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姬流觞:遇见你是我宿命的审判

(2010-12-07 10:38:52) 下一个

  缘起
  “韩达,我们分手吧。”女子一身黑色的职业套装,白衬衫是金扣小立领,西装裙在膝上一寸的位置,丝袜裹着不粗不细的小腿,端端正正的摆在沙发前。开庭时间延长了,所以到的有些晚。为了不影响接下来的约会,文卿开门见山。
  男子西装革履,即使夏末秋初,依然穿着长袖,只是没系领带。浓眉大眼,黝黑的肤色,轮廓很是周正。面对女友直接不留情面的请求,韩达脸上稍微有些难堪,但是——
  “好。那婚礼怎么办?”
  “只能通知取消了。我想过了,唯一的问题是房子。你家付的首付,我出的装修的钱。这是各项装修费用的发票,合计是十万左右。你看一下。”一个信封推到韩达面前。
  “Ok。回头我把钱打在你账上。”韩达心不在焉,事情快的超乎他的想象,不是这个节奏。他试着扯回自己的轨道,“我、我和……什么事都没有。”
  “跟她没关系。”文卿面无表情,“你自己感情的事情,你自己处理。她来找我,是你管教不严,回头别来烦我了。我们分手……你比我清楚,只能如此。”
  韩达苦笑了一下:“也是!都快结婚的人了,两年做了五次,是个正常人都受不了。文卿,你是不是太忙了?”
  “确切的说,是我们两个都太忙了。”文卿截住话头,微微露出愠色,“你建议的不错,试婚的确是个好东西,它至少证明周末夫妻不可行。”
  “既然实验失败,那——能不能重新开始?”
  “这就是我的第二个发现:感情不能试验。”文卿站起来,拎起书包和沉重的律师服,“祝你好运。”
  “我送你。”
  “不用。”
  “我开车——”
  “我有出租。”
  声音渐远,文卿头也不回的走出咖啡厅。
  韩达摸摸头,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出轨的人是他,受伤的人是文卿,为什么看起来依依不舍的反而是他呢?女人在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哭天抢地,或者愤恨不已吗?为什么他连一点报复的味道都没咂摸出来?
  韩达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手机响了。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路边。远远的看见文卿刚刚找到一辆出租车。肩上背着电脑包,一手拎着衣服,另一只手和他一样,也在讲电话。
  忙啊,连分手都没时间伤心!
  第一章 遇见你是我的宿命
  所有的律师事务所里都有这样一群年轻人,他们因了各种机缘,来到某个律所就职。因为踏实上进的工作表现,逐渐得到重要合伙人的赏识,然后慢慢的随着年限的增加,逐渐由助理而为实习律师,初级律师,高级律师,初级合伙人……但是,无论他们的身份怎么变,本质上,他们最重要的一部分工作内容,就是替那个把他们“一手带大”的合伙人“分忧解难”,或许,他们最适合的头衔就是——高级助手。
  文卿就是这样的一个高级助手,她的boss姓严。是严律师为了一个项目把她从学校里招进来的。那时,她只是一个毕业前兼职打工的学生妹,严律师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合伙人。五年了,文卿成了律师,老严也成了高级合伙人,这个所的名字里也有了一个“严”字。可是——
  文卿低头把袖口抚平,自己的收入并没有外界想象的那么风光,甚至连房子都买不起。想到这里,文卿烦躁的把抚平的袖口卷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分手这件事并没有让她伤心或者解脱,心头像缠着一团乱麻,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可是,在办公室又必须保持友善的样子,以至于她自己都不知道脸上的笑容还能不能拿下来,眼底的泪水还能不能流出来,心里的恐慌还能不能表达出来!
  拎起电脑包,晚上要去见个客户,走出大门,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文卿拎着包,站在马路边等出租,一趟又一趟的过去了,就是没有空车。京城的高峰时段,连出租都难找。
  “等我有钱了,一定买车!”文卿再一次在心里发誓。
  正想着,肩头猛地一疼,好像被鞭子生生的抽了一下!
  “啊?我的包!”文卿下意识的追着那个灰色的人影,边跑边喊,“抢劫啊!我的包!”
  路人纷纷让道,自行车道上缓缓行驶的各类私家公家高级低级轿车依然匀速行驶着,偶尔从副驾的位置探出个脑袋,也只是张大眼睛看着;更有车辆的自动窗带着好听的声音升起来。
  这时,从旁边斜刺着蹦出一个影子,稍微有些瘸拐却带着不可思议的速度超过了文卿,很快就追上了抢劫者,飞身一脚踹下去,抢劫者一个踉跄扑通趴在地上,那人一脚踩住,搂肩抹背,三下五除二就将抢劫者反剪着摁在地上。
  文卿呼哧喘气的冲过来,连包都顾不上接,哆哆嗦嗦的摁通了110,结结巴巴的报了案。
  稍稍安定下来,文卿才发现帮自己抓贼的认识!是经常到自己办公室送快递的人。连忙道谢接过自己的书包,快递员已经把贼偷揪了起来,说了声“走”!推着向来时的路走去。
  文卿想说得在这里等警察,可是看他押着贼从来时的路上捡起掉落的空包,然后又走到一辆摔在路边的自行车时,文卿不说话了。
  自行车的前轱辘被一辆雅阁车压扁,文卿记得刚才这里还是空位。显然是自行车先到,雅阁后到。车主站在车旁正在检查爱车是否有伤,看见快递员推车,连忙拦住,叉着腰横着嘴说:“干嘛,这是你停车的地方吗?没看见这是汽车停车位!你把我的车……”
  “干嘛?”文卿尖着嗓子跟过来,截住那个车主,点着贼偷说:“你有没有公德心?问人家干吗?抓贼!倒是你,在干嘛?开日本车了不起了?汉奸!怨不得不敢抓贼。没看见自行车在这里停着,下来搬一下会死啊!人家在那里抓贼,你在后边破坏人家的财产,我还想问问你是不是贼偷一伙儿的!”
  “诶,你这女同志说话太不讲道理——”
  “我讲道理?你先问问你讲不讲道理。长着两眼睛不看事情,光出气是不是?抓贼!看见没!装孙子做缩头乌龟算你自由,人家出头,你还压坏人家车子,赔钱!”
  “这里是汽车位!”
  “这儿还是自行车道呢!汽车位就许你随便压坏别人车子了。那我开宝马撞你个破雅阁,也算合情合理!”
  “诶,算了。”一直没说话的快递员突然开口,“算了,哪儿坏了,我赔……”
  “凭什么咱们赔!”文卿一把拦住话头,像雅阁车主这种欺软怕硬的就不能给他说话的机会,“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他趁你抓贼,毁坏你的私人财物,还所要钱财,分明是借机讹诈,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贼偷的同伙!”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雅阁车主气的直哆嗦,摆出一副自认倒霉的样子嘀咕,“抢你,像你这种女人被抢都是轻的——”
  “呵,你还想报复是不是,给你同伙儿报仇?”文卿摆出泼妇的架势,就是刚才吓得有些过,有点底气不足,听起来反而格外的让人同情,“你别走,你等着,我报警了。今儿咱非得查清楚你是不是劫犯的同伙。我告诉你,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方法抢劫公私财物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像你这种构成同案犯的,一并处理!”
  谢谢老天爷,谁让她刚刚看完刑法条呢,雅阁您就认倒霉吧!
  雅阁车主被文卿的伶牙俐齿和蛮不讲理气走,临走还扔下三百元票子,因为自行车的车轮已经被压不成形了。
  警察赶到,抓了贼偷,又让文卿和快递员一起去做笔录。那辆破车子也被抬上了警车。一通忙活下来,文卿走出派出所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她已经知道那个快递员姓伍,叫伍兵。
  “谢谢你啊!”文卿敛起方才的嚣张,竖起羊绒大衣的领子。两人慢慢的往回走,伍兵扛着自行车,毫不费力。
  听见文卿道谢,伍兵笑了笑说:“不用,应该的。”两句客气,低头,又陷入沉默。
  文卿从兜里掏出三百块钱,“这是刚才那家伙赔的钱。你收着,公司肯定会让你赔钱的。这年头,老板只问利润,对你这种好人好事不开除就不错了。”
  两人不熟,她只是递了过去。并没有塞进伍兵的手里,嘴巴再尖利,让她一个大姑娘抓着一个陌生男人的手还不行。
  伍兵连忙闪开,“不用了,不用了!真的不用。这是我应该做的。”
  文卿脾气急,伸手拽着他的书包,塞了进去,“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拍拍手,她对自己的处理方式很得意。
  伍兵扛着自行车,不能推开,结结巴巴的说:“别、这样不好!”
  文卿扑哧笑了,“可不能这样说,好像我怎么了你!”
  正说着,手机铃响起来,是韩达打来的。文卿对着电话,低声的说了句不用了,回不来就算了之类的话就挂了。
  伍兵一直在想着和雅阁车主的争论,说实在的,他见过吵架的,但没见过这么吵架的。好像一下子就把你送上了法庭,嘴巴里的话跟枪子儿似的,嘟嘟嘟的一阵扫射,你就精神死亡了。问题是,平时他经常见到文卿。办公室里很少见她大声说话,抬头低头,都带着温柔的笑意。这也是他喜欢最后送这家公司快件的原因——在一天的最后一刻,能碰见这么一朵温柔的微笑,足以抚平所有的疲劳与乏味。所以,尽管那家律所的小前台刀做的嘴巴尖利逼人,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最后达到,然后等着偶尔的相遇。
  不过,今天他可吃惊不小。看见贼的时候,他根本没想过被救者是谁;当看到文卿哆嗦着站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只是心里小小的庆幸了一把。那个柔弱乱了方寸的女子,并没有超出他对文卿的固有印象。直到她为了自己和雅阁车主吵架,伍兵终于长大了嘴巴——原来她如此彪悍!
  老实说,他很兴奋。
  第一次见到文卿,他累得像条狗,耳边是女孩子刻薄的话语,那时,他真想不顾男女之别,冲上去给她一拳打死了事。恰在这时,文卿走出来,有些低沉却不是润滑的声音说道:“路亚!”只是一声名字,却有说不出的威严。
  小丫头住嘴了,耳边清净了,伍兵抬起头,一朵含着歉意的笑面之花柔柔的落入他的视野,坠入梦中,从此不可自拔!
  他不知道世上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微笑?淡淡的,可以看见珍珠般的白色;柔柔的,可以触到上好的丝绸;润润的,可以尝到甘美的泉水——悲伤的,恍似看透了世间的沧桑却愈发的不懂。伍兵怦然心动,他想起了观音,但是观音没有她身上的红尘烟火气;他想起了莲花,但莲花没有她身上的灵动超然。
  她是谁?
  或许只是枯燥生活中的一抹亮色,支撑着伍兵每一个日出日落的努力!
  到了派出所,值班民警认识文卿,热络的问着严律师好。听说那个贼竟然敢抢严律师所里的人,啪的一声拍了拍夹子,道:“行了,文律师你放心,怎么也得判他个抢劫罪!最近咱们这一带这种抢劫还挺多,我怀疑是团伙作案。”
  铐在墙角暖气上的人吓得动了动,却没有像一般人那样呼天抢地的喊冤。文卿微微皱了下眉头,也许真有什么故事在里面,是自己不知道的!那些程序正义无罪推定的东西还是留到法庭上说,这里就算了!想到这里,点了点头。
  做完笔录,带着伍兵出来。客户那里已经推掉,晚上没有别的事情了。自行车已经撞坏,留在派出所里明天才能取。因为雅阁车主已经赔了三百块钱,算是私了解决;之所以留下完全是因为伍兵在证词中提到自己是骑车路过看见云云,以为物证。
  走在路上,文卿长长的出了口气,气血不停的在胸口翻滚,夹着恐惧愤怒沮丧却因为身边有人而不得不卡在喉咙!
  “你在哪里住?今天谢谢你。”总要说些什么,文卿对这个快递有些印象。他身上干净清爽的气息,和方才给予她的安全感让她能够稍稍放松下来。
  “东直门,公司在那里组的宿舍。不客气,应该的。”伍兵有些紧张。
  文卿点点头,向着路边走。她知道做快递挣不了几个钱,准备找辆出租送他回去,也算是报恩了。
  伍兵连忙摆手:“不用,真的不用。呃,我送你吧。这么晚了,你自己回去不安全。”说完,伍兵已经大跨步的走到路边,比文卿还快的抬起手臂,拦下一辆出租,打开车门,请文卿上车。
  文卿想了想,点头道:“也好,我们都住东直门,到了那里,应该就不远了。你也坐后面吧。”
  伍兵依言踏入汽车,司机稳稳的启动,车拐了一个弯就上了三环。
  “你来北京多久了?”文卿无意识的摆弄着衣角,继续抚平。
  “两年吧!”伍兵坐的笔直,手放在膝盖上,目视前方。
  文卿看了他一眼,“以前做什么?”
  “当兵。呃,我来北京以后做过好多杂活。工地上,饭店里,哪儿都干过。”
  “当兵不管分配么?”
  “分配。分配到老家的县城里,在县政府的机关里工作。太清闲了,不想这么早就废掉,所以出来试试。”说到这里,伍兵慢慢放松下来,眼睛偶尔眼转一下,但是周身的肌肉还是紧绷着尽量拉开和文卿的距离。
  文卿发现自己开始思念韩达了,就算那是个混蛋,可也是个能提供温暖怀抱的男人。有时,也许,不用太认真。生活已经很枯燥,何必让自己太僵硬?文卿开始走神,伍兵有问必答无问不答,车里陷入安静。
  也就是几秒钟的功夫,文卿很快把飘飞的思绪拽回来,歉意的笑笑。问道:“你的腿……”文卿一愣,自己今晚怎么了?哪壶不开提哪壶。路亚早就告诉她,这个快递是个飞毛瘸子腿,这样当面问人家的缺陷简直是太不礼貌了!
  伍兵倒是不介意,敲敲大腿说:“嗯,不太好使!筋不太好。”
  看伍兵不在意,文卿也就放下自责,“怎么弄的?”
  “原来也没什么,就是一些老伤。后来可能用的狠了,断了。接好就成这样了。”
  文卿“嗯”了一声,她想起另外一个话题,赶紧转:“现在很多毕业生打破了头也要进国家机关,你怎么想起跑出来呢?”
  伍兵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腿——也许这是他的习惯,“人各有志吧!要是一辈子这样,不甘心啊!”
  他抬起头看着车外,脸上流出些迷茫。也许当初是不甘心,但是走出来发现还不如里面,是不是更不甘心。文卿无从揣测他的失落,但是他的侧脸刚毅有型,吸引了她的视线。她第一次意识到,这是一个刚刚救了他的男人。
  按照书里的说法,应该以身相许的。
  她不是处女,她懂得人事,她很久未尝雨露,这个要求不算吃亏。
  文卿闭上眼,都是什么啊!难道自己也要午夜变身了?!都说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看来是否下半身思考与性别无关,跟疲劳程度有绝对的关系!文卿闭上眼,为自己一时的放肆寻找着托词。
  朝阳北路中段,文卿住的小区就在马路对面,一大片绿化带的后面。文卿结账下车,她知道如果不这样,伍兵一定会在她离开后结账下车的。因为她没钱请客又不得不请的时候,也是这样!
  两人话别,伍兵向家的方向走了两步,发现随身携带的证件没了!折身回返,本来要追出租车的,却看到绿化带中伸向文卿小区的那条路上有两个人影在纠缠!
  伍兵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冲过去,果然是文卿。形势未见得如何危机,文卿也不曾大声呼救。只是不断地招架着男人,而那个男人侵犯的行为也仅限于指指戳戳。伍兵听到一句“臭□,你要是敢替朱光尘翻案,小心老子做了你!这次是个警告——”
  “干什么!”伍兵大喝一声,拦在中间。
  树影憧憧,路灯朦朦,那个男人的面相看不太清,只能依稀辨认个轮廓。文卿迅速躲到伍兵的后面,一声不吭。
  “呵呵,这么快就有男人了?”男子坏笑了两声,“文律师,老子亲自出马是你的荣幸。奉劝你识趣点,不然就不是抢个破包那么简单了。至于这小子嘛……”他拉长了音调打量着伍兵,“哪个阴沟里跑出来的蛆,哼!”
  说完,扬长而去。
  伍兵听到身后有人长长的吁了口气,这才意识到腰间被人紧紧的抓着,虽然是衣服,但是依稀能感到文卿的手指抵在那里。
  “没事,走了!”微微扭头,只看见一缕头发在自己的肩头附近,路灯下依然是乌黑透着淡淡的金色。
  “哦!”文卿的话只有一个音节,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慢慢的走出伍兵的后背阴影,犹豫着站在他的面前。
  伍兵发现她的肩膀原来并不宽,后背也不挺拔,秋风乍起,树叶婆娑声响着,眼前的文卿瑟瑟若落叶。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没事了,他走了。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嗯。”文卿似乎已经不知如何说话,在伍兵的掌中顺从的转身向着租屋走去。伍兵看着文卿的背影,愣了一下。这似乎和他做人的习惯有些相悖,比如少和女生讲话,比如不要半夜去女生家里,但是今天——天翻地覆了。
  打开门,伍兵松了口气,刚想说再见。文卿低声说:“进来吧!”
  她是女子,孱弱的刚受了惊吓的女人。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脸色苍白,嘴唇有些发青,可是整个人看起来却妖媚的吓人,明明不该靠近,却不由自主的听着她的吩咐,走了进去。
  伍兵终究是有些自制的人,进了门开口道:“你好好休息,不用担心。就是流氓小混混,不用害怕!”
  文卿终于抬眼看他,彼此对视的刹那,伍兵吓了一跳。散乱无神的眼神好像濒死的人,他想起小时候在河里游泳,腿被水草缠住的刹那,那种惊恐绝望的感觉!
  等伍兵醒过神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抓住文卿的胳膊,为什么?做什么?他都不知道!
  “你……”文卿开口,有些迟疑,“陪陪我,好吗?”
  伍兵尴尬的松开手,点了点头。
  文卿租的是一室一厅的房子。客厅不大,方方正正,放了一个餐桌两把椅子。包着墨绿色的法兰绒裙围,好似沙发一般。上面的蔺草席还没撤掉,看起来干净舒爽。伍兵坐下,同色的法兰绒桌布在日光灯下泛着幽幽的光,桌面铺着大小适中的软玻璃胶,一盆绿色的观音竹摆在上面,旁边是一件淡绿发青的瓷器,两头翘翘,中间横着一根牙签。牙签上有些烧灼的痕迹。瓷器的底部落满了香灰。一股淡淡的檀香,在四周围绕着。旁边有个门,能看到床……
  伍兵迅速收回视线,看人家姑娘的床,实在不符合他的道德观。
  就在伍兵打量四周的时候,文卿消失了。伍兵记得自己大概说了什么,然后文卿就起身离开。仔细听听,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他想起来,文卿让他多做会儿。自己说,好。然后文卿就去卫生间了。
  文卿在洗澡。
  光是想想,他都面红耳赤。
  文卿走出卫生间,第一件事就是寻找伍兵的影子。看到那人依旧笔直的坐在桌子旁边,心里松了口气。一天两次,都是他帮忙。莫名的,心里生出许多依赖。
  “谢谢你啊!”文卿的短发已经梳整齐,家居服穿的严严实实,伍兵松了口气,又有些失望。
  “不客气,应该的。”
  “对了,这个是不是你的?”文卿从书包里翻出一个小本,塑料皮,烫金的字,递给伍兵。正是他丢的退伍证。
  伍兵赶紧打开,从内封里找到一张照片,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以为它丢了呢!”
  文卿已经涂好脸,一股淡淡的花香随着说话的声音飘过来,“什么东西,这么宝贵?”
  “照片。退伍的时候,和战友们一起照的。”伍兵小心的拿出来给文卿看。
  文卿坐在一边,接过照片仔细的瞅着。这是一张缩小的合影,人太小,样貌都看不清,只是一水的帽子,一水的黑脸,一水的白牙,中间两人是金色的肩章,格外显眼。没有坐着,大家伙儿搂在一起,笑哈哈的看着镜头。
  文卿一眼就找到伍兵,眉眼挤到一起,开心的露出雪白的牙齿,神采飞扬,和大家混作一团。
  “都是你战友?”文卿问。
  “嗯,是。这个是连长,特牛的一个人!左边是政委,身后那个做鬼脸儿的是我们班长,我是他的班副。唉,好人啊!”伍兵突然叹气。
  文卿有些奇怪,他自己腿瘸都没叹过气,这时候叹什么?可是,现在她只想找点话题来压一压胸中说不清的躁动和恐惧。她必须让话题继续下去,一旦停止,伍兵要是走了,她将不得不独自面对空荡荡的屋子!

  第二章 我的世界,他的王国
  说起过去,伍兵打开了话匣子。文卿看出来,那是他的光荣与骄傲。指着照片上的人,伍兵絮絮的说着每个人的身份和特征,包括擅长什么武器,那些训练科目做的好。
  文卿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觉得不再害怕。她的小屋从没有这般热闹过,每次韩达来,就是闷头吃饭,或者□。然后电话铃响起,两人匆匆话别。聊天?那是不可能的!
  伍兵已经讲到战友们的熊事,每每做出不屑的评价后,都会啧啧两声,不自觉的摇摇头。怀念吧?已经成为往事的骄傲是不是更让人留恋,还是他依旧生活在过去,没有走出来?文卿呆呆的看着他,原来他有细长的丹凤眼,原来他有两道粗浓整洁平直的眉毛,原来他的嘴巴有清晰分明的唇线,原来那里很薄……
  文卿觉得自己像漫画里的色女,正在对着一个异性因为他的性别发着纯粹的花痴。但是她为什么要克制自己的天性呢?她为什么要装成那么正经的样子呢?有人为了生活卖身,她为了生活做作,区别在哪里呢?
  伍兵继续讲着部队里的事情,他有些忘我的提到了那次选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兵王、特种部队、流血、饥饿、死亡、甚至连最普通的失败和放弃,在他的将树立都有了特别的含义和鲜明的具象。
  文卿渐渐听的入神,她不太明白那些专业的词汇,但是她明白那里的精神,羡慕着他们的骄傲和友谊,并深深的折服于这群人肝胆相照的人性!那是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充满了激情、力量和荣耀,是雄性的荣耀王国,是女人无法理解和介入的世界。
  有多久没有这样畅快的聊起部队,有多久没有人这样专心的听他讲过去?伍兵兴奋的点起一根烟,深深的吸了一口,继续讲。讲着讲着,就说起了受伤,说起了最后一次。
  文卿想起被他轻描淡写带过的结局:“你……伤心吗?没选上。”
  伍兵摇摇头,“技不如人,只能这样。”
  “可是你的战友选上了,本来他可以带着你一起走到终点的。至少,你可以完成整个过程。”
  “其实我一直觉得那句话是错的,过程并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结局。但是过程却是最重要的。所以,到必须选择的时候,过程还是结局必须做出选择,那就应该选结局,选关键!”
  “所以,你也不怨当初抛弃你奔向终点的另一个人?”
  “不怨!他脑子清楚,会成为一个好兵。”
  “一个是抛下你到达终点,一个是带着你被你骂走走到终点,这两个人,哪个更好?”文卿出了一道选择题。
  “从感情上,我讨厌那个最先跑走的。但是理智告诉我,他是对的。”伍兵严肃的看着文卿,“就说后面那个一定要带我走的,如果碰见的是别人,如果他们想的是过程,也许他再也没机会成为兵王。你说,我明明知道这样会害了他,还拖着他,是不是太不是东西了?”说到这里,伍兵叹气,“回来以后,郁闷的时候我也希望自己当时想的没有那么明白,也希望他们两个都能主动放下我,这样我就可以骂娘,可以告诉自己,其实我可以走完。主动——放弃!XXX!”
  伍兵骂了一句脏话。
  无奈,至极。
  文卿没有接茬,那种自作自受的懊悔可无法逆转她也经历过。虽没有伍兵这般惊心动魄,但在心里激起的波澜一样的经年难平!
  “帮我个忙,好么?”文卿终于下定决心,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轻声问道。
  “啊?”伍兵倏然惊醒,不知所云,“什么事?”
  “今晚,留下。”文卿直勾勾的看着伍兵,直看得他心慌胆颤,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手指头动了动,大概是摆手。
  文卿道:“今天,你碰到的,抢劫的,和刚才劫道的,不是小混混。他们的主使叫宋沙,是……”文卿沉吟着想着怎么介绍。
  “宋沙?”伍兵吃了一惊,“他就是宋沙?那个宋沙?”
  “你认识?”
  “不、不认识。听说过、不过,是同一人么?”伍兵有些混乱,他认识的人里还有文卿认识的,而且好像还有很深的纠葛。
  “汉沙天行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
  “对,就是他!从天香海鲜市场起来的,据说整个海鲜市场都要给他5%的保护费才能营业下去。”
  “你怎么认识的?”
  “他现在要做物流,我们公司的老总提到过,挺愁的。这人路子不正。”
  “他以前坐过牢,认识一些人。”文卿淡淡的说,从旁边的热水器里接了杯水,放在伍兵面前,“今天的事,是他主使的。刚才——也是他找我。”
  “呃……你怎么得罪他了?”伍兵有些诧异。打个不恰当的比喻,文卿生活的世界是天上,他和宋沙都属于泥巴土底。
  “他妹妹死了。你知道吧?”
  伍兵点点头,“听说死的不太好。”
  “先奸后杀,传说是。我是那个犯罪嫌疑人的代理人。”文卿指指自己。
  伍兵慢慢长大嘴巴,指着文卿,不知道该说什么,末了才来了一句:“你、真有胆!”
  “过奖了。”文卿自嘲的笑笑,“法律援助项目,轮到我头上,只能自叹倒霉。不然今年司法局的考核就甭想过了。”
  伍兵不太明白,但也知道是非做不可,“所以,你就得罪他了?”
  文卿点点头,显然不想解释里面的关节。伍兵想了一下,慨然点头:“行,我留下。”
  文卿松了口气,“作为报偿,我不收你房租了。明天你搬来好么?”她想轻松一下气氛,但是最后一句又有些暧昧。
  伍兵慌里慌张的看着左右,躲闪着文卿的目光说,“哦哦,好的,好的。”
  “谢谢!”文卿松了口气,“里屋有沙发床,一会儿我给你搬出来。”
  是夜,文卿略略想了想伍兵破门而入的可能,便酣然入梦;门外,伍兵翻来覆去,鼻端若有似无的馨香,扰的他彻夜难眠。
  天光大亮,太阳温温的露出半边脸。打开窗户,朝阳路上轰鸣的车流好像海边永不停止的涛声,即使早晨,也没有半分减弱。
  同样不休息的还有素有“老强”之称的严律师,才刚刚六点半,电话已经打进来了。这已经算是客气,他要求文卿二十四小时待机,也曾经凌晨三点打电话交代工作。
  文卿深吸一口气,抹了抹嘴角的牙膏,清清嗓子,接起了电话,“我是文卿,严律师,这么早?”
  “呵呵,文卿,看来你起的也不晚啊!不好意思,打扰你了。”严律师一向客气,说话也不快,大早晨的慢条斯理的打电话,语速和下午的例会一样。
  “没有,刚起。对了,什么事?”大家时间有限,寒暄之后赶紧入正题,文卿觉得两腮的皮肤有些紧,单手沾了些柔肤水慢慢的点着。
  “唔,有个离婚的case,你要不要接?”
  “我行吗?毕竟刚做,要不我还是给您打下手好了。”
  “这个case我看过了,比较简单,被代理人证据准备的也很充分,正好让你练练手。”
  “哦,那谢谢严律师,我大概八点半左右到办公室,我看看卷宗吧。”
  “行。我已经把东西放在你的共享里了,然后下午的时候当事人过来,看一下证据。你记一下他的电话,叫米倍明。”
  文卿记下电话,又确认了一遍,结束前,严律师又叮嘱一句:“这是贾庭长介绍过来的。”
  文卿心里明白,“知道了,还是老规矩吗?”
  “嗯。”严律师没有多说,有些话不能说,知道就行。
  文卿放下电话,这官司是不用打的,铁定他们赢,关键是要做足面子。
  放下电话,文卿看着已经站在门口准备走的伍兵,没想到世界上还有比她起的早的人!竟然乐了,“这么早?”
  “啊!对,早点去。我想看看今天都有哪些邮件可以送,尽量多送一些。”
  他们的工作有提成,一份快件提一分钱,加上底薪,挣得是辛苦钱。
  文卿指指桌子上热好的牛奶和点心,“吃了再走吧!”
  “不了,你吃吧!”伍兵摆摆手,拉开门走了出去。
  文卿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是该钦佩他还是嘲笑他?
  到了办公室,打开资料一看,文卿有点不想接。
  米倍明,男,43岁。妻子和他同岁。这个案子可以概括成三个字——陈世美。但是,这个陈世美懂法律,而且,这个铡美案中的包公是陈世美一伙的。所有的矛头都指向秦香莲,最重要的是陈世美有证据证明秦香莲有外遇,外遇的对象是秦香莲的青梅竹马。
  文卿拿起那张照片端详,这个秦香莲眉眼不突出,而且胖胖的过于富态。但是嘴角的法令纹让她那张富态的脸有些严厉,眼角和额头的层叠的皱纹说明曾经艰辛的生活。
  下午,米倍明过来,西装革履,手腕上是皮质的江诗丹顿男表,拿在手里的车钥匙环上是120度等分的圆圈,有钱人啊!虽然肚子有些大,但是金钱堆起的风度依然翩翩飘逸,绅士是足够的。
  这种案子,代理费不低,骂声也不低。她记得以前做助理的时候就被人当庭指着臭骂:“你是不是女人,迟早有一天你会遭报应的!”
  揉揉额头,文卿苦笑了一下。既然当了律师,就没想做自己是女人。
  严律师打电话问朱光尘的案子,朱光尘就是宋沙妹妹宋雨死亡一案的犯罪嫌疑人,也是文卿的被代理人。文卿说准备下午去见见,严律师让她小心宋沙。因为,宋沙已经放出话来,说护着朱光尘的人就是他的敌人。许多律所都不得不想办法推了……
  严律师话锋一转问起昨天书包被抢的事情,文卿简单的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那边只是嗯嗯的几声,说了些平常叮嘱的话,便挂了。文卿知道,这是有含义的。今后,凡是和宋沙有关的动态,都要向老头儿汇报。
  一会儿,邮箱里蹦出一封新邮件。严律师转过来的,米倍明今天要来见她。时间是下午四点左右,文卿看了看表。朱光尘的会见在下午一点,借下车,自己开着应该来得及。
  文卿在学校就把驾照拿下来,只是原来韩达有车,自己又抠门想买房子,所以能蹭就蹭,一直没有买车。
  十一点多,离开律所。看守所在郊区,位置很偏。文卿一边开车一边在脑子里过朱光尘的案子。车子蹭的是严律师的本田雅阁,一点创意也没有,图人家好看便宜。日本强占钓鱼岛的时候,北京学生狂砸日本车,老头一度后悔买错了国家。但是风头一过,尤其是油价上涨之后,他又乐的屁颠屁颠的到处炫耀。
  文卿每次借车回来都会把油加满,所以大家都喜欢借给她。尤其是车里油不多的,更会主动问文卿要不要借车?文卿以为老头今天车子也没油了,因为他主动问文卿过去要不要开车,真是天下红雨!可是上车一看,老头才加满的,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突然慷慨了!
  话是这么说,文卿心里却紧张起来。非有大难,严律师不会这么紧张。他一定是知道什么,却没有告诉自己。
  但是,这个案子除了那个胡搅蛮缠的宋沙外,还有什么问题呢?犯罪嫌疑人,也就是朱光尘,已经供认不讳,检方的证据也很充足,人证物证证人证言相互佐证,几乎无可挑剔。
  朱光尘家里很穷,父母双亡,孤身一人在外打工,家里只有一个已经成家的姐姐。这个法律援助的申请是他姐姐提出来的,符合属于可能被判死刑人员没有委托辩护人的情况。资料显示,犯罪嫌疑人在犯罪完成后是当场自杀的。只是自杀没有成功而已,连证词都很清楚的说明,他自己不想活了。在资料里,有一个词反复的被犯罪嫌疑人重复:殉情。
  应该说,只要构成完整的证据链,这个案子没有什么辩护的意义。
  文卿懒洋洋的点了点油门,到了高速路,车速飞快的提到一百二,两侧的农田慢慢的后撤着。
  被害人宋雨是本市人,职高毕业,在某五星级宾馆做服务员,也是宋沙的妹妹。朱光尘曾经在该宾馆做临时工,与宋雨相识并相恋。两人同居一年后,宋雨移情别恋某富商,导致二人分手。朱光尘认为宋雨是嫌弃他没钱,两人从龃龉到大打出手,最后在丧失理智的情况下,对被害人实施□。因被害人威胁他要去告状,就用被子捂死了被害人。后,自杀未遂。
  文卿想起卷宗里的照片,很帅气的一个小伙子,可惜了!
  天涯何处无芳草呢?
  快到看守所的时候,文卿接了严律师一个电话,告诉他,那个抢劫的案子已经破了。按照一般的破坏治安处理,没有依抢劫立案。严律师有些迟疑,文卿知道,这里面有文章。
  “有人保他?”隔着电话,文卿试着问了一句。
  严律师迟疑了一下说:“宋沙。”
  文卿“哦”了一声,并不奇怪。昨天晚上,宋沙已经自己承认了。这只能说明,宋沙还在继续插手,阴魂不散。
  严律师终于开口嘱咐,让她务必保持联络,文卿应下,心里却不以为然。这要像昨晚上那样出事,保持联络也没用。
  稍稍走了点神,文卿想,如果这辈子可以选择一个人对自己用强,自己会选择宋沙呢,还是伍兵?
  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四下无人,坦白的说,想起和宋沙做那种事就让人恶心,如果换了伍兵……文卿点点头,似乎不是太坏的一件事。昨天晚上,她其实是准备付出什么的。只是那人太君子,翻来覆去,就是不肯推门而入!
  看守所里,朱光尘脸色苍白浮肿,眼睛严重充血,几乎看不到眼白,精神萎靡,嘴唇泛着淡淡的粉色,似乎刚刚遭受了什么虐待。
  按照常例,文卿请朱光尘把经过讲了一遍。听着听着,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你是说宋雨打电话约你的时候,你正准备坐火车回老家?”
  “是。我当时什么都不想干了,只想回家呆着。”
  “你的车票呢?”
  “警察拿走了。”
  文卿想起证据里的确有这个,继续追问:“她电话里说什么?”
  “说那个富商不是东西,玩儿了她又想甩了她。现在她很后悔,想见我。”
  “你的行李呢?”
  “存在火车站了。”
  “你是两手空空去见的宋雨?带了多少钱?”
  “钱都汇给家里了。只有一张公交卡,还有些零钱。”
  “现金呢?”
  “怕火车上被人偷,没敢带在身上。”
  文卿想起证据里有一个避孕套,里面装着朱光尘的□,“避孕套是谁的?”
  “宋雨下去买的。”朱光尘不知道文卿想做什么,只是一五一十的回答,这是这几天养成的良好习惯,“本来说是见见,但是我们……她怕怀孕,就下楼买了这个。然后我们——”
  说到这里,朱光尘突然打住了。猛地睁大了浮肿的眼睛,大声说:“她是自愿的!文律师,我冤枉,我没有强 奸她!宋雨她是自愿的!”
  文卿走出看守所,心惊胆战。怎么办?辩,还是不辩?
  两人做完爱发生了口角,激动之下宋雨说要告朱光尘强 奸,朱光尘失手捂死了宋雨。充其量,是过失致人死亡。文卿觉得,他根本没有杀人的主观意愿,连过失杀人都重了。可是,如果按照这个思路去辩护,朱光尘可能就不是死罪了,也许无期,也许死缓……
  这是每个律师都曾经梦想过的戏剧性案子。她想起了宋沙,想起了那天晚上,她不是英雄,甚至连狗熊都算不上。
  辩,还是不辩?这是个问题。
  照例,这个问题要交给严律师。有他在,自己不需要担心。文卿轻轻的松了口气,虽然很鸵鸟,但是至少现在安心了。
  胸口砰砰跳的厉害,握着方向盘的手冰凉凉的,指甲盖泛着淡青色……
  她,恐惧。
  赶到公司已经三点多了,距离约好回见米倍明的时间还有三十多分钟。文卿打开邮箱,看了看今天的工作内容,还有很多文档工作没有做,估计又要加班了。“!”是紧急标示,标注在文档前通常表明是第二天就要结果的。但是很多人为了自己方便,把不那么紧急的东西也标出来,就为了给自己多找些时间。可是这样,却害苦了文卿。那阵子她做到发疯,中午的时候突然嚎啕大哭,好像发了神经。终于有人良心大发,不再逼人太甚。虽然还有不自觉的,但是毕竟好了一些。文卿也就不再多说。
  她为人向来如此,不懂拒绝。被人欺负狠了,便要自虐或突然失控,变成和平日迥异的人。明知不好,但也没有办法。
  很快,前台路亚的内线,说有人要见她。那人自称米倍明。
  到了会议室,文卿看见等在里面的有两个人——
  米倍明和他身边跟着的女人。说是秘书,可是举手投足都不像。搭眼一看,文卿大概知道两人的关系。米倍明妻子的长相和眼前两人的举止,分明讲着和那些证据相反的故事,但是她只是米倍明的代理人,不需要去证明证据的虚假,或者说,这个案子里,她只是喉舌。事情都做好了,词都编好了,就算有漏洞,也与她五官。
  “如果她同意和解,我可以再多给她一百万。”米倍明讲完自己的要求,突然加了一句,但是没有任何解释。
  这事儿很重要,文卿有些纳闷,早干嘛去了?
  旁边的女子也有些吃惊,但她的反应更激烈,直接喊了起来:“不行,一分也不留!她那么侮辱我,凭什么给她留?我没让她一分不剩就不错了。再说了,她要把你的钱转给别的男人,你就这么喜欢买着绿帽子戴?”
  文卿知道她说的,是赵丽被指向自己的情夫转移财产的事情。
  米倍明皱起眉头,赵丽犯了两个大忌。一是家丑外扬,二是□裸说出米倍明戴绿帽的事儿。文卿垂下眼,看文件和当面说是两种感觉,她只能尽量降低米倍明的敏感度。脑门上明明觉得有两道探光柱射过来,文卿装作没听见亦没看见的样子,低头研究文件。
  也许他们的战争持续了很久,以至于美女都忘了察言观色,只想按照自己的心愿速战速决。
  眼角的余光瞥见米倍明摆了下手,文卿才装作倏然惊醒的样子,确认道:“米先生,到底……”
  “不让不让!”米倍明极不耐烦,不想再继续话题。
  旁边的女子心愿已足,恢复了猫儿般的慵懒,轻笑一声说:“口气好点儿,人家文律师还年轻呢!”
  “那就是不让了。”文卿不想让那女子在自己的地盘发嗲,公事公办的说,“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如果到时候再有分歧,就耽误事了。好吧,今天就到这里。我们准备一下,有什么进展再联络。这两天我会尽快把申请书递过去。”文卿把资料放进夹子里,准备结束。
  送到门口,米倍明站在电梯前看着数字,那女子好像刚想起来,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金属名片夹,掏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新名片,请笑纳。”
  文卿礼貌的收下,来时已经递过名片,职位秘书,姓名裴融。电梯门关上,面前空无一人时,文卿看了看新名片,姓名一样,职位:董事兼副总经理。
  文卿刚把米倍明和裴融送进电梯,另一部电梯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中年大嫂,文卿心里“咯噔”一下——米倍明的妻子赵丽。
  她看过赵丽的照片,本人和照片相比差距不大。上下一打量,文卿的视线落在赵丽拎着的黑色塑料袋上。
  “米倍明呢?你让他出来,我知道他来这里了!”赵丽的肥手啪啪的拍着桌子。
  路亚平时甚横,见到正主,气势就有些不足,求救似的看着文卿。文卿站在赵丽后面,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路亚缩了缩肩膀,说:“您稍等。”低头拨通了内线,文卿猜着她给严律师打电话,自己走了上去。
  “您好,怎么称呼?”
  “我是米倍明的老婆。我知道他找你们来了,人呢?你们把人给我藏哪儿了?”赵丽的手激动的挥舞着,手里的黑袋子碰到高高的迎宾桌,发出异样的金属声。文卿的眼角瞥见路亚拿着电话的手在哆嗦。
  “哦,我看见米先生刚下楼,就和您前后脚。”文卿看了一下表,“要是现在下去,可能能赶上。他的车停在停车场了,您应该看见。”
  “你是谁?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赵丽狐疑的打量着文卿,“不会是你代理那个王八蛋吧?”
  “我是这个所的,不过我还没到您说的那个级别。”文卿心想,我再差劲也不可能代理俗称王八的那种生物的卵,也算是没撒谎吧。
  “啪!”赵丽突然从黑色提兜里抽出一把菜刀来,扑鼻的鱼腥气冲的路亚大大的打了个喷嚏。
  赵丽说:“我警告你们!谁也不许接米倍明那个王八蛋的案子!谁接了,就是和老娘过不去!他不让我好过,我就不让所有人好过!”
  文卿觉得嘴角沉沉的直往下掉,只能使劲提着肌肉说:“好好,我一定把您的话传到。这样,您这里坐会儿,我去看看老板在不在?他说话管用。不过……”文卿假装为难,“那您不见米先生了?”
  “哼!我见他就杀了他!那对狗男女,我全杀掉!”她拿着刀凌空一劈,文卿只觉得面前一寒,眼前白光一闪,竟忘了躲,呆呆的看着锋利的杀鱼刀劈面而来,似乎刮鳞的刀背还带着微笑!
  “啊!”耳边响起路亚的尖叫,文卿一闭眼,完了!
  “文卿!”身后一股大力,猛地一拽,“嗖”的一股寒风从面前劈过,文卿觉得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摸,没有乱七八糟的液体。
  听说,关公月下斩貂蝉,斩的是貂蝉的影子。如今,她明白,刀快的时候,劈了影子都能杀死人。
  腿软软的哆嗦着,关节却僵硬的不能弯曲,整个人竟然还那么挺拔的站着!
  “飞毛瘸子腿儿!”路亚脱口喊出伍兵的外号,但是无疑,这一次喊得最为真诚。
  伍兵伸手挺住文卿的后腰,低声问:“没事吧?”
  文卿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是律所,不能趴下!
  连身后人是谁都没时间反应,直接提起嘴角,对赵丽说:“米夫人,所里有空调。您不用拿刀当扇子用,这不是个扇法!”说到这里,恐惧忽的消失了,文卿只觉得满腔怒火,“扇法”两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什么人?”保安科科长带着两个保安终于坐着电梯上来。赵丽这才知道被眼前的两个女人晃点了!
  可是,也许是被刚才一幕吓着了,她亦脸色苍白,慌张的看着,顺从的跟着保安离开了律所。
  文卿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膝盖一软,瘫倒在伍兵的怀里。

