加无数胜算,方静在最后一直站到凌伯笠秘书的位置上,太多属于凌伯笠的秘密可以通过她来了解,她的资料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
可凌棠远会愿意吗?方静对他来谁是道陈年的疮疤,揭不了,碰不得。他不是圣人,放任这样一个曾经背叛过自己的女人当同盟,他怎么会同意?再一来,方静真的值得相信吗,她是凌伯笠的妻子,这对夫妇有没有可能给我们带来一场苦肉计,引诱我们掉进陷阱?
方静起先是沉默的,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凌棠远脸上久未散去的表情,身子有些僵硬:“前天,凌伯笠查到你们回宁家镇,他怕你们要把洪敏接回来做些噱头,所以先找了瞿林飞谈话。”
凌棠远原本挣扎的动作因为她一句话,沉静下来,他盯着方静的表情仍是阴郁,但离去的脚步已经收回,“你认为她的话可信?”他在问孟屿暮。
孟屿暮隔着凌棠远反问我:“你觉得呢,我们还有别的人可以相信吗?”
说实话,他们这样当着面猜测动机是对方静的极大羞辱,虽然是方静应该承受的,但我无法在他们的羞辱言语上再家一句。
我默然,孟屿暮拍拍凌棠远的肩膀:“可信不可信我们也要先听听,你,继续。”
方静难堪地颤抖着双手把烟收好,深深吸了口气:“我这次来找你们是想让你们帮我拿到我应得的那份钱。我和凌伯笠结婚三年,他一直妄想让我给他生个孩子。当初凌伯笠给我许诺,如果生出孩子,将会分我一千万,现在不但不分我这些钱,还一我过去和你们的关系殴打我。他那个不行,就说是我没用,凌小姐继承遗产,他又说是我通风报信,你们才知道凌莫熙没死。他拿皮鞋踹我的肚子,用拳头招呼我的脸,我再也忍受不了,我要离开他!”
说道这里,她冰冷的目光扫在我的身上:“我知道,我没那么幸运,一辈子都没有凌小姐傲人的家世,现在所有得到的东西都靠我一人争取来的,我当年离开棠远是因为我父亲好赌成性,家里欠了一屁股的外债,我以为可以找到一个爱我又有钱的王子救我出苦海,可棠远有限令不能动用遗产,他妈妈又强势精明,我留下来也救不了我们一家人,所以我去找屿暮,想要从屿暮身上捞些好处,不幸的是屿暮比凌棠远还要聪明,他一眼看中了我的计划,我不得不一边跟他周旋一边再寻找目标。”
孟屿暮起身,倒好茶水给她,她结果茶杯苦笑:“每次都是这样,你总知道我最需要什么,连我跟你问起凌伯笠的情况,你也毫不保留地告诉我,有时候我真的很恨你,我怀疑你是故意给我消息让我接近凌伯笠,想要让我离开棠远,拆掉他的羽翼,宁墨墨之所以能逃过你的操纵完全是因为你养母的原因。”
孟屿暮坦然地笑了,对她的猜疑不置可否。
倒是凌棠远冷冷借过话题:“方静你错了,宁墨墨之所以让我们改变是因为她懂得自己需要什么,懂得自己应该怎样取舍,你的双眼永远只盯着够不到的那些财富,根本就没想过我们的感情到底值多少!”
方静愣在那儿,突然嘶哑着声音说:“你又知道我们的感情有多少?每次我兴高采烈地对你说话,你总是爱答不理,每次我想要靠近你取得温暖,你总是将我推到一边,在众人面前还会羞辱我,你把我又当成了什么?你有没有真的把我当成你的爱人尊重过?!”
凌棠远从未这样被人责备过,他听方静控诉的时候始终在笑,但心伤难以掩盖。他对我的戏弄对我的羞辱我都默默忍受下来,所以他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可方静的一次怒吼让他真正的开始反省自己,反省自己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到底对我怎样。
我想摸摸他的手表示安慰,可指尖还没碰触到他的手背,他已经闪开。
现场一片沉静,孟屿暮转换了话锋,方静克制自己的情绪再次坐下来,可凌棠远始终仰着高傲的头用最鄙夷的目光看着她,两个昔日相恋的人如此针锋相对,已经把从前的恩情全部了尽。
“你冷静点,我现在想知道凌伯笠和瞿林飞谈了什么?”孟屿暮站在方静身后探下半个身子问。
这一次瞿林飞又拿什么和凌伯笠交换?
第一次是她丈夫的生命,第二次是她儿子的听力,第三次呢?
“说!他们说了什么?”凌棠远低沉的声音再次突兀响起,方静身子一抖,她想刻意用平静掩饰自己刚刚的激动,但我分明看见她手指依旧颤抖。
“他们商议会有瞿总来阻止凌小姐行使股东权利。”她只肯透露这么多,接下来便不再说,不过,我们也不难猜测他们究竟签署了怎样的协议。
第三次,用我和孩子的安全来交换。
我觉得孟屿暮和凌棠远的视线都在灼烤着我,他们在担忧我的安危,也在评估我最终抵抗的能力。无论他们怎样忙碌奔波,最后还是需要我与凌伯笠正面交锋,他们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我必须靠自己成长。我打算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故意笑笑:“她又能阻止我们什么?”
现在董事会的人都知道凌翱最大的股东就是我,就算不仔细计算凌翱集团在房地产方面的投资和对外贸易的增长,我手中的股份按照非常保守的升值率计算也是近七亿的资产,她想阻止我行使应有的权利根本不可能,只要我们能抓住凌伯笠当年谋杀哥哥的证据,还有对凌棠远的听力到底做了什么手脚,将其绳之以法,事情都会变得再简单不过。
只不过想要做到这点,并非一个方静投靠就能完成的。
孟屿暮沉思半晌,突然冷笑:“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可以找瞿林飞谈谈了,他们可以反手为黑,我们也可以将黑染白,最终是否城区就要看到底谁的运气更好了。”
不得不承认,孟屿暮的建议是绝佳的。但我同时也能想到将会面临的困难,以瞿林飞对我的态度可知,她根本不会轻易放弃已经到手的所有,去交换凌伯笠的罪证,当年谋杀凌伯衡她是亲手动手的那个人,如果凌伯笠出事,她也难逃法网恢恢。就算不要财产,性命之虞也足够她紧守牙关。
与瞿林飞谋事,可谓绝境。
我在跟这位高傲自负的女人对弈无数次后仍必须承认,这是一盘很难反复的棋局。
只是不知道凌棠远和孟屿暮是否有其他的办法能够让她开口。
三天后我见到瞿林飞,不出所料,谈判无果。
瞿林飞回答我的除了冷笑还是冷笑,前不久我准备扇她耳光的动作肯定还在她的记忆中深种,所以她根本不给我任何机会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
“宁墨墨,虽然你不是那个贱女人生的,但我不会眼睁睁看你把所有东西都拿走,棠远现在被你迷住了,什么都不要,你以为这样就而已毫不费力地拿走属于他的东西,你做梦!你一个乡下丫头何德何能占有这么多,那些股份是我用一生幸福换来的,是凌棠远用自己身体牺牲换来的,你动动手指就想让大家把东西双手奉上,你休想!”
我坐在她的面前不动声色。今天我没有带凌棠远和孟屿暮来,就是为了能够单独挺清楚瞿林飞的真正心声。她怎样想的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我必须学会一个人去面对人性的纷杂变化。
“你认为你还有机会把属于凌棠远的东西夺走吗?”我眯起眼睛看着她。自从我的背景发生变化后,原本居高临下的瞿林飞在我面前越来越无法淡然处之,她除了歇斯底里地泄愤,就是尖酸刻薄地挖苦,根本不能从容面对,对手骤然变得强大对她是知名的打击,她想不承认都不行。
“凌伯笠已经拖延了凌棠远和孟屿暮的赠与股份的转移时间,你目前还是只占有属于凌莫熙的那一份股份,孩子的股份和他们的股份都没有转移到你名下,所以你现在根本就等于光杆司令,依旧要仰仗凌伯笠鼻息!”瞿林飞冷笑。
这样的消息确实让我吃惊,没有想到凌伯笠会动用这样的手脚,但我只能目无表情地面对瞿林飞的嘲讽。因为我知道,如果我越是无动于衷,她越是恐慌。
果然,她冷漠的眼神因为我的漠然注视变得不安起来,无论她怎样动作都不能晃开我的视线。她不自然地躲闪我几次,都不能逃开,最终只能拿起手袋佯装冷静地说,“别以为你现在有孩子就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将来凌翱股份都是你的,我警告你凌伯笠不会放过你肚子里的孩子的。”
“别忘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你的孙子。”我淡淡的一句话,弄得瞿林飞脸色突变。
她原本忙碌的动作突然停止,随即冷笑:“只要这场风波过后凌棠远没事,孙子想生多少就生多少,至于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代表凌莫熙那边,和我们无关!”
“当初你是那么渴望用这个孩子来保全凌棠远的财产,现在怎么不着急了,莫非你又找到了其他需要保全的东西?”我仰起头紧紧盯住她。
“我找到什么与你无关,倒是你自己好好留神自己的肚子,否则你除了继续被凌伯笠按压,根本没有别的活路。”
她说的没错。我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这招对付凌伯笠这样贪婪成性恨不能一口气将所有财富吞进肚腹的人来说,尤其管用。一旦他想要再次出手,我们就会抓住他的把柄,一击即中。
瞿林飞隐形提醒让我有些摸不到头脑,她话里话外满是对我的忌恨,为何在最末尾时点明他们准备行动的方向?
我找到孟屿暮想要分析她的心态,孟屿暮却先告诉我一个噩耗。
凌棠远和瞿林飞已经协议分割名下资产,两人从此不再牵绊,等同断绝母子关系。
凌棠远此事做得及其狠绝,甚至还为此专门登报恭贺瞿林飞为球飞黄腾达与亲子断绝关系。方静头颅消息给我们,此次凌伯笠用自己百分之四十的股份换取瞿林飞投靠。
一切已经再明显不过了,瞿林飞终于拿到属于自己的那部分,抛弃了不听话不懂事的儿子甘心情愿地留在凌伯笠身边,只要我再不出现,凌伯笠重新收购那些股权到手中,她的数额也将会增加很大的一笔。
她和凌伯笠已经打好算盘,唯有再次牺牲自己的亲生儿子。
我想见到凌棠远,异常的想见。
凌棠远这个人,永远喜欢凡事憋闷在心,不与人说,不与人听,我想陪他坐坐,哪怕他依然不想跟我说什么,也要让他自己永远不会孤寂无助,只要回头就有我在。
孟屿暮派车送我到凌棠远的住所,意外地看见他正在花园里的石板上坐着。寂静落寞的他,背影始终孤零零的。那里曾是我最喜欢独处的地方,如今也变成他的最爱。
我慢慢地走近他,想要从后背蒙上他的眼睛,手指还没等伸开,他已经轻声笑出:“别鬼鬼祟祟的,挺着那么大的肚子,还想搞恶作剧?我早就看见你了。”
“一个人坐在这里想什么?”我转过身,想要坐在他身边,结果凌棠远伸出手推开我:“你坐不下就别硬坐。”
我无所谓地摇摇头,用双臂撑着身子坐下来,“为什么那么做?”