  第三章 非典型“同居”
  喝了一口压惊的水,路亚第一个振奋起来。当着后知后觉跑来关心的严律师和范律师,问文卿:“你们……认识?”她的手指着伍兵。
  文卿头也没抬,点了点说:“朋友!”
  “啊?”路亚夸张的捂住嘴巴,严律师和范律师互相看了一眼,又看看伍兵。伍兵局促的低下头,突然发现自己的球鞋似乎太脏太脏了。
  文卿察觉到异样,站起来说:“我没事了,你们先回去吧!严律,一会儿我给您汇报。”
  逐客令都下了,再加上文卿难看的脸色,大家识相的离开。关上会议室的门,文卿指了指椅子,让伍兵坐下。
  伍兵犹豫了一下,没有坐,反而走到文卿身边说:“你要是没事了,我就先走了。注意安全!”
  文卿看了看他的邮包,似乎还有快件没有送完,“我记得我们所应该是你的最后一站?”
  “是。”
  “把东西给路亚,过来陪陪我吧。”文卿支起双臂,沉沉的埋下脑袋。伍兵张了张嘴,没有说话,走出了会议室。
  伍兵似乎是专管文卿她们这趟线的,路亚趁着交接的机会旁敲侧击的问了半天,伍兵低头就是不说话,东西都弄好了,一转身进了会议室。
  文卿抱着脑袋,从胳膊缝里看见伍兵进来,说道:“不好意思,路亚太多事了。”
  “没关系。没事吧?”伍兵把自行车头盔放到一边,头盔的绳子规规矩矩的放好,这才转头看着文卿,“你的工作真危险!”
  “最近比较背吧!”文卿揉揉额头,“以前从来没碰上过。不过也听老律师们说过,可能都是必经的,就是被我弄得大惊小怪。”自嘲的笑了笑,文卿端起水杯,发现手抖的没法握稳。
  伍兵叹了口气,走上去接下来,摸着有些凉了,又兑了些热水。文卿放在桌上,捂着手,感觉似乎好些。
  伍兵想了一会儿才说:“一会儿我回公司收拾东西,然后搬到你那里。”
  文卿抬头看了看他,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其实,伍兵今天来是想告诉文卿,他不能住在她那里。理由只有三个字“不合适”。
  何为合适,何为不合适,他说不清楚,但是早晨起来,看着文卿热好的牛奶和面包,他就知道不合适。因为他的早餐从来不会这么奢侈,也不可能这样!
  但是,赵丽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他没有办法拒绝眼前明明吓得已经崩溃,却还要强打精神装模作样的女人。也许他没她有钱,但是至少他不是为钱留下来的。
  伍兵已经想好,等这件事过去,他就搬走。
  送走伍兵,文卿又歇了一会儿,才走进严律师的办公室。严律师问了问她的情况,文卿一概说好。严律师也就当好,话锋一转落到这个案子上。
  律所开门迎客,您的麻烦就是我的机遇。没道理把上门的肥肉推出去,虽说不能两面代理,但是一个圈子里混,谁没有个好朋友好同学,嗷嗷待哺等米下锅的。
  严律师让文卿把赵丽的资料找出来,说:“你去跟范律师讲讲,他那里可能需要。”
  范律师就在隔壁办公室,听文卿一讲,然后翻了翻赵丽的资料笑着说:“这么大的家产,赵丽竟然不知道找律师,真是太傻了!这样吧,小文,如果我交给岱成所的韩律师做,你觉得有问题吗?”
  “没问题,韩律师水平也挺高的。”
  “行,你回去吧,我来处理。”
  文卿看范律师起身绕出办公桌,赶紧识趣的开门离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韩律师在业内都很有名,他入行很早,那时候人们对律师的印象就是打离婚和诉讼。所以,做的多了,经验也丰富。男女那点事放到他手里,简直就是泥人张手里的泥巴——怎么捏怎么是!可能正因为看多了男女的分分合合,韩律师落下了怕老婆的毛病。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叫尊重家庭权威,反正在外面也当够了,回家让让位也好。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精明老练绵里藏针的老律师。文卿嘴上说着不怕,心里却不由自主的敲起了小鼓。
  打个电话给侦探公司的小罗,拜托他帮忙查一下所谓赵丽私通之人的资料。小罗答应的爽快,三天后见面。文卿松了口气,任他天大的本事,有事实总归好说话。
  所里有本事的律师都做非讼业务,挣钱多还安全有名声,只有她们这样的小律师才会叼着老律师扔下来的残羹冷炙,一边磨牙一边想着自己以后的飞黄腾达。文卿也不例外。
  作为严律师的高级助手,许多本该严律师助理做的工作也都堆到她这里。用老严的话说:这叫信任,也是磨练。磨到现在,老严除了跟客户动嘴皮子,啥都不用干!
  终于忙完最后一页,文卿抬起头,周围已经没人了。每天来的最早的是她,走的最晚的还是她。叹口气,大厦不见天日,自己跟午夜工作者没啥区别。
  猛地想起伍兵今天搬过来,估计还没有钥匙,文卿赶紧拨电话。没想到,伍兵的电话铃声竟然在办公室响起来。
  转过前台的屏风,绕过长长的走廊,文卿看见伍兵举着电话走进来:“我看你忙着,就在外面等……”
  伍兵傻乎乎的解释,电话还在不停的唱着歌。手忙脚乱的他不知道是该先摁了电话,还是先解释自己不告而至的动机——
  “咣当”一声,文卿手里的电话筒摔到桌子上。使劲抽了抽鼻子,文卿眼眶热乎乎的,很想就这样趴在桌子上大哭一顿,而原因——不详!
  伍兵吓了一跳,立刻站在原地不敢动。也正是这份小心,让文卿意识到他们之间,并不相熟。泪水转了转两转,生生的噎了回去。
  “真是的,外面有什么好等的。进来呗!”文卿低下头抱怨。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轻,脸上的笑容有多甜,口非而心有多是!
  伍兵放心下来,至少文卿不是怪他。不过,他立刻想到,文卿一定是白天吓坏了,猛地看见他出现有些害怕。想到这里,他又开始可怜起眼前忙忙碌碌的女人。
  连着两天吧,似乎她一直生活在诡异的压力中,倒霉事一桩接一桩的,看那副小肩膀,怎么托的起来?
  伍兵陪着文卿默默走回家,心里却风起云涌的胡思乱想,直到进门看见自己的沙发床,才想起“同居”两个字。
  两人一起在客厅为伍兵做了一个“窝”。桌子收起来,凳子放进厨房,单人沙发拉开变成单人床,铺上伍兵带来的卧具。文卿用在墙上粘了几个钩子,拉起床幔。好在客厅虽然小但是方正,床占了一半的位置但是正好卡在角落,并不影响太多的视觉效果。另一侧墙上还有一扇朝东的窗户,整个房间依然明亮整洁。
  时针已经指向半夜,文卿洗漱完了让伍兵用。伍兵觉得不妥,客气的拒绝。文卿知道他想着什么,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么?”
  伍兵不知道她玩儿什么花样,点点头。身上的汗弄得他黏答答的不舒服,却不敢乱动,坐在床边如同热锅里的蚂蚁。
  “以前有个做学问的先生,自持才高八斗,看不起任何人。他去庙里上香,看到庙里的老和尚,为了显示与众不同,他对和尚说,我看你就是一坨屎。老和尚笑着说,佛说心里有什么就看到什么,我看你还是你。”
  说完,文卿不错眼儿的盯着伍兵,眼看着他的眼神从茫然到恍然,最后又躲躲闪闪的垂下,知道他已明白。也不多言,指着卫生间说:“里面的东西都是公用的。你也可以用你自己的。水电煤气包括在你的房租里,你就不用操心了。如果你肯帮我做饭,省下让我在外下馆子的钱,我觉得我可以承担买菜的成本,你用做饭这种劳动来抵消,可以吗?”
  伍兵被文卿的故事弄了一个大红脸,眨着眼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最后只记住一个意思:他做饭,她买菜,大家两不相欠。
  这样也好,愣愣的点点头。文卿满意的回到自己屋里,门扇碰上,传来插销的碰撞声。伍兵呼的长出了一口气,算不算自作孽啊!
  两人的非典型同居生活就这样定下基调,每天早上,伍兵负责做饭做菜,晚上除了预备出晚餐之外,还要把第二天文卿中午带的饭菜也预备上。本来快递的下班时间是不固定的,但是文卿的下班时间更不固定。
  在等文卿回来吃饭的这段时间,伍兵常常用来看书学习,英语竟然学到了新概念第二册。但他学习都是死记硬背,拿在眼前认识,放进嘴巴里一说就不知道是啥。后来,文卿收拾自己的屋子的时候,找到一个多年不用的mp3,本来丢进垃圾筐里,被伍兵看到。问清之后,换了一个耳脉,又让文卿帮忙下载了音频资料,相当的好用。
  有一天,文卿下班回来,累的晕晕乎乎的,突然听到耳边有人问:“coffee or tea?”还是“伦敦音”!
  文卿下意识的来了句:“No,thanks。”然后突然醒悟这是自己家!
  扭头一看,伍兵端着茶盘——上面一杯咖啡一杯茶——皱着眉头站在那里,“没有这么回答的!”
  树叶一天比一天发黄,文卿拜访了卢卡明。证实了一件事,卢卡明之所以能见到赵丽,完全是裴融一手安排的。事实上,卢卡明非常爱他的妻子,为了给病重的妻子筹措款项,才不得不答应裴融。
  她本来想直接告诉米倍明,但是念头一转,还是把这件事口头汇报给了严律师。严律师问她怎么办?文卿留了个心眼,在告知与不告知之间做了一个模棱两可的选择。严律师点点头,让她看着办。
  其实,这已经是答案了。
  最应该的做法是告诉米倍明,但是严律师没有直接选。如果不告诉米倍明,他们是不是算对自己的客户不忠诚呢?也就是说,只有严律师不想告诉米倍明,同时又不想被米倍明抓住把柄,才会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
  文卿有点想不通,为什么不告诉米倍明呢?这个发现很关键啊!本来米倍明是站在非常有利的一方的,如果卢卡明肯作证,证明这一切只是一个陷害赵丽的圈套,那么形势将会发生彻底的逆转!
  既然不可能在所里问出这个问题,回家吃饭的时候,文卿把疑团和盘托出,伍兵咬了口馒头,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想那么久?!”文卿有闪了腰的感觉。
  伍兵认真的说:“就是想了很久,才知道不知道的啊!”
  也对!文卿哑口无言,低头吃着自己的饭。
  伍兵问:“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凉拌吧。该怎么辩护就怎么辩护,当做不知道这回事。”
  “万一赵丽的律师知道了,你不是要吃亏?”
  “吃亏也没办法。照严律师的意思,我是吃定亏了……”脑子中灵光一闪,文卿倏然明白了。严律师要让米倍明吃亏!
  可是为什么要让米倍明吃亏呢?文卿想不出来,伍兵倒是有自己的看法:“可能,米倍明是我们老家说的那种不撞南墙不死心的人。必须在法庭上吃亏了,才能在赵丽那里服软和解?”
  听文卿故事讲得多,伍兵偶尔也能蹦出个法言法语来。
  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一种解释。
  头一次,文卿觉得自己似乎在伍兵面前露了短。撇着嘴说:“菜咸了!”
  “真的么?”伍兵老实的低头尝尝,“又放多了?下次再少点吧!”
  米倍明的离婚申请受理后,赵丽来所里闹了几次,有几次指名道姓要找文卿,幸好都被保安拦住。伍兵知道后,便在下班做好饭之后多了一项工作,去所里接文卿。
  这下,全所都知道,文卿和那个快递员在一起。
  下班的时候,路亚神秘兮兮的瞅着文卿:“怎么,又等那个飞毛瘸子腿呢?”
  “瞎说什么!做这行已经少有积德事了,口德能留一些还是留一些吧!”文卿头也不抬的在纸上标出重点,“小心长痘痘。”
  真是一招致命!
  路亚摸着脸颊,好像真有几分怕了。收起嬉皮笑脸的态度,直接趴在蓝色挡板上神秘的说:“诶,进展到几垒了?”
  “什么几垒?”
  “得了,别装了。你还不知道!上床没?”
  “噗”!一个大大的水渍留在塑料夹的封面上,文卿赶紧擦干净。红着脸说:“别瞎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能怎么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抬头不见低头见,干什么?盖棉被,纯聊天?骗谁纯洁呢?!”
  “骗我!”文卿抬起头,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该拿这个似懂不懂口没遮拦的女孩怎么办,“没你想的那么龌龊!合租!听懂没?合租!还八零后呢,这都不懂。听风就是雨!”
  路亚翻了个白眼,对文卿的话不以为然,“别人说合租,我信;你说——我不信。八零后怎么啦?不过是个年代,又不是脑残!就你这种人,跟个大男人,还没知没识,肯定有原因。我就是不知道罢了,肯定不是你说的。”
  “行,那你侦查去好了。”文卿拱手言败,“老奶奶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要不你帮我把这份合同打印出来校对一下?”她指着屏幕。
  路亚溜得比兔子还快,连“再见”都没说,直接没了人影。
  晚上是例行的加班时间。她和伍兵讨论过,在这个城市里,不管是单干还是打工,要想做出头就必须付出比别人多的努力,而且不能蛮干。
  本来伍兵的老乡给他介绍了一份后半夜值班保安的工作,一个晚上八十块钱,伍兵动了心思。但是文卿说,这份工作充其量一个月。就算按三十天算,你能拿多少钱?伍兵觉得有钱总比没钱好,对他来说,挣钱是最主要的。
  文卿不以为然。他在快递公司保底工资1000元,加上提成,能拿到2500元左右。而且,他工作肯动脑子,错误率低,老板还有红包奉送,拿到的并不比一个初入社会的大学生少多少。而他最缺的除了钱还有什么?
  文卿问,伍兵愣住了。
  他一直在为生活汲汲营营,每天醒了就是算今天能挣多少钱,睡觉的时候就是想今天挣了多少钱。唯一一次“出轨”,就是送快件的时候,偷机会看看文卿。
  除了钱,还缺什么?
  缺前途,在这个城市里生存下去的前途。现在他有精力有时间,难道他要送一辈子快件?不,伍兵放弃家乡的安逸来到这里,不是为了一辈子送快件的。想到这里,他出了一身冷汗,似乎这几年都白过了、浪费了。
  伍兵是个聪明人,立刻知道文卿常说的“磨刀不误砍柴工”是指什么?推掉老乡介绍的工作,除了学习英语,又报了自考大专,每天下班回来就是看书学习——带着东西到文卿的办公室,一边等她下班,一边自己看书。
  今天的工作不多,文卿忙完手头的工作,看看表,九点了。怎么伍兵还没来?
  正思量,电话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房东的。文卿心里激灵一下,今天是房东来收钱的日子!
  她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房东是个极爱干净的人,出租的时候曾经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要转租或者合租。为此,还主动降了一百块钱!
  自己忘了叮嘱伍兵,如果伍兵说漏了……
  文卿承认,路亚说的并不全错。如果自己对伍兵没有好感,不会允许他走进自己的房屋。放在别的花花公子或者衣冠禽兽身上,都能明白文卿想而不敢的那层意思。不知道伍兵是真的木讷还是严守本分,说什么是什么,一点都不越界。有时候感觉亲近许多,有时候又客气的让你发疯。没事的时候,文卿也扪心自问,自己这样撩拨人家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一夜情?如果不是,两人真的合适吗?
  在这个问题没想清楚之前,文卿希望一切维持现状。无论是所里的议论也好,路亚的逼问也罢,都不能让她做出是或否的选择。如果因为房东的特殊要求,导致伍兵离开,那么他们的关系将会发生实质性的倒退。这一点,文卿看的很清楚!
  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一旦离开,再相遇就是天方夜谭!
  电话还在继续不断地响着,文卿接起来,就听见房东老太太噼里啪啦的声音,毫无疑问都是喜悦而开心的,这让文卿松了口气。仔细听了内容,原来是伍兵替她叫了下一季度的房租。而老太太的意思似乎还不止于此——
  “小文啊,我看啦,小伍是个好孩子。憨厚老实,体贴人。这样的男孩子现在可不多了!啊呀,那些八零九零都是小毛头,自己都管不好,怎么可能跟别人过日子。大一点的又都滑头,心眼太多的男人不能要。我看小伍行!你就别耍小性子了,小夫妻,床头吵架床位和,怎么给人家一张床弄到外面来了!别看大妈我年纪大,这社会男女关系发展到什么阶段我还是懂的。咱们女的天生容易吃亏,但是既然已经吃亏了,就不要吃太多亏。赶紧把床撤了,别再闹意见了。好好过日子吧!”
  敢情!大妈把伍兵当成文卿的男朋友,或者同居男友,甚或领证未办事的未婚夫了!
  文卿慌乱的应下,挂了电话,靠着椅子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发现手里多了一团撕得粉碎,揉的皱皱巴巴的废纸!展开一看……文卿叫苦不迭,是合同中的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自己抽了出来!幸好还没盖骑缝章,文卿赶紧收起心神,重新打印收档。
  正忙活,伍兵满头大汗的跑进来:“啊呀,我来晚了。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呢?文卿打死也不说自己刚才干了什么蠢事。赶紧收拾收拾,带着伍兵下楼。经过ATM,取了钱还给伍兵。伍兵不要,却说不过道理一大堆的文卿。一边苦笑一边说:“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啥也不说了。反正都说不过你!”
  “好啊!”文卿空着手,电脑包在伍兵的肩上,“以后听我的就是了。”
  好像爸妈那样,爸爸总是听妈妈的!文卿脑子一拐,又想岔了。
  吃着伍兵做的晚饭,文卿实在奇怪,他这个“老实人”是怎么让精明挑剔的房东有这么大的误会?
  “唔,房东——没让你为难吧?”文卿边吃边斟酌着说话。
  伍兵吃的快,但是吃的多,一碗米饭已经吃完,正准备盛第二碗。听见文卿的话,说:“没有,我也不知道她是谁,就没有乱说话。反正就是她问我答,不问不答呗。”
  “她都说什么了?”
  “她啊?她进门先自我介绍,说是房东,今天来收房租。我记得你说过房子的租金,就把钱给她了。然后她就问——你是谁?我说我是伍兵。她说你怎么在这儿。我说因为文卿啊!她就乐了。”伍兵摸摸头,一副不解的样子,“老太太笑的我发毛。然后她又问,客厅的床是怎么回事?我说是文卿给弄的。她就问我是不是吵架了?我说没有。她就没说什么。对了——临走的时候她说——”伍兵突然顿住,好像突然想起,又好像突然不好意思。
  “说什么?”文卿放下筷子。
  “没什么。”伍兵低下头,“没说什么。”一阵狂扒拉米饭,好像很饿的样子。
  文卿撇撇嘴,估计说不了什么好的。伍兵的脑袋都快扎到饭碗里了。也不再问。
  伍兵面如火烧,心里不断地想着老太太临走时说的那句话,他终于明白老太太今天跟文卿讲了什么——
  年轻人,别玩了,办个事买套房子,好好过日子吧!我看行!

  第四章 为正义对抗
  朱光尘的案子要开庭了。
  头天晚上,文卿彻夜失眠,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她很勤力,辩护词写了三份。一份是无罪辩护,一份是罪名适用不当的辩护,一份是绝口不提新的发现按部就班的辩护。三份辩护词摆在桌子上,好像三块烙铁,吓得她哪块也不敢拿。
  严律师说:你看着办。这是个机会,但是风险也很高。什么风险他没说,但是文卿想起宋沙就觉得肝颤。
  看着是看着了,但是怎么办?文卿一点主意也没有。
  半夜两点,惨白的日光灯下,文卿赤着脚,穿着睡衣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发呆。
  伍兵一向深眠,但是今天晚上吃饭时,文卿过于沉默呆滞的反应让他觉得有些不安。两点多,被走步的声音惊醒,发现是从文卿屋里传出来的,一丝亮光从门缝里透出来。
  想了想,伍兵轻轻的敲了敲门。
  “请进。”是文卿有气无力的声音。推了推,门开了一条缝,没有锁。
  伍兵探头去看,就见文卿黑着两个眼圈,蓬头垢面目光呆滞的正看着自己,吓了一跳。
  “怎么了?”伍兵赶紧走上去,伸手摸了摸文卿的额头。
  手落到冰凉湿滑覆着一层薄薄的汗水的皮肤上时,伍兵的心里一荡。连忙敛摄了心神,正视文卿,眼里依然是藏不住的关切。
  他眼里的文卿,是走下神坛的女人,是需要他保护的小女人;她眼里的伍兵,是个上进聪明的打工者,是个能保护她的男人。二目相对,彼此坦荡。
  文卿已到焦头烂额的最后关头,细细的眉毛乱糟糟的缠在一起,眉间也有了深深的纹路。迎上伍兵关心的目光,回一无奈的微笑。努努嘴,指着桌上的三分文档:“犯难呢!”
  本来不该说的,但是这个时候这样的状态,她决定不那么教条——也许跟伍兵聊聊会找到办法。
  伍兵就算没学过法律,也看出来这里面的不同。何况几份辩护词一对比,两种罪名的差别再清楚不过!
  “这都是你写的?”
  “嗯。”
  “太了不起了!”
  文卿一愣。
  “要为三个人辩护啊?——”伍兵看着文档,“怎么名字都一样?”
  文卿哑然,站起来走到桌子边坐下,说:“就是一个人的。我写了三份,你看哪份比较好?”
  伍兵一指放在最后面的,“这份,有理有据,感觉挺能说服人的。”
  “前面的不能么?”
  “也能。”伍兵挠了挠头,“但是总觉得没这份好。”
  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是文卿明白,差在激情了。辩护是一件理性的事情,但是做这件事的是人,有激情的人去做理性的事,和没有激情的人做是有区别的。字里行间,遣词造句,排列组合,不知不觉间,差别就有了。这是严律师告诉她的,也是她看到许多国内外著名的大律师在自传里多次提到的。
  面对一份需要理性的职业,唯一不能少的,就是你的激情。
  否则,做不好。
  文卿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该用哪份。”
  “为什么?”
  “那天宋沙找我,就是为了这事儿。他从牢里出来以后,成立了汉沙天行公司,靠着牢里认识的哥们儿,以天香海鲜市场为基础,挣了不少钱,在道上也算有些声望。宋沙这个人很护犊子,不能听见一点说他妹妹不好的。他妹妹出事以后,他在道上扬言要杀了朱光尘。如果牢里有人做了他,宋沙愿意给他家属十万现金。所以,对朱光尘的保护也格外的严。他甚至不许别人给朱光尘辩护,最早有律师接了。他就把人家办公室砸了。后来实在没有办法,指定了我们所。严律师虽然不想接,但是因为宋沙闹的很大,关注的人多了,老头觉得有油水可捞,真赶上我需要通过律协今年的考核,就接了。老实说,严律师在道上还是有点关系,所以宋沙不敢明目张胆的欺负。但是私下里,包括上次你碰见的抢劫,后来他来威胁我,以前也发过恐吓信什么的,都不安生。我不知道,如果我这样做了,将来会惹出什么麻烦?”
  伍兵研究了半天文卿的表情,终于得出结论,“你害怕了?哈、哈、哈!”
  他竟笑了出来,而且笑的那么张狂!
  文卿却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事实上,她已经这样嘲笑自己若干天了:“笑吧,我就是胆小,还懦弱!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没有背景,没有家世,没有靠山,要啥没啥。一双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摇摇笔杆子,还要看人脸色,凭什么跟他斗?我是女的诶!我还要过日子,还要生活,还有好几十年的日子要活,还要嫁人!放着踏踏实实的日子不过,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跟那个土匪斗什么斗!我犯得着么!”
  文卿嘟囔着,烦躁至极,干脆跑回床上,拿个枕头捂在头上,活像一只倒霉的鸵鸟!
  伍兵脸上还挂着笑意,眼神却严肃起来,坐到椅子上,看着文卿说:“可是,人命关天啊!”
  文卿心里激灵一下,他说的正是自己一直想躲却躲不开的——这是责任!
  她可以不认识朱光尘,不认识宋雨,不认识任何一个被代理人,但是只要他们与她之间确立了代理关系,她对他们就有了不可推卸的责任!不仅仅是利益,更是因为名誉。不记得是谁说的,律师爱惜自己的名誉,就像鸟儿爱惜自己的羽毛。羽毛让鸟儿飞的更高更快,名誉感让律师逐渐走出自己的天地。这是相辅相成的。可是,“爱惜”是有代价的!
  不是每个人都能付得起!
  文卿好像看见自己正在血淋淋的拔下身上的羽毛,却不知道还要拔多少才算完?!
  伍兵看着文卿变幻的神情知道自己说到点子上,但他无法确定打动文卿的是什么?他只知道,文卿是个善良的女人,懂得尊重与平等的女人,这样的人,不会放任别人的血白白的流干!
  “文卿……”椅子和床之间没有多远的距离,转过身,坐在椅子上的伍兵和文卿就是面对面。伍兵伸手覆在文卿冰凉的手上,“如果你怕宋沙,还有我!我不相信,宋沙能大过法!”
  他的声音很低,听在文卿耳朵里,却是那么的掷地有声!
  宋沙能大过法?!
  这是问题吗?文卿觉得惭愧,这个问题根本不该提出来!
  工作太久,混的太久,在校园时的锋芒早就被打磨平滑。连信仰,也渐渐湮灭!她看到了权利,看到了暴力,看到了痛苦,看到了无奈,满目的不平与疮痍,以至于她的眼睛蒙上了灰尘罩上了黑布,找不到看不到光明的所在,希望的地方!
  宋沙不能比法大!
  除了法律,无可畏惧!
  这是信仰,一个法律人终生的信仰!
  文卿的额头冒出一滴滴的汗水,突然,她挣开伍兵的手,双手掩面,双肩不停的抖动。从无声而渐起,哭泣在屋子里断断续续的回荡着。惨白的灯光似乎要印证着什么,让灯下的两人显得那么干瘪而无助!
  伍兵抚摸着文卿的头,此时的他们没有阶层,没有落差。他只想安慰她,支持她;也许在潜意识里,他知道文卿将要向哪里变化,却固执的像守护自己的宝贝一样,阻止着这种变化。他想,也许是我在逼她吧?
  哭着哭着,文卿终于承受不住倒进伍兵的怀里。她需要一个依靠,需要一个支撑,才能做出自己的选择。曾经她选择严律师,但是那条路似乎与她的心灵背道而驰。但是,在真正选择的十字路口,文卿清楚的看到,她还没有真正的勇气与力量,可以做出符合内心的选择!
  伍兵的出现,正是时候。
  一夜的挣扎,文卿第二天走进法庭的时候,虽然眼圈还是黑的,但是精神状态却是最佳的。
  第一次开庭是交换证据和一些基本的东西。文卿尽量客观的阐述了自己的意见,旁听席上响起一片低低的絮语。对面的检察官彼此交换着意见。鉴于本案的性质,法院没有公开审理。但是奇怪的是,作为唯一的亲属,宋沙并没有到场。
  随着辩论的深入,一件件证据的提出,朱光尘的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好几次被法警摁住。一般这样的案子,会委托两个律师。但是既然是法律援助,没钱没影响,辩护人只有文卿自己。但是今天的法庭上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文卿觉得自己像是站在悬崖边,拼命的为自己辩解。而法院判决的那一刻,决定的不是朱光尘的生死,而是她——文卿——是否被推入悬崖!
  然而,这不是古罗马,也不是美国法庭,这是中国。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定罪量刑,并不取决于法院。律师在控辩中的地位是极其微弱的,法院向检察院的制度倾斜,让控辩双方有云泥之别。而这种倾斜,也削弱了法院自身的功能。
  很多人喜欢从事法律,往往是受了欧美或者香港的电影电视的影响,可是他们忘了这是在中国。就在不久前,检察官和法官都带着一样的大檐帽。严律师说,每次开庭,如果和检察官意见相左,常常会被训斥。即便是现在法院在努力寻找自身的独立性,可是检察院的隐形力量,仍然发挥着巨大的作用。不,不仅仅是检察院,还包括公安机关。侦破过程的辛苦和第一手资料的接触,让他们很容易有先入为主的印象,如果碰上个别人情绪差点,或者素质低点,律师往往是替罪羊。
  她觉得周身发热,小心的维持着语速和态度,尽量不去触怒高贵的检察官们。
  体制是比法律还要厉害的东西。尽管,她遵从了内心的选择,但是她依然认得清现实。
  合议庭合议,然后当庭宣判。滑稽的是,虽然在法院的判决书里采纳了文卿大部分的辩护意见,却依然坚持□杀人的判断,结果也不出所料——死刑。听说最高法要收回死刑复核权,但是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动静。也就是说,只要高级法院批准,朱光尘就要投胎去了。
  朱光尘的表现一直很平静。
  宣判结束,文卿收拾东西,有法警上来要把朱光尘带下去。从被告席到侧门要走二十米的路,文卿的辩护席就在这二十米之间靠里的位置。
  突然,文卿听见什么“噗通”一声,朱光尘突然跪倒在地,向着文卿“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毫不吝啬的声音,砸在地板上,在空荡荡的法庭回荡。法警惊呆了,但也仅仅三秒。一把拎起他,押着走出去。
  “俺不冤!”
  文卿听见朱光尘带着家乡口音的最后一句话,竟是如斯,手上的整理工作慢慢停下来。
  是的,没有什么比在法庭上更能体现律师的价值。
  这句话,没有错。
  走出法庭,朱光尘的样子已经模糊,文卿却还记得那个跪地磕头的人影。
  铁打的法庭,流水的被告,但是这跪地瞬间和那咚咚咚的磕头声却能将文卿的心凝固!文卿下意识的按了按心脏,那里似乎被这咚咚的声音扰乱了跳动的频率。神智有些模糊,好像回到久远的年代,黑压压一片伴着阵阵哀号。这么久了,这么多年了,竟然一点没变!
  定了定神,看清眼前的车水马龙,文卿找了辆出租准备回去。手机短信,是严律师的,“老贾说,你表现不错。好好干。”
  文卿苦笑了一下,回了个“谢谢”。这样的表扬是不是意味着她终于做出了与严律师暗示有所不同的选择——或者背道而驰。不光是她,她所在的律所都会面临宋沙蛮不讲理的,毫无节制的威胁。
  值得庆幸的是,严律师只是表扬了她,不管是否真心,终究没有责备。
  我们的工作或是神圣的,但是这副躯壳却是无比的卑微,和那些消失的、或是被禁锢的、或被鄙夷的一样,无比的卑微;匍匐在——也仅仅匍匐在——自然的脚下,虔诚而冷漠。
  回到所里,大家只是略略向她致贺,然后便埋头工作。下午五点多,芮律师扛回来一个超级大单——某外企一年五百万的法律顾问合同!
  整个所沸腾了!
  那个单子当初跟的时候,因为比较大,按照客户的要求,必须两个以上的律师来做,而且其中一个律师必须是有相当丰富的并购经验。按图索骥,只有范律师还勉强够边儿。但是范律师实在太忙,又非常注重个人保养,苦活累活都交给了只比他小几岁的芮律师。现在单子拿下来了,范律师作为排在第一顺序的法律顾问,自然要分一半。好在芮律师不在乎这些,两人勾肩搭背的一起去洗澡,好的好像一条裤子长大的伙伴。
  文卿看着他们的背影,耳边是人群的议论与喧闹,心却像在沙漠中一般荒凉。其实,当她选择的时候,也想过英雄般的欢呼与鼓掌,那样,即使她必须面对天大的困厄,也能满足精神的需要。然而,现实不是这样的。
  人们心中的英雄,是谁能给他们带来丰厚的年终奖金;而不是招来攻击律所安全的人!
  文卿叹了口气,低下头。
  就在这时,同人群一起庆贺的严律师回来,拍了拍文卿的办公挡板。难得好心情的皱起满脸的笑纹:“芮律师真不错,有能力,会做人!”
  “嗯。”
  “唉,小文,你可得跟芮律师多学着点。你们基本上是同时转正的,虽说芮律师年纪比你大很多,但是有志不在年高,你有你的优势,多向芮律师请教着些。”
  “嗯,芮律师——挺值得我学习的。”
  “这就对了。我看你最近在看什么奴役的自由路?”
  “《通往奴役的道路》,哈耶克的,……以前看过,随便翻翻。”看严律师一脸不赞同的样子,文卿即使改变了话头,砍掉详细介绍部分,轻描淡写的带过。
  “没事多跟芮律师学学,做完这个案子之后你就有机会做非诉了。好好发展,你的经验很丰富,缺的就是机会!不过——”严律师话锋一转,“前一阵子你太忙,咱们所来了个新律师,姓王。她是邓律师早年的同事,所以我把邓律师的关系转给她了。以后,这一块你就不用跟了。”
  文卿有点心如死灰的感觉,平时早就该火冒三丈的事情,现在听起来好像放了个屁,皱了皱眉头,点点头道:“好,我把有关资料整理一下,然后交给王律师。”
  “这两天她一直在外面跑客户,昨天刚调整了座位,她就在你旁边。有什么事,也可以互相帮助一下。”
  严律师眉开眼笑,轻松的拍了拍挡板,好像那是他手下的一只哈巴狗。
  伍兵知道今天开庭,很早过来。路亚已经见怪不怪,因为吃过伍兵做的蛋炒饭,每次都嚷嚷着让伍兵给她做一份。后来大家发现伍兵做的炸鸡也不错,每次见面又开始要炸鸡。今天,伍兵这次不仅带来一堆炸鸡腿,还拿来两大桶可乐,分给路亚和晚走的律师。
  大家笑呵呵的问是不是有什么喜事了?伍兵只是憨厚的笑着,并不答话。路亚总结,结婚送的是喜糖,不会是鸡腿,但是放在文律师身上,没有什么不可能!伍兵涨红了脸,连连摆手,反复的说着: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等到人走了,文卿也很奇怪,今天什么好日子,让他这么破费?
  伍兵这才说:“我送快件的时候,听路亚说了,那个官司的事情。这就是替你庆贺的!”看文卿愣着,伍兵有些不好意思,“我、我不知道你想不想让别人知道,或者这么张扬,所以就没说。不过,总归是好事,大家一起吃吃喝喝也算是庆祝了。”
  噗!
  好像一朵小火花,在瞬间绽放,又好像擦亮了一根火柴。文卿才发现,整个下午自己竟然一直呆在黑暗中!
  这个时候,反而无话可说。文卿低下头,细细的咬着嫩的流油的鸡腿肉,觉得四肢百骸都被滋润过,无比的熨帖!
  伍兵拿出书包,竟然还是军挎:“你忙吧,我看会儿书。”
  旁边有律师站起来,说:“伍兵,刚收拾出一个空座,你去那儿看吧!”
  立刻有人跟着起哄,“是呀,是呀!那是专门留出来给你陪读的!”
  哈哈的笑声充满了办公室,有人离开,有人进来。都八点了,这里依然热闹非凡。文卿看着不远处露出来的黑色的头发,头一次明确的告诉自己,这个男人可以依靠!
  心里对宋沙还是有忌讳的,文卿不敢多耽搁,收拾了一下需要做的文档,然后拎起笔记本准备回家做。
  本来依照保密原则是不可以的,但是当家和办公室没什么分别,而老板又不提供床铺的时候,这条原则就没什么人记得。文卿之所以一直遵守,开始是不敢在严律师手下耍滑,无论何时,她的胆子都比别人少两个;后来是懒得面对韩达不会来的空荡荡的家。现在不一样了,伍兵终究不是所里的人,利用所里的资源学习,时间长了还是会被有心人说闲话。自己又没有十分必要留在这里加班,能回家做为什么不回家呢?
  两人并肩离开办公室,伍兵也没有多问为什么那么早离开。
  到了家门口,文卿突然站住脚。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但是就着路灯和花园里的灯光,仍然能够看清在小区门口有人徘徊,而且是熟人!
  宋沙径直把车子开到小区门口堵着,明灭的烟头最先暴露他的位置。不过,那股浓重的戾气即使没有看见人,也让文卿下意识的全身发冷。
  甚至,她比伍兵还早发现宋沙的存在。
  “哟!”宋沙点了一根烟,歪着走到文卿和伍兵的面前,“我说老严怎么能带出个胆儿大的徒弟,原来身边有人。”他不屑的看了一眼伍兵,往前走了一步,似是挑衅似是威胁。
  伍兵毫不犹豫的走上半步,挡在宋沙和文卿前面。也不说话,怒视着他。
  男人之间的较量不需要那么多废话,一个眼神,一次握手,便全力以赴,瞬间判出胜负。
  文卿突然觉得身边多了两座崩塌的冰山或者正在爆发的火山,噼里啪啦的要把周围的一切都冻住或者烤焦。然而,晚风轻拂,秋虫婉转,只是一错眼的功夫,那些幻觉就消失了。
  就在文卿以为要出结果的时候,宋沙突然动了一下,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把枪,忽的抵住伍兵的下巴。伍兵也吓了一跳,却依然没有退缩。手下意识的把文卿向一边推了推。
  文卿忽然觉得眼睛酸酸的,差一点就要哭出来。
  不能,不能在这个时候哭!
  宋沙冷笑了一下,就是冷哼,吊儿郎当的用夹着烟的手指点着伍兵说:“行,算你行!这事儿没完!”手枪向上顶了顶,伍兵不自觉的抬了抬头。文卿眼角扫到两人同时握紧了拳头,只听宋沙恶狠狠的说,“横!有本事,你现在横一个!你能护了她一时,我看你能不能护住她一世!”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宋沙左手猛地一击,一拳捣在伍兵的肚子上。伍兵痛的立刻弯下了腰,宋沙抬腿就势一顶,膝盖正打在伍兵的面门。
  文卿学过一点自卫,这一下算准了应该打在鼻子上。她只看到伍兵缩成一团倒在自己面前,一声不吭,艰难的滚着。
  宋沙一步跨过去,一根指头轻蔑的勾起文卿的下巴道:“他能保护你吗?这就算保护了吗?什么仗恃,屌!呸!”转头一口吐沫吐到伍兵身上。
  文卿突然有种豁出去的感觉,反正都交代到他手上了,是死是活不就是那么回事么!心也不慌了,胆也壮了,脑袋跟着清楚起来:“宋沙,你一个大老爷们欺负我一个女人,就算是好汉么!呸!”她都没想到,自己也能如女流氓一般彪悍的在宋沙的掌下吐出一口吐沫!而且是吐到宋沙的脸上。
  宋沙似乎没想到,一下子松开钳制文卿的手,退后一步抹了抹脸。文卿道:“你应该知道,非法持有枪械是什么后果。不过,它跟你做的那些事比起来,也许只是凤毛麟角。你有你的道义,我有我的本分。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奉劝你好好照顾自己,只要我文卿有一口气在,你就祈祷别落到我手里!”
  “臭娘们,落到你手里又怎样?老子会怕你!”宋沙有些羞恼,但是握着拳头实打实的打这样一个女人,他还不想开这个头。况且,文卿此时的气焰——比他还嚣张。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文卿就是个不要命的女人!
  文卿一咧嘴,“我是没你有拳头,但是我有嘴巴有脑子,你别求着我,求着我就有你犯难的时候!”
  宋沙一愣,他想起一件事:最近为了一块土地,刑警大队的陈队长似乎对他不太友好。而老严则是陈队长和黑道沟通的渠道。这个女人是老严的得意门生,她这么一说,宋沙还真的嘀咕上了。
  文卿扶起伍兵,灯光下才发现伍兵的嘴角和鼻子布满了粘糊糊的液体,一股腥臭扑面而来。伸手一擦,伍兵下意识的躲了一下。文卿扭过头瞪着宋沙:“你会遭报应的!”
  “哈哈哈!”宋沙仰天大笑,“就算我遭报应,也让你们先死!文卿,还有这小子,伍兵对吧?你们等着瞧,跟我宋沙作对的人,不用等老天,我就收拾了你们!”
  恶狠狠的撂下威胁,宋沙钻进汽车,扬长而去。
  文卿担心伤到脏器,带着伍兵去了趟医院。
  宋沙下手真狠,皮下组织大面积瘀伤。幸好伍兵皮实,没有伤到脏器。急诊医生见多识广,一眼就认出是打架的伤痕。嘴里唠叨着年轻人好勇斗狠,治得快死得快;一边免费给文卿的下巴抹了点药。宋沙竟然把它捏青了,文卿毫无知觉!
  回到家里,伍兵抱歉的对文卿说:“对不起,我以为我能保护你!”
  文卿摇摇头,“我最怕你这样说了。”看伍兵不解,继续说:“保护我并不意味着,简单的打得过谁打不过谁。如果只是为了免于伤害,我根本不需要你的保护。”
  伍兵皱紧眉头。
  文卿继续说:“我只要按着他们的意思去做就可以,不仅不会受到伤害,还有利可图。”
  “那……”伍兵费解。
  文卿道:“你的确保护了我。”她跪在伍兵面前,握住他的手,轻柔而坚定的扣在自己心口,“没有你,我会丧失自己,那才是最大的悲哀!”
  伍兵面红耳赤,方才被打时的晕眩似乎又卷土重来。但是,文卿的话他听明白,也听懂了。简单的晕眩之后,带着一丝自责,伍兵的眼角微微有些湿润。文卿不仅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孩子,还是正义勇敢有原则的人!他方才的想法,有些龌龊了。
  “可是,”手指轻轻点上文卿下巴的伤痕,“我还是让你受伤了。”
  文卿调皮的一笑:“给你两个选择?”
  伍兵脸一苦:“怎么又是选择!说吧——”
  “一是让我自己一人受伤一人恢复;一是在我受伤的时候,安慰我支持我。你选哪个?”
  “当然是后一个!”伍兵毫不犹豫。
  文卿双手握住伍兵的手,仰望着他,坚定的说:“我也是。伍兵,你愿意和我一起面对以后的生活吗?”

  第五章 心之所依
  文卿早就知道伍兵是个老实人,因为即使两人共处一室,在身体力量悬殊的情况下,也从没见伍兵有任何非分的举动。所以,她很真诚的说完自己的心理话后,就发现——犯错误了。
  伍兵的第一个反应是快速的抽出自己的手,然后把方才点下巴的那点暧昧也收了回去,随着猛然挺直的身板儿,正气勃然而出,文卿觉得自己侮辱了他!这种感觉让她有些恼火。
  “我、我——”伍兵的身板没能挺很久,结结巴巴说了两个字后,便颓然的挠了挠头,“你别耍我了。”
  伍兵站起来慢慢向前走着,一贯爽利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文卿听见他说:“我配不上的。”声音很低,低的让文卿以为是自己想当然的幻觉。
  车流带着钢铁的轰鸣与喧嚣从两人身边掠过。北京的马路宽阔而又漫长,无边无际,不知道通到哪里,也不知道终点在哪里。文卿跟在伍兵身后,茫然而坚定的走着。她告诉自己,喜欢就是喜欢了,说了就是说了,无论如何,伍兵也必须给自己一个说法!这个说法,只能是“喜欢”或者“不喜欢”,其他的一切都不是答案。
  也不知走了多久,伍兵回头一看,凌晨的路灯下,身后的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固执的跟着。见他停下,便也停下,瘦削的影子被朦胧的路灯剪的像一道幻影,这一切都像做梦,一个连想都不敢想的美梦。
  伍兵犹豫了一下,走回去看着文卿苍白的脸,低声问:“我是做梦吗?”
  文卿摇摇头,下嘴唇微微动了一下,被牙齿紧紧的咬住。
  “我配不上你!”伍兵放大了声音,嘴唇却绷成一条直线,“可是我喜欢你!”
  文卿松了口气,放松了下巴,露出红润的嘴唇,原本丰润的下唇上多了一排细细的牙印。伍兵有些心疼,又有些无奈:“我……给我点时间,让我试试能不能配上你!?”
  文卿知道自己该答应他,可是谁也不是小孩子,在见了那么多悲欢离合之后,有些话根本不需要经过脑子:“你、你不怕人配上我时,心不在我这了吗?”
  “不会的。”伍兵急了,伸手摁住文卿的肩膀,好像这样就能说明什么。
  “那你不怕我吗?”文卿反问。
  伍兵突然哑口,是啊,文卿能等么?
  文卿继续说:“你不觉得这世上符合你配得上的标准的人很多吗?如果我找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等你?为什么还要现在找你?”她把手放在伍兵的手上,“如果你不敢结婚,我不在乎;可是,我不想等。你喜欢便和我在一起,不喜欢我不勉强你。现在,给我一个答案!”
  伍兵觉得手掌冰凉,可是放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却烫的吓人。他想抽回来,却不敢动,因为一动就是一个答案。那个答案是他从不希望的。
  凌晨是24小时当中最黑暗的时候,但是除了科学家谁也不知道这个时候从几点开始,又到几点结束,能持续多长时间。若干年之后,文卿的记忆里,这段最黑暗的日子,从她要答案开始,到伍兵说话结束,而持续的时间似乎有一个世纪。
  伍兵的记忆截然不同,当文卿颤抖着说“给我一个答案”时,周围开始火花四溅,亮如白昼。不是阳光的暖光,也不是日光灯的冷光,是耀眼的寒光,好像一把宝剑劈下来,却在他们的头顶定格!他记得寒光下文卿的脸,白的像衬衫的领子,光滑的像子弹的弹壳,冷冰冰的随时都可以炸裂,“嘭”的一声,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伍兵头脑一片空白,他不敢说出任何承诺,但是却不想放手。伸手一拉,猛地把文卿抱紧怀里,低头,吻住。
  文卿的手在空中停留了一下,仿佛还在思考这是一个怎样的答案?但是只是一闪念,手便揽住了伍兵的腰。也许不是最满意的,却比推开她好。这世界有太多的变数,能把握现在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至于将来,走一步算一步吧!
  路灯下,原本单薄的影子变得丰满,只是跳出黑暗的黎明已经迎来它的第一道光线,原本模糊的影子愈发模糊,扭曲着,在地上蜿蜒成一条流淌的小溪。
  米倍明的案子按部就班的走着,当韩律师在法庭上出具卢卡明的证词时,文卿并不吃惊。她偷偷的看了一眼贾庭长,水波不兴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用最平板的声音让韩律师把证词递过来。倒是米倍明在听到这般说辞时,显得异常吃惊和尴尬,几乎乱了阵脚!文卿心里冷笑,不拿你一把,你真以为这些人都是泥捏的菩萨么?!
  米倍明一向自信,多年的商场搏杀争胜让他习惯了乾坤己定的局面,如今在这个方寸之堂,他突然发现自己是那么的渺小而软弱,连法官身后的高背椅子都有一种杀威棒的神气!他求助的看了眼旁边的小女人,美丽瘦削一直让他不入眼的小女人。此刻正低头看着文本,纤长洁白的手指点着桌面,指间夹着一根笔,圆润的指甲没有任何涂抹的痕迹,透着些青白。她的神情告诉他,这里是他们的地盘。而她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米倍明终于松了口气。
  文卿的陈词很简单,她没有对证据的可靠性提出质疑。但是她指出这份证据并不完整,因为全部都是指向裴融,并不能证明米倍明存在过错,所以她建议法官不予采信。
  米倍明几乎要鼓起掌来!
  文卿坐下,这是她早就想好的。米倍明做事之绝难以想象,赵丽明明知道丈夫和裴融苟且,愣是找不出一丝证据,看着狗男女进进出出,在法庭上却不能给出一点可予采信的书证物证或是人证!因此,即使裴融做了什么,也不能直接等同于米倍明做的,因为在裴融和米倍明之间并没有架设任何关联。所有的关联,都仅限于猜测!
  庭审结束后,对方要求补充证据,法庭准许,下次开庭又要等一段时间。米倍明满面春风的过来请文卿吃饭,被文卿笑着拒绝。赵丽怒视着他们,远远的对文卿指指戳戳。
  文卿看着她对米倍明说:“其实——”
  自己在干什么啊!文卿及时截住话头。
  就算她同情赵丽,但米倍明才是她的客户,她应该时刻保持冷静客观的态度!
  米倍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对文卿接下来的话有些了解。他太明白女人了,更何况文卿只是一个小女人。唔,他承认,是个聪明的小女人。
  看着文卿远去的背影,米倍明露出一抹笑意。方才法庭上瞬间天翻地覆的惊心动魄让他魂移神往,那种四两拨千斤,翻手为云的感觉激起他消失许久的热血。他喜欢这种感觉,连带来这种感觉的人都显得那么特别!
  法庭上也算殚精竭虑,精神高度紧张的结果是出来后有些虚脱。回到家里,屋子中静悄悄的,伍兵的床还在客厅中间摆着。文卿想起昨晚上的事,笑了。
  凌晨回来,文卿指着他的床问:“你还想占着地方么?”
  伍兵好像还有点不适应,羞答答带着些恼怒把她推进了卧室,顺手关上屋门,把两人隔在门里门外。文卿觉得自己就像戏文里的花花公子,不小心调戏了一把良家妇女。一不小心,文卿推开门探了下头,伍兵正坐在床边发呆,看见文卿下了一跳,比划了一个抓人的样子,唬的文卿又缩了回去。
  关上门,文卿有些后悔。其实,他要是真的扑过来抓人,也未必是件坏事……
  洗了洗脸,困意袭来,给伍兵发了个短信,倒在床上蒙头大睡。醒来,已经天色暗淡,屋里隐隐有饭菜的香味。打个哈欠,文卿看见窗帘不知何时已被拉上,还被人细心的用东西曳住角落,免得透风露光。
  伍兵弄好饭菜,看文卿已经洗漱妥当,穿着睡衣坐在他的床上发呆。走过去拍了一下:“弄啥,该吃饭了!”
  文卿揉揉眼,哦了一声,看看手,一伸:“洗好了。”
  “端饭去!”伍兵指派活。低头去摆弄碗筷。文卿穿着睡衣坐在他床边的样子让他想起很多,从精神到身体都受到极大的震动。但是,他不想让自己像个色狼或者伪君子,只好低头充当五好男人。一边摆着碗,伍兵心里恨恨的想:肯定有好多所谓的好男人,心里都不正经!
  真是再“将心比心”不过了!
  吃饭的时候,两人聊起米倍明的事。文卿放松下来,说话也没那么讲究,便把米倍明发家时如何与妻子胼手胝足建立家业,现在又如何对簿公堂说了一遍。白天对米摆明不方便说的话,一股脑的倒给了伍兵。说完,重重的出了一口气,道:“我都不敢相信,那么恩爱的两个人,到现在跟仇人似的,一举一动都跟防贼似的。他们都不记得以前怎么好了吗?”
  文卿咬着馒头,睁大眼睛看着伍兵。
  伍兵听的浑身不自在,他想的比文卿多。或者这是文卿在敲打他,免得他日后有异心?
  听得问题,赶紧说:“我怎么知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像那个姓米的。吃饭吧!”
  文卿心里咯噔一下,这就叫“心结”么?看来以后,他们两人真的不能无话不说,否则个中含义被人误解祸害就大了!
  “哦!”文卿低下头,刚才滔滔不绝的快意好像凭空坠下一个大坝,挡在胸口,闷闷的挥之不去。
  他们两人在一起,从来不会吵架。伍兵总是让着她,而她也总是小心的保护着他的自尊。可是,这样长久下去,耳鬓厮磨间,那些容忍会不会有一天变成火山的熔岩,跑出来,毁了一切?
  躺在床上,文卿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冒出这个问题。
  日出日落,每天就是上班下班。虽然文卿在法庭上的表现非常精彩,可是在所里,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连一毛毛的激动都谈不上。拿出昨天做好的出庭笔记,复习了一下,文卿走进严律师的办公室简单的汇报了一遍。
  严律师也只是点点头,说:“老贾对你的表现很吃惊,说你是个好苗子。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做一下诉讼这一块?”
  文卿忙不迭的拒绝:“我?算了吧。口舌之利,不能长久。万一得罪了检察院的,弄个伪证铁案之类的,我就惨了。还是做您的助理,保险!”
  文卿说的客气谦虚,心里却想:您最好给我弄些非讼的案子,让我也挣点钱。这种官司还是离得远些好!
  严律师也没多说,提醒她早上有个邀请函,已经转到她的邮箱了,让她处理一下。文卿点头应诺,走出办公室。
  这封邀请函是个外资所发来的,文卿记得它的首代,非常年轻,而且也算英俊,在行业里好像小有名气,名字也风雅,叫宋白。但是为人就不好说了。至今单身,但是交往过的名单里竟然还包括小明星,砸了不少钱。当时分手的时候,大家还乐淘淘的等着看他是不是要利用手里的法律武器,诉那个横刀夺爱的大款,结果人家偃旗息鼓,很快又找了一个外企的金领。唉,国外回来的,就是开放。不要好名声,也不理会坏名声。看着挺腼腆的男人,勾引起女人来生猛的好像海里的鲨鱼!
  这些消息,都是路亚扒过来的。当年,路亚在酒会上见过此人一面,只用了三个字形容“面囡囡”,就获得一致认同。不过,据路亚观察,此人对他们所里那个女律师似乎情有独钟,绝非外人口中的花花公子。不过,人家使君有夫,对他也只是发乎情止乎礼,让人徒唤奈何!
  能把八卦和工作联系到一起是一件幸运的事情。文卿想着八卦,就看到邀请函的具名人——谈笑,正是路亚口里八卦事件的“使君”。
  来函是为一项招标,它需要参与投标的律师团中有具有国内律师资格的人。外所不算正规的律所,只能是个办事处。但是他们有强大的国际经验和许多内外兼修的律师,除了没有资格,什么都不缺。而律师行业恰恰是最看重个人修养和素质的行业,所以,许多外所就打着顾问的旗号钻法律的空子,偷偷摸摸的营业。到了后来,就变成一种惯例,甚至连这种大型的招标也敢堂而皇之的接下来。当然,为了保证表面合理,他们通常会扯一个国内所作为伙伴,一起干活。从某种意义上讲,提高了国内律师的素质和经验水平。其实呢?老猫收徒弟——真本事都藏着。
  这一次,他们找到文卿的这个所。严律师让文卿跟着,标的不小,估计做成了分红也不会少。文卿翻着后面的附件,想着那个女律师的八卦。听说她是个极彪悍的人,后来把自己的父亲还送进了监狱。自己能和她合作好吗?
  很快,骨子里的好斗把她的兴奋点高高燃起,她要会会这个京城名律。因为这个女人不仅案子做的好,而且每年都有一两篇重要的论文或者译著发表,精通(至少笔通)英德日三国语言,最重要的是——她很年轻。
  文卿很快看完,给严律师打了个电话。严律师大概叮嘱了一下,最后说:“我听说这个女人马上要走了,这个项目可能是她做的最后一个项目。因为标的实在太大,除了她没人可以胜任,她才不得不留下。”
  “啊?去哪儿?”
  “好像是随军。”
  “随军?”文卿一时没听明白,从律师到随军妇女,这个差距大了点儿。
  “嗯,她老公是军人。好像还是个什么团长之类的,据说要派到一个很偏僻的地方,三五年的回不来,而且就算回来也不知道会被派到哪里。她打算跟着他走,孩子暂时让爷爷奶奶看着,可能过一阵子也要接走。”
  “哦,那真可惜。”文卿由衷的叹息。
  严律师似乎心有戚戚,“太理想化了!就算她挣了些钱,可是将来养孩子、养家哪个不要钱,随军以后,夫妻是在一起了,就那点工资,连给她买化妆品都不够。”
  文卿道:“那她随军做什么?”
  “不知道。听说是安排了一个什么幼儿园的工作,但她拒绝了。说是学邓正来,自己在家做研究。”
  “哦,那也行。”文卿有些羡慕这个女人。
  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仅需要勇气,还需要天赋和智慧。也许她一直就是这样努力的,所以现在才可以轻松的挥挥手,告别这个角斗场?
  当然,这都是别人的故事。对于文卿来说,这件事里最值得高兴的是,严律师通过这次交接传递出来的讯息——她开始做“大”项目了!所谓大,不是标的额有多高,而是利润很高。律师业也是一个行业,吃饭穿衣样样要钱,有付出有回报,哪个也少不了,自然也要讲利润。文卿藏在电脑后面偷偷的乐。
  “文卿,做什么呢?那么高兴。”旁边的王律师转过头来。
  文卿心里一沉,迟早都要换座位,和这种人挨着太危险了,嘴上还是很厚道:“没什么,这不是快下班了嘛。”
  “不会吧,刚上班,连中午饭都没吃呢!”王律师一针见血,毫不客气。
  文卿脸腾的就红了,讷讷的说:“我、我昨天没睡好,没睡好。”
  “很累吗?”王律师关心的问,“你要是累,就休息休息。如果有要紧的来不及做,我可以帮你!”
  文卿心里流血,原来在这儿等着呢。可是,话已出口,容不得她喘气,王律师就跟了上来:“听说你在跟宋律师他们所的项目,那可是个大Case。虽然我们只是配合一下,但是我听说那个谈律师跟个铁人似的,做事特别快。要不——唉,虽然我忙,但谁让咱们是同事呢!我帮你好了。”
  “不,不麻烦了——”
  “都是同事,谈什么麻烦!你不好意思说,我跟严律师说。”不等文卿开口,王律师已经拨通了严律师的内线:“喂,严律师吗?……”
  文卿目瞪口呆。虽然大家也有竞争,可是至少表面上还都客客气气。像王律师这样,跟抢劫有什么区别?!
  “小文,严律师找你。”王律师说了一通,把电话递给文卿。
  文卿赶紧接过来,就听严律师说:“小文,怎么?不想做了!”
  “没有,严律师。我、我没有。”文卿觉得自己是个挺大胆的人,有什么说什么,做事也很彪悍,可是为什么一到所里,见到同事,就跟软蛋似的呢?
  “你呀!”严律师难得有情绪流露的时候,不过这时显然不是那么友善,“能做就做,不能做就算!这么点活儿都要人帮忙,干脆别干了!”
  “对不起,严律师。我能做。”文卿呐呐的放下电话。
  王律师还一脸期待的看着她,文卿想了想才说:“谢谢你啊,王律师。但是,我想谈律师是个严格的人,我们临时加人,她会不同意。”终究没勇气,文卿不敢把严律师的话直接复述出来,绕了个弯子,想拒绝王律师。
  王律师看看严律师的办公室,又看看文卿,说道:“是吗?其实我也不是为了钱,就是看你太辛苦,帮个忙而已。”她的声音低了很多,没有了刚才的兴奋。
  但是文卿依然可以从她灼灼的目光中感受到毫不掩饰的渴望,赶紧低下头。
  “呃,以后如果有机会,我跟谈律师说说。”也只能如此了。但是,似乎离真正的原因越来越远。文卿觉得如果她再逼自己,都没机会用严律师的话来做最后的抵抗。
  好在,王律师没有坚持,大家都是要面子的。
  办公室里没有传不开的闲话,很快,上午的这一场竞争就人人皆知了。中午吃饭的时候,路亚和芮律师追着文卿问个不停。
  文卿看看不远处正和别人聊的起劲的王律师,什么也没说。她想,自己一定有办公室恐惧症,或者情商太弱,不然怎么一进这里就像个受气的小白兔呢?要是她有向伍兵告白的勇气就好了,王律师肯定不是她的对手!
  一边吃饭,一边想着伍兵,文卿的嘴角慢慢的勾起来。路亚看她走神的样子,不屑的对芮律师说:“瞧瞧,又发傻!我就奇怪了,她怎么会在法庭上厉害?”
  芮律师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人家文卿这是心眼儿好,工作是工作,不搞那些没品的。学着点儿!”
  “是,我是得学着点。省的将来像她一样,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文卿猛地惊醒,尴尬的笑笑,浑然不知自己的善意和笨拙已经成了别人的反面教材。
  下班后,文卿等着伍兵来接。一直等到十点半,快十一点了,才见伍兵遮遮掩掩的进来。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伍兵松了口气。文卿仔细的打量着他,从外表看,没什么异样。
  “没事吧?”
  “没事,走吧!”
  文卿点点头,伍兵接过她的书包,背在身侧,走在前面。来到门口,文卿去所办公室的大门。站起来的时候,高跟鞋崴了一下,伸手一搭,落在伍兵的胳膊上。
  “嗯!”伍兵突然闷哼一声,文卿觉得手下的胳膊猛地一动,似乎要撤开!
  她是律师,就算胆小如鼠,也知道什么时候会有这样的反应!
  “给我!”文卿站好,面向伍兵伸出手。
  “什么?”伍兵把手背到身后。
  “给我!”文卿再次重复,连她自己都听出声音里的颤音。她不知道,如果伍兵再拒绝,自己会不会不顾一切的冲过去?
  犹豫了一下,伍兵伸出手,嘴里还嘟囔:“没事儿,看你紧张的!”
  文卿理都没理,刷的拉开衬衫袖子,古铜色的皮肤上一道道青色的痕迹清晰可见,有些地方还渗出点点血迹。
  “谁干的?”
  “不小心摔的。”伍兵抽回胳膊,“走吧,回家再说。”
  文卿抬起头,她不知道自己脸色煞白好像死人,嘴唇发青明显缺氧,但是她的脑袋还算清楚,这种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明白。
  伍兵心疼的揽住她的肩膀,文卿下意识的靠过去,碰到的地方又是轻轻的一抖……
  抬头看伍兵,还是那副笑模样。文卿从他的怀里钻出来,牵着他的手走到电梯前,牢牢的,十指紧扣!