凌棠远抬头望望天空,笑着说:“这事我早就想做了,从他害死我父亲那时,只不过现在什么都不怕了,就做呗。”他说的云淡风轻,可我知道,背后一定不止这么简单。如今他和瞿林飞的模子亲情已经彻底消散,恐怕再也不会有原谅和不原谅一说了。
我叹息,他平躺下来,全然不顾身上昂贵的衣服沾染上石板的泥土:“宁墨墨,你真是一个害人精,如果没有你,这个家虽然让我窒息,但我还觉得活的很精彩,自从有了你,我觉得这个家越来越让我厌烦,一分钟都不想待下去了。”
“是吗,这样算是夸奖我吗?”我笑笑,也搂紧衣服躺在他的身边,他皱眉,“这里凉!”
“你心疼我啊?”我撑起胳膊想要逗他说情话。
凌棠远撇嘴:“哼,我是心疼你肚子里的宝宝。”
“你就不能说句让我高兴的话?”我靠在他的胸口上撒娇。
“不能,凭什么?”虽然嘴巴上还是硬的,但我能感觉到他的语气软弱。
“凭我是你妻子,我肚子里的是你孩子,行不行?”我握住他的手指吧弄起来。“我们是一家人,所以你要负责让我们娘俩开心。”
他凝视我的动作半晌,猛地一把将我搂进怀里,他的下颚抵靠在我的发间,沉重的鼻音掩饰着心中的动容:“你这个理由我拒绝不了,好吧,就这么说定了。”
第二十六章 有你同行
我回到凌翱的时间正好定在预产期。
不是不害怕孩子会提前出生,实在是无奈没办法。所幸我肚子里的宝宝似乎知道今天是最关键的时候,想要努力给我一个安稳保证,证明他/她可以坚持。在肚子里,他/她安静地过分。
我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小声嘟囔着:“乖,再等等,等妈妈把事情安排好了,再和爸爸一起等你来到世上,好不好?”
凌棠远推门,正看见我傻乎乎地对着肚子说话,他忍不住笑:“干嘛,阵前安抚大将?”
我等了他一眼,“我怕孩子抗议我带着他满世界跑!”
他环住我的腰,嬉皮笑脸地说:“那你跟小家伙说,等事情结束了,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不由好笑:“那他要是想霸占我呢?”
凌棠远脸色一变:“那可不行,他妈是我的女人,只能我一个人霸占,让他一边去。”
我不理他起身穿衣,他却一侧头吻过来:“你说是不是,是不是?”
我躲闪不及,被他吻个正着,穿衣服的手也只能软绵绵地放下去,回头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喂,是还不行吗,再不松开我要迟到了。”
凌棠远嬉皮笑脸的还是不依不饶,突然放在床上的手机响起来。
我愣住和凌棠远对视片刻,立即清了嗓子,拿起电话:“喂,您好,我是凌婷婷。”
凌棠远额头顶着我的脸,深邃的眼眸仔细辨别我脸上的细微变化。
“婷婷,我听说今天你要来凌翱,是吗?”电话里,凌伯笠的声音依旧是慈祥和善的。
“是的,我身体好一些了,所以过去看看。”凌棠远悄悄握紧我的手指,我给他微笑以示安抚。
“哦,这样,那你过来吧,出门要小心啊。”凌伯笠关切的话语让我汗毛顷刻间竖起来,盯着我的凌棠远也眉目间浮现忧色。
我答应一声挂断电话,凌棠远阴沉脸色:“你要万事小心。”
是的,我们不能拒绝不去,唯独能做的就是万事小心。
我此时就算是有拒绝凌伯笠的心,也不能勉强自己在兵马未齐时侯轻举妄动,我知道,凌棠远和孟屿暮也知道。所以我必须去凌翱面对凌伯笠,拿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我的车子慢慢离开凌棠远的视线,我在拐弯的时候朝他招招手,让他回去,他痩高的个子远远望去,浑身上下都带着对我和孩子的关切。
这一起都是我必须面对的,没有谁能够替代,他再不放心,也必须放手让我前行。
我们都知道这一点。
我在会议室门口就看见凌伯笠和瞿林飞,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凌伯笠身边还站着方静。凌伯笠上前善意地摸摸我的肚子,嘴上关切的问:“外甥女,快生了吧?”
我心头的厌恶已经升到极点,但努力装着微笑:”是啊,今天就是预产期。“
“这么快?”他哈哈大笑:“看来我现在就要准备孩子的满月酒了,只要他好好地过到满月,我这个当舅公的把满月酒全包了。”
分明凌伯笠的话里有话,我心陡然沉到谷底。
瞿林飞在一边神色漠然,倒是方静听见这句话表现出担忧的神色。也许,她是在为我担心,或者是在为属于自己的那部分钱财担心,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凌伯笠今天到底要耍什么鬼花样。
今天的会只是普通的工作会议,中高层管理者都在场。依旧还是原来的模样,我挺着肚子坐在里面,根本听不进去他们的汇报。但我不想放弃,因为今天我还有另一个来此的目的。
就在会议进行到末尾时,需要讨论的问题都已结束。我突然笑着问道:“到底是谁负责股权赠与事物的,我只想知道凌先生的股权是否开始办理移交了?”
坐在凌伯笠身边的方静主动回答:“股权赠与还没开始办理。”
“那么孟先生的股权移交呢?”我故作惊讶,再问。
方静会心地点头回答:“也没有。”
“那就是说,本来现在应该办的事都拖着没办?该属于我的那份一直都没有兑现?”我微怒。
方静想要辩解,凌伯笠拍怕方静的肩膀按下去,笑着对我说:“你知道的,虽然这些股权赠与手续不需要上报,但我们公司内部对股权赠与的规定还是比较复杂的,手续也有点繁琐,所以还需要一段时间,外甥女啊,不是谁不想给你报。”
“舅舅你不要着急,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担心什么手续都没办,到时候有人再把棠远和屿暮给请过来代替我管理凌翱。因为我马上就要生了,公司这边肯定不能多加关注,就怕到时候被乘人之危。”我继续挺着笑脸。
“你是什么意思?”凌伯笠微笑着问。
“没什么意思,就是不想让他们回来,我身上的股份都是他们自己心甘情愿赠与的,现在虽然不给,将来孩子出生还不是我们的,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从中作梗不肯办理移交。”
“当然不是我,现在嫂子和棠远闹得那么不愉快,怕是……”凌伯笠轻巧地把球踢飞给瞿林飞,瞿林飞抬头看了我一眼:“现在他们的事已经和我无关,不过我就事论事说一句,孩子生下来自然有老爷子的遗嘱顶着,我们各自该交出多少我们自己心里都有数,现在孩子还没落地,没有必要那么着急把股权都集中到你手里,你进凌家门业不过是一年的时间,何必追的那么紧呢?”
见已经达到目的,我心中窃喜,但表面上还是作出愤怒的模样:“这些事算起来也是我们凌家自己的问题,瞿总何必在这里掺和呢?可是母子连心?”
关键时刻疑心病重的凌伯笠再次默不作声,瞿林飞笑笑:“既然你已经快生了,还是操心一下肚子里的孩子比较好,把手伸的太长,缩不回来就知道难堪了。”
我坦然笑道:“那好,既然舅舅和瞿总都认为他们不会回来,我也只能……”
得力于这些年我喜欢用沉默来辨别他人的情绪,我发现凌伯笠和瞿林飞次此时都很紧张。表面上看来,他们正在若无其事地等待我的回答,但实质上,他们已经对我的回答充满警惕。
“……勉为其难地同意了。”我心中暗笑,凌伯笠此刻最不想的就是我的身上加附太多股权,我越是跟他争股份,他越是不愿意顺利转交给我,没想到他这次失误,将为我们留下一步反击的余地。只要一天没有办理股权移交,凌棠远和孟屿暮都有机会重新参与决策,这样一来,他将面对的不止我一个棘手的敌人。
凌伯笠见我不再追究,垂下眼皮想了想,随即笑着说:“好,既然外甥女对股权赠与方面没问题了,我们继续开会。”
我愉快地接受他的提议,继续听会。
我要把这些用于反手一击的杀手锏留在最后,能否成功扳倒凌伯笠就看那时,现在小不忍则乱大谋,万一功亏一篑,我和凌棠远就没办法力挽狂澜了。
我是在冒险,我刚刚的追讨股份既点明了他此时计谋的失误之处,也点名了最终凌棠远和孟屿暮的目的,但赌的就是凌伯笠因为顾虑我反而忽略了那两个人,成全一次调虎离山之计。
只要他中计,全心全意对付我,凌棠远和孟屿暮就有办法扳回最后一局。
会议结束时,凌伯笠邀请我参加他举办的宴会。
我不想去,但凌伯笠执意要请,说是已经请了凌棠远和孟屿暮过去,我思索一下,还是和他通车前往。
所谓宴会,就是生意人联络感情、增加业务的所在。我虽然进入凌翱没多久,却也知道这样的宴会功能,以及自己该学会的社交礼仪。
凌棠远和孟屿暮果然早已等在那里,见到我从凌伯笠的车子上下来,凌棠远若无其事地走上来,从背后紧握住我的腰:“感觉怎么样?”
我淡淡地笑着,反手握了握他的手指,以示我很好。
凌伯笠从车内走出,笑着和凌棠远孟屿暮打着招呼,不管内里纠葛着怎样的仇恨,在这样的宴会上,我们必须做到叔慈侄孝,一家子看上去好不圆满。
我知道,凌棠远真的很认真的在担忧我,他罔顾孟屿暮和凌伯笠还在佯装亲密无间,直接拉着我的手走到偏僻的地方,他抬起我的脸对视片刻:“今天有没有不舒服?”
我笑着抬手帮他整理领带:“没有,挺好的。”
他神色凝重地说:“你一出门我就后悔了,让你去对付老奸巨猾的凌伯笠,根本就是送羊入虎口。”
“你不相信我?”我挑衅地问。
他恼怒地捏紧我的手指:“我就是太相信你了,你肯定能成功地激怒他。”
我笑了,悄悄地趴在他的耳边说:“事情已经办成,我们坐等胜利果实吧。”
凌伯笠的宴会真是又臭又长,如果不是为了我,凌棠远一定不会坚持待下去。他的手始终挽住我凸出的腰部,他的双眼也始终凝视我的脸颊。我被凌伯笠带领着与每个生意场上的旧相识打招呼,他就始终跟在一旁保护我,当然也能轻易的察觉我的双腿一直在不住地打战。
“这位是冯叔叔,他们家一直是我们临高的合作伙伴和供应商,我们凌家要靠他们始终提供优质的货品才有今天的成就。”凌伯笠笑呵呵的介绍。
我点头,“冯叔叔,你好,我总听棠远说起过你。”
冯麦昀点头看看我,回头问凌伯笠:“这位莫非就是莫熙的女儿?”