  第六章 身陷连环计
  北京三环路内有很多九十年代的房子,他们的屋主作为比较早的有房族,或者本地的北京土著,因了发展或者拆迁的原因都有一套以上的房屋。于是,他们便把这些早期的位置方便却户型不好面积较小的房子租出去,举家搬到四环甚至五环一带。
  文卿租的房子就是这样的,户主在天通苑有自己一百七十多平的大房。买的时候的总价和这间小屋子现在的价格差不多(区位优势在北京这样的地方非常明显)。房主把这里出租出去,一个月二千块钱,在这一带并不很贵。当初文卿谈的时候,房东有个特别的要求:年付且不得转租,一旦发现,立即解除合同,还要扣掉押金。
  文卿也不喜欢换来换去,又觉得位置好,虽然用掉当时一半的工资,但是无非是少吃两口,权当是减肥,也就答应下来。所以,当她得知房东在屋子里看见伍兵时,非常着急,生怕对方以为自己转租或者合租了。
  一室一厅一厨一卫,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加上向阳通风,文卿又爱干净,屋子里一向温暖明亮。虽然外表老旧,但是走进来并不觉得陈腐。
  但是今天晚上,这间安静漂亮的小房子里充满了浓浓的酒精味,隐隐传来嗤嗤的倒吸气。伍兵死死的盯着眼前淡蓝色的枕巾,研究着每一根挑出来的细绒和周围的差别,却依然无法忽视后背传来的刺痛。痛到极点,便吸一口冷气,脑袋不受控制的猛的一抬,好像被扎到了反射神经的青蛙。
  如果一个女人肯给一个男人收拾伤口,而且收拾的很仔细,她一定很在乎他;如果他们之间还有感情,她一定很疼惜他;如果再加上伤口又多又深,男的还不想去医院,那女人一定会发疯!至少要数落这个男人,因为在乎——流着他的血,疼的女人心。
  可是,文卿除了仔细的上药换药,没有说一句话,安静的让伍兵不敢回头。
  发现伤口以后,伍兵坚持不去医院。因为上次天价药费吓到他了。这是皮外伤,伍兵说,过两天就好。
  文卿没有坚持,有时候就算你心疼他的肉体,也要照顾他的心灵。男人可以流血,但是不能低头,尤其是在女人面前为钱低头。
  去24小时药店买了酒精和消炎药,顺便拿了些棉球和绷带。回到家里,文卿就开始这样沉默着给伍兵上药。伤口大多在后背,腿上和胳膊上都是瘀伤,想是防守时被打的。
  “他们只打你的后背,为什么?”这是文卿问的唯一一个问题。
  “不知道,可能给我留点面子?”伍兵想幽默一下。背后突然被摁了一下,闷哼一声,不敢乱开玩笑。
  用了两个小时,才把所有的伤口处理完。瘀青的地方还推了红花油,文卿只有小时候受伤的经验,弄完了还有些担心感染。伍兵再三保证,自己受伤多了去,这都是小意思!绝对不会感染发炎或者其他。
  后背受伤,不能仰卧。熄灯后,伍兵趴着昏昏欲睡,一天的疲累和肾上腺激素过分分泌,让他此时身心俱疲。枕席间若有似无的馨香让人平静,无端的让他想起小时候躺在妈妈的怀里,柔软安全温馨。
  文卿从伍兵坚持不肯告诉她谁干的,就能猜出这事儿和自己有关。她不是不想问细节,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问,有什么好问的?宋沙早就放出狠话了,难道他会善罢甘休吗?
  是自己拖累了伍兵。
  文卿睁大眼睛,如果不是自己,伍兵在北京应该有自己的轨迹,以他的为人秉性,迟早会闯出一条自己的路。对不起,我拖累了你……
  瞬间,文卿做出一个决定。趁着来不及酝酿情绪,文卿决定告诉伍兵,免得情绪上来,她就舍不得了!
  翻过身,耳边传来细微的鼾声,伍兵在她身边睡着了。沉沉的,酣眠。
  城市的灯光染晕了夜色,透过薄薄的窗帘,朦胧的光影里,伍兵的一侧脸被枕头压着,嘴巴微微嘟起,露出难得的童稚。也许在做美梦,他吧嗒了一下嘴,嘿嘿笑了一声。一滴哈喇子,稀溜溜的流下来,又被吸了回去。伍兵扭过头,转向另一侧,嘟囔两声又睡了。
  文卿的手停在半空,她舍不得推醒他,更舍不得告诉他。她知道,如果自己不说,伍兵永远不会离开。但是如果自己主动要他离开,后果却很难猜测……何必自找麻烦?
  自私一些,把他留在身边吧!
  这个人……
  文卿用手指轻轻的顶着伍兵胳膊上□的皮肤,指尖下的皮肉紧致而有弹性。她好像能感觉到血管砰砰跳动的强劲,能想象出在某个时刻,汗水从这里涌出的淋漓。
  算了,明天,明天再决定吧!
  轻轻勾起男人的一根手指,文卿闭上眼,至少当下,她是安全而满足的。
  第二天早上五点,文卿就被电话叫醒。严律师有个国际电话会议,要在六点开始,但是他临时有事来不了,让文卿帮他记一下。文卿知道老头儿根本是忘了,而且也根本起不来。嘟嘟囔囔的爬起来,伍兵还睡意朦胧,留了张纸条,稍事洗漱,便直奔办公室。
  一扎进去,就是一天,事情一桩接着一桩,连打盹的空隙都没留。
  和谈律师合作的项目的发展一日千里,那个女律师好似从不睡觉,一件工作分成几个部分,齐头并进却有条不紊。文卿惊讶之余,也只有佩服着跟进。暗地里庆幸,跟着强人工作,不由你不强。
  一天下来,文卿有种虚脱的感觉,靠在椅背上,不由得长长的连喘几口。看着门口,等伍兵来接。
  等了一会儿没人,她才想起来,伍兵今天临时有事来不了。本来他叮嘱自己早点回去,可是忙晕了头,竟忘了这茬。看看表,已经晚上十点,外面漆黑一片。再不走,就更晚了。办公室里还有人加班,文卿打了声招呼,收拾好东西,走出大厦。
  东三环北有燕莎商圈,中有国贸CBD,南头连着潘家园,是现今北京城最繁华昌盛之地。即使夜里十点多,也是车来车往,无数奇形怪状的大楼挽着央视畸形的胳膊在路的两侧翩翩起舞。文卿看着路上的车流告诉自己:这么多人,不会有事。
  怕什么来什么,当一辆车逆行停在文卿身边时,一种认命的感觉笼罩了她。
  “我一直想,那个倔小子得跟你到什么时候?今儿怎么没见他啊。”宋沙下车拦住文卿,痞里痞气的问。
  其实,这家伙长的不难看,而且还是时下流行的黑道气质。但是对于文卿这样保守敏感的女子来说,这样的气质同样意味着危险。再加上先前有过的恐吓,一看见宋沙,文卿开始觉得胃里难受。中午吃的那点可怜的东西从消化完的小肠里叫嚣着往嘴巴跑,整个肚子都因此要抽抽起来!
  “昨天是你打的他?”文卿攥紧书包。今天没敢拎电脑,直接提着自己的手包出来的。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宋沙摸了摸额头,眼角上贴着一块白色的纱布:“哼,便宜他了!不识相的家伙,老子给他留点面子,他到照着老子的脸打。不打死他算是便宜!”
  文卿想了想,只能靠言辞了,好在宋沙似乎并没有动粗的意思:“宋沙,你妹妹的事情我很抱歉。对不起!”
  宋沙看了她一眼,“对不起?说对不起管用?你跟我妹说去,能说回来,咱俩两清。”
  “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害你妹妹的人是朱光尘,不是我!”
  “可是你帮着朱光尘洗脱罪名!”
  “那是法律赋予他的权利,与洗脱无关!”
  “狡辩!”
  “野蛮!”
  两人一声比一声升高,站在路边如两只斗鸡!
  宋沙恶狠狠的瞪着文卿,怒目之下,文卿下意识的退了一步。这一步,让胜负立判。
  宋沙露出得意的笑容,跟着欺身上前,文卿噌的把书包挡在二人中间,声音发抖的说:“光天化日,你不要胡来!”
  宋沙更开心了,夸张的看看天,“小姐,你色盲啊?这哪来的日头!”
  窘到极处,文卿反倒不怕了。拿开书包,摆出死猪不怕烫的样子说:“好吧,你说吧,要怎样?!”
  宋沙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文卿,才正色道:“我本来……想让你尝尝我妹受的苦。我觉得你尝过之后,大概就不会整天摆出一副正义天使的德性!”
  文卿倒吸一口冷气,牙齿开始发冷。
  宋沙冷笑了一下,好像暗夜里的魔鬼,连耀眼的主路路灯都变得暗淡无光:“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怎样。我原来计划的是让我的兄弟们,都沾沾好处。”
  “咔哒”,文卿听见自己的骨头发出的声音,那是她动了动脚,连带了关节发出的声响。
  “不过,我兄弟都是有家有业的,犯不上因为这件事去吃号子饭。你也不值。”宋沙傲慢的抬起头,好像一只戏鼠的老猫,看着握在掌中的猎物。
  文卿下意识的点头,然后才发现自己的动作很无耻,太没尊严了!
  果然,宋沙不屑的撇了撇嘴:“欺负女人,没意思。也不是我的风格。我现在觉得你身边那个倔小子不错,折腾他是件挺开心的事。”
  “宋沙,伍兵跟这件事毫无瓜葛。你要是男子汉,就不要牵连无辜!”文卿有点着急,宋沙骨子里流露出来的大男子主义,让她长了几分勇气。这种男人不会拿女人怎么样,不是不敢是不屑。所以,她的嚣张也恢复的很快。没有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那律师也是白做的。
  “哼!”宋沙根本不予理会,“这小子有种,我很喜欢。不过,他不该跟着你。这就是命!文大律师,凡是跟你在一起的,都是我的敌人。”说到这里,宋沙轻佻的用一只手指勾起文卿的下巴,缓慢而轻柔的说,“大律师,您让我很没面子,后果很严重!”
  文卿努力的想摆脱他的手指,可是指尖处的力量几乎要戳破她的下巴!连话也说不出来!
  宋沙砸吧了一下嘴:“也不是没有机会!就看你愿不愿意了。”说完,他松开手,退后一步,摆出谈判的架势。
  文卿抹了一下嘴巴,吞咽了一下,证明自己的下巴还在。那里没掉也没破,还能托住口腔和唾液,才说道:“什么条件?”
  “那天我回去想了想。”宋沙好像猫戏老鼠,“你倒是提醒我了。老陈似乎跟我不熟,大家都在一个地界,老是不见面也不合适。如果你能帮我约到他,咱们的债就一笔勾销!”
  严律师通吃黑白两道,这也是他在这一行能做出自己特色的原因。大部分事情,都不是法庭能解决的,中国人对和解协商妥协谈判的痴迷已经深入骨髓。就连高法也连连发文,强调民间调解的作用。可是调解就是力量的博弈,什么力量在里面?
  “我只是严律师的助理,连陈队的面都没见过。”文卿试图让他知道自己的地位。说实话,那天晚上情急之下,她是托大了些。
  “是吗?那就算了,当我没说。”宋沙无所谓的双手插兜,耸了耸肩,“上次我派了十个兄弟,还带了家伙才把伍兵那小子搞定。后来我查了查,他竟然是特种兵下来的,够意思。我觉得他可以做我的保镖,这个话儿你能带到吗?”
  文卿心里凉飕飕的,这是邀请还是威胁:“如果拒绝呢?”
  宋沙看了看文卿,好像有些忍无可忍:“臭丫头,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严律师那个老狐狸,我早就把你做了!你以为你还能在这里混?伍兵那小子比你有本事,我是爱惜他,是个人才!我明白的跟你说,让你带话,是给你面子,别给脸不要脸!就伍兵那种人,老子不信,能、不、要、钱!”
  他一字一顿的说这最后四个字,仿佛已经狠狠的扼住了文卿的喉咙,“钱”字方落,文卿就觉得要气绝过去。
  “你最好识相点儿!”宋沙威胁道,“该怎么做,你应该明白!成,你就继续混;不成,老子扒你一层皮!”说完,宋沙猛的打开车门,嘭的撞上。
  宝马车带着轰鸣,绝尘而去。
  文卿脸色煞白,站在那里。她大概明白了,宋沙告诉她两件事,第一,只有帮他搞定陈队,才能摆脱纠缠;第二、伍兵根本保护不了她,除了打人他有很多手段,让这个男人变成她不认识的人!
  直到第二天下班,伍兵过来接文卿,文卿的心里还不是那么舒服。
  想到这里,文卿问伍兵:“你现在工作怎么样?”
  伍兵点点头,笑呵呵的说:“挺好的。对了,我们有一个主管刚走,昨天经理找我谈话,想让我试试。”
  “哦,你打算在这里做下去么?”
  “不,不想!”伍兵回答的极干脆,“我现在就是英语不好。等我把英语学好了,本科文凭拿下来,我打算去外资的物流公司试试。那时候,我也有管理经验了。就算不能像大学生那样做个什么层,至少可以看看人家是怎么管理,怎么运营的。”
  文卿听着话里有话,“你向自己开公司?”
  伍兵倒是不回避:“那是迟早的事!”神色间自信的很,“我不像你,有学问有本事,可以在律所公司。我啥也没有!公司里只要大学生,研究生,博士生,甚至留学生,我这样的怎么可能有机会!”伍兵的神色有些落寞,“原来家里穷,上不起学也不好好学,后来当兵了,就知道争强好胜,也没想着考个军校什么的。到了地方,总算明白了,也晚了。在机关那会儿,考了专科,然后等不及跳出来。跳出来才发现,世界太大了,我那点本事根本不够用。要想出人头地,就得多付出,多用功,多冒险!”
  夜风凉凉的,文卿听着他的话,心里时而热时而冷。
  她佩服他事情看得通透,却害怕他所谓的冒险和付出变成不择手段。就像宋沙说的,他会不要钱?
  想到这里,文卿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把宋沙的说法告诉他,看看他究竟是哪路人?
  也许答应不答应并不意味着这个人的本质就是好或者坏,但是此时的文卿带着些神经质,宛如惊弓之鸟:“呃,你只想在物流行业做吗?别的呢?”
  “当然不一定!不过这一行我做了两年了,熟悉而已。”伍兵没有察觉文卿的担心,依然为自己描画的未来兴奋着。这个未来,因为有足以匹配文卿的可能,而显得格外辉煌。
  “我听说有人专门请退伍的有特训经验的战士做保全,收入很丰厚。一个月有一两万,甚至更多。”文卿不敢直接点出宋沙,她更想知道无防备状态下的伍兵有什么想法。
  伍兵道:“你说的,我听说过。以前有些战友也在那些公司做。”他想了想,似乎在考虑如何表述:“这行……你可能不太了解,不止是风险的问题。”
  “还有什么问题?”
  “我也说不清楚,反正这个不能轻易去做。如果做不仅要看公司的历史,业务的发展方向,还要看老板的为人。如果他为了赚钱,不择手段的话,还是不要做的好!”
  文卿松了口气,她果然没有看错人。伍兵是值得托付的,他的责任心比时下的一般男人都来的重,来的踏实,来的正派。
  顿了顿,伍兵又问:“你有朋友做这行么?”
  文卿愕然,伍兵的眉目间似乎有些兴趣,“呃,有。”她的心提起来,想起严律师一直告诫她的,说话时一回事,办事又是一回事,世人大多是说的漂亮做的操蛋。
  “你想做?”文卿追问了一句。
  伍兵道:“为什么不?报酬那么丰厚,如果公司正派,试试也无妨。做几年挣够了第一桶金我就退出来,开个店办个企业,怎么都行。”
  文卿哑然,自己忘了,这个男人的自尊心也超级强!他要办事,钱是一定不会向自己借的。想到这里,文卿有些绝望:为什么他们俩的差距那么大?如果没有那么大的差距,伍兵该是一个多么完美的丈夫人选!
  “那……如果是宋沙呢?”文卿抛出最后一句,“昨天他找我,说挺欣赏你的,希望你过去做。”
  “他找你了?”伍兵突然停下来,严肃的看着文卿,“为难你了?”
  “没有!”文卿摇摇头,临时想起一个理由,“他说看在你的面子上,暂时不难为我。然后就问我这个?”
  伍兵似乎苦恼了一下,小区外面有晚上遛狗的人晃晃悠悠的往家走,“要是我不答应,怎么办?”
  “没什么怎么办!”文卿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这事儿跟我无关,他卖了你面子,肯定说话算话。至于你帮不帮他的忙,就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了。”文卿心想:我和他之间的事,也不能告诉你啊!
  伍兵摇了摇头:“不去,这人不行,我不跟他掺和。可是,他又这么对你——不如我们请他吃顿饭吧!”
  文卿失笑:“你傻啊,要是一顿饭能解决,还用这么麻烦吗?咱们根本不欠他的,你忘了你挨的那通打啊,我还没找他算账呢!这是违反社会治安的行为,他故意指使人去打你,已经具有故意伤害的主观故意!凭什么我们请他!”
  伍兵笑着扬了扬头,大声说:“是啊,我都忘了我女朋友是律师呢!”
  这是伍兵第一次公开宣称文卿是他的女朋友,虽然四下无人,可是看他真情流露,文卿心里甜甜的。那些苦恼算计一时间都风流云散了。
  伍兵的话鼓励了文卿。等了一个多礼拜,当一个神清气爽的早上,宋沙打电话问她考虑的如何时,文卿很大方的回绝了。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文卿只听见宋沙似乎笑了一声,电话就被挂断了。这声笑,回想起来,彻骨的寒。
  文卿有种预感,要出事儿!
  下班的时候,伍兵临时打了个电话说不能回来了,让她早些回家。听声音似乎不太高兴,问有什么事,那头就是一连串的“没事,没事”。越是这样,越不能让文卿安心。
  提心吊胆了一整夜,凌晨四点多,伍兵才醉醺醺的回来。什么都不说,一头栽倒在床上。
  好在还有送他回来的人,文卿一问才知道,客户投诉说邮包里的东西不对,经查核实,发出去的时候没问题,但是在签收检查的时候,客户发现邮包有拆的痕迹,一查,里面的东西丢了——一台全新的Thinkpad笔记本被掉包换成了二手的,上面有划痕,非常明显。
  伍兵的朋友说:平时伍兵都会检查,可是今天量特别大,这家又是中午追加的急件,伍兵没有好好检查就拿了出去。想不到,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事!
  公司同意了客户的赔偿要求,但是昨天一直讨论到晚上七点,最后也不要伍兵赔了,直接辞退了他。同事们还说,这算不错了,如果不是伍兵平时为人好,恐怕这次要把挣得钱全吐出去!
  送走伍兵的同事,文卿坐在他的床边发呆。这里是客厅,窗户都在四周的厨房或者卧室里,好像一个密不透风的鱼肚子,让人心里难受。

  第七章 情与法的较量
  伍兵抱着脑袋醒过来时,就看见文卿坐在他的床边。大概见他动了,文卿俯身喂了他一些水。水甜甜的,润润的,好像几滴小雨落进火烧似的脏腑,虽然作用不大,但是舒服一些。
  “你……没睡啊?”伍兵撑着额头坐起来。
  文卿侧着身子,愣愣的看了一会儿才说:“你昨晚吓死我了。”
  “啊,没事。”伍兵突然想起是同事——不,前同事,把自己送回来的,“他们没跟你瞎说什么吧?”
  “说什么?问我是不是他们的嫂子,怎么没听你讲过,算不算瞎说?”文卿笑着调侃。
  伍兵红了脸,看起来酒意深深,“这帮混球!别理他们。”
  文卿笑着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收回来时,向下一带,有意无意的从伍兵的脸上滑过,伍兵觉得自己一定喝的太多,不然怎么会那么难受?!
  “还好,没有发烧。不然,我都要怀疑是酒精中毒,送医院了。”
  伍兵哼哼哈哈的应着,额头慢慢的淌下汗。文卿身上的香味儿像是长了毛似的,在他的神经上蹭啊蹭,蹭的他心猿意马,躲都躲不开。昨天那些让他烦心的事暂时退到一边,伍兵笑了。笑的莫名其妙,看在文卿眼里似乎还有些羞涩。
  见她开口又闭上,伍兵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文卿在问自己问题,可是他心猿意马没有听清。
  文卿只好又重复了一遍:“你——以前的女朋友什么样?”
  伍兵终于听明白了,这是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他仔细想了想,实话实说:“呃,我那时候吧……真没注意过。忙着考试筹划前途,没注意这些。”
  “瞎说!”文卿递给他一杯水,“年轻气盛,看见姑娘不多瞅两眼,你有病啊?”
  “咳咳!”伍兵刚喝出水里的蜂蜜味儿,就被这话呛着。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天天愁得不行,老觉得自己是个废人,哪有心思看姑娘啊!其实,说是我女朋友,也算不上,见了几回面,没说两句话,就再也没见了。”
  “哦……”文卿眼珠子转了转。
  就着卧室敞开的门透出来的天光,伍兵发现文卿的脸上有些细小的绒毛,有些奇怪,下意识的伸出之间碰了碰。
  文卿的脸倏地就红了,垂下眼帘,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可是看着愈发红艳的耳朵,伍兵原本的一点点害怕被润的一干二净,傻兮兮的笑了。
  “怎么啦?”文卿不好意思的抚脸。
  伍兵说,“你脸上,有胡子!”
  “讨厌!”文卿勃然,一巴掌拍过去,拍出伍兵强忍的大笑。
  文卿并不排斥伍兵的碰触,甚至在她拍打他的时候,有几次伍兵都想像电视里那样,就势搂住。幸好,他都忍下了。
  闹够了,文卿突然问:“你……你亲过女孩子吗?”
  “啊!”伍兵猛地一窘,轮到他不好意思了。可是看文卿认真的样子,似乎也不是存心为了让他出丑。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又拿了个杯子喝了口水,伍兵抬手在空中比比划划的说:“那个……”
  “怎样?”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一句话说的文卿原本别有所图而漫不经心的心突然拧了起来,他还亲过别人?!虽然文卿并非完璧,但是看伍兵这么认真的“坦白交代”,突然害怕这意味着他还在乎过去!文卿的心里翻起滔天大浪,就等着结果。
  “我……我刚来北京的时候,跟着老乡们在一起。那时候我在工地干活,有一群流氓过来闹事,我把他们打跑了,结果工头反而要把我开除,说是我得罪了流氓,以后会成为工地的麻烦。那时候我想不通,觉得满世界都辜负了我。然后跟着一个老乡……就……”伍兵抬眼看了看文卿,文卿伸着脖子,向下一歪,凑的更近了。深吸一口气,伍兵继续说:“就找小姐去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跟着低的不能再低的脑袋一起消失在文卿的面前。
  “你、你——”文卿哑口无言,想指责却不知说什么。
  “就那一次,后来我想通了,这世界就是这样。像我这样没能耐的,就得多付出才能有可能有回报,这些都不算什么,我相信只要继续努力就会有收获。真的,我就那一次,以后再也没犯过。”
  文卿不知道自己是该表示理解,还是该气愤的把他推一边去?嘴巴开开合合,最后来了句:“你带套了没?”
  伍兵老实的点点头。
  文卿知道这个城市的打工者存在着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是真的落在伍兵的头上,她还是有点接受不了。然而,那毕竟是过去,发生在自己之前,如果自己计较他,是不是意味着同样的需要对伍兵解释自己与韩达的关系?包括那次流产?
  文卿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好话题,最好永远不要提。而且,在她今天的计划里,原本希望能和伍兵发生什么,然后再转身离开。看着他内疚不已的脸,文卿知道,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自私的想法:若是他俩发生了关系,以伍兵的性子,能甩手就走吗?
  叹口气,文卿很快决定放弃。既然不需要浓情蜜意,那么就直奔主题吧!这一瞬间,她忽然举得很累,累的直起腰都很费劲,索性趴进伍兵的怀里说:“你真是个好人。”
  突然而来的软玉温香让伍兵很紧张,两手大张着,放在空中。待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并不排斥,甚至拿温软的感觉就像这蜂蜜水一般,抚平他身体上某一处的毛躁,也就慢慢的放下手,轻轻的落在文卿的后背,又慢慢的收紧,拉的更近一些。
  乌黑的头发散发着一股潘婷洗发水的香味,虽然好闻却没有方才那股馨香诱人。也许是说起了这些事,伍兵觉得身体的某一个部位异常敏感。上面软软的,好像是文卿的小腹?
  文卿感觉到伍兵身体的变化,这原本是她希望的,这时却是她不可企及的。她怕伍兵钻了牛角尖不肯放弃,怕他有了责任,不肯放手。
  这个男人,虽然聪明,却很执拗;虽然能干,却太过负责。他更适合生在那个侠义的年代,而不是现在这个势力的世纪。
  只轻微的动了动,伍兵立刻放开手。文卿抬起头,看着他:“我长什么样?”
  美人在怀,距离是近的不能再近。伍兵却觉得眼前花团锦簇,星光四射,间有两三颗小金星蹦来蹦去,想要看清楚文卿的样貌非常不易。
  “干、干嘛?”伍兵结结巴巴的搪塞。
  就听文卿说:“我怕以后有人问你,你又说记不得了。”
  伍兵这回看清了样子,笑着说:“傻样儿!我怎么会记不得你!”他仔细的看着文卿,乌黑的眼睛格外的清澈。文卿看到他挺直的鼻梁,看见他纤长的睫毛,看见他略微有些发干的嘴唇,看见他乌黑的眸子——迅速眨了下眼。太亮了,她有些怕这样的眼神——让人内疚。
  “我要娶你!”好半天,伍兵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文卿,我要和你在一起!不管我配不配,只要你不介意,只要你开心,我都会和你在一起!”他捧起文卿的脸,小心的好像手里是一汪随时会漏下去的清泉,“我要你开心!”说完,他自己如得了宝贝的大娃娃似的,咧开嘴乐了。
  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带着几分醉人的熏然,却让文卿有种想哭的感觉。这样诚挚如赤子的人,不可能在上床之后说拜拜的。
  想到这里,文卿已经改变了主意。坐起身,文卿拿下伍兵的手,慢慢的说:“可是,你拿什么让我开心?”
  她觉得自己很残忍,即使分手,也不必如此捅人一刀。可是,为了彻底的干净,就只能把他伤害到不能伤害!
  “我会努力挣钱,相信我,一定可以的!”伍兵没有察觉,依然信心满满,“再说了,你不也说钱不是所有吗?我可以做饭,做家务,接你上下班,我们的家除了需要钱,还需要很多。”
  文卿越听越心酸,她知道伍兵说的都是实话,也知道他言出必行,可是为什么却在这个时候,冒出这样的话呢?
  “那你妈呢?你不是还要奉养你妈么?我可以挣钱,挣很多钱,但是那是我们两个人的。我不能管你妈!”文卿抛出自己精心选择的理由。
  本来,她打算在云雨之后,浓情蜜意时,借着对未来的描述,抛出这句话,然后两人一拍两散,事情完美收官。
  可是现在,只是刚刚开头,她已经无法再背着那个结局演下去了。她只想早点结束,一刀下去,该死的死,该走的走,世界早点太平!
  伍兵的脸色变了几变,最后才带着窘迫说:“我、我会奉养她老人家的,不、不让你负累。”
  文卿看看天,眼里的泪水几乎要出来了,生生咽回去才说:“说的轻巧!就你那点钱,让你妈买件像样的衣服都不行,咱们在北京住大房子,让老人在乡下过苦日子,你不怕被人戳,我还要脸皮。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是我自己昏了头。我们不合适!”
  伍兵的眉头终于锁紧,“文卿,是不是有什么事儿?”他不相信文卿说的理由。
  更何况,文卿刚才的解释正好说明她不是一个冷心冷性的女孩子。一个见不得老人受苦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为这个理由和自己分手?这不是他认识的文卿!一定有什么事发生!
  “没什么事儿。就是咱们俩个的事儿,所里议论很多,我这两天冷静了一下,也觉得不合适。你就当我头晕了犯浑吧!”文卿从桌上拿出来一个信封,“你也算做了我的保镖,为我吃了不少苦。我的钱不多,这五万你拿着,算是酬劳。”
  放在伍兵的枕边,文卿站起来,“我还要上班。宋沙已经愿意了结这件事,我的意思是你留在这里的意义也不大了。是走是留,随你的便。”
  伍兵看着眼前变得冷漠的文卿,锁紧的眉毛挽成一块铁疙瘩,一伸手,拽住文卿的手臂,噌的站起来,晃了晃——
  文卿回手扶着他,然后又讪讪的放下。
  “耍人很好玩儿么!文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宋沙威胁你了!”伍兵的嘴紧紧的抿成一道直线,戾气由内而外的勃发出来,竟比那天的宋沙还要凶悍!
  文卿下意识的躲开,看着地面说:“没有。宋沙也是有头脸的人,跟我一个小女子计较没有必要。”她强迫自己抬头看着伍兵,“我知道自己不对,不该喜欢你,不该莽撞的把你留下……”这些都是真心话,文卿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更不该让你陷进来又不得不离开。可是,我们的差距太大,即使在一起将来也不会幸福!我喜欢你,可是我没法喜欢你的家庭,喜欢你的母亲。”
  “你没见过她,怎么知道会不喜欢!”伍兵几乎吼了出来。这也算理由么?简直不可理喻!
  “城市和农村的差距本来就是这样的,周围有好多人都因此离婚,我们不用等到那个时候!”文卿泣不成声,本来就是谎言的理由被悲伤搅得乱七八糟,东一句西一句,根本不成逻辑,“我防患于未然也不对吗?我就是喜欢你,我想嫁给你,可是我不要嫁给你妈妈!除非——你妈死了!”
  “砰”!
  天旋地转,文卿觉得后背生疼!伍兵猛的推开她,后背撞到了墙上。虽然她说的很过分,虽然她心里有千万个不得已,虽然她百般的不情愿,可是被伍兵这狠狠的一推一撞,她还是觉得委屈到极点!
  “你怎么是这样的人!”伍兵冷静下来,看着滑坐在地上痛哭的文卿,终于冷静下来,“我高攀不起你!”
  转身拿起自己的背包,收拾了东西,咣当撞上防盗门,离开了屋子。
  空荡荡的,终于空了。文卿觉得整个人仿佛被掏空了一般,一张嘴,发出母兽般的嘶吼,嚎啕!
  幽幽醒来,屋子里阳光铺满了一地。她刚才是哭晕了过去吧?冰凉的大理石地板好像北极的寒冰,一滴泪水都找不到,只有冷冷的反光,映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伍兵的床上乱七八糟,钱还在桌子上放着。文卿虚脱的闭上眼,散了,就散了吧!总比耽误人家的前程好!
  卧室传来手机的铃声,文卿看着那个方向,呆呆的什么都不想做。
  手机终于不响了,文卿爬起来,躺倒方才伍兵躺的地方,竟然还有一丝热气。她曾经遇到一个好男人,如赤子一般的男人,可是她还是放手了。因为,她不相信两人可以共度难关!
  铁门传来异样的响动,文卿垂着眼没有理会。也许是贴条收物业费的,根本并不值得留意。
  可是,门开了,有人走进来!
  文卿要撑起身子,却虚弱的只能以肘支撑。好在屋子不大,这里又是客厅,那人已经站在她的面前。蹲下,嘲弄的看着她:“啧啧啧,真伟大!文大律师,您还真是拿得起放得下,这么快就有动作了!”
  “宋沙,邮包是谁安排的?”
  “我!”宋沙笑着承认,“他们公司负责分发邮包的人欠我兄弟的人情,做了手脚,怎么样?是不是很巧妙?”
  “接下来呢?他跟我没关系,也不会和你作对,你没必要再为难他了吧?”
  “不会!”宋沙点了根烟,坐在床边,看着文卿:“我天天那么多事,要不是我妹妹,连你我都懒得理。这些小事让我出手,真是太浪费了。”
  “唔!”文卿用被子盖住头,闷闷的问,“你还要怎样?”
  “就像你那天晚上说的,我最近在土地上遇到点问题,需要陈队谅解。如果你能做到,顾问费我一分不少你的。”
  “这事儿只能严律师做,我见不到陈队。”
  “老严很欣赏你,贾庭长说,能说动那只老狐狸的只有你!”
  “你也认识贾庭长?”
  “呵呵,这年头谁不认识谁!”宋沙伸手拍了拍文卿的被子,“你还是嫩啊!”
  文卿露出脑袋看着宋沙,一脸的无惧无畏,还有些懵懂:“你觉得我还会答应你吗?你为什么不直接找老严?”
  宋沙看着她,慢慢吸了两口烟,才缓缓的说:“我见不得你趾高气扬的样子,好像你们就是真理似的!懂法律管个球用?不就是替□犯辩护吗?有本事替你自己辩护试试!权利?保得了伍兵么!正义?能让你拒绝我吗!”宋沙恶意的笑了,继而嚣张的大笑:“你们这些公检法的,都他妈的是混球!老子倒要看看,究竟谁才是正义!”
  文卿埋下头,他不毁了自己决不罢休!

  第八章 家是归宿
  宋沙倒是“规矩”,欣赏完文卿狼狈的样子就得意的离开。后来文卿才知道,宋沙原本就不屑强迫女人,后来因他妹妹的事情,就更加厌恶了。但这都是后话。
  下午严律师打来电话,问她在哪里?文卿说头疼请假,大概听着声音不对,严律师让她好好休息,嘱咐了两句就挂了。
  躺着头更疼,放下电话,文卿站起来,把伍兵的床和用具都收了起来。地方变大了,一张沙发代替了原来的床。湿漉漉的地面拖了一遍,拿着抹布使劲的擦抹着每一块地砖,直到地面光滑的可以滑倒蚊子,文卿才直起腰。
  脸上的泪已经风干,心情似乎也没有那么差。伍兵的痕迹已经被抹的干净,抹不掉的就塞进墙角的箱子里。文卿告诉自己,其实就算没有宋沙的事,她和伍兵还是门不当户不对,生活不到一起。 天黑了,文卿拿起书包,去了办公室。她已经知道不可能再有人截在路边,向他提出侮辱身心的要求。
  因为,她已经答应了。
  忙完积压的工作,已经是黎明时分。尽管困意浓浓,文卿却睡不着。闭上眼都是伍兵,笑着的,怒着的,咬着牙的,咪咪眼儿的。文卿用凉水冲了冲脸,当初与韩达分手,说是不在乎,还是连做了几天的梦。最后不也爱上了别人?!熬着吧,熬过了这一段,她相信自己可以像忘记韩达一样忘记伍兵!
  只是每次想起这样的遗忘,都让她心中抽痛,这是韩达那次所没有的。
  原来,伍兵在她心里,竟是连“忘”都舍不得的人!
  整整一上午文卿一直再考虑如何跟严律师说,中午时候,严律师叫着文卿一起下楼吃饭。借着这个机会,文卿简单的问了问这个楼盘的情况。严律师有问必答,看起来非常的合作。然后文卿又绕到在那个楼盘附近的社会治安,严律师配合的说是陈队在亲自抓。而且,他难得的主动张口介绍,说那里的开发商非常不配合,简直无法无天。文卿问哪个开发商那么大胆?严律师看了她一眼,说不太清楚。文卿被顶了回来,便不敢再提。
  吃完饭,走到门口,严律师突然来了句,“做人得有诚意,现在的人啊,太不懂事了。”
  文卿连忙点头,等到了办公室才明白,严律师已经答应了。
  接下来的几天,她把严律师的话转给宋沙,宋沙是否照做并不知道。但是第三天晚上,宋沙就派人给她送来一万块钱,说是报酬。文卿让那人原封不动的退回去,宋沙来电话,问她有什么要求?文卿本来想说不要为难伍兵,可是这样好像自己还跟伍兵有什么瓜葛,舍不得似的。就说你别来烦我,没要求了。
  同时,文卿把全副精力都投入到谈律师的案子中。开始还觉得人家是超人,后来发现,自己也成了超人的一员。看着镜子里挂着黑眼圈的自己,文卿想,大概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就在各自的准备工作差不多就绪后,文卿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国内部分的联络人。下面的工作要由政府来唱主角,律师只是辅助性的。
  谈律师给她打电话,约好了见面时间。
  文博大厦咖啡厅。
  “你好,我是谈笑。谈话的谈,笑话的笑。“
  从沙发上站起一位女子,白皙纤细,一头瀑布般的长发在光线下隐隐透出些古铜色,衬得皮肤愈发娇嫩。这就是那个久闻其声未见其面的“彪悍女人“?
  文卿有些无法接受,但还是从容的握了手,并被这个绕口的自我介绍逗笑了。
  “每个人听见我的名字都会笑。“谈笑抿了抿头发,文卿觉得她应该把头发盘在脑后,或许更符合身份一些。
  “您的名字很好听。”文卿恭维着。她听说谈律师随母姓,或许有什么八卦吧。但是不干她的事。
  “谢谢。“谈律师低头,文卿才发现她喝的竟然是牛奶,冒着微微的热气,看起来很诱人。
  两人大概说了说彼此工作的进展程度,谈律师又交代了些自己这边的具体情况,才说,“文律师,我打算下周离开。“
  文卿吃了一惊,“谈律师,这、这太突然了……“
  “我本来就是要走的,是部里非要我留下帮忙。我已经跟他们说好,等事情运转开了,上了正轨我就离开。“谈律师说的云淡风轻,可是这所谓的运转开,是一个由三十名不同专业甚至不同国籍的律师各自带着助理和合作伙伴组成的庞大团体。她走了,谁来协调?
  “部里已经交代好了,他们也选定了合适的人。估计明天就会走马上任。“谈律师摸摸鼻子,这个动作略微带了些稚气,“不过,鉴于目前的形式,境外仲裁很有可能会成为首选,国内诉讼的部分可能要暂时搁置一下。这次上来的人也是仲裁方面的专家,这个意见已经得到部里的肯定。”谈笑看了看文卿,文卿心里一紧,自己这部分主要是负责诉讼的,难道……
  “如果进入诉讼阶段,可能还会需要严律师和您的帮忙,但是目前……呵呵,我想您可以休息休息。”
  文卿心里有些失望,但是也不是特别失望。毕竟在最后的分析意见里,她是主张仲裁的。因为无论是从域外效力还是执行力度上看,仲裁都要优于诉讼。虽然诉讼可能中方会胜诉,但是如果执行不了,无异于一纸空文。想到这里,她也释然了。
  笑着说:“好,最近可把我累坏了。如果走到诉讼阶段,需要我效力的,一定尽力而为。”
  谈笑笑着递给她一张名片,“这是那个负责人的名片,他最近很忙,可能无法和你会面。但是他会跟你安排一次电话会议或者视频会议,毕竟这个项目里,你是最熟悉情况的人。”
  文卿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大王旗换了,自己又不是人家的人,自然也要换掉。好听点叫介绍工作,难听些叫交接。怕是从今往后,如没有新的努力,再介入这个项目也很难了。
  谈笑的表情有些为难。交接的时候,她是力主尽力保持原来的队形,毕竟大家都上手了。可是,新来的人也有新来的想法,人家有人家的朋友和利益圈子,这么大的饼,怎么也得重新分一下!
  “我已经争取了,最迟下个月结清贵所的费用和付款。如果有什么单据,尽快交给我,我要把这些工作早点收尾。”谈笑说的平淡,却是个强烈的信号,文卿她们或许失掉一个项目,却不会亏本。
  看来严律师不会生气了,文卿心里有了交代,也放松下来。
  做久了,对这个项目也有感情,文卿问:“您要是走了,再从哪里找您这样的人才啊?几国语言倒在其次,关键是对不同法域的了解,我看实务界里很难再找了。”
  谈笑淡淡的一笑:“那就多找几个人吧!反正没了我地球也得转啊!”
  “您……真舍得吗?”文卿小心翼翼的问,除开律师的身份,她也是个普通女子。看到另一个优秀的女人做出这种决定,她当然好奇。
  “舍得啊!”谈笑轻松的点点头,“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可是您的事业……”
  “没有中断啊,我还在继续我喜欢的法律事业,只是挣的钱不多了。前两天,我还在和法律出版社谈版权的问题,要翻译一本书。我想以后我的精力会主要放在这方面了。”
  文卿点点头,心里终究有些遗憾,“这个项目可能是历年来最大的商业争议了,很多人都碰不上呢。”
  谈笑道:“我会继续关注的。不过,这样的项目费时也长,如果真的做下去,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两地分居的状态。”
  “这样不好吗?唔,我是说我们的工作性质决定我们经常加班,其实分居的话个人的空间更大一些。”文卿为自己解释着。
  谈笑笑了,“我以前和你想的一样。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如果真的组成家庭,还是尽量不分的好。能往一起凑就尽量往一起凑,哪怕牺牲点。”
  “为什么不分好呢?”
  “因为……”谈笑想了想,脸上有些迷茫,“我也说不清。反正在一起有个照应总是好的。人嘛,不是有个社会性吗?就算自个儿过一辈子,身边也得有伴儿,何况我这已经结婚的。”
  文卿看着谈笑笑容中的温柔,羡慕的问:“您先生对您很好吧?”
  “他?”谈笑突然失控的笑了一下,“他能记得有我就好了。忙起来就天昏地暗的,连电话都没有,哪儿能谈得上好或不好啊!”
  文卿皱起眉头,这算什么男人!这种人根本不值得谈律师做出牺牲!
  可能注意到文卿的反应,谈笑说:“他人好,真的,人很好!对我……如果不要求浪漫的话,大概也算好的。反正,我要求的也不多。”
  “您要求什么?”文卿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傻乎乎的小姑娘,渴望听到高年级女生的恋爱经,然后化为己用。
  “我要求他心里有我,有家……嗯,够了。”谈笑嘟起嘴,最后肯定的点点头,还重复了一遍,“足够了。”
  文卿似有所得,“所以您要过去,给他一个完整的家?”
  谈笑歪着头打量了一会儿文卿,才说,“或许吧。应该是这样的。其实我真没想过为什么过去。”
  两人相对而笑。谋定而后动是男人的事情,再理智的女人也不会全部想清楚才去做事。她们的直觉比理智重要的多。
  正聊着,谈律师的电话响了。电话里开始是个绵软的童声,随后变成一个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谈律师一边应着,一边抬头向外看。
  文卿跟着往外看,隔着落地窗户,一个军人牵着四五岁的小男孩走进大堂,向咖啡厅走来。谈笑道声歉,匆匆忙忙迎了出去。
  文卿饶有兴趣的看着谈笑的目标:大的牵着小的,小的嫩嫩的脸蛋看着相反的方向,正好迎着文卿这面。一张小脸被泪水冲出纵横交错的泥沟,满是不屑和愤怒。小手虽然被大手握得牢牢的,可是空下来的那只紧紧握成拳头,好像随时要给谁一拳。大人的脸被帽檐当着,虽然看不清楚,可从压制的步伐来看,似乎也很恼火!这两人好像一大一小两架坦克,正轰隆隆的开过来!
  谈笑迎着两人出去,好像挡车的螳螂,却真的有效。在谈笑出现在男人视线的一刹那,文卿分明感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煞气和压力奇迹般的减少了!小男孩见到妈妈,立刻挣脱了老爸的钳制,飞快的跑了过去。小炮弹——却是糖豆炮弹——一头扎进谈笑的怀里。
  文卿饶有兴趣的看着小孩比比划划,还对着身边的大男人戳戳点点,谈笑一边听一边笑,顺便抱起了孩子。指了指里面,男人点点头,伸手把孩子接过去。谈笑转身回来,那男人立刻把怀里的小孩放到地上,点着小男孩的鼻子似乎在训什么。文卿看见小孩儿委屈的看着自己这边,预感到接下来不会有时间再谈事了。
  果然,谈笑刚刚坐下,说了句:“抱歉啊,我老公不太会带孩子。呵呵,他以为自己儿子就是自己的兵,有点拎不清。”
  文卿刚要说什么,那个小炮弹又不知道从哪里发射出来,反正直接撞进谈笑的怀里,大声的控诉身后气咻咻的男人:“妈妈,爸爸坏,爸爸罚站!”
  文卿赶紧抬头,那个军人已经一脸尴尬的站在自己面前,赶紧站起来。
  谈笑介绍道:“这是我先生,陆枫。”
  文卿赶紧伸手:“你好,我是文卿,谈律师的项目合伙人。”
  “你好,”陆枫下意识的敬礼,文卿伸出去的手落空,讪讪的放下来。陆枫也觉得尴尬,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好,我是猪倌儿!”旁边的小不点一脸严肃的拽拽文卿的衣角,伸出小手,文卿赶紧握住。软软的,好像两朵棉花糖,“我是他们的官儿!”说着一指自己的父母。
  谈笑呵呵一笑,“不好意思,小孩子都被教坏了。”
  “猪倌儿,你妈谈事呢,不许捣乱。跟爸爸玩儿去!”陆枫已经摘下帽子,头发的边缘被帽子压出一道深深的痕迹,看起来远不如带着帽子神气。
  文卿一愣,难道这个孩子真的叫猪倌儿?谈律师真是太风趣了。
  “不,我没做错事,不罚站!”小猪倌在妈妈怀里,显然长了威风,对老爸的黑脸不以为然。
  “猪倌儿乖啊,那不是罚站,是爸爸想让猪倌儿长的更高一些。”谈笑斜了一眼陆枫,“老让孩子拔军姿,他才四岁,拔萝卜呢!吃饭了吗?”
  谈笑话题转的突然,文卿一时错愕,那军官却似乎很习惯,摇摇头说,“被他闹醒了,哭天抢地的,没出息。”
  谈笑顺手拿起桌上的牛奶,递给那军官。那人也不客气,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抹了抹嘴儿,“这奶还行,挺纯的。”
  文卿嘴角抽抽了一下,这么雄纠纠气昂昂的一个男子汉竟然爱喝牛奶,实在是超出她的一般认知。虽然没有规定男人不许喝牛奶,但是喝牛奶的人一般都是和柔弱的小孩或者女子联系在一起,看他喝得如此“威武”,真是另类的感受!
  小猪倌儿似乎对爸爸喝牛奶的事情很习惯,赖在妈妈的怀里蹭着。谈笑等陆枫喝饱了才问:“怎么哭了?大家了?”
  陆枫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伸手去牵儿子,小孩儿忘性大,自然而然的把手交给老爸。文卿看着这家人,羡慕之情油然而生。
  “他个没出息的,打架打不过人家,回家还哭,我让他站军姿都轻了。”陆枫低声的解释,伸手一捞把儿子抱在怀里。看来刚才他的确很生气,又困又饿,又看着自己儿子被人揍得像猪头,哭哭啼啼孬样,心情能好才怪!
  “妈妈,虎子哥哥和大龙一起打我,我才没打过的。”小猪倌儿玩着手指头,低声的为自己辩解,好像真的很难为情。
  谈笑一皱眉,“那两个孩子都五六岁的,猪倌儿怎么打得过他们!你怎么想的!”
  陆枫似乎才知道,眨了眨眼,表情稍微有些软化,但是态度依然强硬没有多大的变化,“我儿子不兴流眼泪!”
  “好啦,好啦!回家跟你算账。文律师在呢。”谈笑扭过头去,对文卿说,“不好意思啊,小孩子都比较缠人。”
  “没关系,看您这样,我都觉得挺幸福的。”文卿由衷的说。
  谈笑看看外面,“您开车了吗?我送你吧。”
  “哦,不了,我打车就好。”文卿推辞道。
  谈笑刚要答应,小猪倌儿说:“送,送送,送送漂亮阿姨。”小手还扒拉着文卿的肩膀,好像要摸一摸。
  文卿愕然,正看见小猪倌儿坐在父亲的臂膀上,歪着头靠着父亲的脑袋看她。笑的弯弯的眼睛,镶嵌在嫩生生的花脸上,好像旁边那个大男人的按比例缩微版。就是那表情,只能用三个字形容——色迷迷。
  告辞了一家三口,看着谈律师开着黄色雨燕离开,她又想起严律师的评价:“谈笑是个很古怪的人,每年近千万的业务,却不知道换车!没见过这么矫情的女人。”
  古怪吗?她只是努力的过分一点,较真一些,如果你看见做人妻做人母的她,一定不会觉得她古怪。
  文卿有些理解谈笑了。
  车子房子就像名誉地位和金钱,在谈律师心里都不如她喜欢的法律事业和家庭重要。车是代步的,房是避雨的,金钱是用来满足家用的,这一切都只是工具。需要升级和维护的是她的家庭,是那个绵软的童声,是那个即将团圆的男人。
  文卿想,谈律师一点都不古怪,她只是一个纯粹的女人而已。
  秋意渐浓的下午,黄叶飘飞,金灿灿的在阳光下多了许多温暖。