凌伯笠点头:“是啊,说道她妈妈,我就很难过,我妹妹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就……”
凌伯笠还在和旧交没完没了的表达他对妹妹的哀思,可我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了,身子再坚持不住长时间站立,不住地轻晃。
终于,凌棠远再也不能忍受,公然提出抗议:“走吧,你身体不方便,不能站太久。”
凌伯笠这才仿佛想起什么连忙拍着脑门说:“哎呀,你看我这个记性,我把婷婷怀孕的事给忘记了,棠远,你带婷婷出去休息一下。”
凌棠远根本没理睬他的解释,挽着我的手径直向大门走去。
我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想去洗手间,我趴在他耳边说,“我先去趟卫生间,你在这儿等我。”
他顿时皱眉,紧张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去卫生间。”我安慰地拍拍他的手背,脱离他的掌控,慢悠悠地走上楼去洗手间。孕妇就是这样,越到预产期越辛苦,现在肚子大的几乎压住所有的内脏,让我无法喘息,才走了几十个台阶都很吃力。
虽然凌棠远说过要在家生产,医生护士也早早请到家里来为我每天检查,旁边还有母亲在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但还是难以替代怀孕的辛苦。医生说我肚子里的孩子体重还算正常,可能是我以前太过瘦弱,所以现在生孩子的时候才会觉得很痛苦。除了多多补充体力这个对策外,没有其他补救的办法。
凌棠远对医生的话,如同得到圣旨一般,平时监督我吃饭不说,还要哄着我吃各种各样的营养品,只是今天去凌翱,没有胃口正经吃中饭,又来这里被凌伯笠拎着在宴会上走了一圈,只觉得眼前发黑,连话都说不利落了。
我疲累地走到洗手台边,觉得眼前发花,靠在镜子前不住喘息,想要等气息平均了准备洗脸清醒一下。不料身边挤过一个女人,她左右打量我一下,惊奇地说:“是你?”
我回过头,看她的眉眼好像有点面熟。
“在孟家我们见过面的,我看你吐说你怀孕了嘛,你看,要生了吧?我经验很丰富的,看着肚子就知道预产期肯定是这几天要生了。”
我笑着点头,洗手台前的灯光非常柔和,镜子里的我看起来心满意足。那个女人接着笑笑:“看你就是个好妈妈,有子万事足。”
我洗完手和她一起往外走,临到楼梯旁,我扶住扶手往下一步一步谨慎地走,她小心翼翼地在我身边跟着。
凌伯笠家布局很大气,客卫全部在二楼,那个夫人见我这样辛苦,拽着我的胳膊一起往下走,我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只能和她手挽手的下楼。
她一边和我说话一边往下走:“我跟你说,我生了三个,我知道你肚子里的一定是……啊!”
我还没等反应过来,地毯的凸起冷不丁绊住她的脚,她一股脑儿地跌下去,由于下坠力道太大,我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被她带住,一下子卷着冲到台阶下。
刹那间,我发现方静就在我们旁边,我努力地想要拽住她的手臂阻挡我向下坠落的力道。可那一秒,我清楚的看见,她的手悄悄背在身后,在我的手指离她还有一厘米远的地方,没有得到任何帮助。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我觉得肚子被凸出的楼梯猛力撞击,里面翻江倒海地疼痛起来,一股热乎乎的水意顿时顺着大腿涓涓流出。
我疼的几乎张不开嘴巴,撑起身子的半个胳膊也不住颤抖。
眼前有大片红色的血,不知是我的还是孩子的。
我只能用最低的声音呼喊救命,“棠远,救救我,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我的一生兜兜转转,从出生开始命运就被改变。
如果没有当初凌伯笠的调包,我又怎么会去了江南小镇,如果没有后来凌家的争斗,我又怎么会到北方凌翱?所以,虽然从出生开始我的命运就被改写,但我无权后悔,只能沿着被改写的命运走下去,走到生命尽头的那刻。
那么我的孩子呢,是否还要面临同样的境地?
迷迷糊糊之中,我能感受到凌棠远把我抱在怀中,温暖的体温带给我一丝力气,我很想对他说句话,可眼睛怎么都睁不开。他好像很生气,抱着我的双臂紧紧卡住,勒得我几乎喘不上气。
这次他一定很生气,每次我没有听他的话,他就会发脾气,这次亦然,我想。
我感觉到身子在凌棠远的怀抱里来回摇荡,他在用最快的速度从客厅奔跑出去,把我轻轻放在车后座,搂紧我的身子,带我离开。
凌棠远全身上下都紧紧贴靠着我,我的左耳就俯在他的胸口,毫不费力的就能感受到他心脏的怦然跃动。我的身体已经开始渐渐冰冷,但那个稳健的心跳源源不断的给我支撑下去的能量。
我很想不负责任的就此昏过去,一切交给他就好。因为小腹很痛,手脚更是冰凉,最重要的身陷黑潭不能自拔的感觉很无力,我什么都不想管了,什么都不想管了……可是我突然想起来,还要叮嘱他注意孩子,强打起精神去动手指。
我用尽全力,想要在黑暗中按住他的手腕,希望他能明白我的担忧。手指最终用力按下,至于他能否理解这其中的意思,我已经无力去管了。
半晌,怀抱我的人还是无动于衷,我放弃了,觉得眼前发黑,肚子一阵一阵滴剧烈抽痛,人已经坚持不住。
算了,放弃吧,也许他会把孩子照顾的很好……
放弃一切我的,开始悠悠陷入昏迷,就在最后一秒,耳边突然传来凌棠远再低沉不过的声音:“宁墨墨,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和孩子,谁敢动你们,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我动了动眼睛,企图努力地扯开嘴角给他留个微笑,未果。
耳边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嗡嗡刺耳的噪音渐渐笼盖了我。
我终于昏了过去,再不知晓。
双眼渐渐睁开,无影的手术灯就在双眼正上方,悬空刺目的灯光让我把头偏向一边。
耳边有人用低沉的声音说:“手术刀!剪刀!注意血压!”
伴随着冰冷生硬的器械放入托盘中的声音,我突然勉强有了点意识。
再望望白花花的灯,双眼又再次陷入黑色。
临昏迷还感叹,看来他们还是把我送进了医院……
再睁开眼,耳朵里还有阵阵的蜂鸣声,依稀听见有人在我耳边低声轻说:“墨墨,这是我们的宝宝,你睁开眼看看他好吗?他等你好久了。”
我睁开沉重的眼皮,玻璃窗上射入刺眼的光线让我有些无法适应。我发现自己正平躺在病房里,不远处,满脸胡茬的凌棠远正抱着孩子笑呵呵地蹲在我面前。
我想看看孩子,可干哑的嗓子只能挤出两个字:“宝宝……”
凌棠远半跪在我的面前,双手小心翼翼地把孩子的小脸蛋贴在我的脸上,“看看,这是妈妈。”
嫩滑的小脸贴在脸上的一瞬,我眼眶一热,几乎哭出声来。
凌棠远见我鼻尖红了连忙问:“怎么了?”
我笑,嗓音恢复了不少:“没事,一睁眼突然看见宝宝,有点感动。”
他笑着拱起孩子,让他更加的靠近我,嘴上却还不住地抱怨着:“你生孩子真容易,不过是睡一觉就生出来了。可怜我还得一直抱着他等你醒来。”
我不觉好笑:“委屈了?他不是你的孩子吗?”
凌棠远低头看着孩子,抿嘴含笑:“就是我的孩子我才抱着呢。你不想知道咱孩子是男是女?”
我平静地躺在床上,望着他们父子:“男的。”
我伸出手,想要摸摸孩子的脑袋,可腹部剧烈的疼痛刺得我动弹不得,我皱眉:“好疼,肚子……”
他一把摸向我的肚子,神色焦虑:“你怎么这么不听话,肚子刚开了刀,现在就扭来扭去的!”
我不觉好笑:“你又没告诉我,我是剖宫产,我怎么知道不能扭来扭去的?”
他语塞,瞪了我一眼,冷哼一声,立即转换话题:“你还没说为什么知道孩子的性别呢!”
我笑着看孩子趴在我胸口的模样,真是个安静的宝宝,被凌棠远抱来抱去居然还在睡觉,一双细长的眼睛像极了凌棠远,微微撅起的小嘴倒是像我。
宝宝留着口水在我面前心满意足地睡着,让我身陷幸福,不愿自拔。
“人都说母子连心,我觉的是个男孩子。你刚刚的表情也告诉我,我猜的没错。”我抬起头看着凌棠远,他哼哼两声。
母亲带着饭菜进门,发现我醒了,立即过来:“墨墨,你醒了?可吓死我了,你不知道,棠远把你抱回来的时候……”
凌棠远淡然地把孩子交给母亲,并打断她的话:“麻烦你抱一会儿宝宝。”
母亲茫然不懂,凌棠远疏离的笑,让她去隔壁带宝宝。我挣扎着不想离开孩子,他反而推开母亲搂住我。
我也不明白凌棠远又发什么神经,他紧紧搂住我的胳膊就横在眼前,我想都没想就狠狠咬下去,他闷哼一声,继续搂着我,“别动,刀口动开了你还得再缝十针。”
我爱孩子不假,但我也怕再陷入那种无力自拔的黑暗境地,所以还是乖乖躺下。
凌棠远双臂撑在枕头两侧,双眼凝望着我:“宁墨墨,你把我吓坏了,你说,怎么补偿我?”
我心中偷笑着,抿嘴并不回答。
他见我不回答,眼睛转转,嘴唇一下子覆盖上来,仗着我不能反抗,肆意亲吻歌够。他的唇齿之间呢喃着对我的情话:“我守了你这么久,该给我点报答了。”
凌棠远果然一刻都没离开我,我在昏迷前的内心挣扎他都知道,他一直在做我背后的依靠,给我支撑下去的勇气。
“谢谢你,谢谢你给我生个宝宝。那天护士从手术室抱孩子出来的时候,我就想亲亲你,可是你总是在睡,怎么都不愿意醒来,所以我一直忍着,我告诉自己,就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一到,如果你还不醒,我就亲别人去。结构你第二天就醒了。”他在我耳边轻笑。
我得意地笑,没笑两声,刀口又开始疼起来,脸又哭又笑狰狞难看:“照你这么说,我连做梦都是个妒妇。”
凌棠远低下身抱住我,嗓音有些哽咽:“妒妇就妒妇,只要你活着,做什么我都原谅你。”
我听出声音不对,急忙扯了他的身子来看,凌棠远挣扎着不让我瞧,始终把脸扭向一边,一拽一推之间,我的刀口又疼了些:“啊,疼死了。”
凌棠远紧张:“你又胡乱动!”
我趁机拽住他的袖口,轻轻拉开他推拉的双手,“让我看看,就看一眼。”
凌棠远无奈的叹气,展现在我眼前时一双眼角湿润的深情眼眸。
我心中温暖,问他:“你这是又是在干什么?怎么红眼睛了?”
凌棠远拉下脸:“还不是抱着那个小家伙两夜没闭眼累的?”
我哼笑,对他的辩解假装不知,他也讪讪地对我说:“行了,别闹了,跟你说点正经事。”
我看了看他,神色难得的严肃,心一下子提了上来。
凌棠远:“孟屿暮去找凌伯笠算账了。”
我紧张地坐起,他见状一皱眉:“就知道不能告诉你,你现在又激动,小心刀口。”
我靠在枕头上,拉着他的袖口撒娇:“我不激动了,你告诉我,他到底怎么样了。”
凌棠远拍拍我的脑袋说:“那天,在凌伯笠家你摔下楼,其实是个意 外,但孟屿暮就是觉得是凌伯笠故意动的手脚,所以准备会凌翱和凌伯笠斗到底。
我愣住,没想到因为我的一时失足,反而激得孟屿暮回了凌翱,真不知道对这样的无心插柳是该哭还是该校,突然又想到凌棠远:“那你回去吗?”