  第九章 因相爱而相望
  走在回家的路上,文卿想起了伍兵。
  “如果组成家庭,还是尽量不分的好。”谈律师的话响在耳边,文卿抿紧了嘴唇。
  她有些后悔,自己的反应是不是有些狗血了?这种只有电视上才出现的威胁和处理方式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回想彼时,竟然一片混乱,毫无头绪。听说伍兵因她而丧失工作,当时的自己头一个反应就是自己拖累了他!接下来便是决定离开,如此简单而粗暴的决断,竟然还让自己觉得很神圣!
  可是,宋沙那里……
  不过,也许……
  很多的“也许”如潮涌来,浇灭了最后一丝理想和希望。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也许”,现实是她放弃了伍兵,也放弃了坚持,只有把百分之百的精力放到琐碎的工作中,才能不去想那些飘渺的爱情和理想。
  不是每个女人都能碰见Mr. Big。谈律师碰见了,自然要抓的紧些。怎么能跟人家比呢?就像以前见过的一个合规官,老公是地产大亨,疼她疼的紧。一顿饭没吃,就让人送了过来。开着会能有人敲门进来送饭,这样的男人当然比事业重要。
  文卿回到办公室,竭力让自己忙碌起来。告诉自己,一个平头百姓,还是老老实实的挣眼前的米饭,自己能喂饱自己才是真实的生活。
  然而每当这个时候,文卿又总会想起朱光尘当庭磕的那个头,咚咚的磕在她的心上,膝盖发软。浓浓的罪恶感油然而生,她想磕回去。告诉他,我不配。但是人已经死了,她能对谁说呢?
  白天出去见人,案头又积压了一堆工作。还在路上的时候,芮律师就告诉她,她的邮箱又爆了,路亚说邮箱升级必须明天才行。进了办公室,王律师坐在一边上网浏览新闻,感叹这年月没活干都觉得罪恶。
  文卿不想理她,装没听见。向严律师汇报了经过。果然,他问清费用的情况后就没再说什么,只是催着文卿赶紧把票据收一收。然后,文卿跑出来向周围的同事问了一圈,把谁家不用的发票的票通通拿来。轮到王律师,文卿看着她的后背犹豫了一下,才决定过去问问。幸好她很爽快的答应了。只是,拿出自己的票时,对文卿说:“小文,帮严律师做事可真好,业务做了一半停了都能报这么多发票!”
  文卿脸一红,但还是控制着声音说:“谁说停了?要是真停了,严律师还有心思要发票?!”不软不硬,回了一个钉子。
  王律师估计是听说谈律师要走的事情,所以这样猜着,给文卿带上无能做事只会狗腿,顺便揩油的帽子。不过,整个律所都知道严律师是钱堆上的蛤蟆,坐着金山银山,还不放过嘴里的那枚铜钱。此人之鸡贼,要比王律师厉害多了。所以,文卿抬出严律师,让大家觉得,严律师都没事,你不相干的人瞎歪歪什么!
  王律师当然明白文卿在扯虎皮做大旗,狠狠的把发票摁在文卿的桌子上,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两声坐回自己的位子。
  发票收集的差不多了,需要按时间顺序排好。虽说不是什么技术活,可是个细致活。文卿必须排出报销的最高值来,还不能让人家拿着发票说:“诶,你怎么一天吃了五顿饭啊?”
  以前都是路亚做。但是路亚做的丢三落四,惹烦严律师,直接交给文卿。虽然很琐碎,也不应该她做,可这是领导信任,万万不能拒绝。
  整整一天,文卿守着一桌子票,终于理出个一二三来。将近一个月,五个人的票据,其中还有一些实习生临时帮忙的,乱七八糟,弄完了已经是晚上十点。
  手头还有其他的工作,文卿想着是今天弄还是明天再说,前台路亚跑了过来。
  “路亚,你还没下班?”文卿很吃惊。前台是准时下班的。
  路亚翻了翻抹着Bobbi Brown眼影的大眼睛,“我逛街刚回来,忘了拿钥匙过来取的。顺便看看你干什么呢?”
  文卿指指整理出来的票据,“诺,做这个。”
  “哼,你也太好说话了。你来之前,他们都让我做。我就故意作乱了,最后谁都不来找我了。我说,你得跟我学学。”路亚补了补妆,“怎么样,好看吗?刚买的,娇兰的新品。”
  文卿左右看看,“不错,晚上用挺炫的。我哪儿能跟你比,你有一个好爸爸,这个工作没了,还有下一个。我可得自己奋斗。”
  路亚打了个嗨声,一撩额前的头发,摆出超级S形Pose说:“我也觉得挺可耻的,可是谁让我摊上这么个老爸呢?不用白不用,总不能便宜了别人,你说对吧!天生就这命,我认了!”
  文卿揉揉胳膊,没吱声。如果她有这样一个爸爸,是不是就不用和伍兵分手了?一闪而过的念头,一闪而灭。
  路亚照了照镜子说:“对了,最近怎么没见你那个快递情人啊?”
  文卿心里一沉,虽然分手并非见不得人,但是作为一个事件,足够她们嚼舌头,“什么快递情人,别瞎说。”
  路亚理好头发,“啪”的一声合上精致的银色小镜子,“我说,你还是散了吧。门不当户不对,痛苦着呢!”
  “你还挺老练!”文卿暗讽。
  路亚毫不介意,“我觉得那个宋沙不错!”
  文卿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路亚拍了拍自己最新的Hermes包,“他送的,怎么样?”
  “谁?”文卿一时没反应过来。
  路亚说:“宋沙呗。他知道我是我老爸的女儿,立刻送了一个过来。”
  “你说什么呢,什么你是你老爸的女儿!”文卿来了兴趣,有意往外勾着话题。
  路亚有些得意:“除了你和几个大头,我估计咱们所都不知道我老爸是干啥的。那天,宋沙不知道怎么知道了,去看了我老爸,还送了这个包。呵呵,我真没想到,这人要是装起孙子来,还挺斯文的。”
  文卿心里“咯噔”一下,路亚的爸爸非常讨厌别人知道自己的女儿在哪里工作。一半是官员的习惯,一半是路亚太不争气。学法律的,连仲裁和诉讼都分不清楚!所以,除了严律师和范律师,其他人几乎都不知道,聪明点儿的顶多猜着有关系而已。
  “他怎么知道的?”文卿装作不在意,支楞起耳朵。
  路亚说:“听说之前是严律师做东,请过一回客,认识了。那天去我家也没进门,我隔着窗户看见的。估计有什么事吧!”
  文卿笑了笑,“呵呵,小丫头动春心了?”文卿知道她爸爸不会和女儿说什么,又担心路亚以为自己上心,把话题转开。
  路亚摇头:“才不呢,我老爸说,这人得离远点。这个包包我喜欢就算了,下次决不许再收。”
  文卿心想,开了一条缝的门,还能挡得住蚊子苍蝇?路亚的爸爸……唉!还说别人,自己又何尝不是!这个宋沙,总能抓住别人的弱点实现自己的目标。
  文卿不寒而栗,严律师既然肯介绍路亚的爸爸认识宋沙,必然是和宋沙有了某种程度的默契。她甚至觉得,严律师早就等着这一天,等着一个顺理成章的接近宋沙的机会!
  忙忙活活弄完,又是凌晨三点。文卿最后一个走出办公室,回头看看灯火依然通明的大厦,心想,傻子可不止我一个,没什么好抱怨的!
  最近几天都是十二点以后离开办公室,地下走着要十几分钟才能到家,若是打车,却要二十多分。因为现在的路桥都讲设计,弯弯绕绕,没见堵车减少,出租车的蹦字儿多走了好几个。
  晚上大厦的出租车都是趴活,本来不易,都愿意拉个远点的。最好是个燕郊的,一趟下来今晚就不用干活,直接回家睡觉。像文卿这种又近又费油的,没几个愿意接。所以,文卿会捡着路灯明亮处,走着回去。其实,北京的夜晚没有想象的那么寂静,漂亮的跑车从环路上轰鸣而过,豪华的房车放下玻璃,露出副驾上美丽的女子。夏天的时候,民工会聚集在路边一边乘凉一边睡觉,有时能有五六十人。只有这个时候,文卿才会停下来或者往回走,打辆出租回家。
  她已习惯这种生活。
  妈妈说,人身三盏神灯,头顶一盏,两肩各一盏。走夜路的时候,有人在后面叫你,千万不能回头,一回头头上的灯就掉下灭了,鼻孔的呼气会把那侧肩头的灯吹灭,只剩下一盏,好兄弟打翻掉就能上身。所以,走夜路万万不能回头。
  可是,最近这半个多月,文卿总觉得身后有人。有几次借着绕弯转身,似乎真的看到有躲躲闪闪的影子。她不敢问宋沙是不是他搞的鬼,只能自己鼓励自己——疑心生暗鬼,只要不回头,是鬼也不怕!
  秋天天凉,路边没了乘凉的人,显得有些寥落。一出大厦,那种古怪的感觉又出来。旁边是家24小时羊汤馆,文卿拐进去要了碗羊汤,慢慢的啜着。小店不大,店主撑着腮帮子打盹。隔着玻璃,文卿看着外面的动静,偶尔走过一两个人,都要仔细想想,是不是跟踪自己的?
  店主睁开眼,正碰上文卿警觉的向外看。
  他在这里做了十年,晚班不用店员,都是自己和老婆两人轮换着来。据说他当年也是风云一时的人物,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收山不干,做起了小生意,一做便是十年,而且这一带都知道他很惧内。头几年,文卿亲眼见他在外面喝酒,然后被老婆掀了桌子拎着耳朵,一边龇牙咧嘴,一边还赔着笑,高大的身子弯成虾米,配合着老婆的身高。明明只要动一动小腊肠一般粗细且纠结的手指头就可以把老婆掀开,他确只是张着十指,岔开着,护在被老婆死劲拧着的耳朵旁边,从菜市场一直拖回店里。文卿当时在马路对面,一下就喜欢上这对夫妻。
  不过,人们说他是个江湖人。传说曾经有个逃犯到他这里喝了碗汤,不仅拿不出钱,还闹出刀子要抢钱。那时还有两三个喝汤的人,说他镇定自若,打开柜子让那人拿钱。然后说,兄弟,你现在拿钱走人,将来去哪里?那人凶巴巴的不要他管。老板说,在里面好歹有个盼头,出来虽然艰难好歹算是开始的机会。现在走了,以后连机会都没有了。听说,那人没有走。和老板聊了一夜,第二日投案自首。
  这是人们口中的传奇,文卿知道的是,那个投案的逃犯被判了死刑,再也没机会重新开始。因为那时候正是严打……
  文卿不知道老板接待了多少这样的“深夜来客”,但是类似的故事再也没有了。
  等了半天,门口的行人越来越少,连路上的车都要好半天才过一辆。文卿迟疑着不想付钱,恐惧是可以积累的。也许一两天不会怕,过上一段日子,来阵风都可以让人崩溃。今天晚上,文卿觉得如果不搞清楚后面那个东西是什么,她一定会发疯!她开始盘算,一会儿是不是来个突然回头?哪怕灭掉神灯,至少死也死得明白。
  “文律师,怎么了?”老板走过来问,大大的肚子很明显的发福。身上散发着经年不散的羊汤味儿。
  文卿经常晚上来加点宵夜,以前也和伍兵一起来过。一碗羊汤一只烧饼,填饱肚子暖暖胃。伍兵每次都要喝三碗,被文卿说了一顿才改成两碗。想起伍兵每次意犹未尽的吧嗒嘴儿,文卿的心里暖和起来,随即又被抹平。
  “呃……”文卿犹豫了一下,“没什么,最近太累了。”
  “是啊,我看你最近经常后半夜才回来,虽然这里靠着马路,可也要小心。”老板接过钱,笑呵呵的说,“谢谢你送的那件围巾,我媳妇很喜欢。她说这辈子总算穿件贵的,呵呵!”
  文卿脸上一红,那是她冲动购物的结果。开司米的羊毛围巾,两折,买了才发现颜色太老气,放在家里怕虫子蛀了,便给了老板娘。
  老板顺着文卿张望的目光看向外面,说:“早点回去吧,放心,没事的。”
  那一瞬间,文卿甚至以为店主知道什么。看着他笑眯眯胖乎乎的脸,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老板娘说,这张脸以前都是横肉,现在全是肥肉,怎么都是丑八怪。可是今天晚上,文卿觉得他的眼神很清净。但是,自己什么都没说,他能知道什么呢?
  胡乱的点点头,站起来正要走,老板娘突然打着哈欠走出来,说:“啊呀,我让你等小文来了叫我一声,你怎么不吭声呢!”
  老板嘿嘿一笑,脖子一歪,右边的肉立刻堆叠起来,嘴巴大大的张开,也不说话。老板娘推了推他,“去,把他叫进来!我可看不下去了!”伸手拉住文卿说,“文丫头,大姐说一句实话你别不爱听,这好男人碰上了可就要抓紧,千万别拿乔。随随便便就分手耍脾气,到头来吃亏后悔的是自己。”
  话音刚落,老板已经拽着一个人走进店里。虽然他扒拉不开老婆的手,但是随便一个男人落进他的手掌,一般都很难挣脱。
  文卿看见那个被拽进来有些害羞有些恼火窘的脸黑黑的男人,目瞪口呆!
  “大姐!”伍兵不满的喊了一句。
  老板立刻松开他的手,站到在一边,看老婆瞪眼,立刻摆手憨笑,表明和自己无关。然后识趣的踱到锅子边,继续托着腮帮打盹。
  老板娘拖着文卿的手拽到伍兵面前,抓起伍兵的手“啪”的一声拍在文卿手上。伍兵诶诶着往回让,老板娘说:“心疼得让她知道,天天跟在后面有什么用!”
  伍兵的手就在文卿的手背上,若是相握必得翻转,若是拒绝,只需离开。老板娘说完松开了手,文卿没动,没有翻转亦未离开。伍兵轻轻抖了一下,收紧了五指。老板娘抿嘴一笑,“小文啊,有话摊开了讲,打一顿骂一顿,我和你大哥在这里,管保这个傻小子不敢还手!坐吧,慢慢聊。他爸,又睡!盛碗汤,多加点羊肉!傻小子站了一晚上,还不饿死!”
  两人谁也没动,伍兵握紧文卿的手背,五指落进掌心。老板娘话音甫落,文卿的拇指指尖碰了碰他的手指:“原来是你。”
  抬眼,清癯的脸上没有笑容,就那么深深的看着她,乌黑的宝仁定定的立在眼前,专注的看着她。看的她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忍受了很久不能忍受的苦楚,眼睛一酸淌下泪来,“对不起。”
  苦是自找的,罪是自做的,对不起的人的确是她。她不是不懂事,只是不知道如何处置。即使现在,她也看不清前路,不知道该不该扑进他的怀里放声一哭。
  “坐吧,坐吧。”老板娘端着羊汤过来,还有两个烧饼,“吃吧,管够。”好像今天有什么喜事,她竟乐得合不拢嘴,“唉,这半个多月,天天看着这傻小子跟在你,站在楼下看着,我都心疼。怎么都有这么傻的人呢!开始你大哥还以为是坏人,后来认出是这小子,拽进来一问才知道被宋沙给祸祸了!那个猴崽子,心野了,你大哥管不了。但是还能给这傻小子一顿饭吃。这不,白天在这里做工,晚上去找你。我是看他每天睡不到三小时,老这么下去会出人命的!小文,大姐告诉你个经验。出来混,一定要两人互相信任互相扶持,不要学那不找四六的电视,凡是都往自己身上扛!那不是英雄,是糊涂。”
  老板走过来,拍了拍老婆的肩膀,“好不容易见面了,你就别唠叨了。去睡吧,明儿还得送孩子上学。”
  大姐看了看文卿,又看看伍兵,不放心的对老公交代:“你可看好了,谈不拢不许走!”
  “行行,知道了!”老板频频点头。待老婆走后,才对二人说:“你大姐小说看多了,做事不靠谱,不要理她。你们好好谈谈,有问题一起解决,我和你大姐能帮的也一定会帮。小文,你这脾气得改改,不是我说你——”
  “不让我唠叨你唠叨?!”大姐挑帘出来,叉着腰怒吼!
  老板一缩脖,二话没说,默默的转身走到门口的锅子边,继续做瞌睡状!
  “装装装!”老板娘念叨着,把自己手里的毛巾被拿下来,扔到男人身上,“在这儿睡要着凉的!没事找事儿!”看男人盖好了,才虎着脸离开。经过文卿和伍兵的座位,让他们继续聊,自己才扭着比胯还宽的腰窈窕的进了里屋。

  第十章 目光的力量
  饭店里终于安静下来,鲜香的羊汤味在空气中似有似无的回荡着。老板真的睡着了,微微的鼾声只能证明浅眠,文卿和伍兵都知道,这样的“浅眠”只有老板娘可以打断。
  “你……”文卿开口。
  伍兵一直看着她,坚定坚决而坚持,既不说话也不放弃。说是瞪人,看不到半点恼恨埋怨;说是情深,寻不出一丝柔情。偏偏就是这样看着,似小时候的糖稀,捞起来还挂着汁水,随着搅合的增加便如糖块一般浓稠;被看得愈久,就有些东西被他“看”进你的心里,明白他的百感交集,明白他的爱恨愁怨。他不说,一个字都不说,可是你什么都明白。
  “跟着我干嘛?”也只能这样问了。
  伍兵握着文卿的手不肯松开,微微垂下眼,“你是因为宋沙才让我走的,对吧?!”
  这不是询问,但是文卿依然明白,他希望自己回答。可是,她还没想好是否应该回答。
  伍兵等了一会儿,慢慢的松开手。笑了一下,很苦:“我以为……”他挥了挥手,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东西,“不提了!说正经的吧,宋沙的事我也听说了,他的大楼如期开工,听说陈队长还去现场检查了一下工作。你没掺合吧?”
  文卿低着头,双手交叠,不吭声。
  伍兵“嘭”的一拳砸在桌子上,老板换了个姿势脸冲外趴着继续睡。
  “王八蛋!我就知道那个混蛋除了欺负女人什么都不敢!”
  “不是他欺负我,”文卿终于开口,疲惫的把额前的头发撸到脑后,“是我自己同意的。想挣钱,想出人头地,必须有资源。你没听说那句话么,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一样的毕业,一样的勤力,谁也不比谁聪明,凭什么出人头地?”
  “出人头地——也不能用这种手段!”伍兵愤然,“这是犯罪!”
  “我比你知道什么是犯罪,犯罪的事我不干!”
  伍兵一噎,顿了顿,咽了口唾沫才说,“好吧,就算不是犯罪。宋沙那就是一个人渣!欺行霸市,巧取豪夺!他的钱来路不正,早就应该查他。你怎么助纣为虐,是非不分!”
  文卿也不吵,安静的说:“是非?你能告诉我什么是是非吗?大家认为对就是对的,大家认为错就是错的,这就是是非?就说宋沙这件事,你说他欺行霸市,巧取豪夺,证据呢?”
  “我——”伍兵哑然。
  文卿话锋一转说道:“我不知道他的钱来得不正么!可是你看看,这世上有几人站出来举报,有几人能举报成功。”她冷笑一声,“去年在海鲜市场附近有械斗,警察到的时候人都跑了,最后抓了两个小孩,未成年,又放了。可是,你知道吗,里面死了一个海鲜市场的摊主。受伤太重,死到医院里。家人不敢报警,收拾东西回了老家。”
  伍兵涨红了脸,文卿似嫌不够,继续说:“要是不明白,我继续告诉你。那个摊主在市场里也很有势力,不过他还举报宋沙来着。陈队和宋沙扛上,也是从这件事之后。如果你还不明白,我还可以告诉你。陈队原来是副队长,上面有个头。死的摊主和陈队关系甚好,宋沙走那个头儿的路线。后来那个头被调到外地,也不在公安系统了,陈队刚成正头,这个人就死了。这下你明白了吗?一个有些背景和势力的人尚且不能举报成功,你一个平头老百姓,凭什么去搜集证据,去向上反映?有能力吗?有几条命?”
  文卿说的很平静,这些故事是严律师告诉她的,开始她震撼,后来她厌恶,现在已经麻木。
  伍兵默然,良久才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也许我太幼稚,不如你看的透,可是我知道,做人得凭良心!社会太大,我改变不了,至少我要保证自己是堂堂正正的。就是死,我也要死的干干净净!”
  文卿好像被惊了一下,抬眼看看他,迅速低下头,低声说:“我没你的勇气。”
  “你有!”伍兵突然肯定的提高了声音,平复了一下情绪才低声说,“你能和我在一起,你能顶住宋沙的压力为朱光尘辩护,你就有勇气。你不是已经坚持了法律高于一切吗?怎么可以把以前的努力一笔勾销!”伍兵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一下,“文卿,我只希望你不要后悔!”
  文卿心头一片乱麻,当初韩达骂她不识时务,白白错过发财的机会,现在伍兵让她“改邪归正”说她不要让自己后悔。她怎么知道才能不让自己后悔?
  这世上,有了钱的,后悔没坚守德操;坚守德操的,后悔这辈子没拿钱。谁都不是圣人,谁又能两全?!
  她是坚持过,可是现在坚持不下来了,放弃了,也不行么?!
  纷乱之时,文卿推了推汤碗,“先吃饭,让我想想。”
  伍兵松了口气,这才低头吃了起来。狼吞虎咽,似乎饿了许久。
  文卿看他吃饭,心里有些感叹,从他给她力量,让她以为找到了守护神开始到现在的全盘放弃,还不到一年。可是整个人就像脱胎换骨了一般,凝视的久了,猛地惊醒,才发现心事愁思都已习惯性的爬上眉尖。
  她知道,自己喜欢伍兵,但是今日她才知道,自己喜欢的就是他这股“不后悔”的力量。混沌了太久,妥协了太多,看见一丝亮光,就算没有力气飞过去,那目光却是要追随的。
  “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伍兵喝完最后一口汤,抹了抹嘴,“唐哥这里。”
  羊汤店老板姓唐,大家都叫他唐哥。
  “以后呢?”
  伍兵摇摇头,“在哪儿都一样,先把眼前的事儿做好再说吧。再说,唐哥对我挺好的。以前店里有两个伙计,正好一个有事一个跳槽,他也需要人,我觉得挺好。”说完利索的站起来,收拾了碗筷,一会儿擦着湿漉漉的手出来,又把桌子抹干净。
  文卿站起来,提了提书包,“我先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
  伍兵擦了擦手,摘下围裙,“我送你。”
  “不用……”文卿习惯性的拒绝。一抬眼看见他坚持的目光,又点了点头,终究不甘心的嘟囔了一句,“你能送我一辈子么?习惯了怎么办!”
  走出店门,一直沉默的跟在后面的伍兵突然说话:“能。”
  “啊?”
  “我能送你一辈子,只要你愿意!”
  “呵呵,我怕担当不起。”文卿慢慢的踱着步,看着不远处的天空,“迟早你会发现,我不再是你心里那个人了,迟早的。”
  伍兵没有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紧跟着并排走。他的肩膀就在文卿眼角余光处,夜色里好像深厚的土壤,让文卿觉得自己是一只需要根的蒲公英,迫切的、想降落。
  可是,风从四面八方来……
  后来,文卿发现,只要过了晚上八点,伍兵会准时守在楼下等她出现。然后默默的跟在后面,一直到她上楼。如果她不开灯,伍兵会在楼下一直等着。文卿从烟头或者火柴倏然的亮光和移动中,可以感觉到他的焦躁和不安。然后,开灯,亮了,伍兵才离开。
  谈律师的案子还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从下周开始,她就离开京城了。如果有事还可以电话联系,但是很明显她要淡出这个案子。
  文卿很喜欢谈笑,又因为伍兵的缘故,对谈笑这样的家庭也多了几分兴趣。票据已经递过去,不知谈笑处理的怎么样?想到这里,文卿拨通了谈笑的手机。等了一会儿,才有人接起电话,女人喂了一声,旁边有个男子的声音嘟嘟囔囔“谁呀,这么早……”“早”字戛然而止,想是被人捂住。文卿想起那张严肃到天上去的脸此刻被捂住的样子,嘴角轻轻的勾上去:谈律师真是好福气。思路打滑,突然想到若是伍兵被自己这样捂住……
  走神的时候,谈律师的问话没有听清楚,只好把自己的问题重复一遍,当然不能那么生硬,“确认”是重复的一种手段。
  谈笑“唔”了一声,文卿暗道不好,果然,谈律师说:“虽然你这部分款子直接从我这里扣除,就像我刚才讲的,主要是为你们考量。政府的流程又长又慢,手续繁杂,我想你们也不希望吧?”
  文卿知道这种与政府机关打交道的款子,多半不会付的清爽。是以看到谈笑的短信后,第一件事就担心这个。如今谈笑明白的说出来,并且表示自己承担风险,文卿放下心来。只是自己刚才的重复好像怀疑谈律师从中拿了什么回扣,隔着电话讪讪的笑了。好在谈律师就事论事,脾气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坏,两人客气了两句,各自挂了电话。
  文卿想,以后若是无机会再见,怕是这一次留下一个很坏的印象。心里沮丧到极点,情绪突然变得非常坏。
  深吸一口气,文卿端起茶杯走进茶水间,想着喝口水休息休息。可是接了水却脚跟打转,走到窗户前向下张望。从十六楼向下望,来来往往人让你觉得伸个手指头就能碾死。也难怪那么多所谓的富豪大官草菅人命,住在这样的高楼上,很难保持对生命的平视。
  文卿看了看绿化带附近,川流不断的人和车,并没有她熟悉的影子。每晚八点以后……
  仿佛是个约定,让她一到八点就收拾书包走下楼,做不完的工作也要带回家里。非得看到他的身影,听到他的呼吸,闻到他身上的烟草味才算心安。
  她以为这就足够了,可是现在,在约定时间之外,在不应该看见他的时间,自己竟然如此渴望哪怕是一个幻觉!
  太贪了,文卿举起水杯,让热气熏着自己的脸。她想起一个故事,影子在光明与黑暗下诞生。自她诞生之日起,她便有权为自己选择生存的道路。光明说,给了你形状,黑暗说,我给了你内涵。影子说,不,世上的生物皆向光明,我不做夜里的蝙蝠。于是影子投进光明的怀抱。灿烂的光明中,影子消失殆尽……
  她怕,有一天自己对伍兵说:对不起,我后悔认识了你。
  前台,王律师正在清点自己申请的办公文具,路亚低头整理文档。一抬头看见文卿背着包出去,路亚赶紧打招呼:“文律师,见客户啊?”
  文卿“嗯”了一声,低着头离开。
  王律师看着电梯门关上了才神秘的说:“文律师最近在忙什么?”
  路亚摇摇头,“不知道,好像神不守舍似的。”
  正说着,一封信落入王律师的视线,法院寄来的。王律师拿起来:“啊呀,文律师刚走,不能签收呢。”
  路亚看了看,翻了个白眼:“晚上她回来不就可以签了。”
  “反正前台也可以签,我看你签了,交给严律师好了,别耽误事。反正都是公文,又没什么可保密的。不定在哪儿公告了。”王律师递给路亚。所里有这个先例。
  想想也对,文律师是给严律师打工的,这种外面来的文件,耽误了就是严律师的事情了。严律师不在,如果真是什么急事,可别扯着自己的麻烦。签好回执,正好赶上快递,按照地址递回法院。
  王律师已经打开了信件,路亚不满的嘀咕:“啊呀,严律师还没看呢!”
  “签都签了,总得知道自己签的是什么吧!”王律师说的理所当然。路亚也很好奇,凑过去一看,是法院通知米倍明案子提前的通知。
  “没什么大事儿。得,回头我交给文律师吧!”王律师拿起来就走。
  路亚在后面喊,“王律,还得签字呢!签字!”
  “算啦,我这是帮你,签什么字!画押啊!”王律师头也不回的走回自己的座位。路亚懒得理会,撇撇嘴,继续搞定自己的文档。
  文卿大脑一片空白,在大厦保安诧异的注视中匆匆走过。严律师从外面回来,今天限行不能开车,刚下出租就看见文卿步履匆匆。抬手打了声招呼,她竟视而不见,一阵风似的刮走了。
  伍兵在店里忙活,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老板娘坐在后面只负责收钱,有时可以看见老板娘对着电脑屏幕抹眼泪,伍兵已经习惯了。用老板的话说,她喜欢看纠结的故事。伍兵问什么是纠结?老板就会摆个大力士的造型,指着隐约的肌肉说,这就是纠结。
  快六点了,客人渐渐增加,伍兵忙的脚不点地。但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让他不断的看向窗外——店门口是一大排落地窗,干净明亮,一口大锅盖着木质的大盖子,腾腾热气顺着烟道蜿蜒而上。再往外是公共绿化和人行道,来来往往的行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自从伍兵来了之后,后半夜的值班就由伍兵代替了,老板很高兴有抱着老婆也能挣钱的机会,每天乐的跟中了五百万似的。后来,老板娘看不顺眼,便排了排班,好歹让伍兵也有睡个囫囵觉的机会。
  昨夜是老板的夜班。晚上七点半,才见他打着哈欠进来。伍兵赶紧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老板拦住他奇怪的问:“诶?你还去么?文卿不是在外面等你吗?”
  “啊?什么时候?在哪儿?”伍兵一连串的追问,不等老板回头,一头冲了出去。
  老板娘从柜台里伸出头,问当家的怎么回事,老板挠挠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没什么啊,我看文卿在外面站着等伍兵呢!”
  “你傻啊!”老板娘突然暴怒,“那是事先约好的吗?要是约好了,愣小子会一直在屋里忙活不出去打声招呼!”噼里啪啦,老板娘蹦出来狂揍老公一顿,顺便出一出刚才“纠结”的恶气。老板也只是一边招架,一边好脾气的冲吃饭的人念叨:“慢用、慢用。”对老婆也只能嘟囔:“别吓着别人,别吓着。”根本看不出昔日的威风。
  伍兵冲出大门,一眼看见旁边绿化带边上徘徊的文卿,脚下反而像灌了铅一般,只能愣愣的站在那里。文卿亦是,双手搓了搓,握紧书包带,又放下来,似乎找不到合适的位置。
  伍兵突然笑了,脚下恍如化冻,突然可以行走。来到文卿面前,说道:“你怎么来啦?”
  文卿看看他,又看看三环,最后看看变黑的天色,舔了舔嘴唇说:“我,喝汤,羊汤。”然后扯动嘴皮,笑了笑,低下头。
  “走吧,进去吃点。”伍兵没问也没说别的。身子往旁边一闪,让开路,等着文卿过去。只看见黑乎乎的头顶点了点,伍兵的心里悄悄的泛起一阵喜悦的浪花。文卿的神态和动作让伍兵觉得,她是为自己二来的。尤其是两人相见的第一眼,伍兵甚至以为那一瞬间文卿和他一样的激动开心。虽然转瞬文卿就变得平静,可是在伍兵的心里,那一眼的最初已经永久的定格。
  文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在茶水间的那一瞬她突然失去了理智,除了伍兵谁都不想!思念和欲望在那一瞬间倾泻下来,却无可发泄。那时,她只知道如果不从这个窗户跳下去,就从电梯跑出去。她选择后者。
  但是在见到伍兵的瞬间,狂喜和惊慌同时扑来,让她彻底失语。那时她有从未有过的清醒,也有从未有过的困惑:我是如此的爱着这个人,却为什么不能爱?
  一碗羊汤下肚,文卿的脑子平静下来。看着伍兵忙碌的背影,和忙碌中偷空扭头送来的灿然笑容,她明白了,不是不能爱,是不配!
  想明白的那一瞬,文卿有些眩晕,好像一直在往下掉,却总是不着地,晕晕的站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外走,伍兵赶紧托住她,这是他们自从分手后第一次肢体接触。一股电流滑过身体,眼泪终于落下。
  “怎么了?”伍兵赶紧把手在衣服上蹭一蹭,去擦文卿脸上的泪水。店里仍然有人,只是不多,老板和老板娘面面相觑。老板娘伸手戳了一下老板的额头,怨他不该让伍兵继续干活。
  文卿摇摇头,顺势倒在伍兵的怀里,心才踏实一些。
  蓦地,一个念头涌起来,她想到了办法!
  “伍兵,我辞职吧?”话一出口,文卿笑开了花。不做律师,就不用受宋沙的钳制,就不用做那么多违心的事情!
  “啊?”伍兵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啊,你如果想好了,就去做吧!”
  原来文卿想辞职了,她那么舍不得工作的人,能做出这个决定真不容易!伍兵心里如是想,碍着周围人多,没有说出来。
  文卿笑呵呵的点头,对自己的未来终于有了信心。
  看着相视而笑,甜蜜的两人,老板娘转怒为喜,抱住老公抹起眼泪。老板熟练的抽出纸巾递给老婆,笑着看着年轻人吧嗒了一下嘴。

  第十一章 法理的天平
  伍兵突然伸手,揉了揉文卿的头发;文卿拍了他一下,看似不客气,却比方才要亲密许多。小两口的动作惹来老板的一阵憨笑,老板娘推了推他,便赶紧说:“小伍啊,该下班了。给你车钥匙,明儿记得来的时候先去市场把羊肉运过来。小心点儿!”老板把钥匙甩给伍兵,那是一辆昌河小面包。伍兵来的第二天,老板就又买了一辆北斗星,可以放进宽大肥厚的身子,后排放倒了能放货。按照老板娘的说法,以后小面就运货用。伍兵每天接送文卿,怕车子的膻味冲着她,是以都是回来以后再取。今天大概不必了。
  文卿笑笑算是谢过老板和老板娘,伍兵进屋换衣服洗手。
  正在这时候,门口叮当响了一声,走进来一个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休闲的米色西服配着白色T恤,黑色的休闲裤,脚上是双棕色的老人头休闲鞋。乌黑整洁的头发三七分,棱角分明的脸上胡子只露出一点青茬儿。一双眼睛并不大,但是明亮有力,微微一转环顾四周,如狼王在巡视自己的地盘。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狠劲儿和精明。
  文卿立刻觉得喉头“咯喽”一声堵在嗓子眼,脑子一片空白。
  宋沙大大方方的跟老板打了声招呼,老板点点头,却被老板娘捅了下腰。宋沙也不介意,坐在文卿面前说:“今儿去你们办公室,说你早就出来了。琢磨着你有晚上和羊汤的习惯,想不到真碰到了!”不能文卿说话,立刻接着说,“上次给你钱,你不要,有个性!是个讲究的人。这事儿,我今天跟老严谈了,他建议你来做。”说着交给文卿一张塑料文件护页保护的纸片。
  文卿疑惑的接过来,大概扫了一眼,立刻推给他:“你先拿着吧,我要同严律师商量一下再决定。”
  “不想做?”宋沙摸了摸鼻子,低头笑了一下。
  虽然没看见他的表情,文卿却觉得好似受到威胁,下意识的回旋,“太匆忙了,我总得问问严律师究竟怎么安排。”
  宋沙点点头,“行,那我等你的信儿。”
  文卿以为他要走,悄悄松了口气。没先到宋沙站起来迟疑了一下,突然说:“其实就是找个法律顾问,根本不需要我亲自来。”
  文卿愕然的抬头,宋沙露齿一笑,这次笑意到达眼里,文卿有些不能适应敌意和威胁倏然而逝的真空,竟忘了报以礼貌的回敬。
  宋沙离开以后,伍兵洗手回来。只看见文卿呆呆的坐在桌边,还有老板娘同情的目光。
  “走吧,怎么了?”伍兵扶起文卿。
  文卿紧紧的抱着他的胳膊,坚定的说:“明天一早,我就辞职!”
  伍兵暂时住在店里,送走文卿停好车,老板见他回来吃了一惊:“你怎么回来了?”伍兵不明所以。老板坏坏的一笑:“多好的机会,要把握!”
  伍兵腼腆的笑了,摆摆手,搬了个凳子坐在老板旁边。他今天很兴奋,不想睡觉:“唐哥,嘿嘿!”他也不说话,光嘿嘿傻笑。
  唐哥道:“咋啦?美成这样!”
  “没有。就是吧——”伍兵摸摸剃成板寸的头,“挺好的。”
  唐哥突然正色道:“说实在,哥问你,你就打算这么干下去?”
  伍兵摇摇头,“当然不!但是——像我这样,能干什么呢?唉!”脸上罩上一片愁云,他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在这个城市立足?成功与认可都像天山云海,离他那么遥远。
  “前两天我一个搞出租的兄弟问我要人,我记得你有车证,想不想开出租?”唐哥笑眯眯的,好像一尊弥勒佛。
  伍兵眨眨眼才明白过来,有点激动:“我、我行么!我不是北京人啊!”
  “你比北京人都认路。侦察兵出来,这还不行!”唐哥的胖手用力的一挥,颇有江山我定的味道,“户口我去说,只要你愿意,哥给你做主了!”
  伍兵兴奋的直点头,说了声“嗯”便不知道该讲什么好。
  “快睡吧,明天你还得在我这儿干啊!”唐哥也很高兴,看着伍兵的背影,轻轻的哼起小曲。
  说着话,从外面进来一人。一进门便趴在桌子上呜呜的哭,半夜三更,听的人心里发慌。
  伍兵和唐哥对视一眼,赶紧把那人扶起来。唐哥一看,认识:“二柱子,你怎么啦?”伍兵不认识,但唐哥既然这样讲,肯定是熟人,赶紧跑去到了碗茶水。
  二柱子哭鼻子抹眼泪的把经过讲了一遍,唐哥和伍兵对视了一眼,心想,怎么全是这个人?!
  原来,二柱子姓顾,大名叫顾余。这次宋沙要开盘的楼就在他们家那儿,说好是按照一万元一平米拆,可是宋沙的公司说,一万元要扣除公司的拆迁费,所以只给他们按照8000一平米补偿。他家老头不同意,不肯搬走。没想到今天傍晚的时候,拆迁公司直接开着车来推房子。宋沙派人把老头强行走屋子里拉走,不知去向!
  顾余下班回来,家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好心的邻居把从废墟里拣出来存折交给他,但是现金是一点也没有了。现在他不仅无家可归,连老父老母姐姐身在何方都不知道!
  “唐叔!”二柱子跟老板差着辈儿,得叫叔,“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啦!我想死,可是老爷子不知道在哪儿,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你让我咋死啊!”
  趁着说话间隙,伍兵赶紧塞给他一张餐巾纸。
  唐老板说:“别急!二柱子,你来找我,有什么想法?”
  “唐叔,我知道您老不问道儿上的事儿,可是,咱们这里,宋沙也就顾忌您。我不求别的,求您看在老街坊的份上,把我爹找回来吧!老头子今年六十了,经不起折腾啊!”
  唐老板沉吟了一下,“你别急,伍兵,带他去后面休息休息。明儿一早,你陪他过去看看。宋沙虽然做事阴狠,但还不至于做绝。我估摸着,最迟明天早上,肯定把老爷子送过来。怎么说他也是咱们这片长大的,小时候也吃过老爷子的饭,不会怎么着的。”
  顾余又念叨了几句,最后说:“唐叔您答应就行,我也不休息了。这会儿我就回去,万一宋沙那个王八蛋把老爷子送回来,没人不行。”
  唐老板让伍兵把他送过去,低声嘱咐:“他们家的事情别掺合,早去早回。”
  伍兵心里一愣,怎么能见死不救呢?但看唐哥没有解释的意思,也只好点头应下。
  一夜好眠,文卿睁开眼发现已经七点了。啊呀一声才想起来,昨夜忘了上钟。拿出手机,停电关机。赶紧打开,钻进卫生间洗漱。刚洗完脸,就听外面不停的发出接受短信的声音。听了一会儿还不停,文卿心里起了不好的预感。抹把脸跑出去,打开手机一看,十几个未接来电和短信!
  打开短信一看,文卿脚下一软,差点跌倒。扶着桌子定了定神,拽上电脑冲出了大门。
  唐哥短信说:宋沙被刺,伍兵有嫌疑。伍兵在拘留所,宋沙在医院。宋沙伤势无碍。伍兵情况不明!
  刚下楼,就接到严律师火急火燎的电话,让她立刻赶到办公室!文卿说自己有事,不能过去。严律师说,我知道你什么事,先过来再说!看来惊动的人不少,文卿急匆匆的奔向办公楼。路过羊汤馆的时候,小馆子意外的打烊了!难道唐哥唐嫂也牵扯进去了?文卿恼恨的想,自己昨天见了鬼了,从来不关机的,怎么就没电了!
  严律师虎着脸,开口就奔主题:“伍兵和顾余昨晚上把宋沙给捅了,已经取证完了,要走司法程序。”
  “才几个小时,就取证完了?人证呢,物证呢?!”文卿快要哭了,红着脸喊。
  严律师皱着眉头,“你冷静一点!”
  文卿虽然跟他关系很近,其实却很怕他。他们的关系,更像是女儿和父亲,平常可以开开玩笑,拉下脸孩子就不敢嚷嚷了。严律师声音不大,却让文卿立刻住嘴。屋里静默了一会儿,文卿渐渐平静下来。
  “对不起,我太激动。”
  “唉!”严律师叹了口气,“那么多青年才俊你不要,非要这个送快递的!”话锋一转,严律师好像在抱怨,只是这种抱怨立刻拉进了他和文卿的距离。文卿又觉得委屈,抽抽搭搭的。
  严律师递给她面巾纸,然后说:“你要冷静,接下来恐怕还有更过分的。”
  文卿愣住,还能有什么更坏的?
  严律师似乎很难开口,站起来踱了两步,才说:“伍兵承认是他拿着刀子刺伤宋沙的。”
  “不是有指纹么!指纹是谁?”文卿当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不可能!
  “两个人的指纹都有。顾余说,他被打翻了,是伍兵捡起了刀子。后面他晕了头,不知道发生什么。”
  文卿浑身发冷:“不会的,伍兵不会做出这种傻事。我知道,他是个很克制的人。绝对不会。”
  严律师说:“案子是陈队的管辖范围,他手下人办的。来之前我去了一趟,看了看证词。”
  文卿知道,这是不合规定的,但是这个时候,只要能多得一些消息,谁还管规定!她第一次不会在做事时用规矩先冷静的评价一番。
  “谢谢您!严律!”文卿诚恳的说,鼻子酸酸的。
  严律师愣了一下,这不是他熟悉的文卿。从一进门就不是,找不到一点昔日冷静自持的模样。
  “我跟那边打过招呼了,你去看看伍兵吧。别说太多。”最后,严律师还是不放心的叮嘱了一下。一边是爱徒的男朋友,一边是利益相关的合作伙伴,他也要慎重处理。
  文卿顺利的见到伍兵,这里是陈队的天下。程序之上还有人情,这在中国怎么也颠扑不破。以前,文卿会抱怨会指责,但是现在,她只有感激。
  伍兵看起来不错,见了面,两人谁都不说话。昨天还充满希望的期待今天,一觉起来,天翻地覆,宁愿时间不曾来过现在。
  文卿毕竟是律师,知道哭哭啼啼没有用。勉强按住心绪,问道:“怎么回事?”四个字,刚说完,泪珠滚滚落下。
  伍兵看了看旁边的警卫,没有伸手,咬紧了嘴唇,把头一偏:“我对不起你!”
  “我没问你这个!”文卿突然很愤怒!
  伍兵的回答透着明显的排斥:结论已有,无须插手!
  “怎么回事?!”文卿大声的重复了一遍,恶狠狠的。惹来警卫的咳嗽,算是客气了。
  伍兵垂着头,半晌才说:“别问了,该说的都说了。”
  “那不该说的呢?!”盛怒之下,步步紧逼,文卿的眼泪已经被怒火烤干。
  伍兵不再说话。文卿只看见他两腮的肌肉时不时的翕动一下,那是咬牙的动作。
  “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伍兵没有给文卿任何有用的话。即使文卿流着泪问他,当初要保护自己的誓言还做不做数?他也只是这三个字。只有当文卿最后无奈的问:
  “你后悔吗?”
  伍兵这才抬起头来,摇了摇,摇的文卿心都碎了。
  “你不怕我变坏了,不怕我做有愧于心的事?!”文卿抓住他的手,泣不成声,“你怎么不为我想想!我刚想好了辞职,你就这么把我抛下,你到底在想什么啊!”索性放声痛哭。一夜骤变,所有的委屈堵在胸口,即使此时的痛哭也不能发泄一分。反而随着泪水的奔涌,越发难受起来。
  伍兵慢慢的从文卿手下抽回自己的手说:“小文,也许你是对的,是我太理想了。这世上,有很多不得已。”
  “那你不能为我不得已吗?”文卿泪眼以对,切切哀求。她看明白了,伍兵多半在替人顶灾。
  伍兵摇摇头,“就算有不得已,我也不能做违背自己良心的事。我不该不听唐哥的话,但是即使知道有今天,如果让我选择,那天晚上我还会那样做。”伍兵双眼通红,一双瞳仁却愈发的深沉明亮,“人犯了错,就要承担,不能逃避。整件事,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你……”他停顿下来,“找个合适的男人吧,我给你添了太多的麻烦。”
  伍兵认准的事情,没有人能牵他回头。文卿离开的时候,心头已经哭到麻木。她知道,若是真的有事,伍兵配合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怕就怕这种替人顶包的,反而是坐地求罪,不求恕免。
  出了看守所,门口停着一辆北斗星。唐哥一人下来,问文卿里面的情况怎么样?文卿摇了摇头。唐哥拍拍她,“走吧,去我那里,你嫂子还等着呢!”
  已经是下午一点,小店依然关门,“今日停业”的牌子生硬的挂在门口,唐嫂自己坐在柜台里面发呆。看见文卿进来,才好像突然有了活泛劲儿。
  听着唐嫂的絮叨,文卿总算明白事情的经过。原来伍兵陪着顾余回去之后,正碰到宋沙带着老爷子从车上下来。顾余冲动的从地上抄起个东西去砍宋沙,被宋沙的手下拦住。可巧顾余手里抄到的是把菜刀,伍兵见宋沙的手下人多势众,下手狠绝便冲过去保护顾余。混乱中,顾余用刀子捅伤了宋沙,宋沙被送往医院。可是,老爷子看见独子犯错,当场晕厥,也送往医院。顾余缓过疯劲害怕起来,便央伍兵救他。也不知道怎么说的,反正最后伍兵就答应了。见了警察,就大包大揽的全落到自己身上。
  唐嫂说完,瞪了一眼唐哥:“还以为伍兵能清醒一些,其实也是个糊涂蛋!顾余他们家出了名的二赖子,就算顾老爷子也是个针尖对麦芒,平时不吃亏的主儿,借他二两粮票都得给你算利息!这次拆迁,人家都走了,强龙不压地头蛇,宋沙就是那样儿,硬顶着能有什么好果子!你哥当初就不该让伍兵送他回去!”
  唐哥叹了口气:“顾家的事我本来不想管,他家的事我知道,宋沙固然不该扣他两千块钱,不过他们要的也不止这两千。现在他们住的这块地周围的商品房都两万了,盖好以后肯定更贵,他呀奔着以后的数来的。我哪有那么大的能力!人心不足,都不足啊!”唐哥毕竟老了,话里透着人世打磨的沧桑。
  文卿一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能给我一碗汤么?”
  唐哥赶紧给盛,老锅里的老汤,永远热乎乎的。文卿就着烧饼慢慢喝完,才擦了擦嘴说:“谢谢二位,我去忙了。”
  唐嫂赶紧问:“你去哪儿,让你哥送你。有事儿你哥还是能说上话的!”
  文卿推开店门,竟然嗅到深秋的气息:“不用,我随便走走。”
  手机里多了一条宋沙的短信:“要我帮忙吗?算是回礼。”
  回复:“谢谢,不用。”
  “跟伍兵没关系,我认得顾二柱子。只要你开口,我可以作证。”但是有条件,她要开口。
  “谢谢,不用。”
  文卿的短信好像复印的文本,刻板僵硬的回到宋沙的手机上。宋沙看着手机上闪烁的屏幕,有些无奈,良久他才对陪床的手下说:“见过这样的女人吗?你说她是芦苇,哪头吹风哪头倒,可是怎么就根儿不动呢?”
  陪床的也参加了昨晚的打斗,看四下无人才说:“那个伍兵也是人才啊!咱们四个人,都没打过他。要不是挡了顾余一刀腿上受了伤,恐怕咱们还得有人趴下。”
  宋沙又叹了口气,扭头看窗外,喃喃的说:“上次我派了十个人,也不过是打个乌眼青。他竟然没吸取教训,还可我作对!太轴了!”
  手下人仔细看了看宋沙的表情,分明是欣赏,还有点——向往!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文卿收好手机,倒春寒,冷风乍起,寒彻肌骨。在伍兵面前,她永远是阳光下的影子,无法理直气壮的重申自己的“道理”!可是,她终究是有自己的“理”,就像伍兵的坚持,宋沙的猖狂,她有她的执着!
  文卿去顾余家的废墟转了一圈,周围一片凌乱,人群早已散去。不远处小区里进进出出的人,对这里已经漠不关心。那场纠纷那些流血那些委屈,对他们都遥远像是异世界。按照指点,文卿站在顾家的乱石堆上,翻检着石头堆里的杂物,心有所动却不知为何的时候就拍个照片记下来。如是忙到闪光灯也不管用了,文卿直起腰,扭头看见不远处挺着一辆车,银白的车身熟悉的不能熟悉,一个圆滚滚的身影站在废墟边上正朝这边张望。
  “严律,您怎么来了?”文卿赶紧跑出去,以为有什么急事。
  “哦,我正好经过,过来看看。你怎么在这里?”
  “我也是来看看。”文卿扭头,碎石乱瓦间凄风过耳。
  “走吧,上车吧!”不是征求意见,严律师转身坐进驾驶位。
  车子沉默的前行着,文卿没有问去哪里,也不想问。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严律师一直是她的偶像——崇拜和打到的对象。但是今天,他更像一个老者,不放心自己身边的孩子,却不肯明示自己的关心,找了个那么蹩脚的理由。
  和电影里的律师清癯瘦长相貌严整不一样,严律长的更像一个土财主。即使一身阿玛尼的行头也挡不住一张笑脸上那只绝大的嘴巴流出来的笑意,总有那么一丝丝的谄媚挡也挡不住。也许,这正是他做人最成功的地方。白面无须,方头广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短短的脖子终于成就了一个现实版的大耳垂肩。他在法庭上的每次发言都会让所有人发笑,然后他就笑眯眯的环顾四周,所有人包括法官就更笑的不行了。最初,贾庭长就是这样对他有了“深刻”的印象。但实际上,严律心思之严谨,行为之严密,均在常人之上。贾庭长就拍着他的大肚皮说:这饭袋子里可是精钢板包着的玉石玲珑心肠啊!
  “想让伍兵出来?”严律专注的看着路面,轻声的问。
  文卿点点头:“太冤了。故意伤害,或者过失伤害,没个三年五载出不来。等出来了,什么都完了。”
  严律师点点头:“可惜了,不错的小伙子。顾余他爹抓着他让他救救顾余,不答应不行啊!”
  “他爹是看见顾余捅人了才晕的?”文卿发现和唐哥叙述中不一样的地方。
  严律点头,“虽然顾余和他爹异口同声说是因为老头吓坏了伍兵才冲进去帮忙,可是根据围观群众的证词,还有医院120的证言,应该是宋沙受伤的同时。120接到电话的记录显示,先说有人受伤了,然后说有个老头晕了。”
  一股恶气堵着文卿的心口,银牙咬的咯咯的,连唐哥都没有告诉她全部实情!也就是说,连唐哥都认为伍兵既然顶了,就顶的应该!
  文卿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寂。如果说在宋沙面前,她可以用正义来支持自己,在伍兵和唐哥面前,她却只能步步后退。她的法律面对他们的人情和良心,显得那么冷酷僵硬。不管顾家老爹动机如何,一个年迈的老人,如果儿子进去了将生活无着!他求你帮帮忙,能拒绝吗?能搬出法律来说,对不起,你自己的过失应当由你自己的儿子来承担!?
  到了小区门口,文卿拿定主意,转头对严律师说:“我想做伍兵的辩护人。”
  严律师似乎并不意外,说道:“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正好教训一下那个倔小子。去吧!不过,你要做好碰钉子的准备。”
  仅仅这口气就让文卿放松下来,看来这事的阻力主要在伍兵那里。想起伍兵一直以来的态度,文卿的脑子又打了个结。她觉得自己面对的是八条低头走路的大牛,无论她怎么挥舞鞭子都没有用!
  牛根本就不理她!

  第十二章 华丽的双人舞
  无论房间的大小,只要挂上国徽就显得那么与众不同。每次开庭前,文卿都会仔细的看那颗高高悬起的红色徽章,然后心情就会莫名的平静下来。
  可是今天,当法官 “传犯罪嫌疑人出庭”时,她的心里还是咯噔一下,脸烧的好像站在那个半开的笼子里的人是自己!
  也许这个世界上有——但是至少她还没有听说过,在京城有她这样倒霉的辩护人。伍兵听她说要做自己的辩护人时,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放下笔,很慢但是很坚定的说:“不!”
  那种平静,看不到一丝可以劝服的痕迹。无论文卿怎么劝,伍兵就是不张口。文卿急了,坐在会见室里开始掉眼泪。这时,伍兵的脸上才有所变化。
  一共去了三次,第三次是带着唐哥去的。文卿一句话没说,从头哭到尾。唐哥说:“算了吧,人家一个大律师,为了你连眼泪都哭干了。你已经对不起人家,这点要求都不答应?!”
  伍兵这才点头签字。
  只是签字后,无论文卿怎么问,伍兵就像录音机一样精准的重复审讯记录上的话,竟没有一句错漏!
  伍兵在被告席站好,文卿看着他身上橘色的马甲,想起在看守所里,自己最后一次失望的离开时,伍兵说:“你……保重!”
  “我以为你要说让我别费心呢!”文卿当时如是说,然后伍兵笑了。
  这么久,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文卿咬着后槽牙,一边笑,一边流泪。
  庭审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文卿偶尔会看一眼伍兵,希望哪怕能看到一眼——就一眼,他看过来的目光——也会给她无限的鼓励!
  可是,什么都没有。
  检察院的陈述很简单,这样简单明了的案子,没必要搞得大张旗鼓。文卿习惯性的拿起一张白纸,那是上学时辩论赛留下的习惯。通常会记一些对方的要点,但是检察官照本宣科,那个“本”已经被她看了无数遍。拿起这张纸,只是在必要时掩饰一下思路的断点而已,或者加强一下手势。
  她宣读了自己的答辩状,并把自己的调查证据一一向法庭提交。检察官们似乎有些吃惊,互相交换了一下意见。按照文卿的调查,顾余并没有晕倒,顾父是在得到伍兵肯定的答复后才晕倒的,这两项都有证人在场,并且证明顾父所托内容,是让伍兵替顾余顶罪。从时间上看,120的原始记录证明顾余显然是在说谎。
  文卿并没有证明伍兵无罪,因为捅伤人的那把刀子上的确同时存在两个人的指纹。但是,她如果证明顾余和顾父存在伪证,那么所有对伍兵的指控将面临证据不足发回重审的结果。这正是文卿第一步要达到的目的。因为,最重要的是宋沙的一份病历证明!它将证实,该过失伤害并未致人重伤或死亡,将按照有关违反社会治安管理的规定进行处罚。无论是伍兵还是顾余,这个结果都是最好的!
  文卿无数次的把这个设想告诉伍兵,换来的却是伍兵一次次的沉默。唐哥说,如果顾家不开口,伍兵永远不会开口。可是顾家却根本不让文卿登门,顾老爹一见文卿就要死要活,连居委会都不管用!
  文卿心里明白,宋沙依然会赔给顾家钱,顾家父子会有足够的钱在四环之外五环之内拥有三四套一百平左右的房子。而伍兵,将因为自己的冥顽,在监牢里被人默默的遗忘,乃至唾弃!走到这一步,顾家不想再冒任何风险替伍兵出头。就像顾余问文卿的那样:
  “万一宋沙是重伤,或者他自己弄出个重伤证明呢?”
  他们不敢担这个万一,则那些一万就只能让伍兵扛着了!
  质证阶段,检察官没有对文卿提交的证据提出过多的质疑。但是认为文卿作为嫌疑人的女友,违背了回避原则。文卿早有准备,轻而易举的驳了回去。这不像是攻防作战,更像是彼此在喂招,一个认认真真,一个则轻慢的像走过场。
  没想到,就在所有人以为大局已定,连旁听席都有人要站起来离开时,伍兵突然举手要求发言。
  法官准许。
  伍兵先看了看文卿,然后说:“法官大人,文卿是我的女朋友,她为我脱罪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错了就是错了,是我失手捅的宋沙。只不过当时的情景太乱了,我有些不记得细节。不过——”他顿了顿,又看了一眼文卿说,“宋沙和我有仇,他威胁过我女朋友的安全。为此,甚至不惜诬陷我,使我丢了工作。我很爱——”他突然顿住,愣愣的看着文卿,“很爱我的女友,她是个好人,善良、美丽、通情达理体贴人。为了不连累我,她甚至编造理由和我分手。这一切都是宋沙造成的!也许,没有他,我依然配不上文卿,还是会离开。可是,我不会让文卿流着泪离开我!这些天,文卿流了太多的眼泪,这些,都是拜宋沙所赐!”伍兵说的咬牙切齿,额头上的青筋无遮无拦的暴露着,“分手后,我每天偷偷的护着她离开办公室,看着她一点点变瘦,消沉。我就恨、恨宋沙仗势欺人!所以,当我看到他威胁顾家,并且手里有把刀的时候,我就脑子一热冲了过去!”伍兵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回忆当时,“本来我和顾家非亲非故,看到顾余也只是想着劝一劝。是我不好,没有克制自己的感情。如果我当时能继续劝阻,而不是冲进去,可能情况不是这样的。”
  伍兵说到后来,声音清冷,表情沉静,垂下眼帘,带着浓浓的懊悔,这样的陈述不由人不信。
  旁听席一片哗然,法官敲响法槌,竭力维持着秩序。但在他们的目光里,也交换着彼此的疑问。检察官们低声讨论着,时不时的看着文卿和伍兵。文卿大脑一片空白。她没有想到,伍兵会如此“不择手段”的证明自己有罪!一旦他的陈述被证实,将要面临的不仅仅是过失伤害,而是故意伤害!
  看着法警把伍兵带下去,文卿才意识到,这是伍兵第一次说爱她。他们就像两只相爱却故意伤害的刺猬,彼此将刺深深的扎进对方的肉里。可是,究竟是什么,让他们如此伤害?!
  文卿茫然的站在大厅里,不知道下一步在哪里。
  有人轻轻的扶了一下她的肩膀:“看你们这样,我突然有点佩服了。”
  定睛细看,原来是宋沙。很严肃认真的看着她,没有半丝匪气。
  文卿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向大门走去。伍兵的话一直在她脑子里回荡,她大概明白他的逻辑了:如果他能继续劝阻,顾余不会伤害宋沙,顾老爹不会晚年无人照料;所以,他是有罪的,因此他必须做出补偿,付出代价!
  法院的台阶很高很高,又宽又大,穿着高跟鞋踏在上面硬邦邦的有些咯脚。
  “走吧,找个地方坐坐,也许我能让伍兵两全其美。”宋沙跟在她后面继续说。
  文卿一点也不奇怪宋沙的能量,但是“两全其美”这四个字打动了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则,伍兵早就说过:“做人得凭良心!”他缘心做事,结在心上,就算自己硬拽着他跳过这个坎,将来又怎么办呢?
  可是,宋沙可以相信吗?
  宋沙的车是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卡宴,高大憨壮的车身缓缓的行驶在挤挤挨挨的车流中,显得非常局促。文卿突然想到,也许宋沙就是这辆卡宴,藐视山川藐视速度,从心底里藐视一切,却不得不在这条不宽的路上被横七竖八的线条强制管理着,或者被拥挤的各式各样值钱不值钱的车紧紧夹住。非不想动,实不能动也!顾老爹和顾余根本就是他眼里的稻草,可是却是这夹紧卡宴的众多车中的一辆,所以他不得不低下头,屈尊降贵的把老头送回来。
  那么,她和伍兵呢?在他的眼里又是什么?横线,抑或车辆,还是地上的钉子?
  宋沙似乎也是一肚子心事,在无数次并线别车之后,拐进路边的一家咖啡馆。文卿连名字都没看,直接进去。这里甚至没有咖啡的香味,但是淡淡的檀香还能稍稍抚平烦躁的情绪。
  “今天我去庭审现场了。我就想看笑话。看你拼命的想替他脱罪,看他拼命的想把自己送进去。从一开始,我就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你和伍兵是两个傻蛋,为了不值当的事情竟然绝斗!” 宋沙直奔主题,没有丝毫的犹豫,“可是真的走进法庭,看着你们,我笑不出来。这样的绝斗,很——”他抬头看了看浸了水渍的天花板,选择着措辞,“很悲壮!让人佩服。”
  他耙了耙头:“这年头,为钱的为权的,死不撒嘴的多了去了。讲义气重承诺,做事凭良心守本分的越来越少。别的不说,就说那些替你作证的。都是老顾的老邻居,我都没想到他们能站出来给伍兵作证!人心啊,”宋沙摇了摇头,“人走茶凉,一拆迁就没了情义!他们说我忘恩负义,他们不也是戳着老顾的脊梁骨吗?”顿了顿,宋沙说,“我不是说老顾就是对的!不过你是知道的,如果还是邻居他们敢站出来作证吗?这种事,我看的太多了,像你和伍兵这么执着的,太少了。我很佩服!”举起手边的茶,以茶代酒,敬了一下。
  文卿不明白他的意思,坐着没动。心里微微有些不屑,从宋沙这个流氓嘴里说出这些话,似乎过于文气,过于慷慨,那颗势力无德的心里不应该有这些感慨。
  “我知道你这种所谓的法律人,就觉得天底下只有你捧着的那些个小破本本值钱!是不是觉得伍兵特傻?特不值?”宋沙露出蔑视的表情,“你懂什么!这是中国,不是你们的那个罗马。老外的东西在中国不管用!”
  文卿想告诉他,中国也有法律,汉律唐典都是中国人自己的。可是切身的经验告诉她,宋沙说的并不错——这是中国。官话讲:这是一个法制意识淡薄的国家。连宋鱼水法官都感叹,当前最大的困难是在一个法制意识淡薄的国家推行法治!她一个小小的律师,能说什么呢?
  看文卿欲说还休,宋沙冷笑了一声:“没话说了吧?!你觉得伍兵傻,我却觉得他是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不信你看着,从今往后,道儿上伍兵是不是一条汉子!你觉得他进过那地方出来以后就没了活路,我告诉你,那地方是炼狱,像伍兵那种人出来以后都是精钢!”
  文卿觉得宋沙根本是为他自己狡辩,心里不以为然:若是都变成宋沙那样的精钢,她宁愿伍兵只是土坷垃!
  宋沙本来就是人精,文卿一闪而过的不屑被他抓了个十成十。本来他就没指望说服谁,此时也就不再说下去。顿了顿,把话题转到自己的目的上:“这次,我打算帮你。伍兵是个人才,我想交这个朋友。陈队只想杀鸡给猴看,要别的拆迁户不闹事。我去说说,估计最后能撤掉。但是,我有个条件——”
  文卿终于忍不住了,低下头摇了摇,无奈的说:“宋沙,你最好先说条件,看我答应不答应,再让我看萝卜。我这个兔子,很倔!你不用白费口舌。”
  宋沙端起茶杯把玩着,笑着说:“文卿,文大律师,我有没有说过你很不识相?”
  “谢谢!很早您就夸过了。”文卿反讽。
  宋沙大笑:“有意思!我算是明白了,你们做律师的,就算是全身上下都喊怕,这副牙口也不会示弱!”
  文卿警觉的意识到这样的斗嘴会让两人的关系似乎亲密起来,她下意识的闭上嘴,不回击也不承认。嘎然而止的沉默让精明的宋沙立刻意识到,文卿和他之间的距离与生疏。笑意慢慢的收回,却依然留在嘴角,隔着雾气,看着对面的女人,像是欣赏一尊瓷像。
  其实,宋沙不得不承认,帮助伍兵,固然是因为他的义气,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面前的这个女人。他讨厌她的冥顽不灵自以为是,可是在法庭上看着她明知不可为而努力的样子,他突然改变了想法。这个世界,还有多少女人肯这样为一个不肯领情的男人努力?换了是他,可曾有这样的福气?
  本来,他想告诉文卿,你在法庭上的表现让我觉得很悲壮,注定失败的一场决斗,却还要坚持到最后。可是话到嘴边,他改成了两个人。懒得去想原因,只觉得,这样会让大家都舒服一些。
  宋沙有些走神,文卿被他看的不自在,问了句:“什么条件?”话一开口,便觉得示了弱,好像自己很在乎似的。
  宋沙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说道:“很简单,事情了结之后,我做东,请伍兵吃顿饭。放心,不是鸿门宴,我只是想结识一下,交个朋友。当然,不强迫,他要是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我也不勉强。你可以告诉他,唐哥也会去。”
  文卿心里一愣,这算条件么?就算什么事都没有,只要唐哥去,依伍兵的脾气,一般不会拒绝。宋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还是另有打算?
  宋沙像喝酒一样喝掉剩下的茶水,叫人来结账。对文卿说:“到时你也来,难得你也算个人物。”
  文卿皱紧眉头,实在说不出“谢谢夸奖”的话。宋沙却像得了什么大奖,开心的大笑起来。
  拖着疲累的身体,文卿回到律所。就像宋沙说的,这是一场决斗,而决斗的双方不幸的是她和伍兵。她要维护自己的法律和爱情,而他维护的则是男人的原则和尊严。
  王律师和芮律师都听说了法庭上的事情,跑过来表示关切。文卿笑着试图淡化,王律师却说:“啧!这样的人甩了算了,不明事理,不分黑白。一点也不爱惜自己,将来要真是在一起,可有你麻烦的!”
  芮律师也有自己的意见:“文卿,他这是典型的哥们义气,将来很有可能误入歧途啊!你和他在一起,小心会被拖累!”
  路亚难得的发表法律意见:“文卿,他这不是藐视法律么?自以为是的顶罪,难道法律是儿戏?!太幼稚了!”
  其他人也纷纷站起来发表自己的观点,有说男人不可靠,用猪会上树来类比;有说义气现象是中国社会封建余毒,与现在的法制建设相悖,并联系自己的精力,恨恨的要打到!还有的客观执中,说伍兵的做法只是中国社会信任机制的一种延伸,因为自古以来,中国的社会机制就是采取在违法必究上网开一面、保护小圈子秘密的策略换取整个社会的温存信任。所谓“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伍兵的做法,是在面对顾老爹老无所养的窘境时,对该原则的扩大化。一时间,办公室里人声鼎沸,几乎成了菜市场,反倒是文卿这里,冷清下来。
  长吁一口气,文卿悄悄坐下,打开电脑,邮箱里又躺着铺天盖地的未读邮件。她真希望生活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除了一个案子啥都没有。让她可以集中精力,专心致志!可是现在,她还得做许多不相干的事情。
  谈律师的来信说,项目进行的很顺利,她现在已经完全离开了,今后的联系人是XXX。文卿一看那人的身份,是另一个所的,而且翻了翻邮箱,竟没那人的联络邮件,想必人家是有自己的算盘。这件事大概就到此为止了。在工作日记上打了个勾,表示此事已了。客气的回复了谈律师,同时抄送严律师,所里小挣一笔,也还不错。
  严律师的信紧排在谈律师的信后面,内容很短,让文卿有时间跟宋沙联系一下,就他们那个楼盘项目的法律事宜做个顾问。文卿终于想起自己要辞职的事情,可惜都成了昨日黄花。不仅不能辞,还要硬着头皮做下去。
  拿起电话,拨通严律师的手机,他在外面。
  “严律师?我是文卿,方便吗?”
  严律师的周围有些嘈杂,但是很快变得安静下来,“小文啊,什么事,讲吧!”
  “关于宋沙那个楼盘的法律顾问,能不能——”她犹豫着选择合适的词和语气,在停顿的间歇,也期待着严律师能给她的台阶,不要把话讲的那么满。
  严律师自是聪明,等了等说:“这个我做不了主,第一,宋沙指明让你来;第二,这个选择是陈队首肯的。”
  文卿对第一条有准备,听到第二条理由愣了一下:关陈队什么事?
  严律师叹了口气:“小文,我一直很信任你。陈队和我们是老关系了,这件事交给别人他不放心!”
  文卿瞬间明白,陈队在这个项目里有猫腻!不仅陈队,严律师也有!所以,他们只能用自己人!
  呵呵,什么时候自己竟然成了宋沙的“自己人”?!
  放下电话,文卿的脑子乱哄哄的。不做不行,如果做,又该以什么样的立场去完成这项任务呢?她不想“同流合污”,但这件项目本身却是客观存在,无法以对错来承认或否定的。即使宋沙这样的流氓,可以心里骂他一千遍,但是只要没证据,她始终不能当面或公开指责他什么,更不能否定他工作和发展的权利!
  芮律师站起来,趴在挡板上问文卿:“怎么啦?宋沙那个楼盘多好的项目啊!我估计怎么也得盖两年卖两年,一签就是五年啊!怎么不做呢?”
  文卿扭头苦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索性说道:“要不您来吧,我对房地产这块不熟。”
  “算啦,我承认我八卦,不过我可不像某些人趁机抓别人的把柄,抢人家生意。”说完,芮律师狠狠的瞪了一眼王律师的背影。最近,王律师得了个外号“豺狗”,背地里被人叫的很坏,就是因为她不择手段到处抢大家的案子,搞得所里一时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本来就不相互聊案子,现在连座机都不敢用了。有人索性不来上班,宁可耗着家里的电话费上网费,也不愿让王律师有机会得到自己案子的消息。
  芮律师的一个客户刚被王律师抢走,虽然以合作的形式表面和解,但是在客户的认知里,王律师才是律所的老大,这个项目的牵头人。做了大量前期努力的芮律师已经被可怜的扔在一边,偶尔做些案牍工作。
  芮律师继续说:“谁熟啊!法律嘛,还不是一通百通,重要的是你的思维,不是那些僵硬的法条。这一点你做的比我好!不用谦虚。我知道,你是因为伍兵。唉,要是普通女人,跟了伍兵这样的人也不错。至少实心实意的待你一辈子,他要是承诺了什么,真是吐口吐沫落根钉!可偏偏是你,又摊上宋沙这么个搅屎棍,唉!”芮律师摇头晃脑,“孽啊!都是孽缘!上辈子欠谁的啊!”
  文卿本来听的有点伤感,到了后来忍不住笑了出来,“芮律,您什么时候也唯心起来了?”
  “老了,不信命不行。很多事吧,都是命,争也无用不争也无用。我看,这个项目你是非接不可的,以后走一步算一步。根据我的经验,这法律,是保护当事人的,也是保护咱们自己的!”他敲了敲的挡板头,发出啪啪的声音,最后一句说的格外认真。
  文卿明白,他是提醒自己小心,看来大家不说,但是这个项目究竟有多少猫腻,许多人都心知肚明。点点头,勉强笑了笑,算是谢过了芮大哥。
  晃眼儿下午快过去,王律师从电脑前爬起来,伸了个懒腰,一扭头看见文卿还坐在她身边,非常吃惊:“文卿?你没去法院?”
  “啊?我去了,中午就回来了。”文卿不知所以,茫然的回答。
  “不是,我不是说伍兵的那个案子。”王律师很着急的样子,“米倍明的案子今天下午三点开庭,你没看到通知么?我放你桌子上了!”
  啊?!
  文卿一看表,四点半了!
  “哪里?”
  “你桌子上!”王律师突然变得疏远,“路亚签收的,当时我跟她在一起,是路亚告诉我的。我记得是放在你桌子上了。”她没说是谁放在桌子上,但是从口气推断应该是路亚。文卿无心计较,心急火燎的翻着桌子上的文档。
  她的桌子一向整洁,但是毕竟文档不少,层层叠叠都是纸张,最后在一摞子待切碎的废纸下面看到压着的法院通知,果然是今天下午三点,米倍明的案子开庭审理!
  可是,至少应该有人应该给自己打手机啊?
  文卿掏出手机一看,并没有未接来电。赶紧问前台的路亚,路亚说没人找过她,她早就忘了开庭的事!
  文卿赶紧给米倍明打电话,米倍明的周围噪音很多,但是他的抱怨清晰可闻:他的电话打过去,文卿的手机是忙音!根本无人接听!米倍明说,法院希望调解,他和赵丽都同意了。不需要文卿再做什么,说完就挂了电话!
  文卿手脚冰凉,她怎么捅这么大的娄子!严律师那里,该如何交代啊!

  第十三章 做人的底线
  严律师问明经过,也只是说了两句,然后顺理成章的扣了她这个月的奖金,其他的就没有了。文卿有点奇怪,按理说很严重啊,怎么会这么简单?
  也许她最近比较倒霉,严律师看她可怜,便解释了两句。原来米倍明发现自己的老婆是被裴融陷害之后,就改变了想法。已经没了和裴融在一起的心思,虽然老婆长得难看,好歹共过患难,算是知根知底的可靠人。离婚的心思没有那么厉害了。文卿的缺席,让赵丽解读成米倍明不愿意离婚的表现,以为他还念着旧情。误打误撞,两人终于放弃以前的针锋相对,开始坐下来慢慢谈。说起来,文卿是无心插柳,无意中解决了问题。
  看文卿如释重负的样子,严律师话锋一转,警告她不要太过马虎,律师工作不能马虎。然后丢出文卿最近写的一份法律意见书《关于XX公司担保函的法律意见》:“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律师,怎么写出这么垃圾的东西?回去重写!”
  文卿低头一看,那时自己忙着伍兵的事情,这份意见书是她东抄西凑来的。原以为这么多年严律师不会太认真的看自己的东西,想不到还是一如既往。收了那份侥幸,拿着意见书退了出去。出门的时候,脸上火辣辣的,连着办错两桩事,在她的职业生涯里很少见,难道自己真的不适合这份工作了?
  文卿心里最担心的还是伍兵,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强按着不耐烦,终于等到了会面的约定日子。虽然她有律师和女友的双重身份,但是无论哪个身份,都需要提前预约。她没有找陈队——哦,不,现在是陈局了。
  看守所里,看着眼前消瘦了许多的男人,文卿突然觉得很陌生。这是那个执拗的八头牛都拉不动的男人?这是自己动心想依靠的人?或者——她想起法庭上那句“很爱很爱”……先前的怨怼一扫而空。
  算了,我只是一个女人,碰巧做了这份工作而已。
  这个念头一起,文卿的心里猛地一空:自己终究不是一个合格的法律工作者。想起上学时,意气风发的宣扬理性,甚至和韩达分手都那么斩钉截铁的接近冷血,此时却因为他的两个字,让自己可以把信念等同于吃饭的工具!
  沮丧,来的排山倒海,伴着丝丝自怜自乂几乎压垮文卿。亦因如此,反倒提醒她,此时不当如此。深吸一口气,文卿抬起头,竭力不去想以前的事情。
  “对不起,法庭上让你为难了。”伍兵主动开口,低头的样子,让人无法苛责。
  这个男人,即使低头也不是认错。文卿想起分手时,韩达对自己的指责。彼时,她以为是推卸责任。现在——或者韩达真的认为自己没错,错在文卿吧?
  “宋沙找过我,他说你有你的原则,我不懂。”文卿不想讨论对错责任,朦朦胧胧觉得在她和伍兵之间,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换个话题,从宋沙开始。
  “我怎么不懂!唐哥以前的故事我们都知道,他劝那个人自首原本是希望有重新开始的机会,后来那人却因此死了。从此以后,唐哥再也不协助任何警方的调查。我们的法律总是让人尴尬,也因此不能深入人心。你说做事要凭良心,顾老爹老无所养让你心生怜悯。你想代人受过,成全老爹的晚年,不管我怎么努力,你的心思不能改变丝毫。唐哥和宋沙都赞你义气,在你们的义气里,女人是可以牺牲的,法律是可以忽略的,而我何其不幸的占全了两者。”低头拍去衣襟上的土,文卿继续说,“以前听你说做人得凭良心,我以为我们是有共同语言的;现在我才知道,你的良心和我的良心不一样。很多人问我为什么看上你,我说是因为你是一个正直又纯粹的人。今天我才明白,我之所以喜欢你,是因为你的纯粹。”
  文卿直视着伍兵,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澄澈,看到她的目光只是眨了眨,微微的转动一下,带起点点情绪的微澜。便是一点点,对文卿来说也够了。先前被刻意阻止的沮丧和认命再次回归,强烈的让她无法忽视,清晰可以用语言表达出来:“你,我,宋沙,甚至包括严律师,陈队,都有自己的正义自己的良知自己的底线,不止是你我,宋沙、严律、陈队,每个人都守着自己的底线,不论好坏,却是每个人做人的标准。而且,我发现——”文卿苦笑了一下,“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代表!”
  说到这里,伍兵也笑了,他明白文卿的意思,笑起来有些惊喜还有些羞涩。文卿默默的注视着这个男人的笑容,眼睛湿润了。他给自己带来多少麻烦?可是为了他的好,这些麻烦又算什么呢?美丽的宝石沾满了鲜血,可是为了拥有宝石,还有更多的人在前仆后继。
  文卿想,伍兵就是自己找到的宝石。因为——
  “但是,这些人里,只有你是最纯粹的。敢于直面自己原则带来的不利后果,敢于承担,不屑于为自己寻找开脱或者理由。只有你,做到这了一点。宋沙说,他佩服你。我想,从一开始,我就被你这一点折服。能坚持,很难!”
  他是赤子!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文卿心里好像有股强烈的气体在四处冲撞,让她无法组织语言。而伍兵在认真的听完这些话之后,定定的瞅着她,好像在确认什么。只是这时的目光里不再有任何的卑微或者防备,看了很久,伍兵才慢慢的开口,像是试探又像是结论:“所以,你们都成功了,而我只是个民工。”
  文卿没有注意伍兵的变化,有些吃惊的抬起头,却看到一双深邃的眼睛,蕴含着很多她不认识的情绪。
  文卿以为自己必须说些什么,可是很快伍兵就自顾的说下去:“我知道自己很傻。你来之前,唐哥来过。他说了,顾老爹不会老无所依,顾余也只是三年五载的事情,用不着我来强出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答应的时候,我是热血沸腾,可是冷静下来,我也后悔。”他扭头看着空白的墙壁,“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必须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代价。其实,法庭上我说的话是真的。”他看着文卿,深深的看着,“我怕自己真的进去了就再也没机会对你说。”他的手动了动,却又停下,“如果真的杀了宋沙,我也不后悔!”
  文卿眼睛有点发酸,揉了揉说:“问题没有那么严重,你想的太多了。在里面你应该也看了些法律方面的东西,还是很有希望的。”她长出了一口气,伍兵的话让她莫名的有些轻松,似乎预示着伍兵的某些转变。但是这种转变是好是坏,她还无法确定。
  “我会努力把这件事了结的,顾家早就顾不得你了,就算没有坐牢,你也对得起他家老爷子。”文卿说,“不过,今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伍兵又扭过头去,好像那面雪白的墙壁有什么诱人之处:“找工作吧!或者回家。”
  “那我呢?”文卿有些着急,问完了讪讪的低下头,他们之间好像有很多事情还没说破。只是因为这事,又不得不提前捅破,以至于捅的太深,直接结束了!
  伍兵道:“我、我看的出来,宋沙喜欢你。他其实也不是流氓,就像你说的,他的标准或许不是我们能理解的,但是至少他是成功的。而且,他喜欢你。”
  文卿气极而乐,“你这算什么?成人之美?自愧不如?还是曲线救国?”
  伍兵尴尬的低下头。
  文卿道:“我喜欢谁用不着你来决定,你既然说过喜欢我,那我现在问你,你现在想变么?”
  伍兵立刻摇头,然后看了一眼文卿,低头。
  “那就好!”文卿笑了,“你知道我们所律师怎么说你?说如果是普通女人跟了你是福气,吐口吐沫算根钉,肯定能实心实意的好。我当时就想,既然如此,我干嘛把你拱手让人!”
  伍兵的脑袋晃了晃,一直交握的双手终于动起来,摸了摸头,然后抬头看文卿,露出一张大大的笑脸。所有的担心,在文卿一叠声的质问中烟消云散,伍兵终于放心了。
  文卿也笑了,第一次,在看守所里,笑了。
  不管未来还有什么,至少眼前的这一关过来。她想,管他将来是什么,我喜欢他一天就过一天的关,哪天过烦了过不下去了,再分手也不迟。只是那一天究竟是什么样子,她懒得去想也懒得去担心。
  没人会看到镜子里的水就担心自己淹死。
  出了看守所的大门,文卿才发现天气晴朗,白云朵朵。郊区的空气就是比城里的干净,张开双臂,忍不住大大的拥抱起来。一口气没呼完,就僵在那里。不远处,宋沙的车安静的立着,车门动了一下,下来一人。走近了,噙着笑,也不打招呼,就站在她面前。
  文卿尴尬的收起双臂,无措的挠了挠耳朵,嘿嘿笑了两声。心情好,连看宋沙都顺眼。
  “走吧!”宋沙向着自己的车偏了偏头。
  文卿回头看了看,好像伍兵就站在身后。可是身后除了冰冷的大门和肃立的哨兵什么都没有,方才的欣喜也倏然消失。
  “你怎么来了?”
  “知道你没车,来好说,回去要坐很久的公交,不耽误时间么?我的法律顾问,时间都是算钱的!”宋沙半开玩笑半认真。文卿想起那个顾问的事情,悄悄叹了口气。
  世事无常,越发不想去预测明天。
  “我忘了问伍兵,是不是能答应你的条件了。”坐在车上,文卿觉得有必要告诉一下宋沙。
  宋沙笑了,“没事。唐哥问过他,他答应了。怎么说我也是受伤的,要句对不起总还算合理,是不是大律师?”
  文卿心里一凉。
  伍兵没提,显然不想让自己知道;或者,是不应该让自己知道吧?宋沙和伍兵之间有某种自己不知道的默契。就像自己刚才说的,他们的义气里,没有女人没有法律,自己不幸的占全了二者!
  宋沙等着文卿的暴怒或者质问,等来的却是一片沉默,良久,文卿转过头去看窗外,平静的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我去找过贾庭长了,检察院那边我也托人打招呼了,走个过场吧,最快一个月,伍兵肯定能出来。”
  “谢谢!”
  “他出来以后,我想让他到公司里来。你看呢?”宋沙看了看文卿的侧面,柔和的线条看不出任何气势。真不知道那天在法庭上,她的庄严和神圣都是从哪里得来的?
  “你们的事我不掺合。”文卿收回目光注视着道路,一层淡淡的哀伤笼上她的脸,“你问他吧。”
  “怎么,他没告诉你?”宋沙明知故问。
  文卿笑了,却没有回答,扭头又去看窗外。
  宋沙道:“不掺合也好,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听着似乎话里有话,文卿按下好奇不予理会。对宋沙,她心里总有一层说不明白的戒备。
  又等了两天,法院的裁决下了,果然是证据不足发回重审。检察院最后做了不予立案的决定。文卿拿到通知,要她明天去办理交接手续,把伍兵领出来。
  这边通知刚下来,那边宋沙打来电话:“大律师,这可影响人家检察院的年终评定,怎么着也得表示一下吧!”
  文卿明白,按照宋沙的要求,在顺峰和几位相关的同志见面。平时都是熟人,只是突然多了宋沙,大家像换了一副面孔,连目光都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暧昧。
  一场酒,喝的很累。
  宋沙说自己开车不能喝,统统推到文卿手边。散场时,文卿只觉得脚下发飘,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即使卡宴很稳当,肚子里还是翻江倒海的乱搅。不知道怎么从车上下来的,一通狂吐之后,文卿的眼皮像挂着千钧重担。腰被人轻轻揽住,落进一个怀抱:“啧啧,你的腰真细!这么……软!”
  腰间烫的像放了一块烙铁,慢慢的左右移动。虽然熨帖舒服,却充满危险。文卿想推开,却拿不动握不牢。唇上一凉,有什么湿湿的东西在齿间辗转。发昏的脑子瞬间清醒,身子开始不由自主的发抖。宋沙似乎食髓知味,不能满足隔着衬衣的触觉,开始向内里探索。文卿凭着一点清明,慢慢的积聚着力量。反正她也反抗不得,索性由着他去,只等着机会。
  文卿的顺从让宋沙意乱情迷,从他看着文卿蹲在路边狂吐,然后可怜兮兮的要往地上趴的时候,他是纯粹的可怜这个女人,当然也有一点点内疚。伍兵虽然不是捅了他一刀的那人,但却是唯一不鸟他的人,这个时候让他的女人出来受点罪不算过分。可是,当他托住她的腰,看到她的脸埋进自己怀里的瞬间,所有的事情都变了。
  他忘了自己的原则,也忘了伍兵的存在,一掌便可握住的纤腰细软的好像一根柳枝,巴掌大的脸上全是眼泪,他发誓自己只是想擦干她的泪,但是手指不够用。于是,他用了嘴……
  终于,宋沙放开文卿的唇,却依然热情未减顺着唇线转移到耳后,文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趁着冷空气的刺激,文卿竭力用镇静的口气说:“你这样算什么呢?”
  好像一盆冷水,宋沙愣在那里。圆润的耳唇挑战着他的欲望,理智却慢慢的回来。他喘着气,慢慢的抬起身体,站到一边。文卿揪着领口撑起身体,才觉出身子后面是冰凉的铁皮。咬着牙,站稳了,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沙猛地转回身子,嘴里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恶狠狠的走回驾驶位。窗户自动落下,文卿听见一声没好气的命令:“上车!”
  坐进后座,酒醒了大半,困意却更浓,死撑活撑一直撑到自己家门口。刚刚下车,身后卷起一阵狂风,车子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文卿软软的坐到地上,放任自己大口的喘着气,好像一条搁浅的鱼。
  宋沙拐了一个弯,把车停下。点了根烟想了想,还是忍不住下车往回走。只是一个拐角,转过去,就能看到文卿下车的地方。仿生的路灯下,一团黑乎乎的影子缩在地上,如果不是位置正确,他甚至不能判定那是不是一个人。
  脚不由控制的慢慢走过去,直到微弱的哭声断断续续的传来,宋沙才停住。他想,自己吓到她了。随即变得非常懊恼:好像自己一直都在吓唬她?!仔细想想,他有些释然,自己还是不错的,每次都有不得已的理由。甚至这一次——,他摸了摸嘴唇,轻轻的笑了。
  宋沙的心思轻快起来,就在他抬脚要过去安慰文卿的时候,一个大娘模样的人走到文卿身边搀起了她:“姑娘,怎么了?这可是路边啊!”
  “啊,没事!谢谢您了大妈。”
  “你不是租302古大姐房子的律师吗?怎么醉成这个样子,来,慢点,回家吧!”大娘认出文卿,文卿谢过大娘,一起慢慢的走进小区。
  宋沙有些失望的跟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一直到三楼的灯光亮起来,他才长长的舒了口气。暖暖的灯光虚化了宋沙的记忆,一晚上的灯红酒绿嘈杂喧闹全都融化在安静的夜色里。宋沙突然想有个家,有盏这样的灯,在吵杂的应酬后静静的亮起,等着他。
  一支烟吸完,宋沙走出小区,在路口看到三个探头探脑的瘪三。仔细一看,认识。不过,他懒得打招呼。倒是那几个小子,嬉皮笑脸的凑过来。指着小区说:“宋哥,那个女的很正点。”
  原来,文卿蹲在路边的时候就被这三个小子盯上。宋沙跟在后面,他们自然瞧得清楚。按照他们的理解,宋沙是去“踩点”了!
  宋沙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指了指文卿的住处,“以后,不许动!明白?”
  三人点头哈腰:“是、是、是!嫂子呢,不敢不敢!”
  宋沙欣然收下这个称呼,转身离开。只是在车启动的那一瞬间,他才想起伍兵。满心的轻松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眉毛紧紧的拧了起来。