凌棠远沉下脸:“回去,不管这次是不是凌伯笠动的手,我都眼睁睁看着你在生死关上走了一圈,我不容许再有这样的事在我眼前出现,所以,要么他死,要么我亡。”
凌棠远的双眼注视着我,给我最大的安心。在这样的时刻,我还能说什么呢,他一心为我们母子奔波,再强要阻止他去凌翱,只不过在矫情伪善罢了。
“去就去吧,但要小心。”我轻轻的叮嘱。
他俯身,吻在我的额头,双眼深深望着我的眼底:“我会的,毕竟我已经是有妻儿的人了,我的命,不光是我自己的,也是你们的。”
第二十七章 胜败难定
肚子上的刀口久久不能愈合,我七天以后才能勉强出院。
母亲在跟前忙忙碌碌,唠唠叨叨,也让我轻松地知道凌棠远当时有多么疯狂。母亲说,他抱着我回到家,等在那里的医生和护士却发现我的情况十分危急,除了羊水破裂宝宝无法娩出,甚至还查出孩子已经出现心跳微弱的症状,如果再拖下去,母子都性命难保。
凌棠远为了开车送我去医院,差点撞在路边防护栏上,好在离医院只有几百米远,手臂撞伤的他不管不顾,抱着我拼命送到医院。
孩子是保住了,可他根本不能就此放下高悬的心。他时时刻刻盯着医生给我注射的药物,每一样都要由我们自己的医生鉴定,另一手则抱着婴儿不肯松开。母亲赶到后跟他要孩子,他竟也是不该,直到我醒来,才肯放手。
他多母亲说:这是我和墨墨的孩子,所以我要一直守到她能睁眼看他。
我知道凌棠远是个再倔强不过的人,只是不曾想到,他居然会做这么傻得事。
我出院时,身体精力已经恢复大半,但他还在跟我闹脾气,原因是,我每天只顾着逗弄孩子少了对他的理睬。
这样的男人是可爱的,这样的男人也是让我不能不感动的。
当他抱着宝宝在床上逗弄时,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在他脸颊亲吻,“谢谢你,这是我们的孩子,所以我永远爱你们两个。”
凌棠远脸上掠过少见的红色,迅速恢复镇定。
原本以为这样令人感动的一句话,会让让再也不好意思和儿子吃醋,岂料他听完后竟又吹胡子瞪眼:“你的意思是,在你心中,我和孩子一个分量?”
哎,这样的男人,我该拿他怎么办?我把脸埋在枕头里苦笑不得。
虽然周旋在这一大一小男人中关键是天底下最最难过的事,但我还是乐此不疲,心甘情愿。
如果这是我的一生,我想我会乞求永远。
我知道,此次凌棠远和孟屿暮重新回到凌翱工作,处境一定再艰难不过。
由于之前他们对我进行股权赠与,他们俩现在在凌翱已经没有具体职务,可因为移交手续被凌伯笠可以延迟,他们又不能被委托人的身份代表我参与到公司决策当中,所以,此时回去,相当于闲置。
凌棠远很少跟我说起他们在凌翱所受的不公待遇,每天回到家,他第一时间就是卸掉身上浓重的疲累,逗我和孩子嬉闹,佯装自己不曾在意外面的一切。也唯有在此时,他可以不再伪装失聪,和我们一样,用心喜,用心乐,不再隐藏心底的感情。
我想我是知道凌棠远的,虽然他没有说出来,但我知道他在凌翱现在一定没有之前那么如鱼得水,也不像以前那样顺遂得力,即便他再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我也知道……这一切,要怪我,怪我当时的自作主张,也怪我对他的一时不信任,才导致今日他在凌翱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累吗?”我为他脱下西装,他喜笑颜开的从母亲怀中抱过宝宝,开始满屋子转悠逗乐。
母亲一边拿着宝宝的奶瓶追着喂奶,一边喊着:“别跑了,别跑了,别把孩子磕着。”我则在他们身后拿着西装把脸蒙上,和睁大眼睛的宝宝玩藏猫猫,“妈妈没有了,妈妈出来了。”
一句话,逗得凌棠远和母亲缓下脚步看着宝宝望着我专注的小眼神哈哈大笑。
这是个温馨的场面,若不是知道我们曾遭受的风雨,此时母慈子了是多么感人的场面。不过,我还是感谢过去的那些经历,没有它们,这一刻,不会这么快来到,没有它们,这一刻,我不会懂得珍惜。
凌棠远见我站在那儿原地不动的发呆,带着孩子跑过来,举到我面前晃晃:“来,宝宝问问妈妈,你在想什么?”
我笑笑,把孩子嘴角的奶渍蹭掉,“没想什么,就是觉得你像个孩子似的长不大。”
凌棠远突然得意忘形起来,“说道这点,我倒确实是比某些人要强些,某些人明明才过了二十四岁,已经端起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教训别人,好像自己当了十几年的妈。”
我笑着把孩子接过去,送给母亲抱着,目送母亲一脸笑容的带宝宝出去喂奶,把门关上,才回头郑重地问他:“现在凌翱那边怎么样了?”
凌棠远一听我问起凌翱,先前的笑容全部消散,立即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没怎么样,还是老样子呗”
我为他解开领带,忍不住叹息:“如果这条路不好走,其实我们可以放弃。”
他用手指抬起我的下颌,视线直扎进我的眼底,仿佛想看透哪里隐藏的心思:“你甘心?”
我环视四周的房子,坦然笑了:“怎么会不甘心呢?原本我就什么都没有,钱、房子、股权,我只有最爱的家人。现在,家人还依然都在我身边,我已经心满意足。即使我现在放弃,生活不过就是回到最初的模样,甚至可能比那时过得更好,至少没有比以前更惨的日子等待我,我已经觉得心满意足了。”
凌棠远低下头,咬住我的嘴唇,轻笑出声:“可我不满足,宁墨墨。你可以退回原地,但我不能。我原本的起点就在这里,我不甘心只是拿回那一小部分属于我的东西就离开。我学不会像你那么凡事不计较,我会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我一定要让凌伯笠明白,他可以操纵得了一切,唯独不能操纵我。”
我茫然的抱住他:“你确定?”
凌棠远拉开我的身子,脸上浮现没有笑意的笑容:“我确定。”
我觉得他一定有什么在隐瞒我,否则,他不会这样固执己见。但到底是什么东子给他如此大的信心,我无法察觉,不过我心底隐隐约约有种预感,他在实行一个计划,这个计划一定会在最后时刻实施成功。
我笃定。
然而我们的计划还没开始实施,凌伯笠那边已经先行一步。
孟屿暮了解到凌伯笠想要以极高的价格将手中股份卖给信霖集团,这个价格高到令人咂舌,所以信霖集团还没有同意收购。但同时我们迅速明白,他此次真的是想以此做最后一搏。他宁可亲手毁掉凌翱集团,也不愿意最终把股权全部丢给我来管理。
一旦信霖集团有意愿收购他手中的股份,参与公司运行,凌翱将再不是凌家财产。
凌棠远和凌伯笠之间正在上演一场真正的商战,几乎每一招都能把对方逼到绝境,直到对方求饶,永远没有翻身之地。
凌伯笠如果成功处置股份,我无权再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甚至连与安倍属于我们的股份也将面临威胁。
“他不仁就不能怪我们不义。”凌棠远说:“我们已经退到角落容忍他,以为他再过分,也不过就是跟我们内部争,没想到他会亲自拱手将夜夜一生经营的心血买给别人,我根本不能再忍下去。我不仅要让他把到嘴的肥肉吐出来,还要把他绳之于法!”
孟屿暮坐在沙发上,从容地望着凌棠远:“你又什么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我先听听你的。”凌棠远不愿意说自己的,反问孟屿暮。
孟屿暮神色镇定:“没有什么好办法。除非我们愿意出更高的价格吧凌伯笠的股份都买回来。”
凌棠远出神半晌才开口:“那是不可能的,这个价格绝对不是我们能承受的。”
我明白凌棠远说得是实情。凌伯笠这些年通过各种手段已经侵占了凌翱很大一部分股份。除了凌棠远孟屿暮和我的股份之外,他已经占据了凌翱大半的股份,成为最大的股东。如果现在他想要出售手里的股份,未来的凌翱就真的不会再姓凌了。
我唯一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他会想要卖掉属于自己的一部分股份。就算是他真的想要亲自毁掉本该留给我们的东西,也灭有必要收购这样的办法,只要他一直咬着牙不肯放弃,我也最多就是等他百年之后再收下所有的股份。他现在这样晃晃着急,让我很难猜出他真正的意图,难道有什么事可以让凌伯笠惶恐道完全丧失理智的地步?
凌棠远抬眼看看我,眸底的暖意闪过,我和他相视一笑,随即他再换冰冷不过的目光:“我相信,他卖不成,只要我们……”孟屿暮和他同时会心一笑,后面的话,便再也没有说出口。
此时的凌棠远在我眼中变得有点陌生,仿佛从前那个不拘言笑,待人刻薄的他再次归来,一改连日来给我留下的慈父印象,变得严厉起来。
孟屿暮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看来我们还要再等等,等时机到了,事情自然就好解决。”
这次收购的成败直接影响凌翱最后的去留,甚至能影响我们以后的生活,不管可能性到底还剩多少,我们都必须竭尽全力去做。
我松开宝宝的手,把手搭在他们俩紧握的掌心:“我知道我做不了什么,但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成功的。”
凌棠远和孟屿暮忽然笑了,两个人注视着我,眉眼间的笑意那样相似,他们是兄弟,不管经历怎样的风波,都会站在一起,那是一种砸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相连,所以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他们会胜利……
只是我没想到胜利的道路来的那样曲折。
凌棠远得到凌伯笠收购案的详情后,启动自己旧日的人脉关系,准备筹措各种资金来完成他和孟屿暮领导的收购项目,只是眼下正是资金紧缩的时候,银行紧缩银根贷款无法获批,企业公司再没有人愿意放大笔借款出来。除非他们许愿更高的利益,就是将股份直接卖给他们。
但那是不可能的。这和凌伯笠卖掉凌翱没什么区别。
生意场上无挚友,这句话,我今天算是亲自见识到了。
很快,凌翱集团即将被收购的消息就放了出来,大大小小的生意伙伴或者对头都来参加这个署名凌翱蛋糕的竞争。众人的趋之若鹜,间接太高了凌伯笠叫价,他的价格一升再升,远远超过之前我们的设想。
凌棠远原本只是想借款收购自家企业,防止资产外流,结果反而变成为对手拍卖竞价,当了免费的广告代言人。
而真正让凌棠远最痛苦的,是他的母亲,瞿林飞不但对此无动于衷,反而在其中与凌伯笠进行投机,利用手段,得到一些小股东的认可,引起蜂拥抛售凌翱股份。
这样背景下相遇的母子,再没有办法客气相对,几次在会议室外的走廊上相遇,都各自冷漠分开,不肯交谈半句。
我站在凌棠远身边,随着他的动作前行,我可以清清楚楚看见瞿林飞鄙夷的视线和凌棠远冷漠的视线彼此交汇,再分开,仿佛不曾接触过般,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他们两人交错的身影像是陌生人,在空旷的走廊上扯出两道黑色长长的影像,中间留下大片空白。
凌棠远握住对我的手一直在用力,狠狠地紧握着,根本不管我已经疼痛入骨。我没有叫出声,因为我知道,此刻他更痛些,面对这样的母亲,面对这样的难堪决裂,他始终隐忍不发,无处发泄。
最后,在走廊尽头我悄然回首,发现瞿林飞也在回头望着我们,凌棠远发现我驻足不走,也回头,隔了那样远,母子俩再次遥遥视线相对。
凌棠远愣住,最终还是冷漠的低头对我说:“走吧。”然后带着我决然离开。
在凌棠远的办公室里,我坐在沙发上,他的头枕在我的腿上,像个拒绝长大的孩子,贪恋我身上的温暖。
他笑,只是笑。
“宁墨墨,你很幸运,不管是亲生母亲还是养母都很记挂你。我有这样趋炎附势的母亲,所以我从来没有得到关爱,甚至我根本不曾了解过她,她要做的事我永远不会明白,我也不想明白……。”
我轻抚他的头发,“不用明白,有时候这世上的事就是不明不白的。”
他瞪了我一眼,“你说得像禅语。”
我长叹一声看着他,“那我说个不是禅语的话,哥哥说,他好像找到证据了。”哥哥是我进来对孟屿暮的称呼,我以为会很难开口,事实上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异常的坦然自如。
“什么证据?”凌棠远从沙发上一个打挺起身,直直地看着我,像注射了强心剂,立即恢复了精神:“关于什么的?”