  第十四章 坚贞,坚宁
  第二天,对文卿来说,又是脚不沾地的一天。先去看守所把伍兵接出来,送到羊汤馆里跳了火盆去霉气,然后赶回律所,打印好顾问聘用合同,下午送到宋沙的办公室。本来叫的快递,宋沙说一定要她亲自送过来,理由很简单,重要文件不能通过不靠谱的快递。文卿暗自腹诽,却也不愿争辩。
  可是到了办公楼才发现宋沙临时有急事不在,只好交给他的秘书。文卿奇怪的发现,宋沙的秘书竟然是一个姓潘的小伙子。秘书先生似乎不意外文卿的诧异,笑着说:“宋总太帅了,用女秘书太麻烦。”
  听起来像是笑话,文卿懒得理会。手里的合同好像一块烙铁,烫的难受。原希望盖个戳就拿回去,没想到潘秘书把合同放进文件夹说:“宋总嘱咐过,您的合同得他亲自过目才行。文律师,要不等宋总看完了,我给您快递过去。”
  文卿本来就不想见他,听小潘这么一说正中下怀,连连点头。转身要走,身后传来女人的声音:“小潘,宋总呢?”
  “哟,露露姐。宋总有事出去了。”
  顺着小潘的目光,文卿看见一位美女。深深的眼窝,高高的鼻梁,嫩嫩的皮肤,细细的腰。胸前高高的耸起,低胸的白色T恤恰到好处的露出一条若隐若现的沟。里维斯的蓝色牛仔裤包裹出小巧挺翘的臀部,完美的轮廓好像是几何课上精确勾画出来的。乌黑的长发,顺直的垂下来,几抹挑染的紫铜色在灯下轻轻的跳跃。清清爽爽的装扮,令人窒息的美艳。就连身为女人的文卿,也愣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
  “真的?”美女暂时顾不上文卿,秀气的眉毛微微拧起,“好几天没见了。”
  “呵呵,露露姐,要不宋总回来了,我跟他说一声。”小潘甚是乖巧,笑嘻嘻的回复,不卑不亢。
  文卿从露露的抱怨里窥到些什么,垂下眼不愿意去理会。可是,美女对她却有了兴趣:“这位是?”
  “哦,宋总新聘的法律顾问,文律师。”小潘赶紧介绍。
  文卿习惯性的伸手相握:“你好——”
  美女却环顾左右,没理她。等文卿讪讪的收回手,美女才笑着亲热的说:“早就听说文大律师的名气,咱们宋总可是惦念着。有时间去小妹的店里玩儿去,包你开心。”说着递上一张名片。
  文卿一看:俞露,泉韵休闲大世界的副总经理。这个店她听说过,严律甚至还有那里的贵宾卡。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去,连卡里的钱都跟着作废。
  “谢谢俞经理。”文卿递上自己的名片,寒暄两句,告辞离开。俞露的目光让她有些害怕,俞露的美让她有些自卑,总之面对这个人,她就是不舒服。
  文卿站在路边打车,一辆漂亮的轿跑停在身边,俞露开的,邀她上车,似是有话要说。该来的去不了,该去的留不住。抱定了最坏的打算,文卿上车。果然,俞露没有送她回办公室,三转两转,来到一处茶馆。文卿下车一打量,就在自己公司附近,对面还可以看见一碗羊汤馆!
  一盏青瓷,一杯乌龙,袅袅轻烟里,俞露看着窗外开口:“我知道你和唐家关系不错,他们最近好么?”
  文卿不是傻子。上学的时候除了大部头的文献,也看没营养的小言。第一次见面,她以为俞露是宋沙的情人。听了这句话,再看这表情,她有些诧异:难道不是宋沙,而是五大三粗满身膻味的唐哥?
  “不错,生意还行。”
  “唐家嫂子好么?”
  文卿想起那个窈窕的粗腰,愈发觉得这句话问的酸酸的,“还好,精神很好。”她不知道应不应该加上唐哥的态度刺激一下这个让她不舒服的女人。
  转念一想,别人的故事,自己跟着瞎掺合什么!低头喝茶,没了兴致。
  “是不是还风风火火的?”俞露突然笑了,轻轻的,柔柔的,“我好久没来这里了,今天看见你突然想起来。想不到三年了,他们的门脸还是这样,一点没变。”
  文卿愈发摸不着头脑,自己这样子跟五大三粗的唐哥有什么联系么?如果说是为了最近发生的事情,她至少应该看见宋沙就能想起来。悄悄的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套裙,文卿自问还跟唐哥有截然不同的区别,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自怜起来。
  俞露道:“我和唐家嫂子是同学,小学一直到初中都是同学。”她嫣然一笑,好像后面什么都不用说,文卿应该懂似的。
  文卿当然懂!一定是她和唐哥恩爱在前,唐家嫂子夺爱在后,闺蜜反目的老戏码。虽然俞露风情万种,唐家嫂子也许结婚前有万种风情。都说婚姻可以从里到外的改变一个女人,一家羊汤馆把俞露这样的美女变成唐家嫂子那样的大妈也不是不可能。幸好唐哥惧内,否则依俞露现在的痴情程度,文卿非常怀疑唐氏夫妇婚姻的稳定性。
  晚上回到家里,伍兵已经睡了一觉醒来,精神恢复很多,但是没有做饭,便一起到羊汤馆打秋风。
  吃饱喝足,伍兵手脚麻利的收拾东西。今天店里没什么人,唐哥唐嫂和文卿坐在一起聊天。说着说着,文卿想起那个俞露。想着提醒一下也没错,大家离得并不远,若是有心,迟早都得知道,不缺她这一句。没想到,刚刚说起这个名字,唐哥便紧张的转换话题,胖胖的脸上被挤成一条缝的小眼睛动作明显的瞟啊瞟,瞅着唐嫂不放。看在文卿眼里,绝对是做贼心虚。唐嫂倒是大方,还问文卿俞露最近如何?文卿知道的也不多,拿出名片让唐嫂看。唐嫂还没过眼,被唐哥一把抢去落进袋里。
  这就稀奇了!没见过做贼做的如此明目张胆!
  文卿看着唐嫂,以为她会像以前那样揪着唐哥的耳朵发飙,没想到唐嫂只是笑了笑,脸还红了!伍兵走出来,看到三人诡异的神色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文卿问他知不知道一个叫俞露的?伍兵点头,说泉韵的当家妈咪,听说是绝世美女。说完,他也瞅了瞅唐嫂,又看看唐哥,嘿嘿两声,笑了!
  文卿更摸不到头,伍兵却拽着她离开。唐哥明显松了口气,送瘟神一般把二人轰了出去。
  春夜风暖,劫后余生的二人重新聚首,享受着难得的轻松。走了一段路,看不到羊汤馆,伍兵才笑嘻嘻的问她,刚才是不是觉得很怪?文卿点头。伍兵自称民工,但是京城地头的事情却似乎比她知道的要多。
  伍兵道:“俞露喜欢唐嫂,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就变成那个什么边了。不过唐嫂没这意思,后来还嫁给唐哥。结婚的时候,俞露去闹,大家都知道。”
  “可是俞露看起来比唐嫂年轻很多!”
  “唐嫂面相老,又不注重打扮。其实比唐哥小很多。唐哥以前有个老婆,进去的时候离了。出来以后打光棍儿,也胡闹过一阵子。这家羊汤馆是唐嫂家祖传的,唐哥没事就过来吃饭,打跑了不少流氓。唐嫂后来就跟了他。我也是听大家说的,不过,我觉得唐哥是真的喜欢唐嫂,宝贝的不行。”
  “唉,你说俞露天生一副惹人疼的样子,却求之不得。唐嫂这个样子,却处处有人当宝,女人的命啊,真不能以貌定论。”文卿对同性之爱并无偏见,以前也迷过耽美,是以并不吃惊。只是觉得命运无常,不是简单的美丑就能决定的。
  伍兵略微有些诧异,他很难接受这种不正常的感情。只是尊重唐哥平日不提,今天难得轻松,说出来,也带着几分戏谑。见文卿接受的自然,忍不住问道:“你、你觉得正常?”
  文卿知道这是观念问题,不想争论,打了个马虎眼,“嗨,别人的事,管他正常不正常。唐哥不也没事么,你那么急干什么!”
  说的伍兵有些不好意思,摸着头嘿嘿傻笑。
  文卿想起俞露的长相,问伍兵:“见过俞露吗?”
  “没!听说很漂亮。他们那里的快递都被别人抢走了。”伍兵实话实说。
  文卿盯着他想找出一点遗憾,却遗憾的发现没有,不甘心的问:“你不争取一下?”
  “那有什么好争取的!”伍兵脸色突然一肃,“他们那个地方太乱,以前还查出过邮件中夹毒品的。”
  文卿知道北京警方经常扫毒,但是从伍兵口里听出来,却有种近在咫尺的逼真,嬉皮笑脸蓦地收起来。她想起宋沙,如果有毒品,宋沙怎么还那么猖狂?
  看出文卿的疑问,伍兵说:“听说那时候宋沙还不是老大,毒品事件之后,那个老大就被抓起来,后来毙了。宋沙就是趁这个功夫起来的。”
  “他陷害的么?”文卿忍不住想象。
  伍兵摇摇头:“应该还不至于。宋沙这人有时候还是挺有原则的,他从海鲜市场起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后来自动找他保护的。听说,他也不太想管。这些人都是自成一方,那个俞露,说白了就是大姐大。”
  哦,还是战国呢!文卿听的津津有味,这样深切的感受一个传说中的世界,对她这样的乖乖女来说是一件新鲜事。
  伍兵看她露出难得一见的稚气,心头一花,顺势揽住她的腰。文卿由着他去,靠在伍兵怀里,想着这样的日子才是自己希望的!
  相依相偎,如所有路边的情侣那般一直走到家门口。伍兵看着低头开门的文卿,突然说:“那个俞露,不太好,你离她远点。”
  “为什么?”
  伍兵吭哧半天,接过文卿手里的钥匙,转身去开门。叮咣的铁门撞击声里,文卿隐约听见他说:“她喜欢女人!”
  忍不住放声大笑。让他吃醋的感觉太好了,有益健康!文卿明白唐嫂嘴角的笑意,笑的更大声了。
  文卿以为晚上会发生什么,可是除了偷偷的搂了一下她的腰,伍兵的表现实在圣人。自动自发的拉开沙发床,收拾卫生就要睡觉。比起以前动不动就要走的确进步很多,但是他们都如此“患难”交心,伍兵还是如此自制,莫非她的魅力不够?
  文卿心里转着小九九,穿着睡衣在伍兵眼前飘啊飘。伍兵自觉下午睡得太多,此时越发神采奕奕,浑身像有使不完的劲儿。尤其是看见文卿穿着睡衣松松垮垮的在他眼前飘来飘去,更觉得白垩纪火山爆发的力量全给了他。涩涩的拽过一本书,拿在眼前翻啊翻,心里想着文卿怎么还不睡觉。
  等到眼前的门终于关上,伍兵喘了口气,颇有筋疲力尽的感觉。原来自我克制比纵欲难多了,他想也许该早点结婚,老这么克制迟早得得病!
  正想着,那门啪嗒一声,惊得伍兵立刻紧张起来,整个人像上了发条,只等放开扳手就冲起来。至于冲起来干什么,他还没想好。
  盯着黑暗里久久不动的门,伍兵才意识到可能是文卿掉了什么东西,未必是来开门。松了口气,又有些失望。有些颓废的坐在床上,伍兵看着浅黄色的门慢慢的升起一个念头:这门,是砸开呢,还是不砸呢?
  第二天文卿开门一看,伍兵靠在床边坐着睡,还以为看守所虐待他养成这种怪癖。一边煮牛奶,一边恶狠狠的把青菜当狱头削掉。伍兵不好说自己纠结了一晚上,敲着酸疼的腰还得应和着骂人。
  热热闹闹的早上过去,文卿终于上班离开,伍兵这才撑不住的倒向小床,眼皮还没阖上鼾声已然响起。
  修改后的担保意见函终于获得严律师的首肯,看文卿焕发生机的样子,老严也难得的露出了笑脸。叮嘱文卿记得安抚一下米倍明,虽然有幸没处漏子,但是做错了总要有个表态。文卿点头应下,刚回自己的办公位,就听见范律师的办公室传来吵吵的声音。
  问了芮律师才知道,王律师的项目出了一点纰漏,范律师把她叫进去。大概说的言重了,王律师在争辩什么。文卿仔细听了听,发现问题不大,这么严肃的批评多少有敲山震虎的意思。大概王律师太嚣张的夺人生意,连范律师也难幸免,借此机会有所发泄。他还是大合伙人,不说自己说大家的意见,堂皇端正不好反驳。但是,全所都是聪明人,响鼓用了重锤,里面的意思简直是高山顶上敲大锣,就差扯着嗓子喊了。王律师也不是好惹的主,你给她面子尚且不买账,何况这样不给面子的。扯破了脸,直接拿范律师的项目说事,直言若非自己跟进,这个项目早让别的所拿走。范律师的确有些不经心,被王律师这么不要脸不要皮的扯出来,老脸也挂不住。两人干脆高门大嗓的吵了起来。
  严律师躲在自己的办公室装不存在,文卿伸着脖子看了一圈,就整肃了表情全神贯注的干自己的事。倒是芮律师和几个人在旁边低声议论,范律师专属办公室的隔音并不很好,外面听得大概。芮律师几人边听边点评,好像大学时通过收音机听直播的篮球赛。
  “嘭”的一声,王律师摔门出来,脸上竟然还有眼泪。看她收拾东西离开,芮律师才感叹的说:“这年头,连眼泪都这么彪悍!”
  话音落地,哄堂大笑,可见王律师人缘极差。
  文卿偷眼看了看她的座位,虽然此人曾害的自己的差点丢了官司,甚至职业生涯都面临投诉危险,但是这个时候难免有些兔死狐悲。不知道自己做的够不够好,将来有一天是不是也是这样流泪离开?
  中午约了米倍明吃饭,他做进出口生意,赶上好时候,生意做得很大。又在顶峰时顺利转型,有了自己的工厂。从代理国外的产品到合资公司,再到建立自己的集团,连蹦带跳成就了京城的又一暴发户。不过,终究是见过世面的,举手投足,还算绅士。聊了几句,文卿觉得他似乎另有心事。
  “米先生,有什么事我能帮忙吗?”
  “呵呵,还是让你看出来了。”米倍明摸了摸有些谢顶的脑袋,“我听说您跟宋沙宋总关系不错?”
  文卿的脸腾的就红了。哪壶不开提哪壶,支吾着说:“谈不上吧,工作关系。”说完就想抽自己,正常的都是工作关系,还用特意说明?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果然,米倍明了然而暧昧的笑了,“哦,随便问问,文律师不要介意。对了,我想把诉状撤回来,先不离了。夫妻嘛,好说好商量。”
  看来他们调解的不错,文卿谈不上高兴,但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劝和总比帮离强。赶紧笑着应下来。
  米倍明看着她:“文律师,您是个好人。要是老严,早就开始给我打预防针了。”他的意思是严律师会吓唬他某些严重的后果,让他先不要撤诉,等协议达成了再说。
  其实文卿来之前严律师的确是这么嘱咐的,这两人半斤对八两,彼此摸了个通透。只是中间隔着个文卿,有些事就变得不可预测。
  听米倍明一说,文卿想起临来时严律师的嘱咐,自己一高兴就忘了,忍不住惭愧的低下头。
  米倍明说:“我记得以前上政治课,说马克思还是恩格斯,反正是他们两个中的一个,说资本主义社会做棺材的都希望天下人死光光,做律师的都希望别人天天倒霉,我看老严是生错了地方,该把他丢到美国去。小文你不要学他,现在这样就挺好。”
  文卿难得心情好,半开玩笑的说:“呀,我忘了提醒您。就算现在撤诉,按照我们的合同,这个律师费恐怕也不能不付。”
  “哼,那个老财迷,自己做的合同到处是陷阱。要不是他和老贾联手,我也不至于落这个套套里。算了,没多少钱。再说,能认识你,我也很高兴。以前丽丽对你不太恭敬,多有得罪,希望你不要见怪。”
  文卿知道他指的是赵丽拿着菜刀去律所砍自己的事,想起若不是这个由头,自己和伍兵恐怕也不能突飞猛进,好脾气的摆手表示算了。其实,她心里很想知道那个骄傲的裴融怎样?这种好奇,也只能压着。问了,反倒显得自己不专业。
  米倍明吃了点菜,又说:“您在法庭上为男朋友辩护的事情我听说了,非常感动。您男友也是个好样的,讲义气的汉子。不过,男人嘛,本来就该如此。倒是连累你,冒着败诉破坏声誉的风险义无反顾的为他辩护,我很感动。当初,我做生意赔了一塌糊涂,也是丽丽不离不弃的跟着我……”说到这里,米倍明顿住,似乎有些哽咽。平静了一下情绪才说,“看我,说这些不相关的干什么!来,吃菜。”
  文卿见他提了庭审的事,方才又提宋沙,知道他打听了不少事,这次见面恐怕有备而来,另有所图,心里悄悄打起小心。
  米倍明道:“我刚开了一个新厂,大概香没烧好,总是招惹麻烦事。文律师,你能不能给我们做一下顾问,看看怎么解决?”
  文卿问工厂在哪里,米倍明直勾勾的瞅着她报出地名,文卿心里咯噔一下,直觉的就想拒绝——那是宋沙的势力范围。
  他说的意思太明确不过了,有人闹事,米倍明强龙不压地头蛇,托她与宋沙搭线,求得以后的平安!

  第十五章 只是一枚棋子
  下午,文卿有些魂不守舍。
  王律师依然没来,范律师好像没事人,办公室里气氛诡异。路亚悄悄的告诉她,严律师和范律师中午竟然一起吃的饭!他们平时总不在一起,但是一旦一起吃饭,回来所里就会发生大变化。最近一次吃饭的结果是把另外一个小所合并进来。以路亚和芮律师为代表的意见认为,可能是为了王律师和她的项目。那是一家外资银行的顾问合同,做好了就意味着所里以后的业务方向又多了一个拓展点——金融银行保险业。
  文卿懒得理会,她既不是合伙人又不是王律师,即使可以做这个行业,自问也不是合适人选,一边忙着手头的工作一边想着该怎么回复米倍明。不知不觉到了下班时间,宋沙电话告知合同已阅,方便的话可以去取。文卿看表,此时去取难免吃饭,推脱手里有事,改日拜访。话说的客气,宋沙不以为忤,只鬼马的说:俞露跟他讲,文律师长的好脑子聪明,挺可爱的。他借俞露的口夸文卿,但俞露的癖好尽人皆知,好像宋沙在调侃文卿被俞露看上一般。文卿哼哈客气着,觉得宋沙小瞧了俞露。宋沙最后说周末约上伍兵一起吃饭,文卿心里打了个突,宋沙又补充说,时间是伍兵定的。文卿答应。宋沙却笑了起来,“文大律师,这可是我第二次将就你了。第一次是我妹妹的事,不提了;这次可是看你的面子。”
  他算一方枭雄,伍兵只是地里的土豆,屈尊听伍兵安排的确需要理由。他要文卿的人情,虽然霸道,却顺理成章。心意昭昭,却是不对。文卿不觉幸运,只觉恐惧,不知自己和伍兵的前路能走多远?又害怕伍兵搭上宋沙的船,身不由己不再是她的男人。
  米倍明的事还是要问严律师。
  严律师没有立刻回答,只让文卿先回去忙别的。文卿觉得,所谓老板就是办公室里决定别人命运的手,自己这枚棋子能走多远由不得己身。倘若辞职跳了出去,落脚处又是一枚棋子。即使自己有天成了老板,上面还有更大的老板。
  只一天,王律师就回来。
  回来的春风得意满面红光,见人便大声招呼。人们也像什么都不知道,同她还是亲亲热热。都说做人别太过分,可是像王律师这般过分到极点竟然安然无恙的的确少见。文卿以为,王律师是聪明人,她抓着别人的钱袋子,严律师这个老财迷才不管她在办公室里如何过分。
  但是,严律师说,米倍明公司的顾问交给王律师。
  文卿松了口气,其他人议论纷纷。
  不仅如此,在严律师办公室旁边,另辟了一处专属办公室,交给了王律师使用。她的待遇已同大合伙人无异,原来那天的午餐,议的竟是此事。范律师恢复了笑脸,面囡囡的样子看不出先前吵架的痕迹。不管律师还是销售,办公室里都一样。
  芮律师酸酸的说,从今后大家可以安心的用座机了。他与王律师前后脚进来,看人家风起云涌,心中味道自比别人多许多。
  伍兵这两天很忙,而且还穿回了一套西装。文卿问他,他说是工作服。等到周四晚上,文卿终于忍不住,问伍兵忙什么?伍兵这才告诉她,自己开始在宋沙的公司上班了。
  “唐哥同意么?”
  “同意了。”
  “你本来可以去开出租车的。”
  “凭本事吃饭都一样,我不去做伤天害理的事。”
  “要是看见呢?你以前是管的,现在呢?”
  “现在……会考虑。”
  伍兵犹豫了一下,盯着文卿细看,“你会瞧不起我?”
  “没有,你终于学会圆滑了。”文卿叹气,叠好手边的衣服,放在床头。
  伍兵依然自律,看来不结婚是不可能有进一步的举动。文卿欢喜,也失望,这话不好说。
  “我做保全,主要跟着他们做大厦的保安工程。”伍兵解释,“不是穿上制服站岗就算保安了,里面有很多门道,还有很多系统。我要跟着他们学。”
  “喜欢么?”
  “喜欢。”
  文卿笑,“宋沙的保镖呢?”
  伍兵摇头,“不理他!”心里还有介怀。
  “你懂电子?”文卿想起伍兵的学历。
  伍兵道:“当侦察兵的时候比较喜欢。这次不过是系统化一下,感觉还没我知道的多。”说到这里,他有些得意,“大学生知道的都未必有我多。”
  “用过?”
  “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去过蓝军?”
  “蓝军?”文卿对部队的事情很陌生。听伍兵解释,类似一个模拟靶子的部队。专门模拟国外最先进的战术装备,在对抗演习中打击我们自己的部队。据说装备是全军最好的,战士也是尖子,伍兵甚是得意。
  “我们接触的可比他们这套复杂多了。”伍兵顿了一下,“不过,没必要让宋沙知道。”
  文卿笑,有些东西永远无法改变的。伍兵是伍兵,宋沙是宋沙,就算学会了圆滑,也是黑白分明。
  文卿对伍兵去宋沙的公司有准备,话又说回来,就算不去宋沙那里,别人家也未必干净。那个著名的国产电脑公司,当年也是靠着走私发家的。第一桶金的原罪,凡人不必多问。
  宋沙摆酒,在希尔顿后面的长城酒家。地方一般,招牌极大,生猛海鲜,不贵不上。
  伍兵倒是落落大方,没有一丝的不适应。自打他说了自己的当侦察兵的经历,文卿就觉得他应该去当间谍或者类似的工作,放在京城做民工,真是屈才了。想着自己从人堆里把他挖出来,文卿也有些得意。
  酒桌上都是客气话,不好听的往事谁也不提。何况伍兵已经在宋沙手下做事,早就不咎既往。觥筹交错,称兄道弟甚是亲热。唐哥唐嫂列席,宋沙没带女朋友,坐在文卿右手。落座之后,文卿托词让伍兵陪她出去拿东西,转了一圈回来,对换两人的座位,伍兵挨着宋沙,文卿正好坐在唐嫂边上。宋沙什么也没说,频频与伍兵喝酒。
  最后,宋沙力邀伍兵训练总部的保安,被伍兵一力拒绝。坚持只在新项目做系统保全工作,宋沙有些上火,唐哥发话,说宋沙算了,人各有志。这才压下去。
  回来的路上,伍兵告诉文卿,所谓总部的保安其实就是宋沙的保镖。道上事情凶险,他这样的人做得越大,危险也越大。
  文卿问,是不是这样就算跟宋沙和解了?
  伍兵说,差不多吧。然后就直截了当的说,等我攒够了钱就娶你。
  文卿愕然,多少钱算够?一套房子几百万,你几时攒的够?
  伍兵说,我要是到年底能攒到一万就说明我有能力养家,就娶你。要是不行,咱俩就分手,你别耽误。
  他说的雄赳赳气昂昂。文卿飞起一脚揣他屁股上,你说结就结,说分就分,老娘现在就办了你,行不?
  伍兵不提防踉跄两下站住,呵呵一笑,环顾四周道,这是大马路,人家看见会说咱俩耍流氓!
  文卿正要生气,被伍兵追上来抱住,扛在肩上往前走。文卿喘气不顺,发音无力,只有拍打的份。打在伍兵身上,连痒痒挠都不够。
  回到家里,几次擦枪走火,伍兵都紧急刹车,恼的文卿满面通红却羞于出口。不过,作为惩罚,终于决定收了伍兵的床,纯盖棉被纯聊天!
  小伍心苦,良宵忒长。
  一觉醒来,看见美人在侧,身处火炉,不知道自己受的哪门子罪?欲行非礼,又理智回归,觉得不妥。左思右想,魔爪伸了又伸,始终没越小文身前两寸之地。无奈之下,长叹一声,道年月不好,轮到男人守贞节!悻悻的起身去梳洗。
  伍兵每夜都要咬紧牙关收敛自己,忍得煞是难受。但要就此分开,他也舍不得。好歹软玉温香,要抱便抱,由着他来。说白了,伍兵才是抵死不从的那一方。
  宋沙也不找文卿的麻烦,酒宴过后,第二日就派快递把合同送到家里。文卿怀疑他被伤了自尊,早知如此管用,也不用等到今天。
  羊汤馆照旧营业,只是俞露又在对面的茶馆出入。唐哥甚为紧张,连着几天失眠以后,医生说有抑郁症的倾向。唐嫂急了,指天发誓,最后连走路都是背着大门口,才治好唐哥的抑郁症。其实夫妻那么多年,有什么不清楚的,一时想不通,开窍就好。唐哥开窍就犯懒,上班偷溜出去打牌,晚上趴在柜台上睡觉,换了唐嫂叫苦不迭。伍兵偷偷告诉文卿,唐哥和医生串通好的,让她不要告诉唐嫂。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唐嫂很快知道真相,报以老拳,唐哥终于回到过去的轨道,不敢偷奸耍滑。
  日子,原来如水。
  夏天好像是跳着跑过来的。一个大雷劈下来,人们抬头还没看见天空的模样,就被豆大的雨点打回去,这才恍然大悟,又过了一个春季。
  伍兵回家越来越晚,客厅里多加了一个书架,放满了他搜来的专业书。文卿自负学问好,唯独见了数字图表就发傻。伍兵的书在她眼里如同天书,两人互敬互爱,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其实,心里面,文卿担心伍兵学坏,可这段日子,也没见他有什么大的问题。回来都是一身土,肯定是在工地呆着。只要不去俞露那里,文卿也懒得问他。
  只有一次,下班路上,文卿看见伍兵钻进一辆黑色的桑塔纳2000,不一会儿就钻了出来。车窗都是黑色,不知里面是什么人。倒是伍兵左右张望的神色,让熟悉他的文卿生出一丝疑惑。
  回到家,不等文卿开口,伍兵说路上碰到一个老战友,他来北京出差,明天周末正好来家里看看。神色甚是兴奋,摩拳擦掌要大干一场。其实他做饭也就是三板斧,比起饭店差的远。兴奋的是战友情谊。在社会混了这么久,冷不丁见到战友,好像穿越回到少年纯情的时代,换了谁都激动。
  文卿陪着他高兴,但是第二天还有一天的工作要做。最近她已学会不加班,毕竟不是生手,许多事情做熟了就是熟练工,即使律师也和工人没两样。个别的急件拿回来做家庭作业,两人各踞桌子一角,学习工作两不相误。
  文卿早就知道,就算爱的死去活来,生活到一起也没那么多甜言蜜语,何况是伍兵这种话本来就不多的人。只要他在身边喘气,闻着气息,她就满足了。
  王律师志得意满。
  自她去了米氏的公司,那些混混仿佛约好了不再打扰。米倍明欣然同意严律的提议,拔高了顾问费,对王律师也格外器重起来。
  王律师虽然做人失败,但是身材瘦削,轮廓分明。瑶鼻薄唇高颧骨,有人说是刻薄相,但看在眼里仍是美人一枚。平日都是黑灰的套装,最近突然多了些五彩的丝巾。更把一头黑发烫成大花,还挑染了颜色。
  大家私下里议论,不知道谁家的小子走背字,被她看上了?
  文卿低头干活,听过就算。
  倒是王律师,春意上眉头无心遮掩,拉着文卿吃中饭。三句不到,问起米倍明以前的那桩离婚案。
  文卿心里盘算,嘴上只捡着大家都知道的讲。她做人鲁钝,做事却精明,客户的事情放在她心里,如同进了保险箱。来来往往这么多实习生小律师,独她笨嘴拙舌的留下,不是没有道理。可惜,王律师还没想通。总觉得文卿是自己的手下败将,如今屈尊拉拢,给些面子便应光彩起来。一劲儿的催着讲细节。
  文卿咬着筷子,做努力回忆状,却连米倍明私下说的话都不肯露。最后憨憨的说:“要不,我给你去问下严律,看下卷宗吧!”
  看卷宗需要大律师的签字。律所都有自己的保密制度,许多当事人见不得人的都在纸上写着,拿出去就是翻云覆雨的东西。但凡归档的文字,便是自己的案子也没了随翻随用的权利。王律师知道里面的利害,怏怏的低头吃饭。
  文卿细细的看了她几眼,终究按不住天性,迟疑着问:“怎么,米倍明又要离婚?”
  闻言,王律师灿然一笑,“以备万一。”
  文卿立刻明白,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米倍明痛说夫妻患难的样子尤在眼前,第二个裴融已经粉墨登场,而且积极准备离婚官司,不知道赵丽听说会做何感想?
  文卿愈发觉得自家的傻伍兵是个宝贝,后半生不需与女人为敌。
  “哦,没听严律说啊!”边吃边聊,顺便了解一下状况。万一赵丽提刀来访,她也好明白该指向谁。
  办公室里朋友都可以出卖,何况王律师这样的。文卿甚至开始盼望那一天,脸上亦悠然往之。
  王律师沉浸在自己的美梦里,不知道文卿已在心里将她大卸八块,还笑着说:“不干他的事。老家伙们,以为不让我当合伙人就可以控制我了吗?切,我是不稀罕呢!”她美极,兴致勃勃的筹划,“文卿,我想明年开个所,你的资历也够,出来我们合作怎么样?”
  文卿笑着摇头:“我没你那个魄力。你看,我的案子都是严律师给的,不像你能独立开发。做个授薪的就好,合伙人可不行。”
  “谦虚了!我给你讲,谦虚是美德,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到了万不得已更不能用。我要是像你这样,还能有今天。”
  她甚是得意,推心置腹的话听起来像是贬损。文卿笑笑,好像没听懂,心里不以为然:你跟客户讲不清,迟早得出事。早打定主意离她远些。
  沉默了一会儿,王律师又说:“你觉得米倍明怎么样?”
  “成功人士吧,不过比较抠。”就事论事,他们是合作关系,给钱办事,别的一概不知。
  “你不觉得……”王律师仰头看天花板,“他很有魅力么?”
  文卿先看了她一眼,才小心的说:“我接触的不多,又被他老婆吓了,不太愿意去想。”
  “可怜的小孩儿。”王律师摸摸文卿的头,恼的文卿真想跳起来扇她。就是家里人也不让碰头,让自己的对头跟摸小狗似的呼啦两下,太晦气!
  文律师笑眯眯的兀自说:“你呀,胆子太小,脾气太好,严老头,米倍明还有那个宋沙就是欺负你这点。我觉得你应该为自己打算,就你这小鸟依人的脾气,找个强势一点有地位的男人才行。赶紧,甩了那个民工吧!”
  文卿恼极,这才赌气说:“他早就不做快递了,现在做电子工程。”说完就后悔,若是知道伍兵在为宋沙打工,王律师该怎么算计?
  “啊?他一个没文化的,能做什么电子工程。咳咳,不是我笑话,这可是事实。”
  “只是没文凭,他在部队经常接触,实践经验不差。”
  “呵呵,谁这么有眼力?”
  文卿扫了一眼王律师,就这一眼,已让王律师警觉。原本随随便便的一句问话,成了必须回答的问题。
  终究是出来混的,即使满眼桃花,也不妨碍抓住别人的痛脚。
  文卿恨自己功力不够,做不到面不改色,幸好脑瓜够用,叹气道:“好像是以前他送快递接触的公司,大概帮助解决过问题,听说他在找工作,那老总就雇了他。反正都是小公司,老板说了算,管什么学历不学历的。”
  “我说呢!”王律师放松下来,“小公司也好,慢慢混吧。就是委屈了你。不然,我给你介绍几个?”
  谈恋爱的人都巴不得天下人皆蜜运,连恩仇都不管了。
  文卿连连摆手,道工作辛苦无心他求,只愿生活平顺就心满意足。心里对这场谈话已经厌烦到极点,放下筷子,准备走人。
  王律师看看四周,放低声音说:“你知道吗?赵丽吸毒!”
  啊!

  第十六章 暗流汹涌
  “你知道吗?赵丽吸毒!”
  文卿一口气没上来,僵在当场。赵丽虽然彪悍,但一看就知是居家过日子的女人,怎么会——吸毒?
  “你、你怎么知道?”文卿结结巴巴的问。她心里始终同情赵丽,无法对这个定位为可怜的女人有恶意。
  “什么我不知道!扫毒,在酒吧,她也在。还是我去保出来的。”
  “没看出来啊?”文卿小心翼翼,不知道王律师究竟是哪一派的。
  “哼!你当然看不出来!”王律师喝了口汤,“告密的是裴融。赵丽和米倍明最后没离婚,但是米倍明却把裴融甩了。赵丽这一次算是看开了,拿着米倍明的钱胡天胡地的花,不知怎么就扯上了吸毒。说是这东西能减肥,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她才说自己都不知道是吸毒。”
  文卿默默的听,谁说生活平淡,多少曲折都在分分秒秒中发生。
  “我就觉得奇怪,赵丽怎么会把这事儿跟减肥扯到一起。后来我一查才知道,感情!那个赵丽新交的姐们儿是个职业狐狸精,裴融花钱请她和赵丽交朋友,为的就是带坏她。”
  文卿脑子一阵阵的晕:“那后来呢?你有没有告诉米倍明?”
  “我傻啊!”王律师嗤之以鼻,“让她们斗去好了。这次吸毒,米倍明非常吃惊,已经断了赵丽的资金,而且送到戒毒中心去了。我想那个裴融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肯定还会生事儿。等着吧。”
  “那、那你和米倍明……”
  “傻丫头!男人得到了就不新鲜了,你以为我那么傻啊!”王律师得意,“总要掉一掉胃口,要是找个床伴,我也不选那个老头子!”
  文卿频频点头,第一次感到与王律师有共鸣。河蚌相争,渔翁得利。只是赵丽的代价太惨,可是谁让她自己不明目,识人不清落入圈套,就是伸手相救还怕她反咬一口,说你狗拿耗子。这种人,应了那句老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走出饭店,文卿想起那个职业狐狸精。
  王律师心情好,知无不言:“我也是才知道。就是有些年轻女孩子,仗着美貌聪明,专门收人钱财去勾引男人,然后提供证据,让女方离婚时落得好处。还有别的目的,像赵丽这样的也有,但是很少。”
  “连这个都专业化了,真稀奇!”
  “可不!”王律师话锋一转,“我见过这女的,你猜,是谁?”
  “呵呵,我怎么知道?”
  “你跟宋沙那么熟,不会不认识她吧?俞露,泉韵的老板娘。”
  “啊!这、这、不可能吧?她不缺钱啊!”
  “我也是不相信,后来我明白了。”王律师颇有感慨,“不缺钱缺刺激!”
  文卿想起伍兵说过,俞露那里搜出过毒品,现在她又引诱赵丽下水,固然是寻求刺激收了裴融的好处。但是……难道她还在做这门生意?
  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低头不语。
  王律师消息多:“你记不记得严律范律原来都有泉韵的卡,后来就不去了?”
  “嗯,是,还有好多钱呢。”
  “我听说她有一些包房里有摄像头!”王律师压低了声音,“好像背后有人。严律无意中知道的,赶紧撤出来了。老狐狸!”
  “这、这你都知道?太、太神奇了!”文卿干巴巴的说,心里害怕起来。
  “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王律师摁了电梯,周围没人,接着说,“她们那里抄了一次,怎么就没事儿?傻妹妹,好好想想吧!”
  晚上回家,文卿问伍兵,泉韵怎么没被扫掉?
  伍兵反问她为什么关心这个?文卿说刚想起来,不愿说算了。伍兵笑,没什么不愿说的,的确不知道。
  他看着她笑。
  仔细琢磨才发现是坏笑!
  文卿扑上去捶他,却被抱了个满怀。伍兵没有说什么,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很长的舒了口气,良久才说:“你也会为我吃醋!”
  蓦地酸了鼻子,湿漉漉的水染湿了他的衣服她的睫。爱情里,合二为一如此容易,只要一滴泪便可将我们融化。但是,若没有了爱情,这滴泪怕白流了!
  “你知道什么是职业狐狸精么?”抬起头,伍兵正看她。笑眉笑眼,柔和了男人的五官。大丈夫多情,粗粗的手指在细嫩的眼角一划,泪干了,情浓了,便千难万险也不顾了。
  “不知道。”干脆利落是男人的风格,狐狸精是什么当然明白,不明白的是“职业”。
  “就是收人钱财,去勾引男人,介入别人家庭,最后提供证据,让女人在离婚时获得更多的好处的女人。一般,年轻貌美。”
  “哦,怎么了?”
  “听说泉韵里有人在做这种事。”文卿咬紧嘴唇。
  “跟你有关?”伍兵皱起眉头,扶着她轻轻坐下,神色严肃。
  “我的一个以前的客户,吸毒被抓,后来发现是泉韵里的人引诱的。我担心……”
  “那个地方鱼龙混杂,这种事不会少。你的客户是男的?”
  “女的。害她的是她家男人在外面胡搞的女人,找了这种职业狐狸精,装作好朋友接近,然后骗她吸毒!”
  “太坏了!”伍兵一拳砸在桌子上,“嘭”的一声,吓了文卿一跳。
  看他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显是气的不轻。还以为他回来性子收敛,其实依旧嫉恶如仇。
  “算了,我跟你说是要你小心。泉韵和你在的天城都是宋沙的公司,彼此若有什么交流时,小心一些。”文卿抓着他的袖子,轻轻的摇了摇。
  伍兵渐缓下来,低头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极受惊的兔子,一身的戾气顿时消失无踪:“我没事的,你放心好了。”
  抱进怀里,许多事需要仔细想想。
  兔子带枪就不是兔子,而是猎人。
  进了办公室,文卿就是红眼的带枪兔子,彪悍凌厉,但也仅限于工作。对同事,依然温婉。哪里没有人事斗争,端看你自己的态度。所求不高,容易满足,钱来钱去,当做不知。看芮律师从王律师办公室里气哼哼的走出来,文卿如是安慰自己。
  “说好五五分,到了划账就变成四六。我四她六,凭什么!”芮律师嗓音高,整个办公室都听得见,“大家都凭本事信用吃饭,有本事自己去开所,跑到这里摘别人的桃子算什么!”
  “算啦算啦!”
  有人安抚,两位大佬的房门一动不动。
  “当然算了,我又不能跟客户上床,不算了怎么办!这年头,我看透了,不要脸才能挣大钱!”
  没人劝,都瞅着王律师的办公室,等着老虎冲出来。
  文卿隔着毛沙玻璃的缝隙向里瞅,人家正打电话,没工夫理外面。低下头,忙活自己的事情。
  不一会儿,王律师拎着包出来,瞪了一眼芮律师,袅袅走出办公室。一干男人鸦雀无声,服或不服,由不得你,这才是气派
  电话响了,是手机。
  宋沙的声音依旧平静:“文律师,到泉韵来一下。有点事。”
  “什么事?”
  “急事,需要你处理一下。”
  他不肯说,总不能继续追问。
  收拾东西正要出发,严律师的门开了:“去哪?”
  “泉韵!”
  “一起。”
  老头严肃至极,好像有大事发生。文卿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捏紧书包跟在后面,竟连问个为什么都忘了。
  泉韵门口人来人往,繁华依旧。
  他们从后门直接坐电梯上四层,会议室的红木桌子周围,已经围了一圈。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烟气,文卿扫了一眼,伍兵也在!
  “哟,什么风把严大律师吹来了?”宋沙满面堆笑,俞露也跟着站起来。
  “哼,小宋!死了人都不肯说,还让小文自己来。你怎么想的?”严律师不客气,教训宋沙像教训孙子。这已不是普通的客户关系。
  “呵呵,我不是怕您忙么!再说了,您这不是也来了么!陈局——知道啦?”宋沙侧身给严律师点烟,被严律师拒绝,“戒了。”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其他的人僵了僵,陆续把手里的烟掐灭。文卿一直看着伍兵,见他随着大家掐灭烟,却不看自己一眼,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虽然应该被漠视,但感觉不好。
  “你想瞒着?”严律反问,姜是老的辣。不仅因为老道,还因为可以倚老卖老。
  “看您说的!瞒谁也不能瞒陈局!更不敢瞒您!”
  “这次是米倍明的老婆死了,死在你这儿,你想怎么瞒?!”
  文卿倒吸一口冷气!
  赵丽死了!
  眼前多了一杯热水。抬头是伍兵温温的笑脸。
  一直觉得他锋芒毕露,此时看去却儒雅斯文。一屋子洪水猛兽,他俯下身,做她的安全岛。
  握了热腾腾的杯子,心尖的一点冰凉亦慢慢融化。伍兵坐回自己的座位,文卿才注意严律师面前和她一样多了杯热咖啡。不同的是,她的是茶。
  伍兵知她喜好,做的也周全。
  “好了,大家都到了。小宋,有什么事赶紧说吧!”严律师面色难看,毫不客气。
  宋沙示意俞露,俞露摊开眼前的一个紫绒皮的笔记本,念了起来:
  “上午九点,刚开业。赵丽,就是死者,跑到大堂说要找贾艳秋。我们这里没这个人,她就无理取闹。最后,说如果不把这个人交出来,她就死给我们看。没人信她的话,我当时正在往这边赶。还没到,就接到电话说,她口吐白沫像是不行了。当时我们的员工已经打了120,但是120到的时候说她毒瘾发作,没救了。”
  俞露合上本子,不再说话。
  严律师耷拉的脸皮一动不动。
  宋沙看了眼文卿,连这个菜鸟都是一副波澜不兴的样子,只有手下的键盘噼啪的响着。果然什么人带什么鸟。心里骂老严,嘴上却说:“我们也问了,按理说毒瘾发作死不了人,可是120的说,她好像吃多了。是存心找死的。”
  “验尸报告什么时候出来?”严律师问。
  “呃,下午吧——”
  “嘭”,正说着,大门被撞开。冲进来一个人,细细的身子,停在门口,气势倒是很足。
  文卿已经见怪不怪,看着熟人,连招呼都晓得不是打的时候。
  王律师。
  “宋沙,人都死了,总该把尸体交出来,让家人见一见吧!”王律师根本不理严律师,走到宋沙旁边,居高临下的说。
  正黑的西服套裙是她在巴黎定做的,鲜红的丝巾衬的她的脖子愈发修长,高高抬起的下巴,带着天生的傲气。俞露是天生的美女,王律师是天生傲人,她们都是拔尖儿的女人。
  文卿突然觉得自己很麻木,有人死了,有人贩毒,自己却一门心思的比较身边的女人。不是狭隘就是冷漠,但是只要能冷静下来,她不介意如此。
  高手对决,她只需做好记录。
  “什么尸体!”宋沙对王律师并不客气。
  “赵丽的尸体!”王律师根本不鸟他。
  “什么人都可以放进来?!”宋沙降低了声调,不再看王律师,“伍兵,送她出去,有事先预约。”
  都已经点名,伍兵怏怏的站起来,一副不乐意的表情。
  他是被拖来的。
  宋沙说这里死了人,怕家属闹事。自己人都没问题,怕来的律师出事。伍兵猜着是文卿,可过来一看还有严律师。老爷子气场足,他已经放心。心里正盘算如何离开,王律师冲进来要尸体。
  赶人不难,难的是如何赶走一个不驯服的女人。他不想被抓一脸血花,也不想让她大吵大闹就地撒泼。慢慢站起来,脑子里已经闪过几百种办法。
  “你是伍兵?”王律师立刻转头瞪着文卿,“你敢!”
  话说的是伍兵,威胁的对象却是文卿。伍兵已经走到一半,停住脚步。几百种方法均告作废,这个女人不会对付他,却会对付文卿。他的小白兔,穿上套装就能自保么?
  一闪念,伍兵握起拳头,他不介意在必要的时候打晕王律师扔出去!
  宋沙扬起头,眼睛半眯起来,夹着烟的手停在空中。妖娆的青烟下,手背上的青筋在跳动。倒是严律师,好像倦了一半,在咖啡的馨香里闭目养神。
  “王律师。”文卿站起来,好像刚看见,走过去握手,“刚才看你出门,原来是来这里。”
  “小文,你老公要把我扔出去呢!”王律师不管不顾,存心让文卿伍兵难堪,顺便扫了一眼宋沙。
  宋沙皱紧眉头,王律师方才挑衅的一瞥他亦看到。有文卿在,伍兵很可能缩手缩脚。若是违了自己的意思,今后让他如何在兄弟面前立威?爱才是爱才,但威信不可灭。宋沙索性沉默下来,端看伍兵的反应。
  伍兵站着没动,文卿扭头看了他一眼,笑意盈盈,和满屋子的杀气格格不入:“王律,看您说的。您是大律师,谁敢动您!再说,我好歹也是宋总公司的法律顾问,普法工作还是要做的。您要是对我的工作有意见,给个面子,回去说吧!”
  绵里藏针,扎的不轻。王律纵然气势逼人,被文卿说的既不占情也不占理。宋沙差点没乐出来,伍兵顺手去旁边倒水,好像他本来就没有撵人的意思。
  见好就收,文卿赶紧说正事:“对了,刚才我接了米先生的一个电话。本来想回去说,既然您来了——”她看了看周围,不再说下去。
  王律师眯起眼:“小文,真的?”显是不信。
  “或者您先忙,我回去再跟您讲?”文卿倒是不着急。她已知王律师对米倍明的紧张,攥着底牌,不怕退一步被对方欺负。
  伍兵走过去:“王律师,喝茶。”
  端茶送客,这是老礼数。宋沙也不能说他违逆了意思。
  宋沙放松下来,想不到粗枝大叶的伍兵也懂这个。虽说有点不合适,但是作为台阶,终归是个理由。嘴角勾起一抹笑看了看身边的女子,这个文卿,撒起谎来天衣无缝。从进办公室就没见她的手指离开键盘,哪儿来的时间接电话!
  王律师有些犹豫,看文卿正要走回自己的座位,伸手拉住,“好吧,出来讲。”回头瞪了一眼宋沙,“我劝你早点把尸体交出来,不然法庭上见!”
  律师的威胁,此时反倒幼稚,宋沙是怕上法庭的人么!
  会议室里突然安静下来,但也就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文卿推门进来,身后没有任何人。
  宋沙看了她一眼,文卿没理他。走到严律师身边,附耳说了两句,严律师点点头。显然,他们已经内部处理了。
  宋沙干笑两声:“严律,你们所的律师很厉害啊!”
  “年轻人,冲劲儿大。我老了,管不了喽!”
  听着谦虚,却是无形的警告。王律师的事情还是她自己做主,这次走了,下次来不来不关他的事。宋沙腮帮子的肉抽了一下,没有做声。
  “那个赵丽,冲你们喊什么?”严律再开口,话题转到事情上。
  俞露道:“我不在现场,我把前台叫来吧!”转头看宋沙,宋沙微微点头。
  一会儿上来一个盘着发髻的年轻女孩,样子不过十七八,瘦瘦高高,先看了看俞露,才向宋沙问好:“宋总,您找我。”
  “孙霞,你把赵丽当时的情况跟律师说一下。”俞露开口。
  “哦。”女孩子局促的抓紧衣角,又放开,清了清嗓子说,“今天是我当班,开门以后,那个女的就冲进来。披头散发的,还穿着精神病院的衣服——”
  “你怎么知道是精神病院?”俞露问。
  “就是医院的那种蓝白条纹,也许……不是精神病院的。不过,她疯疯癫癫的样子的确很像精神病。”孙霞小声的辩解。
  俞露看严律师不说话,摆手让她继续讲。
  “她过来说要找贾艳秋,说是我们这里的工作人员。我说没有,她就急了。神神叨叨的,说怎么可能,她明明记得看她进这里来的。我说,我们这里是休闲中心,从这大门里还进过市长,不一定都是工作人员。可她根本不听,说有人告诉她,贾艳秋就是这里的人——”
  文卿的心“嗵”的漏跳了一下,一个念头闪过吓得她出了一身冷汗。不可能!一定是自己乱想的!赶紧定下心神继续记录。
  她打字快,停顿也只是一下,没人察觉其中的异样。
  “我见她神经,就没理她。后来,她好像突然不行的样子,趴到柜台上,说给她些药末——”
  “什么药么?”严律师冷不丁开口。
  “我也不知道。”孙霞回答的自然,“我也是这样问她的。她说白面儿,我吓坏了。我们这里哪有这东西。然后,她说都是贾艳秋给她的,把她害惨了。如果我不给她,她就揭发我们。我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就让保安把她赶出去。然后赶紧给俞总打了电话。后来,外面出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就知道没一会儿都说她死了……”
  孙霞怯怯的看了眼俞露,停下。
  “还有么?”俞露追问。
  “没了。”
  “先出去吧,有事再叫你。”
  没人说话,文卿也停下记录的手。
  “小宋,效率不低,都串好词儿了!”严律慢慢开口,语带讥讽,“还有几分钟,公安局就来人了。你以为你还扣得住尸体,凭这几句词就能蒙混过关?”

  第十七章 谁为谁设局?
  宋沙自然尴尬,严律师显然知道的比他多。摆手让所有人下去,只留下俞露和伍兵。
  文卿看了眼严律师,以为自己也要留下。没想到,严律师说:“你先回去。小宋,你和小俞留下,咱们谈谈。”
  伍兵被排除,宋沙有些不高兴。他不在乎谁死了,但是伍兵若能知道许多,便陷身许多。可是,老严比他强,不得不低头。
  文卿松了口气,跟在伍兵身边,低眉顺眼的出来。
  出了门,周围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伍兵轻轻的握了下她的手,“我先回去了,小心一些。”
  “你也是。”
  送他离开,看电梯门关上,心思有些恍惚。
  她从不知道恋爱原来可以这样沉默,不知不觉就布满全身,占据了所有的思路。没有惊天动地的事情,也没有死去活来的眼泪。彼此看顺了眼,守着规矩,早上一碗粥晚上一碟菜。哗啦啦的,突然碰上礁石才知道原来离不开他。
  “文律师,您的电话。”有人打到俞露的公司找她?
  接起来却是王律师。她有自己的手机,却用座机,只为看自己走没走。
  “怎么说?”
  “还没结论,他们在里面商量。”
  那头叹气,似乎很无奈,“米倍明很生气,也很伤心。我是替他着急。”
  “明白的。”文卿低声说。
  王律师想必在后悔,前日说的太多,现在情况不明,自己还是装傻的好。
  “我刚才太冲动了,代我向小伍道歉,还有宋总,有机会帮我说说话。”
  少年得意,即使后悔也改不了居高临下的态度。
  文卿应下。她知道众生平等就好,至于别人高下等级的划分,管不了也不想管。
  “唉,小文,你脾气太好!”王律师最后感慨,“我若能有你十分,也不至于现在还没男朋友。”
  “缘分吧!”文卿依然不冷不热,“耐心些,总会等到的。”
  “我前几天见到韩达了,看样子不错。本来还想劝你回心转意,今天看伍兵,似乎挺得器重。谁知道呢!你喜欢就好。”王律突然说到伍兵,不知何意。
  “唔,他是好人。”
  “什么好人,拎着拳头来打我呢!今天要不是你解围,差点吓死我!样子好凶!”原来在这里! 故意伤害?文卿不得不提放。
  “没有吧!他只是起来倒水,端茶送客嘛。您也知道的!”文卿赶紧绕开,不想用泉韵的座机说这么多话。
  “不用替他说话。你面前也有茶,谁送你的客?!”王律师不管不顾,似乎一定要文卿证明伍兵是要打她的。
  “王律,客来敬茶,这是礼节。您闯进会议室,宋总送客在前,伍兵端茶在后。说什么我们也不一样!”文卿有些恼,干脆把话挑明。
  “好吧好吧,就知道你护着他!”王律师终于知道兔子也有咬人的意思,“那个俞露挺漂亮的,我听说她也有男朋友?”
  文卿的脸火辣辣的,怎么这样明目张胆的说八卦:“王律师!”她低声喝止,“这是泉韵!”
  “看我,都忘了!”王律师轻笑,“行了,回来再聊。对了,我听说你们家伍兵被泉韵的姑娘选为帅哥呢!”
  电话传来忙音,文卿深吸一口气。说不恼是假,但是她有更重要的事。
  文卿最自负的就是自己的脑子,无论多忙,都可以及时平静下来。
  哪里不对?
  王律师要挑拨她和伍兵的关系?应该是自己不肯说伍兵有伤害她的意图,惹恼了她。
  不过,好像还有什么地方不对。
  泉韵的姑娘认为伍兵帅,伍兵不理会就好了。
  等等——
  文卿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泉韵的姑娘干什么事,怎么王律师知道?她说她调查裴融,调查俞露,好像都是外围调查。可是如果泉韵的姑娘说什么她都这么清楚,难道她和俞露接触过?
  ……“可她根本不听,说有人告诉她,贾艳秋就是这里的人”……
  孙霞的话响在耳边,文卿的心开始抽抽。俞露就是贾艳秋,怎么也不可能告诉赵丽自己的工作单位。裴融和赵丽水火不容,别说见面说话,照赵丽的脾气,不打上门去已算客气。谁可以在赵丽面前说贾艳秋是谁?难道是赵丽自己打听出来的?
  文卿胆战心惊的想到另一个可能,刚才她已怀疑,现在不过是更加清楚的怀疑——
  难道是王律师暗示的赵丽,而她其实早就和俞露有默契?又或者,在裴融的这个局里,王律师早就有自己的算盘?
  文卿脑子里乱哄哄的,她不敢相信王律师会这样做。怎么说也是心高气傲的人,这么下作的手段,去害一个已经失去丈夫疼爱的女人,未免太阴毒!
  或者只是赵丽自己打听出来的,俞露带着赵丽出入酒吧迪厅,总有认得出来的。但是认出来的应该是俞露,可赵丽好像并不知道贾艳秋是俞露,为什么呢?
  “文律师,公安局的来了。你看——”一个中年男子走到文卿面前,为难的说。文卿从沉思中惊醒,看了看会议室,宋沙他们还没出来。
  他们是瞧不上女人的,尤其是自己这样跟在别人后面拎包的,换了王律师或许他就不是这种口气。文卿有些郁闷,难道自己天生一张怂人脸?
  走到会议室门口,叩门而入。三个人三张脸,俞露的娇艳也有些干涩了。
  “公安局的来了。”文卿说。
  严律师站起来:“行了,小宋,你去吧。我和文律师先走。有什么事打电话。”
  “好,谢谢严律师了。”宋沙站起来,走到文卿面前,“谢谢你,文卿。回头请你吃饭。”他微微弓下身子,拉近两人的距离。
  这个时候,还有暧昧的心思,莫非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文卿细看他的眉眼。其实他一直就没紧张过,只有王律师那会儿,似乎也是恼火居多。
  这个男人,看不透。
  低头退开,跟在严律师身后正要离开。宋沙突然叫住她:“文卿,等一下。”
  扭头看见连俞露也露出不解的样子,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个,给你。”宋沙从手边的包里掏出一个绒线盒子。打开,一枚水晶胸针,“我的律师,不能太素气。”
  知他出手大方,文卿下意识的退一步,本能的谢绝:“谢谢,太贵重了。不过,下次我一定注意。”
  拒绝的太明显,宋沙有些尴尬。
  俞露“嗤”的一声笑出来。走到宋沙身边,拿起胸针看了看,“正好,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我刚才还想上次见文律师太匆忙,失了礼节。这次正好补上!来来来,我借花献佛,做个人情。”她抓起文卿的手,不由分说的把胸针放进她掌心,“宋总出钱,我献礼。做个纪念,别到时侯让人说我俞露小气。耽误文律师半天,也没个见面礼。”
  其实,上次她请茶喝,虽然突兀,文卿已然承她人情。这次不过替宋沙解围。文卿倒是觉得,请她喝茶的那个俞露更真实自然,现在的太圆滑世故,虽然有明显的回护之意,却透着生疏。
  严律师说:“收下吧,小俞的好意。”
  老大发话并定性,文卿放下一半的心,收下谢过。转身离开。
  看着他们离开,俞露才对宋沙说:“这兔子可是吃人的,小心被她咬了。”
  宋沙歪头看她:“我以为你也喜欢。”
  “第一眼我就看出来,她骨子里跟阿竹一样。”俞露有些伤感,“你别难为她,伍兵比唐哥更狠。”
  “呵呵,你看我是怕了伍兵么?”宋沙有些恼。他自觉爱才,并不怕谁。
  “算我说错了。你爱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只是给我个面子,别伤她。她和阿竹投缘,我不想阿竹怨我。”
  “如果我娶她呢?”宋沙突然开口,似天外飞仙一笔,惊了俞露。
  半晌才说:“她比阿竹倒霉。”
  宋沙仰天大笑,甚是得意。
  文卿打发王律师很简单:“勿急,严律师正在处理。有什么事肯定第一个通知你,你是米先生公司的顾问。他们的顾问费可是拔尖儿的高,放心好了。”
  她想,回到办公室王律师肯定第一个问严律师去。自己方才同严律讲过,他没有反对,应该没有错。严律坐在后座,文卿开着车子停在大厦门口。严律师临下车说:“上去后,先去我办公室。”
  这次严肃,怕是因为米倍明和宋沙吧?两边都是大客户,谁也不能得罪。当初若是自己同时挂两边的顾问,现在岂不是自己抽自己的嘴巴?
  文卿忍不住偷笑,停好车子。无意中看到那枚胸针又被扎了一下,算日子,还有半年才年底。死轴的伍兵,要能提前求婚多好!
  “小王同你说过老米什么吗?”严律师开门见山。
  文卿上来时不见王律师在办公室,不知道是不是又被叫走?
  “米先生啊?”文卿眨眨眼,小心的做个区分,将来也有理由搪塞,“没怎么提米先生。”
  王律提的是米太太,现在也许是装傻的时候。
  严律师没察觉她的小陷阱,摁了摁太阳穴:“这个小王,太莽撞,太不懂事!让我们的工作很被动!”
  文卿站着很尴尬,来这里罚站的不应该是自己吧?
  严律深吸了一口气,“这件事,不能沾!小宋控制不了俞露,沾上就是一身骚。文卿,以后他那里的事情你都告诉我。如果宋沙那里有什么动静,记得汇报。”
  “严律,赵丽死了又不是别人杀的,没什么大事吧?”
  “怎么不大!她吸毒,疯疯癫癫的跑到泉韵要毒品!泉韵以前被扫过,现在又冒出这种事,要绷紧这根弦!”严律师喝了口茶,大嘴巴一张一合,“往深里想想:谁告诉她泉韵有东西,谁把她从戒毒中心弄出来,她又怎么会死掉?都是问题啊!”
  老头摸摸稀疏的头顶:“这种事情我们不要沾,一定不能沾上。不然谁都保不住!”
  文卿赶紧点头。原来严律和她有同样的怀疑,只是自己多知道一些王律师的事。如果这其中再加入别的事情,自己的结论岂不偏颇?越想越复杂,文卿不敢乱下结论,诺诺着退出来。
  装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王律师快下班的时候才回来,身上有股福尔马林的味道。文卿下意识的摸出一把桃木梳子在头上耙了耙。
  严律师把她叫进办公室。
  尸体被米倍明带走,尸检报告出来。赵丽有心脏病,毒瘾发作后被引发,因为现场无人知道,她身上也没有急救药,耽误了时间,送上120的时候已经死亡。俞露咬定是精神病胡闹,公安没有带搜查证,四处看了看就走了。王律师说,米倍明现在只想找出贾艳秋是谁,对泉韵并无责备。而且,她说,宋沙入股新工厂的合同已经签了。看起来,米倍明没有追及宋沙的意思。
  “什么合同?”严律师问。
  文卿心里一惊,王律师连这个都要隐瞒,不知道私底下扣了多少项目的佣金。
  “小合同,宋沙入股米倍明新工厂百分之五。昨儿签的。”王律师轻描淡写,“本来今天给您发邮件的,这不是出事了嘛!”
  这种事都看事前知会,没人管事后总结的。要的是诚意,测的是忠心。不过王律师天生反骨,这种事应该在意料之中。
  果然,严律师只是点点头,没有追究。
  “行了,你去忙吧。老米那里尽量协助,需要我帮忙的说话。小文你留下。”
  打发走王律师,严律师没有立即说话,玩着手里的万宝龙笔,好久才说: “你以我的名义给老米起草一封邮件。如果他打来电话,你不要接。告诉路亚,就说我开会去了。以后凡是老米那边的事情,都由王律师一人接口。”
  文卿点头,就听严律沉吟了一会儿才说:“你去找小罗,帮我查查那个叫裴融的最近都忙什么。嗯,你不要自己去查,让小罗去。”
  老头特意强调,精神暗合之前的训诫。他只是不想掺合,并不等于可以被蒙蔽。文卿应下,问还有别的么?严律说:“你跟伍兵最近怎么样了?”
  “还好。”
  “有结婚的打算么?”
  “嗯,他想先发展事业。”
  “也是应该。不过,年轻人不着急,稳扎稳打,凡是多考虑考虑总是好。不要急着发财出人头地,吃亏隐忍都是福气。”
  严律师突然说起老话,听着云山雾罩。文卿明白,这是让她第一和伍兵保持距离,不要什么都说;第二是去提醒伍兵不要跟宋沙走的太近。但是,她还不确定——
  “我不想让他在宋总那里做了。今天都被王律师笑话了。”
  “没事的。你忙你的,他做他的。不要理小王。”严律师摆手。
  文卿心里落底,严律并不排斥伍兵在宋沙那里工作,泉韵的事目前还动不了宋沙。她有种感觉,老头在急着帮宋沙划清与泉韵的关系,但是宋沙似乎并不领情。
  这一天过的惊涛骇浪,晚上回家还有些晕眩。伍兵倒是沉得住气,领着她去超市采购了周末的食物。
  “伍兵,要是宋沙让你去做泉韵的保全呢?”文卿最担心这个。今天,宋沙分明有意拖伍兵进来,不然以他的位置哪里够得上参加这种会议。
  “不去!”伍兵说的干脆,“乱七八糟的地方,让我去我就辞职!”
  文卿开颜,有些钱有命挣没命花,还不如不挣。抱紧了他的胳膊,心里踏实。伍兵看看周围,小心的推开,低声提醒她注意形象。
  现在满大街搂着亲着的,她不过抱了抱男人的胳膊,坏了谁的形象?!像伍兵这般保守的,真是太稀少了!
  伍兵穿着短袖的T恤,松松垮垮,但是胳膊摸上去硬邦邦的且有弹性。文卿恨恨的掐了一把,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放开。
  伍兵龇牙咧嘴,却不敢发作。有的时候,他比文卿害羞多了。
  走出超市,伍兵拎着环保袋走在她身边,夏天周末的傍晚,连日头都懒散起来。
  “咦?”文卿突然停下来。
  伍兵顺着她的目光看见一辆轿跑停在一家饭店门口:“怎么了?”
  “那车是俞露的吧?”文卿问。
  伍兵点头:“有问题?”
  “看这个饭店东边角落里停着的那辆银色帕萨特了吗?”
  “看到了。怎么?”
  “那是王律师的。”
  “哦,有问题?”
  知道王律师说的事就会觉得有问题,尤其是在赵丽死的这一天,两个人出现在同一个饭店里,不怀疑就不正常了。
  “你先回去,我有点事。”文卿要走。伍兵一把拽住她:“我和你。”
  他脸上已经没了慵懒,一瞬间变了一个人。就算不知道文卿怀疑什么,他也知道这事儿可能和今天发生在泉韵的事情有关。
  文卿看了看他,又瞅瞅饭店。自己这点本事,未必能探听什么。索性带着伍兵远远的坐在路边的休闲椅上,给小罗打了个电话。
  小罗是所谓的侦探公司的,追债跟踪,上不得台面却又不犯法的事都做,与严律师合作了很多年。文卿眼瞅着小罗进了饭店,才拉着伍兵站起来往家走,该不该告诉他王律师的那些事呢?还是按照严律师的嘱咐,只字不提?
  想了一路,到家才发现伍兵竟沉默了一路。对上他的眼,突然给她一个宽心的笑容,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我去做饭,你好好休息一下。不许出去乱跑!”
  她不说,他就不会问,是尊重也是默契。

  第十八章 改变于无形
  偷得浮生半日闲。
  不管米倍明如何为老婆情人红颜头疼,文卿看着厨房里忙活的伍兵觉得前所未有的放松。
  “叮咚!”门铃响了。应该是伍兵的战友。
  文卿对着镜子照了照,衣服整齐干净,头发也是利落的,压平发角,这才开门——愣住!
  两个警察?
  米倍明又出事了么?
  “你好,伍兵是住这里么?”
  “你们是——”
  “我们是伍兵的战友。您是文卿同志吧,听老伍说过。你好,你好。”
  机械的握过手,让进屋子,文卿才发现后背已经湿了。说不出来害怕什么,最近看见警察就紧张。
  伍兵连忙出来招呼,文卿钻进厨房接手剩下的油盐酱醋。伍兵不放心,从没见她下过厨房。文卿轰他出去,听见外面惊呼,就算做成毒药他们都吃!
  不做饭是怕今后变成黄脸婆,养懒了男人,累毁了自己。但事到临头,疼惜他都来不及,根本不思计较。只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一定要看他吃的欢快酣畅才觉满足。
  待到满桌狼籍,文卿才恍然竟违背当初不下厨房的诺言。彼时,刚与韩达分手,锅碗瓢盆系数甩给垃圾站,发誓绝不给臭男人做一粒米。今天,不仅服侍的妥帖,而且自己极为甘心。
  恼羞,遂怒,嘴上流露出来:“谁刷碗?”
  那两个战友都是伶俐人,立刻起身干活。伍兵早已养成习惯,只是说的兴起,忘了时间。见此情景,不肯战友受累,厨房里推推搡搡的反倒是三个大男人。文卿拿了抹布擦拭桌椅,听着里面的热闹,怨气不翼而飞。
  男人刷锅洗碗没一个不制造灾难的。一瓶洗洁精用去三分之二,锅碗倒是干净明亮,满地满台子都是稀稀拉拉的水。来来往往的脚印一个接一个,光洁明净的白色地砖踩得好似雨后的小路。
  伍兵笑呵呵的摘下围裙,高声表功,干完活了。
  收起餐桌,餐厅就是客厅。文卿留他们在外面看电视,对厨房做最后的擦洗。
  厨房门关着,电视的声音很大,他们聊什么并不清楚。偶尔抬头,只看见伍兵拧紧了眉头……
  终于收拾干净出来,三人立刻展颜开笑,有些话不欲文卿知道。文卿打过招呼,推辞自己还有工作要做,便进屋去。
  身后留个声音的尾巴,有人问伍兵:“说你急着退伍,原来金屋藏娇。两年没信儿,拐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大律师。”
  说不骄傲是假的,可是,伍兵竟然叹了口气。声音极轻,门被关上,何其不幸,从门缝里钻进来,进了文卿的耳朵。
  三人压低了声音说话,一说就是半夜。时针指向十一点,伍兵敲门说客人要走。甫一开门,一股浓烟扑面,不知吸了多少?
  “抱歉啊,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年纪稍长的满面堆笑,黑黢黢的脸看起来甚是祥和。若不是一身制服,扔进人堆翻不出来。伍兵说,那是老班长。
  送出楼门洞,伍兵依依不舍。年轻那个个子不高,粗壮粗壮的,吃饭时管吃不管说,突然开口:“老伍,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年纪大的猛地捅了他一下,便呵呵笑着看文卿:“啥考虑不考虑的,到时候来肯定带上弟妹。” 原来是旅游的事。
  文卿听叫自己“弟妹”有些不好意思,顺势去看伍兵。就着灯光,他似乎在发呆?
  看他们出了小区,文卿捅了捅伍兵。伍兵这才如梦初醒,哦哦两身跟在后面回家。
  开窗通风,垃圾桶里满是烟头,烟灰缸里也摞的像小山。什么样的旅游,可以让三个男人变成烟囱,可以让伍兵神不守舍?他们当然是战友,但真是来叙旧的么?
  周日,伍兵依然心事重重。客厅有一扇朝东的窗户,开了一夜。叠成沙发的软床旁边有个小桌,上面的烟灰缸干干净净,但是下面清空的垃圾桶已经塞满烟蒂落满灰。
  “没睡么?”文卿递给他一杯清水。温的,清肠。
  “嗯,睡了一会儿。”伍兵喝了一口便放到一边,让出一块地儿,“来,陪我坐会儿。”
  偎进怀里,长长的舒气。
  “睡好了么?”
  昨夜有人辗转不能眠,更起身离开,她能睡的多好?可嘴巴却很软:“还好,睡着了。”
  “唔,睡着了就好。”伍兵低头吻她的头发,留着昨夜沐浴的味道和她的体温,“我睡不着。”
  “有事?”身体已经盘进他的怀里。在家里,他是君子,她是妖精。
  “嗯,有事。”伍兵似乎在犹豫,说与不说之间,难以启齿。
  “你有别的女人?”妖女抬头,双目灼灼,笑意盈盈。
  玩笑而已,也怕成真。
  “呵呵,有个叫文卿的,老缠着我,怎么办?”伍兵终于开怀,顺着她说下去。
  手臂缠在她的腰间,发丝落在怀里,如心头缱绻,舍得之间举棋不定。
  “哦,她啊!许你办了她。”文卿忽而慷慨,窃窃偷笑。
  “舍不得啊!怕她疼……”伍兵撩起一丝头发,露出坏坏的笑。
  心头又甜又醉,他从未如此肉麻。莫非烟吸多了,大脑短路?真若如此,日后也不拦着吧!
  伍兵又点了一根烟,向着天花板慢慢的吐出青色的雾气。文卿抬头看着他的喉结一点点的下沉而后上行,着迷。
  “你将来想做什么?”痴迷中,妖精喃喃的问。
  君子没有低头,天花板岁月浸渍的水印好像迷宫重重困住了他,“不知道。不过,总要给你一个安定的生活。你呢?”他低头,目光如醇酒,厚而醉人。
  “我?我想有一天你若不爱我了,我还笑的出来。”
  “傻瓜,怎么会呢?该担心的是我……”他尽量不让自己自卑,但是差别总是那么明显的蹦出来。他从不说,却在心里承认,痛并快乐着。
  “米倍明的事你也知道了吧,他老婆是赵丽,死了的。”
  “知道。”
  “青梅竹马,初中毕业的街头小混混。时来运转,几起几落,前几天他还对我说,生意失败时,只有老婆赵丽对他不离不弃。可是现在呢?红颜知己,情人姘头,猝死的老婆,他的爱和誓言呢?男人啊,有钱就变坏。可你不让他有钱,他就更坏。”
  “不是全都那样,你看唐哥唐嫂,不是很好么?”
  “那是唐嫂不让唐哥去发财。”
  “行,我也不发财。”
  “真的?”
  “真的。”
  “不行,你会怨我。”
  “不怨。找个正经工作,踏踏实实过日子,本本分分做人。年底我们结婚,然后你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你重男轻女?”
  “呃,丫头也行。但是,不方便,不好抱来抱去。”
  “为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
  “呸!那是你女儿。”
  “嘿嘿!”伍兵突然笑而不语。
  文卿抬头去看,才发现自己上了圈套。羞怒未起,君子变成轻薄小人,低头捉住樱唇,情浓意醇,风光无限。
  电话猛地响起,惊得二人跳起来。面面相觑,竟不知该做什么。还是伍兵沉着,快步走进卧室,拿出文卿的手机:“你的电话。”
  陌生的电话,看看表,早上七点。
  接听,是小罗。
  昨晚见面的是俞露和王律师,她们在一起聊到了凌晨才分开。王律师似乎并不开心,走的时候还把别人的车蹭了,跟停车场的保安大吵一架。聊天的内容具体不详,但是上菜的服务员说,曾听她们提到米先生和裴融。
  谢了小罗。文卿让他注意休息,小罗说裴融的事情正在查,是直接跟文卿讲,还是寄资料?寄资料是隐语,若严律师不想让文卿介入,通常以此为由,直接让小罗向他汇报。
  文卿说,跟我讲吧,有资料再寄,作证据用。
  小罗明白,挂掉电话。
  家里的座机响起来,伍兵一个箭步蹿过去,接起来听了一会儿。然后看着文卿,脸上浮起笑意:“我考虑过了,还是算了吧!”
  放下电话,文卿好奇:“什么算了?”
  “没什么。等我有钱了,咱们去旅游。去云南旅游。”
  “你那两个战友是云南的?”
  “嗯,云南省公安厅的。”
  “哦,好大的来头。”
  “跟咱们没关系!”伍兵伸了一个懒腰,“啊,困死了。我要睡会儿,来,陪我睡会儿吧!”
  文卿不知道该不该给陈局——或者他下面的马队拨电话问问泉韵的事情。其实,她更想知道,有没有云南那边过来的人。
  但她不是多事的人,伍兵以前是,现在也不是了。无论多固执的人,或多或少都会被一点点犹豫一点点伤心一点点怒火,这一点那一点慢慢的改变。
  叹气,算了。
  “文卿,又为谁叹气?伍兵不要你了?”王律师如花蝴蝶穿梭而来。休息了一个周末,精神百倍;又或者,是有了什么决定,不再犹疑。
  “我在叹气么?”文卿答非所问,“办公室好像有些不通风,”指着茶水间的窗户,“我说呢,没有开。王律师今天穿的好漂亮!”
  “是吗?一会儿我去米氏开会。唉,一大早的就把我叫去,离不开么?”
  抱怨的语气,欣悦的神色,炫耀的感觉,都让她一人占全了。
  “这么急,什么事?”心思多,不小心出了界。
  王律师白眼:“文卿,今天怎么关心起我了?”
  因为他刚死了老婆,因为他们夫妻一体,因为继承尚未处理,因为伍兵可能因此发生改变,但是每一个“因为”都没必要告诉王律师。
  “赵丽的事,如果有消息……”
  “跟你有关的自然告诉你!”王律师抬了抬下巴,拿出打印好的文件转身离开。
  文卿扫了一眼,不过是份合同,但愿跟继承无关。
  自然,无论有什么事,王律师都不会轻易告诉自己。
  暴风雨来的时候天不一定是黑色的,而且刮起来也不知道从哪个方向来。风起青萍之末,水多草多,你知道藏在那个坷垃里?
  中午,来了位衣冠楚楚的客人。胖肚圆身肥头大耳,不是伙夫就是大款。幸好挂着一脸愁容,是律所访客的统一标识。指明要找范律师。
  文卿认得,以前他来找过王律师,听说是一个催款的案子。和所里签了三万的合同,已经胜诉,但是还有百分之十的尾款没到。
  她是严律师的特助,虽然不介入别人的案子,却有机会查看每件代理的标的。
  这个案子,严律师本来不让接的。因为债务人虽然资产庞大,但是欠银行税务的更多,等到把这些优先还都还清了,根本没钱偿还一般债权人。可王律师说:我一年一万五的管理费,分文不差的给你,管我那么多呢?!
  她是个体户,一万五从此成了租户。她画的清楚,别人也不屑置喙。严律师干脆让范律师与她接口,平日见了除了客气就是客气。只有王律师自己,拿自己当顶梁柱,见了面老范老严,叫的忒亲。
  自从王律有了独立办公室,所里以为她转成合伙人指日可待。文卿也听到范律师同严律讲过,干脆把她转成合伙人,多分些钱也算出气。不知为什么,老严死捂着不肯,这个葫芦文卿看不透。
  刚吃完中午饭,范律就找到文卿,让她把王律师叫回来。注意,用的是“叫”,不是“请”。所里有所里的规矩,文卿是老严的特助,并不等于谁都能用。新来的不管多老的资格都要恭恭敬敬的叫一声“文律师”。范律师是老油条,突然明显越界,手里定有尚方宝剑。文卿小小不快了一下,拨通王律师的手机。
  她应的痛快,挂电话的时候,文卿隐约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耳熟,却记不得。
  路亚鬼头鬼脑的进来,凑到文卿边上低声说:“文律,刚才你的电话,米先生让你回一个。”
  不怨小孩儿鬼马,是在所里气压太低。范律严律还有从来没见过的鲁律都被连环call回来,唯独王律师姗姗来迟。这个鲁律师非常神秘,不办案不接案,坐地分赃。属于平时不露面,露面就出事的人。而且,露面之稀少,鲜有人与他交谈。以文卿的资历也只听过他一句:“小文,天气不错。”
  米倍明要求立刻见面,原因也不说。和严律打过招呼,老头很稀奇的同意了。按理说三个大头都在,她怎么也是做记录的工作!文卿觉得,最近严律似乎在自己周围划了个圈,和一些事隔开了。但究竟是什么事,她也说不清。仗着要求不多,竟能忍下被排斥的感觉,每天生活得还不错。
  走出办公室,在大厦下面看到王律师。如果平常,她一定问:小文忙什么去?可是今天,她心情似乎极好,见了面竟然只是笑着点头,似乎魂魄不在窍内。
  “王律师,心情很好。”文卿按不住八卦,主动招呼。
  王律师竟贴过来,悄悄的说:“小文,看,卡地亚的。”
  仔细一看,是条细细的手链。做工精细,也仅此而已。不过,卡地亚是大牌,没几万造不了这东西。
  “米先生送的。”王律师嗤嗤的笑,“他说以后我要什么给什么,你说我要什么?”
  当然是戒指。但,不是同事玩笑范围内。文卿笑笑,恭喜恭喜。
  暧昧有趣,点到即止。王律师脚步轻盈的站在电梯前,保安过去为她按了按钮。文卿摇摇头,失之东隅,收支桑田。她先喜后悲,不知什么反应。对这个强悍的女人,文卿又厌又喜。每每见她压的老头们有苦难言,心底不是不佩服。这是弱肉强食的世界,文卿的好处是认命且晓得自娱自乐。
  昆仑饭店的咖啡厅里,安静敞亮,是谈话而不是搞暧昧的地方。一看地方,文卿就知道,米倍明有事。不过,他老婆尸骨未寒,他就对另一个女人许下“要什么给什么”的诺言,实在太轻贱。看着他的背影,恨不得立刻踹飞,落得眼前清净。
  深吸气,压平气血。坐到米倍明面前,抖抖脸皮,嘴角竟然还能翘起,非常职业,非常完美。
  “文律师,我来找你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米倍明抽了不少烟,双眉紧锁,面色灰暗,不知道这样子的他怎么就变成王律师眼里的深情款款,只能说瞎眼,“这事,是咱们私下里说。您要帮,就帮;不帮,请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老严。我只相信你。”
  “呃……”文卿犹豫,她虽讲正义,却不好事。尤其是朱光尘的案子,激情过后,只有疲累,连钱都没摸到,更不愿多事。
  “是赵丽的事情,我现在也不知道找谁,只能请你帮忙。”米倍明很诚恳,“我知道你瞧不起我。男女的事情,各有各的看法。您是传统的好女子,我不辩解。但是,我有我的原则。丽丽这么被人坑了,就算我再不是东西,再不是人,我也不能让她这么冤枉!”
  这倒可以解释,自己的东西怎么撕扒扯烂了都没事,被别人碰一下都要红眼翻脸。并不是多爱惜,而是面子上过不去。尤其是米倍明这样,拐了女人圈地盘的,动了他的女人,哪怕是不要的,都跟骟了他一般!
  “王律师是贵公司的法律顾问。”文卿小心翼翼,她凭自己的努力踏踏实实混到几天,不上床不行贿,偶尔露峥嵘立刻被宋沙打击。现在,碰上王律师这么护食的母老虎,她已经没有虎口夺食的勇气。
  米倍明狠狠的吸了口烟,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讲,等了一会儿才骂了一句脏话说:“对不起,文律师,我不该这么骂,但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就不明白,我身边的女人怎么都那么贱,那么不要脸!上床要钱,两不耽误,连律师都不例外。当然,您不是,我说的是谁,大家都清楚。”
  文卿的脸火辣辣的,忍不住四顾左右,诺大的地方,只有他们这一桌有人。这里一瓶哇哈哈都要二十,轻易没人敢来。
  “我承认,物以类聚,我不是好鸟,也招不来金凤凰。本来我想请您做顾问的,老严护的贼死,把小王推过来。”
  文卿这才明白,原来严律早就知道米倍明的为人,知道她做不了也处不下。不过,那时王律师也很严谨,严律怎么就知道她可以呢?男人看女人,上级看下级,果然是门深不可测的学问。
  “小王有才,也聪明风趣。开始,我真以为碰上不一样的女人了。今天开会处理一下丽丽身后的事情,她那样一露面,我就知道跟裴融她们没两样。都以为自己可以飞上枝头了,呸!”
  文卿腹诽,米倍明您还真不算梧桐树。充其量是臭屎坑,王律师被你那点银子晃花了眼,熏晕了头。她要真嫁给你,算是掉进粪坑,这辈子都别想干净。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米倍明说,“我是该找小王的,但是我一直觉得她太有心计。今天更证实,她不是可靠的人。丽丽的尸检报告我也看了,陈队催着我让她入土为安,我也只能对不起她。但是这里面的道道,我必须明白。贾艳秋是谁?为什么丽丽回去泉韵找?戒毒中心警备森严,她怎么出来的?她从不去泉韵那种地方,疯疯癫癫带着毒瘾,怎么就找到地址的?”
  米倍明连珠炮似的抛出一连串问题,文卿待他说完,才严肃的说:“您应该报警。”
  这场面有点喜剧,米倍明愣了一下,放声大笑!
  “文律师,你太会讲笑话了。这么明显的破绽,警方愣是给我一个意外死亡的结论,你说,我可能报警么?泉韵是谁的?宋沙和陈局什么关系?我会报警?”
  “可是,严律和陈局也很好,您为什么来找我?”
  “你不一样。”米倍明看着她,“你能接触他们,却和他们保持距离。所以,我相信你,也相信只要你相帮,肯定能给我答复。”他的手肘架在膝头,看起来无比诚恳,“文律师,我求你了!我什么证据都不要,您只要告诉我怎么回事就行,我不甘心,丽丽在天之灵也不甘心!”
  文卿眨了眨眼,慢慢的抓起自己的书包,站起来:“米先生,今天就当我没来过吧!才资平庸,不堪当此大任。”
  转身离去。
  外面掉起雨点,有些闷,雷雨就在后面。她不敢回头,心口像被什么堵着。坐进出租车,眼泪便哗的掉下来。好像天也有灵,雷鸣电闪,瞬间倾盆。

  第十九章 子之蜜糖,吾之砒霜
  打电话给路亚,小孩子压低了声音说大佬们都在会议室,但是一点动静都听不到。她说,现在所里的声音分贝是零,自己正在制造超级噪音。
  文卿几乎听不到她的话,谢过后吩咐司机师傅,直接回家。有事严律会打电话,所里既然诡异,严律又肯放自己出来,索性就离的更远一些。
  雷大雨疾,几分钟的功夫,转眼太阳蒸起雾气。
  家门口就在眼前,付账下车,转身看见米倍明。依旧是陆海空三分的豪华车,京城雨水一打,满车尘土泥巴画出来的水纹,好像生了癞子的美女,赤条条的站在街边。
  “文律师,求你了,考虑一下。十万,先付。”
  文卿眉眼不动,盯着脚下的水坑,“米先生,我知道你们都是豪客枭雄,不过,你有没有想过,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要往上走的。我很满意现状,从未想过改变。”
  “可是,你不往上走,别人就把你踩下来。你在所里不是一直很好吗?结果,别说王律师了,随便一个律师三个月一过,还不是拿你当助理用。”他了解的极多,但此时说出来,未必有效。
  “不用白费力了。我从不求闻达,就算做一辈子助理,也心满意足。其实,您做的那么大,应该明白,就算挣的钱不多,三尺陋室一碗白饭,可是上面有人挡着,下面有人垫着,一觉睡到天亮的感觉并不差。”文卿只是不求,嘴巴并不差。
  米倍明张口结舌,“可是……”
  可是什么呢?子之蜜糖吾之砒霜,这个道理都已经说烂了。
  送走米倍明,开单元门的时候,伍兵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么不小心,有人跟踪都不知道。”
  转身,笑:“跟了多久?”
  “不久。从米倍明站在小区门口开始。”
  米倍明来时伍兵正要进单元门,他耳朵灵,听到好车的刹车声,心头痒痒。隔着铁艺花栏,认出米倍明的车子,样子像在等人。便绕到米倍明身后的花园里,米文二人的谈话,全被他听到。只是不知道什么事,让文卿避如蛇蝎,让米倍明如此狼狈?
  进了家门,文卿并不避忌,把米倍明的要求说了一遍。
  伍兵若有所思:“我记得,你在法庭,很有正义感。宋沙很欣赏你,那时候。”
  “所以,那一阵我活的很狼狈。如果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自己现在变成什么样。唉,吸取教训吧!不是每次都有你这样的人见义勇为把我救出来。”文卿笑了笑,“我现在挺好的,正义感都是虚的,钱也没有个尽头,以我的斤两,这样的生活足够了。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伍兵递给她一把梳子,说:“我会保护你,不用担心。”
  文卿的头发短,耙一耙头皮非常舒服,眯着眼睛说:“我也会保护你。现在,你是我的人。”
  她笑,他大笑。
  蓦地,他抓住她的肩膀,所有的笑意消散,眼神专注而严肃:“文卿,逃避不会有幸福。”
  文卿只觉得心口一股热气涌上来,生生的卡住,“我知道,可是会有很多麻烦。过一天算一天不好么?”
  “不好。你说安稳,心里可安稳?你要静好,看着赵丽,你会觉得很好?”
  “我无能为力。”
  “你知道很多,只是害怕。”
  “是,你知道的清楚。那请告诉我,该怎么办?”
  空气一时窒息,伍兵十指箕张,深深地扣紧文卿的肩膀。应该疼的,却无感觉。
  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终于,伍兵一把把她揽进自己的怀里。双臂如铁箍紧紧匝住,头顶隐隐有声音,却似在天边:“算了,是我强求。”
  男人和女人终究不同,女人甘心雌伏,男人短一分英雄气也不甘休!
  伍兵注定要露峥嵘的,文卿闭上眼睛,不知自己是否正确?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美丽的八个字,为什么碰到了才觉出是如此的无奈?
  夜深人静,暴雨不期而至。关掉空调却觉得闷热异常。两人同床共枕,中间隔着楚河汉界。文卿抱着伍兵的胳膊,问他这算哪门子规矩?
  调情,有时候是缓解压力的一种方式。尤其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一颦一笑,会忘记世间所有的烦恼。
  伍兵热的浑身粘腻,忍不住起身开了空调,借此机会离妖女远一些。君子当的辛苦,不想少了软玉温香的好处,却过不去心里的沟坎。他总觉得,若是提前跨出最后一步,自己在文卿的心里就和其他的男人一样,毫无可珍惜之处。
  他知道,她喜欢他的正直;伍兵理解的正直包括这一条清晰的楚河汉界。
  这是私心,不足与人道。
  “没什么规矩,就是不想欺负你。”他躺下,丝丝凉风送来,心气舒爽好多。
  文卿也不难为他,看他背心大短裤穿的严实,连毛巾被都不需要。裹紧自己的,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伍兵摇摇头。
  “那你……怎么不碰我?”天黑,看不见彼此的脸,胆子平白的大了很多。
  有点做梦的感觉,文卿伸出手指,在伍兵的胳膊上慢慢的画圆。画着画着,移到了他的心口。耳闻呼吸渐渐急促,心跳似也随之加快。
  猛地,一直不吭声的伍兵突然握住她的手,低吼:“别乱动!”
  屋子里的气温陡然升高!
  文卿静静的等在黑暗里。
  透过卧室里半明半暗的光,伍兵可以看见猫一般明亮的眼睛,闪着诱惑的光。是的,一直以来文卿就明白表明她的态度,可是伍兵有自己的坚持,他相信男欢女爱不仅情投意合,还要合理合法。他已经越界一次,这一次不想再让自己后悔。更何况,若是因此让文卿看低了自己,就太得不偿失。
  可是,人在外地,身心漂泊。有些传统的力量早已渐弱,反而是本性躲避寂寞的本能被大大的加强。
  看着那双放下一切,什么都不在乎,透着野性和渴望的眼睛,伍兵突然觉得很傻。他们是一样的人,文卿这样的女孩子都敢敞开了交付自己,自己又凭什么拒之门外?难道自己不敢负担她的未来么?
  再说,该看的都看了,该摸的也摸了,怎么让文卿清白!这样的欲拒还迎,分明是伪君子!伍兵迷惑了,为自己找了无数理由,又一条条反驳。可惜,时间太短,头绪太多,他已经没了理智。
  此时意乱,情亦迷惑。
  冷风凉凉的吹起,一道闪电瞬间照亮眼前的人。雪白的皮肤,乌黑的头发,红红的嘴唇微微的张开。他喜欢她不穿衣服的样子,没了套装就没了界限。纯粹的男人和女人,他可以尽情的展现自己的力量和技巧,可以平等的去欣赏她,甚至带些居高临下的审视。伍兵沉醉在这样的妖娆里,这是他称王的世界,这是他的女王雌伏的时刻。最喜婉转妩媚间流露的一丝急切,哀哀切切的祈求,纤腰会寻找着他的方向,最实际的不离不弃。
  她离不开他,是他最渴望得到的。
  欲望一旦有机会宣泄,便很难落下闸门。文卿的羞涩成全了伍兵的君子,而今天似乎全都不一样了。伍兵要争取自己的幸福,文卿质疑自己的退让,小小三尺见方的床上,翻腾的不仅仅是肉体,还有他们一直坚持的信念和态度。
  迷惑,犹豫,疑虑,焦躁,彼此太需要肯定,也太需要承诺。于是一个吻,一次抚摸都成了某种见证,不能停止。
  当□来临,文卿惶然的睁大眼睛,陌生的迎接来自异性的刺激,终于流下了泪。只是一瞬间的晕眩,却陌生的像是一辈子。这是她的第一次□,陌生而又带着些恐惧。手下是滑润汗湿的肌肤,胸口是他粗重急促的起伏,耳边有重重的吹气,是的,晕眩的不止她一人。
  拉过毛巾被,盖在他身上,缩进他怀里,缓缓闭上眼,从此后,他与她是一体。
  人逢喜事精神爽,文卿也不知道昨夜之事算不算的喜事。反正早上两人上班分手时,她吻了一下伍兵,傻小子转身撞到了楼梯扶手上。看来,今后应该多练练。
  路亚在她的桌子上看到宋沙给的胸针,大呼小叫,这是几千块的东西,不应随手抛弃。文卿心情好,又觉此物棘手,就要送给路亚。路亚说,这么贵重,你又不垂涎我的美色,无对价以供交易,还是算了。她是调侃的语气,眼中眷眷,神色却是坚决。小女孩也有自己的是非,要与不要判断的明白。
  路亚不仅不要,还让文卿把东西收进包里,就算不稀罕也应妥善保管,这是珠宝,万一有一天人家要回,还不起就不好了。文卿不觉宋沙这般小心眼,但看着路亚认真也就应和着扔进书包里。
  王律师进来时沉着脸。文卿想起昨天的低气压,不知进展如何?
  中午吃饭,路亚,芮律师还有所里另外一个助理一起吃饭,说起昨天的风暴,几人竟是纳罕不已。
  原来徐老板找到范律师,投诉王律师收了他十万块钱,却没催回一分,现在他要退款。范律师先稳住徐老板,说这事儿是王律师擅自做主,但是所里也不会坐视不理,如此这般先让他回去。严律师典型的财迷,吞钱容易吐钱难。况且那合同上白纸黑字只有三万块钱,哪来的十万?所以十万火急召回鲁律师,要王律师给所里一个说法。
  怎么商量的不知道,反正最后四个人都是黑着脸出来。路亚职位不高,却是中枢位置,往来信件电话,都要她来接转。
  范律师让她打印一份文件,原来是给徐老板的通知。声明律所与徐氏的合同标的只有三万,按照合同约定,全部义务均已履行完成。催收款项不在合同范围内,故而律所对催收事宜不承担履行义务。如果需要律所代为履行催收工作,则需另行签订《债款催收代理协议》。
  通知咬定三万块钱不退,但是另外七万只字不提。谁要的谁擦,反正跟律所没关系。以前也不是没有这种事,一般来说所里都会担待下来,像今日这样撇的干净,其实少见。
  文卿听路亚背了一遍通知,内容不多,用词都是公文常用,路亚记得滚瓜烂熟。这样的东西让徐老板看见非得火冒三丈,拍案而起,所里似乎不怕徐氏闹事?
  芮律师说:“怕啥,反正所里盖章的都是三万块的合同。他说十万,跟所里有什么关系!老严精着呢!这钱他能要不回来?他肯定想着让徐老板自己拿出证据,证明王律以律所的名义多收了钱,到时候连罚带补,都得从王律那里捞回来。至于债款,催一催肯定能要回来一点,老严肯定心里有谱。”
  文卿想,今天下午得翻翻那家公司的背景资料,说不定哪天严律需要,免得措手不及。
  一起吃饭的小助理是新来的,他问芮律师:“这么大的事,为什么连个警告都没有,悄没声的就算了?”
  路亚说:“嗨!这还不好懂?米倍明公司的顾问费今年还有一半没付,等着王律师催款呢!”
  芮律师点头:“我和她合作的那个项目也有三十的款没付,不知道是被她吞掉了,还是真的需要催。无论如何,得她出面才行。”
  路亚补充:“我昨天特意看了一下我的快递记录,王律师的合同大多是今年签的,标的大的那几个,都没付清。而且我记得,有几个是风险代理,所里不是固定拿钱的,所以,现在如果得罪了她,别的钱就不好说了。”
  文卿暗暗点头,看来大家都很了解严律。估计王律师也很了解,所以才敢如此肆无忌惮。猛地,她想起米倍明昨天的话。那种不屑的样子深深的刺痛了她,像王律师这么聪明的人都被他贬的一无是处,自己这种小蚂蚁,在他眼里若不是有可利用之处,还不是渺如轻烟。想起自己一直努力,如今也不过是这种结果,心又凉了起来。
  伍兵说,良心会不安。可是,自己和伍兵都被他们看不起,帮他们作甚!
  死了活了,于己无干!
  心肠又硬了起来。
  下班回家,伍兵还没回来。做好饭,才见他疲惫的从门口蹭进来。
  “这几天好像比平常累的多?工作量很大么?”文卿为他除下外衣,他的工作不错,两套标准西装当做工作服,轮换着穿。里面总是白衬衫,自备。
  “嗯。”喝口水,拍拍文卿的手背,算是打了招呼,连话都不能说了。
  “我开热水器了,去冲一下吧。都臭了。”
  “嗯。”
  伍兵几乎是弓着背走进卫生间的,等到文卿做好饭出来,他已经趴在床上呼呼睡着了。
  吃完饭又是忙工作的事情,看着指针指向九点了,才把他叫起来。自然饿的咕咕响,但是只有稀粥,充饥而已。不是不让吃,太晚了怕窝食。伍兵喝到第三碗,终于说:“我还是睡觉吧,太饿了。下次回来,记得一定先吃饭。”
  文卿问:“怎么这么累?”
  “今天大厦安装设备,我跟着跑上跑下,忙活了一天。技术员工人,哪儿人手不够哪儿找我,啊呀,累死了。”说是抱怨,神色甚是满足,“我跟你说,就这一趟,我全明白了。现在也就是那个调试,咱没有软件授权,要是知道授权密码,根本不需要买。”
  “干嘛?你想破解?这可不好。”
  “知道,不替宋沙省那个钱。唉,我现在后悔啊!当初在部队的时候,怎么没把电脑学好了。唉!”
  “我看你不是正在看么?”
  “时间不够啊!现在是一口想吃个胖子,根本吃不下么!”
  “不用着急,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学。而且,你有实践机会,举一反三,未必需要读太多书。对了,我有一台旧电脑,本来是准备卖掉的,你要是不嫌弃就先拿去用吧。不过是台式机。”
  其实是有了笔记本以后少用而已,但若不这么说,伍兵断不会收。
  “而且,”文卿加了一句,“你得自己修一下,可能有些硬件不太好了,软件也要自己加。”
  伍兵立刻高兴起来,“好,在哪里?”
  “阳台上,我装箱了。有空的时候你把它收拾出来吧!”
  “那我现在就来。”伍兵立刻不困,精神百倍就要干活。
  文卿压住他:“不行,我要你现在休息。不然累垮了,我们就没有大把的时间生活了。你想住院么?”
  伍兵犹豫,知道自己说不过文卿,看了看表,突然福至心灵:“可我刚喝了粥,立刻睡觉会窝食!”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则何如?
  文卿打开阳台的门,由他去。约好一个小时,到点一起睡觉。
  客厅里的电视被搬到一边,空出来的地方放电脑。其实是台配置不低的机子,没有操作系统而已。安装操作系统需要一个小时,伍兵翻着手里的安装手册,对着参考书一点点的琢磨着。
  手边还缺一本,记得是在右手,没抬头,习惯性的去摸,“啪”的一声,文卿的书包掉到地上。咕噜噜,滚出一个蓝色的绒线盒子。
  伍兵看着眼熟,放好书包,拿着绒线盒子看了半天,打开一看,是枚熠熠闪光的胸针!
  客厅和卧室的门没有关,文卿一抬头就能看见伍兵。听得动静没有立即抬头,而是先把手里的文件最后几个字打完才舒了口气,扭头去看伍兵。
  伍兵看着盒子里的水晶胸针发呆!
  “怎么了?”文卿有些不自在,走过去拿在手里,盖上盖儿,“好看么?”
  “好看。”伍兵看着蓝色的电脑屏幕,“你喜欢么?”
  “不喜欢。”文卿往桌子上一丢,看它滚远了。
  “为什么?”
  “不告诉你。”文卿不想说是因为这是宋沙送的,好像此地无银一般。
  伍兵苦笑了一下:“那宋沙的心血岂不白费?”
  “你怎么知道?”
  “他拖着我一起去挑的,不过没说是送给你的。”
  原来如此,莫非宋沙知道这枚胸针一定会被伍兵看到?文卿心里打了个问号。不会吧,怎么有人能这么用心的去破坏人家关系?
  “我本来说不收的,俞露非要借花献佛,严律师让我收下,我才收。”
  “没事。”伍兵伸手,文卿乖乖的走到他身边。
  他坐着,文卿站着,埋进文卿的身体里,伍兵一言不发。
  这样的沉默吓坏了文卿,“嗯,我知道自己比较招人喜欢,但是我很保守专一的。”这样的表白算不算诚恳?文卿自问易地而处,伍兵如果这么说肯定会被丢出大门。但是换了她自己,除了这样说,仓促之间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讲了?
  良久,伍兵才说:“没事,收下吧。不收就不近人情了。”
  文卿无语,伍兵肯定介意,但是该怎么办呢?
  那天晚上,伍兵的动作有些粗鲁,文卿咬着牙,没敢抗议。揉着酸酸的腰,文卿暗暗发誓,就算得罪宋沙,以后也不沾他一丝一毫的边!。