我故意卖个关子:“你自己去见他就知道了。”
他哼了一下又躺下,闭上眼睛不理睬我。我一见他如此反而先着急了:“你怎么又躺下了,不想知道找到什么了?”
凌棠远依旧闭紧双眼不说话,我见状,知道他又在闹脾气,只能哄着她说:“好了,你别闹了,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得逞后的凌棠远在我腿上仰面大笑:“宁墨墨,我总算找到你的弱点了。”
我皱眉:“什么弱点?”
他依旧笑着:“你最大的弱点是我。”
我不愿承认,冷哼一声表示否认。但我因他的开怀浮起笑意。
还能笑出来是好事,证明他还没被眼前的挫折击倒,不管将来结果如何,我宁愿他能始终保持微笑下去,知道我们一生走尽,洗完再见不到他的愁眉不展。
“到底是什么?”他睨着眼睛看我:“不会才这么一会儿,你就忘记了吧?”
“当然不会,不过哥哥说他回来找你,让你先休息。”
凌棠远连日来奔波劳累已经超过极限,我刻意分散他的注意力也是孟屿暮的主意。凌棠远皱眉:“你们倒像是亲兄妹,只把我丢在外面。”
我笑,拍着他的后背,轻轻的,像个母亲。
孟屿暮找到我们时,凌棠远已经在我怀里沉沉睡去,孟屿暮把原本推开的门又轻轻关上,退出去,我知道他一定有了消息,立即推醒凌棠远。
、他呢喃着在我腿边又翻了个身,我低头在他耳边说:“他来了。”
他停住动作,直到清醒起来,只是几秒钟。几秒钟后,他又恢复到大战前准备的神采奕奕的状态。
凌棠远离开之前群殴叫住他,帮他系好歪掉的领带:“棠远?”
他回头,“嗯?”
“你还有我。”我给他最大的微笑。
忽地,他反手紧紧抱住我:“放心,我又活过来了,等我回来。”
“好,我等你。”我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
凌棠远缓缓地笑了。
第二十八掌 最后一搏 & 二十九章 峰回路转
我想在他们忙碌的间隙再找瞿林飞一次,不为别的,只想跟她说一声:就算为了凌棠远,她也不该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她的每次举动凌棠远都很在乎,虽然他故意做出不在意的模样。可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很难过,只不过从来不肯表露出来罢了。
意外的是瞿林飞没有拒绝我见面的要求,她只是要求我把孩子带着,她想见见。
我想,不管她做了什么,母子亲情,祖孙亲情还是不会消失的,只不过她也和凌棠远一样,不肯表现出来。
母亲不愿意我抱孩子出去,她始终要跟在旁边,我无法阻止,更不能说,我要见的,就是她昔日恋人的妻子。
母亲和瞿林飞两个人都不曾生活在彼此的生命里,却因为一个男人无意中被牵连在一起,因他伤情而悲伤,因他的寡义而怨恨。
“妈,你还记得凌伯衡吗?”我坐在咖啡馆的包厢里,望着两鬓斑白的母亲,轻轻地问。
母亲愣住,而后靠在椅子上低头逗弄着我怀中的孩子:“我已经不太记得了。”
未必是真的不记得,只是不愿想起,我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突然觉得伤感。过去母亲挣扎二十几年的感情,也不过是走到底的最后一句不记得,不知瞿林飞牢牢不肯放的仇恨,到底何时才能忘记?
这就是母亲和瞿林飞的不同,也是想要忘记和不愿忘记的区别。
抬头看时,不知何时瞿林飞已经默默地走进来,对她以往凌厉的表情我再熟悉不过,但我不曾见过这样的她。
她略略浮现细纹的双眼只盯着我怀抱里的宝宝,目不转睛的走过来,站在我的面前,用最小心翼翼的力道来摸宝宝宽宽的额头,细嫩的脸蛋。
他无意识的自语:“是个宽额头,和棠远当年一样。”
我点头,“是,还有嘴也一样。”
她抬起头,不自然的瞥了我身边的母亲:“嘴也像他爸爸。”
我知道,他说的是凌伯衡,那个她亲手结束生命的男人,在每个人的言语里我都可以察觉她对他的恨,可就在此时,她突然一反常态,用一个孩子来回忆他们拥有过的美好记忆。
瞿林飞想要从我怀里抱走孩子,我本能的躲闪,母亲立即站起身把我们隔开,用再虚软不过的视线对视瞿林飞。
瞿林飞抬起眼睛,和母亲对视很久,忽然对着我冷笑:“宁墨墨,你赢了。”
我茫然,不敢轻易回答她的话。
“你的身边,有亲人,有爱人,有孩子,甚至还有一大笔永远用不完的股份,只要你愿意,每个人都心甘情愿为你做任何事,你不光抢走了我的儿子,我的孙子,现在我所有的东子都变成了你的,你把一切都拿走了。”
我沉默不语,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应该怎样反驳。
瞿林飞整理一下自己的头发,绕过母亲的对视,从容的坐在对面椅子上,嗓子有些哑:“棠远……他最近怎么样?”
我低头看看怀里依旧安睡的小宝宝:“他不太好,我觉得在这样的时候,他更需要有亲人的陪伴。“
“亲人?有你,有宝宝,有他哥哥,可以了。“瞿林飞的表情已经恢复冷淡低声说。
“有一个角色没有人可以替代。“我把手中的宝宝立起来,给瞿林飞看。
她原本冷漠的表情,在实现碰触到宝宝时,忽而一笑,继而再次陷入冰冷。
沉默让人心神不安,墙上的木制钟表滴滴答答地走个不停。我和她对视良久都没再卓华,母亲把孩子抱过去,紧紧地搂在怀里不肯放开。
我把目光调回来,午后的阳光倾泻在玻璃窗上,铺满桌子,提熊着我们即将进入让人恍惚的盛夏。瞿林飞坐在那里好像有事要对我说,又仿佛不想开口,我们就这样僵硬地坐着,不约而同地把实现停留在孩子身上,又离开。
“钱的事还没筹集到吧?“半晌,她突然开口。
我点头:“凌伯笠现在卖出的价格很高,我们现有的资金不能购买。“
“现在有没有人愿意帮你们?“她总结。
我点头:“是,算是绝境了,没有人愿意加以援手。“
“有没有想过放弃?“她抬头,视线扫过我身后的母亲,”如果你们现在放弃,可以把股份转让给凌伯笠,拿一笔钱走掉,再重新开始还是就此自生自灭都随你们。“
“嗯?“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以为瞿林飞刚刚对孩子表现出的怜爱,已经证明她也不过是个母性尚存的女人,没料她今天来这里还有第二个任务:劝说我们放弃股权离开凌翱。
“我们不会放弃,永远不会。“我不管她到底想干什么,但这个时候如果我不能表现我和凌棠远的立场,我将会鄙视自己一辈子。
“你,宁墨墨,从一无所有到现在几亿身家,棠远和孟屿暮现在也重新回到凌翱,如果凌伯笠出卖整个凌翱的股份成功,你们坐在家里都能分到大笔的钱,从此生活无虞,你为什么不同意?“
“我们不是为了钱。“我郑重地说,”我了解孟屿暮,我也了解凌棠远,他们重新回到凌翱绝对不是为了钱。
“不是为了钱?好,那我再说说,凌伯衡是养子,当年凌老爷子也曾提防过他,凌棠远继承父亲的股份,也只有区区的百分之八,孟屿暮顶凌莫熙的名字领到的也不过时百分之二十,如今他们兄弟拿到的已经远远超过这些,还有你,你也拿到了本该属于你的一部分。你们都心满意足了,但又没有想过这些是不是凌老爷子的心愿?”
她冷笑,又继续说:“你可以看看,现在凌家股份到底在谁手里,一部分分到养子名下,一部分给了女儿的外孙,真正属于凌家的股份只有凌伯笠的那些,凌伯笠他自己愿意出售自己家的股份又有什么错?为什么你们还要苦苦相逼?你们就是想仗着为凌家讨公平的幌子,私下为自己谋夺利益,我说错了吗?”
我没想过她是这样想我和凌棠远孟屿暮的,这样鄙夷让我倍感侮辱,“你说错了。我们之所以要回这些原本属于我们的东西,是因为凌伯笠当年夺走的手段不光彩,我们要把是非黑白弄清楚而已。”
瞿林飞仿佛听见什么大笑话,最佳噙着冰冷的笑:“是非黑白?是非黑白永远也弄不清楚,谁敢说自己意见错事没做过,谁又能一生都是十恶不赦?你的养母,她……”瞿林飞抬起手直指我身后的母亲:“她在面对金钱的时候还不是先把你扔出来?”
我用身子挡住母亲,可瞿林飞的手指再次转移,直指我:“你在面对股份的时候还不是放弃棠远自己争夺?”
她冷笑:“这世界上哪有那么清楚的黑白界限?你们现在如果是为了这个理由来抢夺凌翱的股权,简直笑掉所有人大牙。”
瞿林飞说得很坦白,一确实没有错,这不再是个替天行道的世界,为了正义和道德去拼杀的时代已经过去。我们只能为自己,他们的事,我们根本据不应该加入。
“既然如此,你今天为什么还来?”我无力反问。
瞿林飞冷笑过后,嘴角还噙着淡淡的嘲讽,但,她的目光望了母亲怀中的孩子,略略带着最后的不舍。
我有些诧异,顺她的视线望过去,瞿林飞眼底的情绪就流露一瞬而已,随即消失不见。我再看她时,她已经恢复以往的漠然,正站起身准备离开。
我想,她是想要看看孩子才会答应赴约,明知我们无法再谈到一起,但我还是抱起孩子走到她面前,把还在熟睡的宝宝递过去:“再看看他吧。”
瞿林飞望着我的表情分明有一丝感动,但她很快敛起笑容:“这是苦肉计还是亲情牌?”
我仍是微笑:“都不是,就是下次你再想见宝宝,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如现在喜欢就多看看。”
瞿林飞侧着脸看我,表情非常僵硬,仿佛我轻易看透她的内心,吃惊地看着我。
很快,瞿林飞回过神后还是伸出手,她紧紧抓住婴儿被的手指因为用力关节都已泛白,脸上再慈爱不过的笑容已经出卖了瞿林飞内心地渴望。我无比怜悯地看着她,察觉她对延续她生命骨血孩子的眷恋不舍。
最终瞿林飞还是甩开手,没有抱抱孩子,就拿起手袋离开,她走的背影很是决然,不肯回头流连,也不肯张望不舍。
我回忆印象中的她,从最初的飞扬跋扈,到现在的冷漠绝情,有些难言的唏嘘和感慨。原来,金钱真的可以让一个母亲变得如此绝情冷漠,也自然可以让儿子从此再不想父母恩情。金钱的魔力不可谓不大。
不知道我和孩子未来会不会也变成如此冷漠相对。我用脸颊贴粘怀里宝宝冰凉的小脸蛋,喃喃自语:“宝宝,妈妈永远都陪着你,不管何时,都会永远爱你……永远……我们不会变成那样的……”
瞿林飞和我在咖啡厅见面的事,我没有告诉凌棠远。
他现在已经为收购凌翱股份的事忙碌不堪,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睡,此时不能再用琐事烦乱他的心神,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背后留一块最安静的港湾,让他在外挣扎累后可以回来坦然休憩。
凌棠远最近很喜欢赖在我的怀里睡觉,他说,我的身上有家的味道。
我低头,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不住的出神。他曾是那么别扭高傲的一个人,对待我也多是鄙夷和嘲讽,可我们就这样深深地恋上,成了一段姻缘,一个家。
那时的我们,一个别扭,一个沉默,两个八竿子打不到的人就这样走在一起,命运还真是奇妙,仿佛我们两个已经一同走狗很多年,彼此坦然适应,如老夫妻般。
还有什么不满足呢?在经历这样的波折动荡以后,我们还在渴望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还有奔波忙碌去争?去抢?
真的是为了我所说的那么崇高的理由吗?
不是,是我们骨子里的本能,血液里天生流淌的争夺基金让我们无法控制自我,子惯性去抢,去拼,我很怕,怕最后会因为这样的坏习惯,散了架,迷了路,再回不到现在的安宁快乐。
迷蒙中国,凌棠远在我耳边喃喃地说:“明天跟我去凌翱。”
“去干什么?”我赶紧擦擦眼角的湿润。
“去看好戏。”他呢喃着,翻个身。
“什么好戏?”我轻声地问,新中国已经有些了然。
沉睡中的凌棠远再不肯说话,寂静的屋子让我心中越发忐忑难以安定入睡,我趴在他的胸口,细细摸着他的睫毛,鼻尖,和唇。
明天对我来说是恐惧的,我担心面对那个结局,争了这么久,斗了这么久,突然可以面临结果了,心中又充满了恐慌和难受。
或许,凌棠远和孟屿暮已经找到了事情的解决办法,或者,他们已经想好的自己最后的结果,可我不能,不能再毫无所知的状态下熟睡,只等待一梦醒来,真相大白。
我沉沉地倾听凌棠远的心跳,一下,一下,他沉稳的心跳很容易让我安心,我从来没有这样眷恋过这个怀抱,不管身处何方,它都是我最想念的地方,我贴近凌棠远的心,迷迷糊糊之中几乎要随着他的心跳声睡去。
睡梦中,我听见凌棠远又口齿不清地嘟囔了什么,朦胧中,他翻个身,把几乎滑下的我抱在怀里,下颌抵靠在我的颈窝,我被迫睁眼,却看见他依旧紧闭的双眼,和长长颤动的睫毛。
他说:“别瞎想了,一切有我。”
他握紧我的手,深深的呼吸,分明没了熟睡时的酣然。
我已经不在乎他到底是真睡还是假睡了,慢慢闭上双眼,享受他臂弯里的天荒地老。
不管明天到底结果如何,我们都不会放弃彼此,已经足矣。
还说什么呢,又是个美好的天明不是吗?
我们等着天亮,等着天亮后的最后一刻。
凌棠远站在我的面前说:“如果失败了,我们大不了拿属于自己的那部分重新建立一个新的王国。”
我挽住他的胳膊,垂低眼帘为他整理衬衫领角,鼻翼有点酸。
孟屿暮见状连忙上来逗我们开心:“别弄得生离死别一样,我们现在已经有解决的办法,不必这么担心。”
我仰头,不敢置信:“真的有办法了吗?”
凌棠远抚弄着我的头发,笑着反问:“当然,不然我怎么会笑的出来?”
我突然伸出手拍了一下他的头,凌棠远愤怒地捂住被我揍过的地方瞪大眼睛:“你干什么?”
我怒极:“那你刚刚说什么重新开始,吓死我了!”
凌棠远捂住头,扭过身子看孟屿暮,不了孟屿暮耸耸肩,故作什么都没看见,把脸扭向一边偷笑。
恼羞成怒的凌棠远又反手卡主我的胳膊:“你这个丫头,越来越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别以为有仰仗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
我倔强的仰起头。
凌棠远咬牙切齿和我对视几秒,见我无动于衷才不得不放弃恐吓这种卑劣的手段:“算了,反正吓不倒你。”
孟屿暮笑着出来打圆场:“正所谓一物降一物,老天爷是公平的,有凌棠远这样别扭的人,就要有个降服他的女人,我们看着都很解恨。”
凌棠远扭头失笑,“就知道你们都偏心她。”
我也在笑,但看着他的侧脸自心内开始忐忑。
我不相信凌棠远和孟屿暮真的已经解决了所有的事情,谨慎如孟屿暮,如果早有完全之策一定会认真说出项目实施计划,骄傲如凌棠远,如果有把握必胜一定不会事先说出破釜沉舟的丧气话。他们这样,分明在隐瞒我什么。
我靠在凌棠远身边,“不管怎样,我们还有最后的退路,不怕。”
凌棠远拍拍我的肩膀:“不行,我怕。”
“你怕什么?”我不解,紧张地问。
凌棠远发现我真的认真了,一把把我搂到怀里,我几乎被他勒得喘不上气,他拧着我的鼻尖大笑:“我还有妻儿老小要养呢,当然会怕。”
孟屿暮笑得转过身,我脸红,挣扎着要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可凌棠远就是不松手,我急了:“快点松手!”
“不松。”凌棠远一改往日高傲模样,如同土匪无赖,不肯放松。
我们还在纠缠,孟屿暮却已经走到窗边接电话:“好,我知道了。”
他回头,若有所思地朝我们一笑:“别闹了,我们的把握又少了一成。”
凌棠远停止动作,捆绑在我身上的力道顿时松了些许,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
他面色阴沉的走过去:“怎么了?”
“银行贷款出了问题,我们最后的机会没有了。”孟屿暮把手机交给凌棠远,凌棠远低声和电话里的人询问起来。
原来,他们的把握只有一成,而现在这一成的把握都没有了。
孟屿暮破天荒地靠在窗台上点燃一支烟,用力吸两口:“棠远,我们没退路了。”
放下电话的凌棠远,还坚持不认输:“也不一定。”
“你还有别的办法?”孟屿暮苦笑。
“我们一定会赢。”晨熠抚过凌棠远的面容,金色光晕下的冷颜让人心生冷意。
“希望如此。”孟屿暮淡淡地说。
我们三人去凌,刚走进大堂就发现多了几个记者正围着方静,方静远远看见我进门,立即低下头不敢对视。
我从出院至今,不曾跟凌棠远说过方静对我不肯施加援手的事,所以凌棠远没有察觉她的愧疚。
我相信,她的错只是一秒钟的良心丧失,如果孩子因此离开了我,我一定会跟她拼命。后幸老天厚爱,没有夺走孩子,那么,我愿意为孩子以最宽厚的心待人,对于方静那次刻意所为,我不会再追究,因为她自己已经开始心虚。
方静看见我们,踌躇地掏出手机,看了看手机又扫扫我们,犹豫着不知该阻拦还是放任我们上去。
我看着她,她最终还是把手机放进手袋,装作自己不曾看见。
我和凌棠远孟屿暮走进电梯,电梯门关上的一瞬,方静突然对着电梯里的凌棠远唇语。
我明显感觉到身边的凌棠远身子一僵,随即电梯门关上。
我看不懂唇语,但我可以感受她话中的感情,因为我分明在电梯门关上那一刻,看见方静面颊有闪闪泪痕。
凌棠远在电梯里沉默片刻,突然对我说:“她说,他母亲在上面。”
“哦。”只要他愿意告诉我的,我就愿意听,哪怕他只告诉我一部分,我也愿意听。
“她还说再见,祝我们成功。”凌棠远松口气,低声说。
电梯门再开,凌棠远先走一步。
我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穿过走廊,直奔会议室,我知道他此时心中一定忧虑更多的事,我没有必要为这些小事与他斤斤计较。只要他在最后肯给我一个交代,我愿意等他的解释。
这次凌伯笠站在金碧辉煌的主席台上正在演讲,我们推开门的动静惊动了他,看清楚我们几个人后,他先带头鼓掌:“欢迎我们凌翱最后三位古董参加签字仪式。”
凌棠远朝他微笑,一派安然洒脱的摸样:“不用客气,我们今天是来恭喜二叔能够出卖凌翱股份成功,我们来给您锦上添花。”
凌伯笠站在主席台从容不迫地回答:“我也欢迎你们效仿我,要知道真正的商业决策者是能知大体识时务的。
凌棠远微微一笑:“那可不行,真正商业决策者不光要知大体识时务,还要心狠手辣,为排除异己不择手段,这点我们永远学不会二叔的手段,所以我们消防不了您。”
老奸巨猾的凌伯笠怎么会受我们的威胁,他把手放在话筒上,扬手指向台下的股东示意:“棠远,你可不要这么说哦,现在台下坐的叔叔伯伯们都是你的前辈,哪个不是商业决策者,你这么一说可是受用一片!”
凌棠远正要开口说话,孟屿暮伸手给他示意眼神:“棠远,叔叔说的没错,我们好好做下来,看叔叔怎么完成股权移交。”
凌伯笠哈哈大笑:“还是屿暮懂得事理,相信叔叔伯伯们也会原谅我的侄子不懂事。现在箭已在弦不可不发,你们除了看着,已经没有其他办法。”
我紧紧拉住凌棠远的胳膊,他低头望了望我担忧的表情,才听话坐下来,我用眼角余光打量,发现瞿林飞在我们另一侧不远处端坐。
今天的她衣着名贵,一反常态的佩戴很多珠宝首饰,一身红色套裙因搭配得当反而显得端庄肃穆,看来,她也很重视这次签约……
凌棠远也顺着我的视线看见他的母亲,随后鄙夷的目光立即闪开,也拉不住我不许再看,我叹息,只能注视台上凌伯笠的一举一动。
凌伯笠轻易解决我们的发难,还在得意洋洋地发表长篇大论:“鄙人生在凌翱,长在凌翱,眼见它从最初的手工作坊,到现在遍及零售业、地产业、制造业成为超级集团,心中是有很深厚的感情的。先父曾经说过,他毕生目标就是将凌翱发扬光大,可我知道,单凭我一己之力是绝对不可能完成先父愿望的。所以我宁可让贤给信霖集团,只要未来他们能用新型管理系统来整合凌翱,为凌翱的发展注入新的生机和活力,那么我的损失就不算得什么,我最欣赏一句名言,世界皆是我家,我认为凌翱同理,我愿意和信霖集团达成收获协议,一同签约!”
台下众人掌声如雷,显然小股东们已经被他成功洗脑。凌棠远刷地站起身来,愤然道:“凌伯笠,我不会允许你卖掉凌翱!”
凌伯笠睨着凌棠远,嘴角噙着冰冷的笑容,话音里暗藏威胁:“棠远,我们自家的事自家说,这是公事,你不会公私不分吧?”
“我是凌翱的股东,我有理由反对卖掉凌翱!”凌棠远笑着把话题再次引回来。
凌伯笠缓缓地抬起手,故作沉思:“你是凌翱的股东不假,但我现在只是在卖属于我的股份,至于其他小股东的股份,他们愿意跟随我,我没办法,你不想卖,我也不会有意见的。”
他话音未落,凌棠远突然笑出声来:“凌伯笠,你说你的股份?你那些股份到底是怎么来的,还用我跟所有的股东再说一遍吗?”
凌伯笠微笑扬手:“好,你但说无妨。”
“好!那我问你,你为了排挤我父亲,爷爷临终时你是怎么贿赂律师改了遗嘱的?”凌堂远伸手指着凌伯笠,大声质问。
这突如其来的诘问让凌伯笠当场愣住,台下也是隐隐泛起窃窃私语。
老练的凌伯笠脸上还挂着微笑:“堂远,我知道你当年没得到过父亲的宠爱,我一直如同父亲一样关照你,但你记住,如果你诽谤我,我就不能不替大哥教训你!”
凌堂远从孟屿暮那里接出一份文件,一边拆开一边冷笑:“我父亲是养子,又得到爷爷的喜爱,你唯恐他会影响你的股权继承,故意处处排挤他,这个我不替父亲委屈,毕竟你是爷爷的亲生儿子,分多分少由不得我们质疑。但你为了独吞所有的股份,最后将亲生妹妹送到精神病院,又把你的外甥女凌婷婷送给别人领养,不知道你这些手段下面的合作伙伴是否知道呢?”
台下一片哗然,议论声越发大起来。
凌堂远拿起那一叠资料朝众人扬手示意:“这里,是我这两个月收集到的证据,我不是想借此阻止你们卖股权,但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个项目有可能因此会在我和凌伯笠之间扯皮,最终得不到信霖收购,反而影响你们手中股份的含金量呢?”
如坐针毡的小股东们开始交头接耳,原本对收购案斩钉截铁拥护的他们似乎也开始动摇起来。
凌伯笠意识到凌堂远在煽动小股东,他握紧话筒大声诘问:“堂远,我问你,这些证据又能代表什么?一,不能阻止我们股东卖股权,二,不能代表我们的收购项目有问题,三,甚至你手中证据的真假在座的各位也难分辨。难道你认为台下这些和我打交道二十几年的老牌友们会不信我相信你?”
台下小股东停止交头接耳,立即随之回答:“是啊,我们怎么相信?”
我站起身,直接靠在凌堂远身边,右手和他十指交扣:“我相信他!”
孟屿暮也站起身:“我毫无保留的相信我的弟弟!”
凌伯笠见我们如此,毫无顾忌地大笑:“你们三个加在一起又能代表什么?你们想让叔叔伯伯们看看你们的兄弟情深?伉俪恩爱?”
凌堂远身后突然站起一位股东:“你们小孩子就不要管这件事了,卖完凌翱股份,对你们来说生活没有影响。就算现在不卖了,把凌翱交给你们这些年轻的孩子,我们又能相信多少?”
又有股东也附和道:“是啊,至少这么多年凌翱都是伯笠在支撑,他要是不在凌翱了,我们自然也不放心把股份交给小孩子来管理,现在不卖等待何时?”
没想到,凌堂远出师未捷,却先丢了众股东的信任,已然先输了一半。
凌伯笠在主席台上故作谦虚:“各位股东能信任我,我当然觉得很高兴,但你们也要给小字辈一点宽容,如果你们要留下来,我不勉强,合则聚,不合则散,没什么。”
看似挽留的一句话内容却是要挟,小股东当然心知肚明他话里的意思,全都嚷嚷说要签约,信霖集团的顾问律师和会计师还有一些工作人员全都站起来,把手中早已准备好的文件,一一在股东面前发好,准备现场签约。
再不阻止就真的没有机会保住凌翱了。
凌伯笠抬头笑着望向我和孟屿暮:“外甥女,屿暮,你们要签约吗,我可以劳烦信霖的工作人员再多准备两份合同。
他在故意向我们挑衅,但我们无可奈何。
凌堂远颓败地坐下,我握住他的手安慰,低头说:“你还有我,我们还有退路。”
凌堂远笑,眼底根本没有笑意:“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有什么,输得起什么。”
孟屿暮看了我们一眼,表情镇定而冷淡:“也许,我们还有转机……”
没等他说完,翟林飞突然站起身,一步踏上主席台抢过凌伯笠的话筒,用掌心按住,防止声音外扩,“凌伯笠,放弃签约!”
凌伯笠冷笑:“凭什么?”
翟林飞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句话,凌伯笠骤然脸色大变,他望着我们三人的视线复杂难辨,知道翟林飞在他面前竖起三根手指……两根……一根,凌伯笠突然掰开翟林飞的手指拿过话筒:“各位股东先不要签约!”
会议室所有的人全部愣住,手中的动作也静止下来。
翟林飞的一根手指从凌伯笠面前缓缓收回,我站在台下,清清楚楚能够看见凌伯笠眼中射出透人心骨的杀人目光。
“我们需啊哟另一个会议室。”他对赶上来的方静说,方静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凌伯笠,没再说什么,直接低头走出去准备。
会议室很快准备好,凌伯笠看着混乱不堪的现场,无奈说道:“再等等,我一定会解决。”
众股东放下手中的签字笔,开始望着凌伯笠和翟林飞两人离开。
离开前,翟林飞突然朝凌堂远微笑:“你们三个也过来吧,这事你们应该知道。”
在隔壁会议室,事情开始真正的峰回路转。
翟林飞先是从容的打电话给某个人,而后把手机递给凌伯笠接听。
凌伯笠脸色一青一白地接过电话,贴在耳边听完,“啪”的一声将手机扔在会议桌上:“行了,你认为你这样就能威逼我不卖凌翱?”
翟林飞嘴角含着冷笑:“凌伯笠,当年你怕你大哥揭发你贪污公款,花钱雇人要撞死他,你太狠毒了!”
凌堂远第一次听见这个内幕,他立即冲上前,揪过凌伯笠的领子一掌凑过去:“你害死了我爸爸?”
凌伯笠被他打得不住后退,退到墙角的时候才发现孟屿暮正在用阴森的目光盯着自己,他故意挺直身子,理直气壮地指着翟林飞叫骂:“害死你们父亲的人是她,她亲手拔掉他的氧气管!”
这件事在凌翱是人人忌讳的隐秘,如今拿到太阳底下晒过往,听上去非常残忍。
翟林飞闻言冷笑:“凌伯笠,你不用再挑拨了,只要是我做过的事,我都会承认,是你做过的事你敢承认吗?!”
凌伯笠鼻翼闪了闪,重重地哼了一声,孟屿暮的拳头不容分说已经打过去。
凌伯笠捂住被打淤青的眼睛狂呼方静:“方静,方静,报警,报警!”
我盯着方静,方静偷偷地瞄了凌伯笠一眼,她忽地笑了:“报警,老公,你能应付得了吗?”
凌伯笠:“你什么意识?”
“当年撞车案是你雇人完成的谋杀,你故意谋杀你大哥,岂料当时翟总挺身而出推了你大哥一把,车撞偏了,但当事人陷入昏迷,脾脏肝脏全部破裂,根本活不下去。你明知道他肯定要死了,却和被蒙蔽的翟总私下交易,许诺她让堂远继承股份由她拔掉氧气管,想要把罪名都推到她的身上。这事现在还没过刑事诉讼期,警察来了,你怎么解释?”
凌伯笠指着方静,咬牙切齿地唾骂:“你这个婊子调查我!”
“是你自己办事不严!你找的那个司机顶包坐了三个年的牢,他威胁你的电话我在秘书室听见了。”方静故意向后退了几步,猛地将会议室大门打开,“凌伯笠,要不要我现在喊喊,看看你敢不敢报警!”
凌伯笠彻底绝望了,他指着眼前的我们嘴巴一张一合,根本发不出声音。
翟林飞点燃一支烟,把打火机扔在他面前,冷冷地说:“凌伯笠,你放心,我的目的不是要报警,我的目的是让你卖掉凌翔。”
原本欣喜的凌棠远和孟屿幕再次惊讶不已,他们齐刷刷地看向眼前这个善变的女人,瞿林飞抱着双臂吐了口烟雾冷笑:“你把股份卖给棠远吧!”
凌伯笠鄙夷地唾骂:“你妄想,你就是个农村来的婊子,想要抢我们凌家的财产,你别忘了,你老公是养子!”他疯狂地推开孟屿幕,指着我的鼻子骂道:“还有你,你妈跟个野汉子生的你,你就是个外姓人,你们想抢凌家的财产,没门!”
瞿林飞冷静地把烟按在他椅靠的会议桌上,一巴掌扇过去,“啪”的一声扇掉凌伯笠接下来的叫嚣:“你大哥到死都是在为你隐瞒贪污的事情,你知不知道!你妹妹临死之前都恳求大家原谅你,你知不知道!你为了钱做了多少坏事,你有没有想过,你还是不是人!”
凌伯笠冷笑:“笑话,难道你就没有做过坏事?别忘了,凌伯衡的氧气管是你拔的!”
瞿林飞从手袋里掏出手机,我们甚至能看见她的手指在哪三个按键上按下,110,电话接通,她冰冷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过去:“报警,谋杀,凌翔大厦。”
很快,瞿林飞合拢手机:“五分钟以后警察就会赶到,一旦赶到这里我们大家作证,你因此进了监狱,还有人肯买你的股份吗?你现在拥有的所有一切都会变成废纸,我们还可以以你进监狱无法监管为由向股东会提出申请,购买你的股份,你不仅一辈子身陷陵园,还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到老一无所有。到底怎么做,你自己选择吧!”
凌伯笠愣住,他当然知道瞿林飞说话可能性有多大,他突然发疯一样扑上去想要掐死瞿林飞,手指还没有碰到瞿林飞的脖子,孟屿幕已经横在两个人之间,用力扯开凌伯笠摔在一边。
他靠在墙角,气喘吁吁地望着我们,什么都没说,但不代表什么都不想。
这是一场心理博弈,凌伯笠虽然视财如命,但生命和自由对于他来说更加珍贵,他不甘心为此丢掉现今到手的一切,所以他只能选择瞿林飞给他铺好的路。
“你们别想借此威胁我。“他开始采用缓兵之计。
瞿林飞懒得再听他挣扎,只对他说:“你愿意的话就把股权转给棠远,这个罪我去顶。如果你不愿意,我们两一起走,我就是舍命陪小人,陪你坐穿监狱,我发誓要亲眼看你到死,我瞿林飞有生之年绝不放过你!“
瞿林飞说到此时,声音凄厉,目光阴狠,我相信她会说到做到,她心爱的丈夫原来是被凌伯笠雇人撞死,她负疚一生的遗憾背后竟然还有这些隐情,打击之沉重,难以隐忍,我想,她那次要求看孩子,是不是就在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内情,想要在鱼死网破的最后再贪恋一点弥留的温馨亲情?
她拼尽所有的赌注全部砸在此时,全是为了棠远,也为了已经故去的爱人。
凌棠远突然大声说:“不用了,我不用你的施舍!你别想要借此买好,我不稀罕,你收着吧!”
那毕竟是他的母亲,他怎么忍心要用她坐牢换取股权转赠?
瞿林飞回头:“你不要是你不要的,我想给你是我想的!”
隐隐的,我们已经可以听见警车的鸣笛,随着时间一秒一秒的飞逝,尖锐刺耳的尖叫很快停在大厦楼下,孟屿幕探出头看看窗户:“警察来了。”
凌伯笠挣脱众人的围困,冲到瞿林飞面前,颤抖着声音道:“我不信你真敢说出事实真相,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现在这么做等于自己害自己。除了这件撞车案,你还有什么证据能告倒我,撞车案只要我花钱买到律师就能摆平一切!”
“我还有。”方静在他背后站出来:“你买通护士给凌棠远注射过量青霉素导致他失聪,这个看似医疗事故的阴谋真相被我花钱买到了。”
凌伯笠恼羞成怒,回头一巴掌扇在方静的脸颊:“你吃我的穿我的还出卖我!”
方静捂住脸,冰冷的抬起头,没有哭泣:“我就要出卖你,你除了打我什么都不会,连孩子都生不出来,你还怪我不能生育,不配做你的妻子,你这么多年在外面找的女人还少吗?哪个女人跟你试出来了?你就知道打我!”
凌伯笠还想动手,孟屿幕掐住他的手腕,“我警告你,警察马上就到,你最好别再动手,否则不管别人怎么样,我也要告你!”
凌伯笠悻悻地放下手,同时孟屿幕的手也松开。
瞿林飞把手中的文件推到凌伯笠面前,再次命令:“你最好接受我的建议赶紧签字。”
凌伯笠被逼无奈,愤恨地拿起笔,俯下身,笔尖落在合同上,停顿几秒,忽然又要求:“我会要会计师核算凌棠远的财产能不能购买我的股份。”他这么一说,所有人又陷入紧张,孟屿幕抓住他的领子,恼怒道:“这个时候,你还在想耍花样,拖时间!”
瞿林飞站在孟屿幕身边仿佛洞悉一切,一把拉住他:“你们先出去,我要跟他说句话。”
凌棠远不肯单独留下瞿林飞,站在原地不动。瞿林飞给孟屿幕使眼色,孟屿幕心领神会架着凌棠远的胳膊,将人拖出去,我和方静也默默走出来。
会议室的门在面前慢慢关拢,靠在门前的方静低头对我说:“对不起,那天……”
“没什么,人都有爱恨,你那天不救我也是正常的。”我不以为意。并非我大度,而且是我此时的内心更担心内里的情况。
方静望着凌棠远:“他找了你,真是幸运。”
我笑:“你又怎么知道,我找到他不是幸运呢?”
方静苦笑:“还是你看得比较清楚,这样也好。凌棠远难得动心,他现在一定很幸福。”
“谢谢你。”我不想和她再说什么。
她犹豫地看一眼会议室的门,“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谈什么?”
我拍拍她的肩膀:“放心,不管最终结果如何,该属于你的绝对一分钱都不会少。”
凌棠远焦虑地走来走去,我走过去拉住他的胳膊:“棠远,冷静点。”
他眼里有我不熟悉的惶恐不安,但我始终直视他,直到他真的能冷静下来。
此时,隔壁大会议室已经有股东耐不住时间太长,推开门出来嚷嚷:“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电梯门突然打开,几名警察向我们走来,他们离开电梯后,我发现先前采访过方静的记着也没有离开,跟着警察一起上来。
不好。凌棠远见状已经站起身,先绕过警察,伸手将记着拦住:“现在涉及凌翔↑业秘密,希望各位不要采访。”
“可是有人报警,说凌翔发生谋杀……。。”有记着率先发问。
“怎么会呢,方静,过来,带各位记者去招待室喝茶,给他们谈谈我们凌翔的发展史,还有未来五年的发展计划。”凌棠远嘴角带着淡淡微笑,疏离而又礼貌的支开记者。
方静机警,立刻答应,和我微笑点头后走过去,带着不甘心的记者们先行离开。
警察走过来询问:“到底是谁在报警?”
我和凌棠远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突然小会议室大门被推开,瞿林飞站出来说:“是我,我要自首。”
凌棠远和孟屿幕两人一起上前,瞿林飞把手中的文件郑重放在凌棠远手上:“当年我欠你的,今天我都还给你了。”
面对手中沉甸甸的文件,凌棠远皱眉,孟屿暮无言。
警察见状,“那好,请你跟我们会警察局接受调查。”
瞿林飞坦然面对,依旧保持从前高傲的姿态在我们面前走过,离开。
凌棠远脸色很差,他没有看瞿林飞离去的背影,视线始终盯着手中耗尽全部力气才拿到的股权转让协议。
突然,凌棠远抬头,朝瞿林飞离去的方向,轻声喊了一声:“妈……”
已经走远的瞿林飞闻声回头,望着凌棠远,动了动嘴角,竟似感动:“嗯。”
凌棠远:“没事,我会帮你找律师的。”瞿林飞笑着点头,转回身警察离开。
凌棠远拉着我走向会议室,步履沉重。
电梯铃声响过,凌棠远脚步停止,再回头,已经看不到他的母亲。
我的脸颊有些凉意,我知道,那是眼泪。
并非是此时瞿林飞的牺牲感动了我,而是我为凌棠远终于对瞿林飞释放心防而哭。我知道,他已经原谅了母亲,我们都没有想过,她会在最后时刻用牺牲自己换来团圆的结局。这个出乎意料的结局,也让我房门的心仿佛被挖空了一般,不禁有些伤感。
凌棠远难过,我当然也会难过。有时候爱一个人就是如此的没有自我,为他的高兴而笑,为他的悲伤而哭。不管是高兴也好,悲伤也罢,不过是天底下最平凡女人的心态,我,也不能例外。
就用我的眼泪替代它吧,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凌伯笠始终跟在我们身后,他还在寻找机会妄图扳回一局,此时瞿林飞已经离开,他再反悔……
凌棠远回头,丝丝拉着她的胳膊:“二叔,只要我妈没有从警察局出来,我就不会放过你,你想做任何事都没有可能。你的协议已经签约,钱给不给已经随我了,明白吗?”
他在威胁凌伯笠,以牙还牙的威胁。
凌伯笠此时才是真的死心,面如死灰ideas他只能垂头丧气的跟在凌棠远身后一同进入大会议室。
焦急等待的小股东们翘首以盼,发现水火不容的两个人突然携手出现都不约而同的吃惊。
凌棠远先将文件交给凌翱的顾问律师和会计师,几人分别低头研究文件。众股东在他们身后不知结果如何,不觉人心惶惶。
顾问律师很快抬头宣布:“凌伯笠先生已经将股份转让给凌棠远先生,协议有效。”
会计师也站起来宣布:“凌伯笠先生转让的股份数额核对无误。”
两人宣布时,凌伯笠知道一切已经坐实,再没有办法改变,颓然不甘心地坐在主席台上。
凌棠远保持风范与他握手:“谢谢二叔承让!”
凌伯笠拉低凌棠远的身子,用最小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凌棠远,你玩不转的,将来肯定还要请我回来。”
凌棠远坦然一笑:“二叔您放心,我玩不转那天,你更玩不转,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就是毁掉也不会给你。”
台下小股东对这样的结果面面相觑,之前叫嚣厉害的几个人反而悄无声息地坐下,更多的人开始纷纷把手中的合约退还给信霖集团:“我们不签了,我们不,卖了。“
信霖集团的律师和会计师应对不堪,不知如何是好。
凌伯笠见大势已去,愤然摔开椅子,离开会议室,几个追随者也只能放弃文件跟了出去。
第三十章 不是结局
凌棠远笑着和小股东谈笑风生地讨论未来凌翱发展,孟屿暮则安抚有些尴尬的信霖集团顾问律师和会计师,只有我一个人有些迷惘,站在玻璃窗钱望尽红尘。
该来的,不该来的,都已面对,属于我的,不属于我的,都已得到,当一切都已结束,突然有一种生无可恋的感觉。
这里是三十层,如果跳下去……
突然,腰背人从后抱住,凌棠远在众人惊骇错愕的目光中将我搂如怀里。
“下次禁止你靠近玻璃窗。“他在我耳边笑着威胁。
我侧过脸,有些茫然:“怎么了?“
他低声:“刚刚我从主席台上面看见你站在这里,我就怕你一时想不开跳下去。“
我笑他幼稚:“才不会,我还有孩子和你呢,怎么会跳下去?“
凌棠远若无其事地拉着我的手朝会议室外走去,“我不管,反正我现在要拉尼离开这里。“
我大惊:“还有重要的事呢!“
他厚颜无耻地堆孟屿暮笑着摆摆手:“我现在回家,有事你忙!“
说完朝我无赖地笑:“怎么样,我还是知人善用的。“
我无奈地摇头,只能任由他拉着手从会议室离开,一同跑进电梯。
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凌棠远狠狠将我压在怀中,我挣扎着想要离开却不能够,他嘴角弯弯含笑,渐渐低了身子,我屏住呼吸,感受他点点细吻落在眉梢眼角。
我想,我会永远记住此时,我的男人,在用心吻我。
他的手指轻轻在我的手心划着,划着,我想认真地辨别他在写什么,但他根本不肯放开我的嘴唇。
“你在写什么?“我趁喘息的功夫,撒娇呢喃。
他微笑,眼里充满喃喃爱意:“再写一次,你用心想。“
我认真地望着他深邃的双眼,感受他的手指在掌心一点点移动,一撇,一横,一竖勾……
三个字,是他从不肯亲口对我说的话。
我羞涩地笑:“我……爱……“最后一个字我故意不说。
结果他又急了,眼看电梯就要到了底层,他怒道:“认不出就算了!“
说罢,电梯门开,他先走一步跨出去,我及时拽住他的袖口,他脚步立即停止移动。
拽着袖口的手晃了又晃,凌棠远怒气轻易消散,背朝着我轻咳一声,故意憋住声音:“快点说!“
我说:“你不回头,我说了你怎么知道?“
凌棠远回身,“好,那你现在说吧。“他重新迈回电梯,微微低头睨着沉默不语的我威胁道:”你不说,我还走。“
我缓缓抱紧他,心中涌动暖意,对着他的胸膛默默念道:“我,爱,你。“
没有声音,没有动作,却已深情说出。
过了许久,他才轻声说:“我听见了,傻瓜。“
我抬头凝视他,他的眉眼再认真不过。
真廷加了?我又没出声。“头调皮地笑。
他嘴角弯起,牵过我的手,用食指在我的掌心写到:听,心。
凌棠远用力抱紧我:“对付你最好的一招,就是听心乐,不管你说什么,只要我听心,就知道。”
是啊,听心,这何止是对付我最好的招数怕也是对付他的最好招数,我们两个口不肯言的人,只有用听,才能绕过荆棘,明白对方的心。
几多挫折误会后,我们还能在一起,爱已经不必用嘴说出,只需用心聆听。这何尝不是天下有情人最应该掌握的基本技能?
我与他十指相扣,依偎在他怀里:“你能听一辈子?”
“能,不光你我要听,还有孩子,孩子的孩子都要学会听心。”凌棠远轻笑。
我第一次这样幸福地流泪,眼泪抑制不住地涌出来,不愿擦去,任由凌棠远带着泪流满面的我离开凌翱,回家。
回家的路程虽远却也很近,有他在旁,不管未来如何,我都不觉得艰难。
我始终在哭,认认真真地哭,开开心心地哭,把一年多来的委屈,快乐,悲伤都畅快地哭出来,不再顾及一切。
有了他,有了听心,我想,我从此不必流泪,因为我知道幸福就在前方,所以我宁愿在此刻就把眼泪流尽。未来,我不会再有机会哭泣。
我相信。
我们会很幸福。
会永远幸福……
三个月后,瞿林飞以故意杀人罪获刑三年,缓刑四年。
凌伯笠带走凌棠远大笔资金,远走澳大利亚。
方静独自一人离开北京,回到生她养她的小镇重新开始生活。
洪敏在凌家颐养天年到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