  第二十章 爱,昏了头
  大家都说宋沙是个流氓,可他对我是真的好,当他侵犯我的时候,我才知道心里的天平还是倾向伍兵的。
  除了那只令人不快的胸针,文卿接下来的生活可谓幸福美满。
  严律师果然要了徐老板债务人的资料,看到文卿那么快就拿出来,老头眉开眼笑,说自己没有用错人。小罗只向她说过一次裴融的情况,自从与米倍明分手,裴融好像失去了生活的动力,也不上班就在家呆着。后来就再也没有裴融的情况了。文卿怀疑他变成直接向严律师汇报了,但是不关她的事。宋沙忙的很,一直没有来烦她。米倍明也没有动静,但是文卿相信,他不会善罢甘休。
  伍兵在天城的工作已经步入正轨。大厦盖的很快。眼瞅着就要布线,伍兵之前在别的工地“实习”的经验都在这里要派上用场,每天摩拳擦掌,很是精神。文卿这才知道,宋沙至少有六个楼盘,顾家那个不过是其中之一。天城负责所有建筑的保全系统,同时也承担外包工作。有时候,伍兵会说宋沙是个人物,做事情很周全,脑子灵光好使。这种话只出现一次,后来就再也没说过。
  看得出来,伍兵不服。
  一转眼,数到三伏,桑拿天铺天盖地的罩下来,整个京城恍如蒸笼。
  文卿一直觉得所里那个新来的助理很神秘,一个三十出头有着五年律师执照的人,竟然没有任何从业经验,实在是不可思议。而且,文卿承认,她很会来事。跟所有人都若即若离,谁也不得罪,而且也没什么远大理想,没人觉得受到威胁。
  路亚说,原来以为文卿是最不长进的一个,现在看来苏琦也不差。从没见她在工作上露过头角,但是交代的工作都可以顺利甚至优秀的完成。
  文卿怀疑她有过工作经验,但是她的简历明明写着:家庭妇女。
  苏琦唯一出格的地方是有车,而且是一辆沃尔沃C30,掀背小跑。芮律师猜,她一定家财万贯,出来只是解闷。路亚说,苏琦的简历上写的离异,这可能是离婚后分配的财产。但是,苏琦的穿衣用度,却是都市最普通的白领打扮。路亚估量了一下,她那身行头,里外加起来超不过五百。范律师给她开的工资是月薪两千五,没有提成。
  苏琦有外地口音,但是听不出来是哪里的,温软柔媚好似江南人氏,但偶尔还有东北口音冒出来,实在令人费解。路亚试图去苏琦住的地方参观,但苏琦总是不接话茬。愈发显得神秘。
  “裴小姐,您这样说就让我们为难了。我不跟您说讲证据那一套,就说咱们都是女人,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就算我信了,律师们信了,拿给米先生,他怎么信你?”
  文卿从会议室门口走过,听到里面的对话愣了一下。是苏琦的声音,但是怎么有裴融?
  “可是,你们那个王律师分明就是在勾引老米。把他迷得昏头昏脑,都要结婚了!”裴融带着哭腔。文卿停下脚步,站在门口细听。
  “结婚这事,跟男欢女爱一样,都是当事人自愿。总不能人家愿意结婚,你就说人家昏了头。今天王律师没来严律师也不在,文律师还没回来,不如你先回去,我把话转给他们,然后给你个回信,好不好?”
  “苏律师,不瞒你说。我来的时候就打算着听你们的冷言冷语,可是,没想到您这么善解人意。我也不胡闹了,您给我评评理,我为老米牺牲了这么多,就算当初我不该诬陷赵丽与人私通,不也受到惩罚了么?怎么老米就看不到呢?那个王律师有什么好?真的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唉!”苏琦叹了口气,“裴小姐,这些问题我真的没法回答。但是我听我妹妹说过一句话,男人眼里女人和小狗差不多,不是可以说话的对象。你讲的再怎么在理,他都当耳旁风,不予理会,有什么办法!”好像颇多人生感慨,文卿听的一时怔忡。
  文卿记得苏琦比自己大五岁,而且离异,这话不是空穴来风。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真的爱他。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比我更爱他!”裴融说的很坚决,“他们都劝我放弃,我决不放弃。我没错!”
  文卿轻轻的摇摇头,何必自找麻烦,早点离开早日重生,多好!
  可是,苏琦竟然同意裴融的看法,“既然自己认为对,那就做下去,有时候,对错是非并不重要!”
  苏琦的声音不大,听着像是自言自语。透过门缝,文卿看见裴融点点头。
  但是,这么偏激的想法,怎么会是圆融老道的苏琦会有的呢?一人两张皮,难道苏琦的故事很多?
  看里面站起来,文卿赶紧退到外面的卫生间。经过前台,被路亚看见。匆忙不及解释,文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匆匆走开。一直合计着裴融走了,文卿才出来。
  苏琦从电梯间转过来,正好看到文卿:“文律师,您在这里啊!”
  “苏律师,有事么?”文卿装傻。
  “哦,刚才一位自称裴融裴小姐的人来了,说要见您。我看所里没有人了,就接待了一下。您什么时间有空,她反映了一下情况。”
  论年纪,苏琦比文卿大,可她有一张娃娃脸,保养的也很好,看起来也就二十八九。无论何时,对文卿都是恭恭敬敬,这点很难得。
  文卿合计了一下,严律师没有明说不让她介入裴融的调查,小罗虽然是“寄资料”,但是是严律师绕过自己直接下的指示,对自己来说只有当做不知道。这种送到眼门前的事,不接不行。点点头,拿着纸笔,跟苏琦走进会议室。
  苏琦没想到文卿这么正式,但也仅仅是愣了一下,没有多说。
  苏琦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但是没说自己如何劝解的裴融。这些自然是上不得台面的,文卿也没必要告诉她自己偷听了。
  裴融过来的目的很简单,找王律师。她说王律师不受职业道德,介入自己和米倍明之间的感情,是第三者,要求律所惩罚她。一听就是昏了头的,且不说裴融自己不尴不尬的身份,就算王律师真的和米倍明有什么,人家米倍明现在没了老婆,就不许再找么?
  女人啊,爱昏了头,什么蠢事都做的出来。
  “那后来怎么办了?”文卿问。
  苏琦道:“我看她也不是没理智的,可能是心里压抑太久,说出来就好了。”
  “那她有什么证据说王律那个啥了么?”文卿脸薄,不好意思直说。
  苏琦笑了,眼角露出些许的皱纹,眼神非常的柔和温暖。那一瞬间,文卿恍然,岁月留给人的真不容抹杀。只这一个微笑,宽容与见识便显出来。而且,她也觉得很舒服。办公室里凌厉惯了,这样充满善意的笑容很少见。
  苏琦道:“没有直接的证据,不过道听途说。说米先生给了王律师一条什么手链,还说今后会送戒指。她就瞎猜两人要结婚,急了。”
  “哦。这样啊!还有吗?”
  “还有……”苏琦沉吟了一下,“我只是听她嘟囔了一句,但是不太清楚。我问她的时候,她又不肯说了。不知道真的还是假的?”
  “她说什么?”
  “她说,赵丽的死王律师脱不了干系!”苏琦说完,没有盯着文卿死瞧,反而看着窗外,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要么是欲擒故纵的八卦老手,要么是真的冷血无情的办公室闲人,但是苏琦更像是后面那个。文卿一直觉得,苏琦眼里的人不是她理解的那样,因为即使面对血淋淋的凶杀场面,她也可以冷静的做完协助工作。
  前不久范律师手下一个律师接了个刑事案,就是苏律师帮助完成的。那些照片和物证,都是苏律师一手整理。没见她有任何不适。那种冷静,连负责律师都啧啧称奇。
  赵丽跟她没关系,死了就死了。苏琦就是这个态度,冷而现实。
  文卿道:“哦,真的吗?”
  “听的是这样,但是不清楚,她也不肯确认。也许我听错了,不如不要记到记录里吧。”苏琦指了指文卿的本子。
  文卿点点头,本来她就没打算写,“行,这事我回头跟严律说一声。王律那里还是算了吧,没凭没据的,说了徒惹麻烦。如果严律觉得有必要,提点一下就是。”
  苏琦点头,笑了笑。
  文卿不敢隐瞒,如实向严律师汇报。严律师重复了一遍:“赵丽的死,王律师脱不了干系。什么意思?”
  文卿摇了摇头,把苏琦的话复述了一遍,她不想拖进去。充其量王律师也就是知情不举,虽然她知道的比别人多,但是苏琦说的对,没凭没据,就算你说的是王律师亲口告诉你的,她也可以反口不承认。
  这一刻,文卿突然想起苏琦的样子:赵丽是赵丽,死活都与她们无干。
  出门碰见王律师,她也是刚刚回来。秀丽精致的妆容掩不住沉重的疲惫,看见文卿点点头,便钻进自己的办公室。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文卿去茶水间倒水,王律师跟进来,关上门问:“小文,问你个事儿。”
  文卿心里一慌,差点摔了杯子:“什么事?”
  “你说,这男人突然对你好的不行,是不是有问题?”王律师蹙紧眉头,忧心忡忡。
  文卿觉得好笑,自己和王律师离心离德,怎么她就觉得自己是爱情顾问呢?难道她就没有觉察,已经说了很多不该和自己说的话?
  “怎么了?因该是喜欢你才对你好啊。”捡着大白话,文卿轻声细语的说。
  “唉!”王律师叹气,有些恍惚,“老米对我实在太好了,而且好的明目张胆,你说他是不是有问题?”
  文卿心想,王律师果然精明,可惜她认错了人,怎么精明都没用。
  “不知道。”文卿实话实说,“不好么?”
  “好倒是好。不过好的太快,我心里不踏实。”王律师给自己倒了杯白水,“赵丽刚刚去世,他就这样追求我,摆明了让我难堪么。”
  “你不喜欢他追求你?”
  “当然喜欢,但是时机不对。”
  “也许男人都是这样,他们夫妻本来就闹过离婚。”
  “也许吧!那天裴融还找我,说我抢了老米。切!没见识的女人,她早就是昨夜黄花了,还拿自己当成宝,不识相!”
  文卿没有接话,借着低头喝茶,装没听见。她想起裴融那天的样子,惨白细瘦的脸,的确如霜打的茄子,与她上次来判若两人。
  唉,女人啊,何苦相互为难?!
  快到下班时间,俞露打来电话,说有事相询,能否见一见?文卿自问不是泉韵的法律顾问,但是宋沙的合同里写明是集团法律事务,不问似乎也不合理。打车到了泉韵,三层包间里,俞露已经在等候。
  还有宋沙,笑眯眯的坐在主座。
  俞露问的直白,说她们这里有小姐,自己只是提供场所,收点租金啥的,怎么样才能合理合法?
  文卿想,你根本就是大妈咪,收啥租金?大头都被你拿走了。还要合理合法?简直荒谬!
  她又不好说不行,低头沉吟的时候,宋沙说:“露露难为人!这事儿不让文律师知道就是合理合法。”说着给文卿满酒。
  文卿推脱不喝,宋沙也不抬头:“你吃的喝的,随便哪一样,我要下东西早下了。”
  文卿脸腾的红了起来,面对宋沙,她总是提心吊胆,想三想四。比如眼前,满桌佳肴,她竟然一口没吃。连香喷喷茶水都没喝一口。
  俞露装没听见,但也不答话,任凭文卿尴尬在那里。
  好在文卿脸皮也厚,对俞露说:“俞总,这事儿恐怕没法合法。”装没听见宋沙的话。
  宋沙把酒推到文卿面前,“来,咱们干一杯。”
  文卿低头一笑,道:“如果俞总问的就是这件事,我大概真的无能为力。我先告辞了。”
  “啪!”宋沙猛地把酒杯摔到地上,嘴角有些发抖。
  俞露干笑两声,说:“啊呀,文律师急什么,一会儿让伍兵送你好了。”
  “伍兵?他……在这里?”文卿根本不看黑脸的宋沙,只当他不存在。心想真惹怒了他,把自己这份工解除了才好。
  “是啊,好像在陪客户,楼上唱歌呢,你要不要去打声招呼?”俞露说的很自然,但是却不自然的瞥了一眼宋沙。
  文卿咬了下嘴唇说:“不了,他忙他的吧。我还有事,需要回所里。俞总一定不愿意让我加班到半夜吧?”
  俞露看了看宋沙,宋沙仍然不说话,好像那杯酒白摔了一般无人理睬。
  文卿拿起包往外走,到了电梯口,正好有一帮人出来,这才长舒一口气,挤了进去。
  “电梯坏了。”宋沙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客人们莫名其妙,立刻有人走上来为大家指出另一部正在运行的电梯。
  文卿低头捋着边,试图越过宋沙。可是宋沙显然不想如此被忽视,胳膊被人死死的拽着,硬是拖回包间。
  包间内空无一人,俞露不知什么时候离开。
  “嘭”的一声,门被关上,文卿吓得转身去抓门把手,背后一股大力,踉跄着跌倒在长沙发上。
  眼前一暗,宋沙已经欺身上来,站在她的两腿之间,俯身以两臂撑在沙发的边缘,不仅让她无路可逃,还尴尬万分。
  “我出来的时候就发誓,从今往后,凡是我要得到的,绝不放手!”宋沙恶狠狠的,口里喷出一股酒气。不过不浓,理智或许依然清醒。
  文卿已经吓傻了,后背紧紧贴着沙发,动也不动的盯着他。书包落在沙发边缘,一只手搭在上面。
  宋沙不再说话,瞪着眼看她,好像极为愤怒的样子。文卿心里升起一丝困惑,他如此讨厌自己,为什么还死缠着不放。好像痴人说梦,宋沙微微一动,这点困惑就全让给恐惧。下意识的抓紧手边的东西——那个沉甸甸的电脑包。
  “伍兵比我哪里好?我是流氓,他就不是吗?他逛窑子的时候,你还是韩达的贤良女友!我欺负顾家,你没看到他打人的样子,跟土匪有什么区别?”他捏起文卿的下巴,“我就不明白了,一个穷光蛋,竟让我一败涂地,连点机会都没有!”
  宋沙眯起眼睛的样子很可怖,但是却有致命的吸引力。文卿承认,自己大学时也曾迷恋过这种男人,但是时间改变一切,她早就不会做梦。坏就是坏,长的好看也是坏肠子。
  可是,她没有胆子这样说。
  外面传来异样的响动,文卿似乎看到宋沙的眼神闪了一下,紧接着他便压了下来,强行要吻——
  “嘭”,一声,却是两个动作。
  动作一,是文卿拎起电脑包拍在宋沙后背的声音;
  动作二,是门被人大力推开的声音。
  紧接着,眼前一亮,宋沙被人拎着后脖领子拽了起来。宋沙也不是好惹的,反手一勾,想要脱离制控;那人早有准备,伸手叼住宋沙的拳头,顺势一拧,便反剪了他的双臂,动弹不得。
  “宋沙,你这个混蛋!”
  是伍兵。
  文卿赶紧几乎是弹起来的,抓起书包,上下看自己的衣服。除了裙子有些走光,别处都还整齐。俞露站在门口,冲文卿笑笑,挥了挥手便离开。宋沙背对着门口,不知道能不能看见俞露。
  “伍兵?你来干什么?”宋沙气急败坏。
  “我要是不来,你要把文卿怎么样!”伍兵怒目而视,手上用劲儿,宋沙的疼的踮起脚尖,仍然咬着牙没叫出声。
  “文卿?干你什么事!”宋沙说的堂皇,文卿差点没吐血。
  这不是装傻么!
  “宋沙,你少装傻,我警告你,再让我看见你欺负文卿——”
  “咔吧”,轻轻的一声脆响。文卿呆住,这是所谓卸掉啥的声音么?
  伍兵松开手,宋沙惨白着脸,歪着身子,捂着自己的胳膊说:“伍兵,你若是告诉我文卿是你的女人,我当然不会动她。可是上次我问你,你不是说不是么?今天充什么好汉!”
  文卿立刻头晕起来,怎么回事?伍兵告诉宋沙,自己不是他女朋友?宋沙不是嫉恨伍兵么?他在说什么?
  伍兵“哼”了一声,没有搭话,拽着文卿的胳膊拖出包厢。文卿回头一看,宋沙歪着身子站在门口,俞露跑过去,焦急的比划着什么。
  “你把他怎么了?”
  “腕子卸了。”伍兵沉着脸,看都不看文卿,死盯着毛华华的电梯轿厢的镜面。
  文卿闭了闭眼,回家后,定有风雨。是暴风雨,还是台风海啸,不知道。
  只是,为什么伍兵不肯承认自己是他的女朋友呢?
  文卿蓦地睁开眼,电梯刚刚到,大步的跨出去。好,回家,大家都讲明白!

  第二十一章 分手
  明明相爱着,却说着分离的话,是他真的介意身份的不同吗?我只求和相爱的人在一起,哪管他是不是送快件的。
  以前,文卿和韩达吵架,连骂带摔,状如泼妇。年轻力气大,嚎的声音也高。韩达不敢动手,但在嘴巴上总要一句顶一万句,气的文卿两眼干咧咧的哭不出来。
  伍兵回到家里,一声不吭。洗手换衣服,低头钻进厨房做饭。
  文卿跟在屁股后面冲进去,一把夺下菜刀:“都吃过了做什么!”
  伍兵看了她一眼,从她手里取下菜刀,放进刀架,还是一声不吭,从她身边走过去。
  文卿站在厨房中央,呼哧喘气,一肚子委屈和怒火,找不到雷管引爆。又被伍兵方才那个取菜刀的动作暖的窝心,吭哧了两下,干脆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明明觉察到身后有人,等着他来安慰,可等了一会儿,竟然一定动静也没有!文卿腾的站起来,猛地转头,恶狠狠的瞪过去!老娘不需人可怜,用不着你来这里假惺惺!
  可是,伍兵颓然的表情落入眼里,不知怎的就像针似的扎进她心里。细是细了点,却很管用。滔滔泪水,嘎然而止,好像那是一根定海神针。
  “对不起。”伍兵先开口,“每次都保护不了你。”
  文卿一肚子怒火和泪水,冰火两重天百般难受,听了这句话,噗嗤一声,冰也融了,火也灭了,一股股的酸水拔起定海神针,从缝隙里往外流。
  “要你保护!我才不要你保护!说,你为什么不告诉那个混蛋我是你女朋友!”哭鼻子抹眼泪,真相未明前不能放声嚎啕,文卿哽咽的煞是委屈。
  伍兵眼睛红红的,伸手抹了抹她的眼泪,看着她,什么也不说。
  “说啊!”文卿怒了,张口吼过去。却看见伍兵凄苦的样子,全没了泉韵时的气势。堂堂七尺,露出这般表情,不管什么理由,都让人心酸。
  “我怕他笑话,说我配不上你。那时,他在买你那颗水晶胸针,问我女孩子会不会喜欢这种款式。我本来不想理他,可是他说好女孩就跟水晶似的,必须用绒布擦用好盒子装,才能有光芒。弄个破报纸包起来,糟蹋了。他问我会不会珍惜自己的女友,我说会。他说,谁那么有幸?我突然说不出来了。我是一张破报纸,如何让你被珍惜?所以,我说,还没有。”
  伍兵的声音很平静,目光却很深,很依恋,也很遥远,好像吹口气,就能扑灭那点光芒似的。
  “你不知道么?我一直很自卑。在你面前。”伍兵喃喃。伸手牵起文卿,来到客厅的沙发上。
  伍兵点起一根烟想了一会儿才说:“以前我一直告诉自己,宋沙是个流氓,再有钱也是流氓。尽管我没钱,但是我有资格站在你身边。”
  文卿安静下来,伍兵的话是她一直担心的。那份差距是谁也无法漠视的,不是你想不想,而是社会就这样。我们总离不开社会的评价,也摆脱不了社会加诸于我们的阶级与层次。
  “可是,我在宋沙那里做工这阵子,才发现,他或许不是流氓。只是肆意了些,真正的流氓不是他这样的。”
  “你看到什么了?”文卿颤声问,一种不好的预感降临。
  “没什么。”伍兵摸了摸她的头,“其实,宋沙很有自己的原则,不偷不赌不嫖。呵呵,虽然这也是他的一部分业务,但是他自己从来不沾。我想,其实,他……他和你很配。”
  文卿嘴唇有点发抖,半边脸有些发麻。伍兵开玩笑吧?可是为什么要开这样的玩笑呢?
  哆嗦着嘴,说不出一个字。
  伍兵侧身面对她,“我知道你不喜欢他,我也不会强迫你喜欢他。”他勉强笑了笑。
  文卿放下心,回了一个苦笑,好像刚刚做了一趟过山车,终于到了终点——
  “但是,我答应他,做他的保镖。如果你愿意,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到了年底,我会给你个说法。”
  原来不是终点,文卿觉得脑袋被人揪起来,嗖的一下就抛了出去。周围的景物百般变化,扭曲好似万花筒,仔细瞧瞧无一不是伍兵的眉眼。
  “这就是你不承认我俩关系的原因?”
  “我想冷静一下。我必须有所发展,才能配上你。你比我清楚,宋沙给出来的前途,对我来说是最合适的。”伍兵大口的吸着烟。
  “你不怕对不起良心?”
  “我说了,他只是肆意些,并不是流氓。对不起良心的事,我不做。”
  “那你丢下我,是不是怕得罪他,影响了你的前途?”
  伍兵沉默下来,文卿安静的等着。
  耳边嗡嗡嗡的,好像有无数苍蝇再转:“宋沙喜欢你,我不想耽误你。要不要接受他,是你的事情,但是我可能不能照顾你了。”
  恁地绝情!
  “给我支烟吧!”文卿伸手,两眼焦距定在伍兵吸的烟卷上。
  伍兵犹豫了一下,递给她。接在手里,轻轻的吸了一口,再悠悠的吐出来,一股麻麻的感觉不满全身。
  她吸过烟,就像分过手一样,捡起来很容易。女人可能不能很强,但女人永远打不垮。
  “你去哪里工作?”把脑袋揪回来,摁在脖子上,抓住仅有的一丝理智,文卿想搞清楚自己要什么。
  “宋沙集团里的保安部,我做保全主管。”
  “所有的你都管?”
  “嗯。”
  “包括抢地盘,拆迁,打人,胁迫竞争对手,或者就像他以前对我那样,写恐吓信,派小混混抢劫吓人?”文卿说着都想哭出来,赶紧吸了口烟,辣辣的,烧干了泪水。
  “我会控制他们,不要这么过分。其实,宋沙同我谈过。他想漂白,也不愿意这样了。”
  伍兵定是考虑很久,话说的有条有理,为什么自己一直没有看出来呢?
  “我和你在一起,很碍事么?”
  本来不想问的,这么说太掉价。可是就像苏琦说的“有时候,对错并不重要”,自尊也不重要。她只是想问问,有没有那么一点可能?
  “我……”伍兵突然噎住,显然这个问题他没想好,“是我怕拖累你。”他柔声说。越是温柔,越像杀人的钝刀子。一下下的,割的文卿窒息。
  烟蒂烧到手指,哆嗦一下松开。又抽出一根,“啪”,伍兵为她点上。灯火明灭间,她确定自己读到了不舍。可是,不舍这种感情对男人很重要么?
  “万一……万一我跟别人跑了呢?我不等你了。”泪盈于眶,瞪大一双眼睛死盯着他。
  “如果你有了合适的,我祝福你。”伍兵低头,竟不给她看的机会。
  “我找个要饭的嫁了,后悔死你!”脱口而出的气话,说完只觉得心酸,还有点好笑。
  伍兵抬起头,认真的说:“你要是敢这么糟蹋自己,我就揍死那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何必呢?既然都要分手了,干嘛还说得这么负责任!你说你无所谓不是更好!
  文卿想起芮律师说,伍兵是个纯爷们,吐口吐沫是根钉,谁跟了他这辈子都放心!
  呸!
  纯爷们也得向五斗米折腰,纯爷们也受不了女人比他强,纯爷们无情起来还不如娘娘腔,没见过这么蹂躏别人感情的!
  文卿想骂想喊想打人,张开嘴冷静的吓人:“你什么时候就职?”
  “刚才是跟保全部门的同事吃饭。”
  “对不起,害你把老板打了。”
  “他活该!”伍兵斩钉截铁,“以后就算你和他——”咽口唾沫,跳过那两个字,“若他还这样欺负你,我照揍不误。”
  “谢啦,大英雄。”文卿懒懒的调侃,“你这算是多情,还是无情?”
  伍兵哑然,再度低头。
  “你要搬出去么?”
  “嗯,有宿舍。”
  “在哪里?”
  “泉韵后面的那排楼里。”
  “红楼?”
  “不,红楼是宾馆,我们住在还靠后的灰色小楼。”
  “也对,那里是非多,你们住那儿,有事办事,没事找乐,都方便。”
  “不会!”伍兵呛声。太阳穴突突的跳。
  文卿笑着摆了摆手,“今天就搬么?”
  “明天吧。”伍兵犹豫了一下。
  “那……分手从明天开始吧。”文卿偎进他的怀里,什么都定了,什么都没了,反而更清醒。
  不是说活在当下么,这个男人至少还是爱她的,只是更爱前途而已。那就,过一天算一天吧。
  这次,伍兵没有推开她,抱在怀里,渐渐箍紧。终于埋首,文卿觉得脖颈间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汗还是泪水。
  文卿慢慢睁开眼,惨白惨白的灯光亮的瘆人。脖子微微一转,好像牵动了全身的肌肉,丝丝缕缕,拉的生疼。墙上的挂钟显示已经凌晨两点,她记得倒在伍兵怀里时还是在沙发上,什么时候跑到床上来了?
  凌乱的记忆好像打碎的拼图,但是主题是很明确的。没什么好说的,又放不开手,自然就只有“做”了。
  房门没有关,可以看见自己的内衣搭在沙发上,地上好像还有什么,乱七八糟,一塌糊涂。客厅的窗户只有纱帘,不知道有没有惊扰邻居?
  轻轻转向另一侧,伍兵面朝里发出轻微的鼾声。睡着了,就什么都忘了吧?他们连睡觉都那么独立,从没有像书里说的相拥而眠。平时,她觉得各睡各的很舒服;现在,她觉得有些可惜。
  慢慢的撑起身体,毛巾被从身上滑落。白湛湛的身体透出淡淡的粉色,那是欢爱的痕迹。无所谓了,此时害羞还有什么意义吗?
  提起毛巾被抖了一下,她怎么不记得自己盖上呢?哦,对了。好像最后伍兵的胳膊从她身上划过,应该是扯了这条毛巾被。
  畏寒,即使三伏,也少不了一层被单。平时,都是她最后为两人掩好被子。原以为他不知道,今天才明白,他一直记在心里。可是,记着有用吗?只能让人更伤心、烦躁。
  空调从一进门就轰隆隆的转着,凌晨时分,格外的响。
  摸出伍兵扔在床头的烟,点着,吸一口。火辣辣的,捂着嘴咳嗽了两声。
  睡梦中,伍兵翻了个身,仰天躺着。露出宽阔的胸膛和清晰的肌理。仔细瞅瞅,他的胸口依稀有些细毛,但是并不浓。
  文卿想起一个古老的故事:国王有了新欢,要把王后逐出皇宫。但是夫妻一场,他许王后拿走最喜欢的东西。王后请国王赴宴,王醉,王后带着不省人事的国王离开王宫。国王醒来问王后,为什么要这样做?王后说,我已带走最喜欢的东西。
  女人的结局是:国王大为感动,与王后重归于好。
  男人的结局是:国王大怒,伸手给了王后一巴掌:蠢妇人,擅自把朕带出王宫,可顾及国家天下,莫非有什么阴谋!然后叫侍卫把王后绑起来,带回王宫,打入冷宫。后来?忘了。男人们才不管冷宫里的女人。
  如果她打晕伍兵,然后把他带出北京,重新开始,会怎样呢?
  一定会恼羞成怒,认为她又蠢又不懂事,自私天下无匹吧?!
  哥哥也,动不得也!
  伍兵俱热,喜赤身高卧。文卿扫了一眼他的下边,和他上边一样祥和安宁。其实,她更喜欢这时的他。独一无二的,在她身边彻底的放松。一个大大的地球,无数蝼蚁,唯独她身边一尺宽的地方,可以让他安心放松。不再张牙舞爪,不再横眉冷对,不再心计沉沉,不再血雨腥风……可惜,如今要让位别人了。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脑子里冒出这句诗,他虽说以年底为限,可那花花世界打滚之后,待到回头时,他是否还是原来的他,自己还是原来的自己么?
  文卿抽了口烟,深深的吁出来,闭上眼。当初相逢,还以为就此安身,谁想到水月镜花,还是一场梦。
  烟被人拿去,身边晃动起来,伍兵醒了。
  “干嘛拿我的烟抽?”文卿没有睁眼,她怕睁开眼就挡不住泪水。
  伍兵没有回答,只听见频繁的吸吐的声音。
  “商量个事儿吧,”文卿笑着看他,“反正宋沙给你的价格也不低,干脆我不干了,你包养我得了。”
  或许是个办法,也未尝不可。她不在律所做了,跟宋沙也没啥牵连,不是正好么?
  “别胡闹了。”伍兵又大大的吸了一口,一直觉得他的烟瘾大的出奇,现在才知道,是他心里想了太多的事,“你一定会有合适的归宿。”
  没有说的必要了,文卿扭过头,终有些不甘心:“那……那你……你有需求的时候,是不是还去……”
  唉,该以什么样的身份要求呢?他连情人的机会都不肯给!
  “不会的。”伍兵断然否认。
  “呵呵,我是说,如果我没找到合适的,你要是有那方面的需求可以来找我。”文卿看着另一侧的白墙,“都是成年人,一个月一个激素高峰,不给你也便宜了别人!”
  她没看见伍兵的陡然一顿,没看见伍兵突然僵硬的五官,没看见一瞬间那杀人的眼神,她想的全是最后的最后,做个床伴的机会,我们还在一起,不好么?
  “睡吧!”伍兵捻灭了烟头,猛地背过身去。
  文卿闭上眼,全身轻飘飘的,好像被掏空了一般。太不要脸了,连这样的要求都能提出来,连这样的要求都被人拒绝了。
  想不哭,可是泪水止不住;想不出声,可是鼻子不通气。真不是有意扰人清梦,她也无心去争取注意力,都已经完蛋了,她也想保留最后一点背影。可是可恶的鼻粘膜死活不通,她只能吭吭哧哧,伸手去摸面巾纸。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鼻子的呼吸依旧粗重。越听越觉得可怜,又要掉泪时,身后扑来一个巨大的热源,厚厚实实的把她裹住。
  “唉!你让我拿你怎么办?”伍兵叹息着。
  文卿突然有了火气,“好办!你发誓,如果我不嫁,你就不许娶;如果我不找男朋友,你就不许碰别的女人。如有违誓,就从违誓之日起终身不举;如果死活也要举,就得艾滋梅花,烂掉烂死!”
  原本悲悲戚戚的场面,被这个恶毒的“好办”弄得有些滑稽,可是这真的是文卿彼时的心里话。
  伍兵低低的笑出声来,“好,我发誓。我发誓,如果文卿不嫁,我伍兵就不娶;如果她没找到男朋友,我就不碰别的女人。如有违誓,就从违誓之日起终身不举;如果一定要举,就得艾滋梅花,统统烂掉。”
  他低低的在她耳边重复着誓言,血腥的内容好像柔柔的情语,一根羽毛在眼睛上飞呀飞,眼泪再度决堤。
  “呸呸呸,不算数。不要了!”文卿转过身,抱着他否认。
  伍兵拍着她的后背:“你过好了,我才能好过。这个,算数。”
  “你爱我吗?”
  “嗯。”
  这回,伍兵没有重复。
  粗糙的手在细腻的背上滑动,又是一轮新的风月。

  第二十二章 真爱无罪
  每一段刻骨铭心都可以烟消云散,可能死的时候都未必记得。人类,就是这样的残忍无情。
  上班就是女强人,没有情绪低落,永远职业微笑。路亚指着文卿脖子上的吻痕,暧昧的傻笑。文卿有苦难言,脸上还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徐老板拿不出王律师收他七万的凭据,其实,王律师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怎么可能给他留下把柄!老严摔掉徐老板诉苦的电话,冲动的不顾身份跑到路亚面前大吼:“以后这种电话不要给我,自己拉屎自己擦!”说完捧着胸口翻白眼,气的心脏病差点犯了。
  路亚不满的嘀咕,文卿比划了一下,赶紧送严律师回去。出来以后对路亚说:没了七万,能不心疼?
  大家相视而笑。
  王律师又没来,不知道忙什么。中午,文卿接到俞露的电话,说在老地方等她,而且强调,只她一人。
  进了茶馆,清茶换成了简单的茶餐,俞露穿着黑色的无袖裹身裙,凹凸有致的身材,曲线毕露。头发挽成优雅的法国髻,斜插一枚水晶的蝴蝶型发卡。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一个叱咤风云的大姐大,或者几百位小姐的领头妈咪!
  “昨天,对不起。”俞露上来道歉,“宋总知道你不会赴约,一定要我这样办,希望您能谅解。”
  “伍兵是你叫来的吗?”
  “是。我也不希望你受伤害。宋总这个人,强势的很,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得到,真的得不到——毁了他也不心疼。唉,男人嘛,都是这样。”好像要缓解话里的凌厉,俞露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指弹了一下,仿佛男人就这样灰飞烟灭。
  “找我有事么?”
  “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
  “不用,那天我还是应该谢你的。及时把伍兵找来。”
  “你是律师,又是老严最信任的人,我怕宋总头脑一热,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毁了大家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关系。说起来,我是有私心的。”俞露很坦白。
  文卿也不客气,点点头,算是明白。
  “伍兵……跟你分手了?”俞露问。
  “你怎么知道?”
  “他今天搬家,我那里的姑娘都快乐疯了。就住在后面的灰楼里,如果不是分手,你能让他出来?”
  “嗯,分手了。”
  “唉,我就知道有这一天。”
  “为什么?”
  “差距太大。”俞露点起一根烟,“当然,你不在乎。你呀,跟阿霞——哦,就是你说的唐嫂,一样傻。不过,她好歹碰见老唐这个傻帽,也就算了。伍兵可不是甘心屈居人下的,你注定要失望。”
  “谢谢,您说的真通透。”
  “我知道,道理谁都明白,做起来难。其实,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就看不上宋总呢?好歹也是青年才俊,又对你一往情深,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不对盘吧!”文卿不想多说,“他可能招人喜欢,但不是我的那杯茶。”
  “呵呵,也对!”俞露招呼文卿吃饭。
  临走,俞露说:“其实宋总把伍兵逼出快递公司的事我知道。那时候,他就想打击你,为他妹妹报仇。可是,我觉得从法庭上回来后,他就变了。”俞露沉吟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不能说的,最后才说:“为了你,他费了很多心思。你还是好好体会一下吧。”
  “谢谢。不过,我觉得做人还是正大光明的好,我看不见他的好,只觉得这人咄咄逼人,处处自以为是,而且,欠缺起码的做人原则。”文卿摇摇头,“就算有费心吧,我也会觉得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等他过了这个新鲜劲,还会不会负责任的相处和维持,很难说。俞总,谢谢你的说项。但是,可能白费了。”
  俞露点头:“我明白的,道不同不相与谋。希望你能找到适合你的。”
  文卿谢过,转身离开。其实,她更想问问俞露,伍兵搬到哪里,几层几号?可是分手了,拿什么身份去问?
  回到办公室,桌上一捧玫瑰,红的耀眼却不嚣张。卡片上署名“宋沙”。他的品味还不错,可惜错误的时间遇见错误的人。没有缘分。那个有缘的呢?叹口气,划掉宋沙的名字,咬着笔杆,发了会呆。然后轻轻的写上——“伍兵”。
  插在花枝中,格外的醒目。
  王律师快下班的时候才回来,穿着华丽的深紫色晚装,妆容很浓,不像是干活来的。路亚惊讶的哇哇大叫,她说:自己参加晚宴,顺便给老米拿些东西。
  走到文卿面前,古里古怪的看了她一眼,进去拿了份文件,出来问道:“你跟那个快递分手了?”
  文卿愕然,才一天不到,怎么满世界都知道了?
  王律师看了看鲜花,上面有宋沙的名字,还有文卿自己写的伍兵的名字,“果然!难怪老米问。不过,我看宋总都出手了,他一个死老头子,没戏了。”说完,瞪了文卿一眼,扭着腰走了。
  文卿哭笑不得,米倍明一定是关心他老婆的死因才有此问,不过,这也说明王律师还没有意识到米倍明正在调查赵丽的死因。对自己来说,也是好事。
  下班,照例加班。每次分手,工作就成了她最好的朋友。严律师来去匆匆,老头子对八卦不敢兴趣,但是看见文卿加班,欣慰的笑了笑。他一直担心文卿结婚以后是不是又要多聘一个助手,那样成本就太高了!
  十一点,走出办公室。边走边回头,顾不得头顶三盏灯,她一心想知道,伍兵是不是依然在暗中保护着她。
  “这么一走三回头,是不是等我?”宋沙笑嘻嘻的出现,脚步有些踉跄,一嘴的酒味。
  文卿有些失望,摇了摇头。
  “走吧,我送你。”宋沙揉了揉太阳穴,“他妈的,那帮孙子!灌的老子头疼,唉,不行了。以前这点酒根本不在话下!”
  文卿看看他的身后,难道没有保镖么?
  “你找谁啊?伍兵?呃,你以为我胆小如鼠,干什么都让他们跟着!”宋沙真的有些醉了,脚下打跌,差点摔倒。文卿扶住他,然后后悔,摔死了才好,“慢点。”
  真是天生软蛋,干嘛叮嘱他!
  “嘿嘿,你真贴心。”宋沙笑嘻嘻的扶住她的肩头,并未逾越,“我就知道你是个做老婆的料!呃!”他打了个酒嗝,“又傻又倔还硬不起心肠,看你可怜兮兮的给那傻小子辩护,是个人都想揍他!他配不上你!”
  宋沙大声的说着,文卿扭过头去,不想听也不愿去想。
  前面是一碗羊汤馆,灯火亮着,这是唯一维系她和过去的地方了。
  “我到了。”文卿站住。
  “嗯?羊汤馆?”宋沙眯着眼,打量了一下,“伍兵在泉韵,不在这里。”
  “跟他没关系,我去喝点汤。晚上还没吃饭。”
  “是吗?早说啊,我让人给你送。走,我也去!”
  “不用了,你早点回去吧。我想安静一会儿。”
  声音冷冷的,明显的拒绝。
  宋沙侧着身,弯下腰,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脸,呵呵一笑:“好,去吧,去吧!我不吵你。明儿见!”
  一辆黑色的宝马七开过来,宋沙上了车。灯影一闪,文卿心里一揪,开车的分明是伍兵!他一直跟在后面么?
  那有什么用?现在保护的是宋沙,与她何干!
  透过羊汤馆的落地玻璃,可以看见呼呼大睡的唐哥。唐嫂从里屋出来,正悄悄的给他搭上薄外套。屋里的空调还开着,大概怕他冻着。
  文卿鼻子一酸,这条腿无论如何也迈不动。
  从小区旁边的药店花高价买了两粒安眠药,回家兑水喝了。一夜乱梦,醒来又是一天。
  宋沙果然说到做到,此后日日中午晚上都派人送来海月轩的饭菜。并不丰盛,但是营养足够,即使和同事们一起吃,除了精致些,并不特别打眼。
  中午白饭加菜,晚上清粥小菜。文卿开始不吃,直到发现全是自己爱吃的,忍不住苦笑。宋沙哪里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怕是伍兵选的吧!
  分手了,你又这样无处不在,想说什么?
  文卿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伍兵,索性收拾了东西,直奔宋沙的办公大楼。
  前台认得她:“文律师,宋总正在开会。”
  “我找伍兵。”
  前台眼珠子转了转,请她稍等。
  五分钟后,伍兵下来,还是那身西装,还是那件白衬衫,只是全部都是新的。不是她见惯常洗的。
  “怎么了?出事了?”伍兵很紧张。
  “没事不能来么?”文卿忍不住讥诮,“就算不是你女朋友,至少也是认识的人吧。更何况,我是这里的法律顾问,向你这个保安主管问问情况也没什么不对吧?”
  伍兵扭头看落地窗外,落在文卿眼里,却是一种不耐烦的信号。心里恍然,自己犯傻了。就算有工作联系,也应该避讳。这样明目张胆,好像自己死扒着他不放似的。
  “别误会,我就问你一件事。”文卿想实话实说,反正也死不了,求自己一个心安。
  “嗯,什么事?”
  张嘴,哑然。是他又如何,不是他又如何?他既无情我便休,放不下也不告诉你。
  犹豫心起,话到嘴边就变了:“还有一个月就国庆了,俞总要收敛些。”
  伍兵依旧低头,点点。
  “还有,告诉宋总,不要送了,浪费。”终于忍不住,还是点了出来。想仔细看看他的表情,可有惊喜,或者失望?
  “伍哥?”清脆的声音响起来,“我正找你!”
  伍兵如释重负,冲那个女孩招招手,“哦,我来了。”转头笑看文卿,“还有事吗?”
  文卿看那个女孩,印象里好像是俞露身边出现过。穿着枣红色的套装,倒是很精干的模样。年纪不大,阳光照在脸上,冰清玉洁。一下子让文卿意识到,自己这几日憔悴太多。心里竟惶恐起来。
  “你先忙吧。”说完,飞也似的逃走了。
  “伍哥?”女孩走到伍兵面前晃晃手,“回魂儿啦!”看着文卿消失的方向,嗤嗤的笑:“她就是文律师啊?长的也一般嘛!”
  伍兵沉下来,声音也冷了:“什么事?”
  “安啦!露露姐已经警告大家啦,除非你愿意,不许姐妹们勾引你的。”女孩一脸的遗憾,夸张的叹口气,“喜欢就是喜欢,又是喜欢又是不要,你非要等到宋总把她把到手才算吗!”
  “还有事吗?没事我先走了。”
  “哦,对了,米倍明这两天总是去泉韵。听说他总是拉着姐妹们问东问西的,露露姐想让你帮着看看。”
  “问什么?”
  “听意思似乎是要东西,不过他没明说,姐妹们都不敢提。”
  伍兵皱起眉头,“俞总还做这生意!”
  “哪有!”女孩干笑两声,“上次有教训,谁敢啊!但是,也不排除别人栽赃啊!”
  “行,晚上我过去看看。”
  “找个姐妹陪陪么?”
  “叫两个兄弟,再带两个姐妹吧。我去转转。”
  女孩笑着离开,伍兵走到门口,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伊人早已无踪。
  宋沙的爱心餐果然停了,但是变本加厉,隔三差五便要文卿一起吃饭。所里议论纷纷,自然说文律师终于遇到“良人”,据说本次选举,宋沙有可能成为区人大代表。严律师问文卿怎么想的,文卿说,你们要是再逼我,我辞职总可以吧!
  老头摇摇头,说搞不懂年轻人到底在想什么。好人不像好人,坏人不像坏人,年纪轻轻弄得那么复杂,不好好过日,真是浪费!
  也许年纪真的大了,严律师最近很爱嘟囔。
  “小文,我要是退休了,这一摊你能接起来么?”有时候,严律师会这样问。
  文卿摇摇头:“您要是退休了,我就去公司,做个法律顾问吧。我没王律师那么泼辣,自己做活不下来的。”
  严律师摇摇头:“他们走的不是正路子。其实,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法律的必要性,这些人中大多数还是希望律师提供专业的可靠的法律服务,而不是乱七八糟的。当然,有些关系需要打点,但是我看你没问题。太过分的要求,可以拒绝。京城这么大,不会活不下去的。”
  文卿不知道老头什么意思,沉默以对。
  严律师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不过五十出头,身家丰厚,子女在国外留学,老婆主政家中,无牵无挂。除了找小蜜这种事有心无力之外,正是老谋深算大展宏图的好年纪。
  离开伍兵的日子不像想象的那么难过,上班有王律师和诸位老头斗法,下班有唐哥唐嫂耍宝安慰,日子稀里糊涂的就过去一个月。
  唐嫂实在无聊,为文卿安排了一场相亲,地点在宋沙名下的一家饭店。原本是为了气气伍兵,结果伍兵没出现,宋沙出现了。一副当场捉奸的样子,吓得相亲对象抱头鼠窜。
  文卿再三声明不可能,最后更以离开这个城市相逼,宋沙说,好好好,我不逼你。不过你总也得给我一个公平的机会,了解一下我是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坏!
  他说的委屈,好似人前游戏。文卿实在没心情,点头与他共进一餐。看他殷殷劝菜,拼命示好,周围手下目瞪口呆,文卿觉得分外难堪。勉强吃了几口,推说吃好了,匆匆离开。
  宋沙没有追上来为难她,这倒在文卿意料之外。
  伍兵像在她的生活里消失,可是印象却越发的深了,夜深人静,辗转发侧之际,都是他的样子他的身影。好几次,明明觉得他就在身边,伸手一摸却是空的。
  滋味实在不好受,文卿养成了吃安眠药的习惯。
  文卿参加月度例会,向宋沙及他公司的管理层汇报法务工作。这个月合同文本需要全部更新,某些出现纰漏的制度得到补充和修改,文案工作已经做完,接下来就是各部门的执行和接口。例会上一一汇报。宋沙让各部门配合办理,并定下最后期限。公事公办,雷厉风行。相处久了,对他的才华亦有了解。伍兵说的对,这人脑子灵活,嗅觉灵敏,不受世俗的规矩约束,是个成大器的人。
  伍兵被提成主任,也就是负责全部的保全工作。听说他对保全部做了比较大的人事变动,有些风评不好的人被他清了出去。但是宋沙很支持,别人也无话可说。
  月度例会到会的都是公司各部门的主管,文卿发现自己当着伍兵的面也可以侃侃而谈,难受的是心里,但是控制起来并不难。
  她越发相信聊天时苏琦说的话,每一段刻骨铭心都可以烟消云散,可能死的时候都未必记得。人类,就是这样的残忍无情。
  宋沙请她一起尝尝新到的秋茶,安溪带来的上好乌龙。文卿照例谢绝,对宋沙不想留任何工作外的幻想。宋沙照旧无所谓,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文卿苦笑,方圆十里,连小混混都不敢招惹自己,说白了,身边除了他这一枚雄性,的确没有其他可选项。但是,她毕竟有不选的自由。
  宋沙招呼伍兵去他办公室,最近要出售泉韵的股份,买家云集,连米倍明都表示了相当高的兴趣,但是俞露好像不是很高兴,今天在例会上还说宋老大是不是不打算管大家了?
  泉韵的事加上伍兵对保安部的清洗,公司的气氛很紧张。文卿听说有人打了恐吓电话,要伍兵小心些。但是无论宋沙还是伍兵,好像没事人似的。
  与伍兵擦肩而过,心底竟还有滔天巨浪。熟悉的味道转瞬即逝,遗憾浓的让所有思路断线。不知道他是否像自己这般,没出息。
  晕晕的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看着数字一个个的变,文卿想起倪匡关于电梯的一个故事,说电梯门一开,便是一个不同的空间,这个空间时间都是静止的。从这个空间回到原来空间的唯一方法是跳楼,但那样必得摔死。其实,在那个时间凝固的空间里呆着,也未尝不可。她已经找不到生活的意义。以前,有法律、有正义、有生活、有爱,现在?怀疑的怀疑,否认的否认,消失的消失,什么都没了——连寻找的力量都没了。
  时间是用来消耗的,是否消耗的完或者静止,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到了一层,门开了,还没出去,外面冲进来一个人。脖子上一凉,耳边有人说:“别动,上楼去!”
  真是倒霉,贼窝里遇着贼,怎么就那么巧?
  “几楼?”
  “顶层!”
  然后在电梯里冲着监控喊:“宋哥,兄弟跟着你这么多年,你要是不给兄弟一个说法,今天就死给你看!反正这条命也是你给的,老四我今天还给你了!”
  江湖恩怨?文卿发现自己竟然很冷静,脖子上凉飕飕的,开了刃的,还带着血腥气。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刀子上本来就有?但是钻进鼻腔,竟然让她很兴奋。要死了吗?
  宋沙的办公楼是一座二十五层的大厦的配楼,只有七层,但是里面严密的好像五角大楼,说是他的王国也不为过。点了七层的按钮,上了楼顶,那人似乎熟门熟路,掏出钥匙就把安全门打开。
  秋风送爽,疾风无劲草,半长的头发被吹成一团鸡窝。那人推着文卿走到大楼的边缘。还没站好,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
  “老四,你冷静点!”
  “伍兵,你老婆在我手里,看你怎么嚣张!”
  要说那么巧,原来人家是找着自己来的。
  刀刃冰凉,不过眼珠尚且能转,只看见一角熟悉的西装,唉,他来干什么?英雄救美的机会,留给宋沙多好。一旦获救,自己感念宋沙,说不定就此成全大家,不必如此牵扯。
  可是,我还有活命的机会么?
  文卿收回目光,眼前一片虚空,她已站在大楼的边缘,风很烈,天很凉,秋杀,是死人的季节。求啥啊!爱怎样怎样吧!
  眼一闭,心一横,竟没有一丝求生的意念。
  “老四,有话好好说,先把你嫂子放开。”是宋沙的声音,一样的紧张。

  第 23 章 我没有想象的坚强
  表面上越是强大的人,内心也许更脆弱。现实能让我们变得越来越强大,更有可能在一瞬间让我们的世界坍塌。
  呃,嫂子?
  “伍兵不是我哥!”老四激动的乱挥刀子,抓着文卿的胳膊晃晃悠悠,几次推到楼外,差几公分就拽不回来。
  宋沙道:“那我算不算你哥?”
  “是,我认,你是我哥。宋哥,我只认你这个哥!”老四激动的都哭了。文卿大概知道宋沙说什么,何必呢?只怕从今后,再拒绝已不易。
  “文卿是我未婚妻,算不算你嫂子?”宋沙终于说出来。
  周围还有很多人,跟着伍兵和宋沙上来的,不仅有大厦的保安,还有其他部门的主管,当初也是跟着宋沙打天下的。
  “真的?”老四有点不信,“这□是伍兵的相好,我亲眼看见伍兵钱包里有她的照片!”
  我的照片?文卿霍的睁开眼睛,伍兵还有自己的照片?她怎么不记得!
  “他们分手了,现在文律师是我老婆!老四,你放手,哥不骗你,咱们有事好商量。”宋沙紧张的说着。
  “宋哥,你骗我。你重用伍兵,连他心上人也保护。宋哥,哥们跟着你那么多年,你不能看着别人欺负咱啊!”
  “老四,只是重新安排,你如果不满意,敞开来说亮话。哥可以考虑!都是自己兄弟,拿着刀寒碜不寒碜!”
  “宋哥,我就想回保安部。您看着安排!”老四说的斩钉截铁,文卿想,一个保安怎么那么火呢?
  宋沙说:“现在的保安部和以前不一样了,我知道你要什么。你要是真不愿意,我跟俞总说说,你去泉韵吧!她那里正需要人。
  “不,您要把泉韵卖了。我去那里有什么意思!宋哥,兄弟就要跟着你!”
  “老四,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别人的?”宋沙突然凌厉起来。
  文卿觉得身后的人气息有些犹豫,心想,看来不全是兄弟义气,后面都有撑腰的。
  “宋哥,这你别管。要我放手也行,第一,让伍兵离开保安部去泉韵,这样才见宋哥的诚意;而且,有他在宋哥您就顾不得兄弟了!第二,宋哥,咱的根儿您不能放啊!兄弟们都指着这吃饭呢!”
  宋沙道:“你放手,这事好商量。”
  老四一比划,文卿觉得脖子上猛的一热,“不行!您现在就得答应!”
  “文卿!”同一时间,文卿听到两声叫自己的名字。一个从宋沙的位置,另一个却在自己一侧。
  还没想明白,天旋地转,一切都乱了套。她只听见老四闷哼了一声,自己就被甩了出去,接着被人抱在怀里,黑呼呼的,只有耳朵还在工作。
  外面是打斗声,这个怀抱不是伍兵的!
  伍兵!
  文卿挣扎着想看,却被摁的死死的。就听宋沙说:“快,带下去包扎!”
  上来四五个人,连抬带架把她弄进大厦。只有一回头的机会,伍兵和老四在楼顶的角落缠斗。她知道那地方稍一歪就能掉下去,连挡的都没有。
  身后的大门重重关上,文卿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是掉下去,我也不活了!
  伍兵没有掉下去,周围那么多人,一拥而上,天神也能绑住。
  文卿的脖子上被拉了个口,流血。当时宋沙和伍兵以为割开了动脉,冲动之下,伍兵才在没有到位时直接扑了过去。幸好老四也不想死,离着边缘还有段距离,不然就算不想死也被伍兵撞到楼下去了。
  文卿从医院出来,没看见伍兵。宋沙等在外面,笑嘻嘻的好像啥事都没发生。
  “老四呢?”
  “嗨,都是兄弟,想不开而已。你别见怪!”宋沙反过来替老四向文卿求情。
  “没什么。”文卿低头要走开。
  宋沙拉住她,深吸一口气,才说:“你看,我都说你是我——我老婆。我也不要求你以身相许,正儿八经的给个约会机会,行么?”
  难得他窘的像个大男孩,文卿替他不值,“我有什么好的?你——”看他一脸诚恳,话锋一转,“我们不可能,但是如果只是吃饭,你别胡来就行。”
  宋沙敬礼保证,开心的不行。
  坐上他的车,文卿觉得有点好笑。现在的宋沙纯洁的好像言情小说的男主,以前那个威胁自己的流氓,冲自己耍狠的强盗,都是他么?都说女人善变,男人为了自己的面子,又何尝不是百变千幻。
  宋沙郑重其事的把约会时间定在周末,地点是泉韵的二楼。
  文卿休息了一天,抱着电话等伍兵的消息,一点动静都没有。宋沙也没消息,好像突然都消失了。
  第二天上班,严律问了一下她的伤势,然后告诉她,不要乱说,就是自己不小心划伤的。
  所里其他人好奇不已,文卿一一推脱,心里明白,老四的背后肯定有事。
  王律师把文卿叫进办公室,原以为是问伤口的事,没想到问的却是宋沙是否真的愿意出售泉韵的股份?关上门说话,王律师承认,不想让米倍明插手泉韵。但是他对泉韵志在必得,王律师想问问文卿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没有。
  文卿摇头否认,自认听到的不是风言风语而是确切的消息,这样说肯定算不得撒谎。
  “文卿,我不想让老米拿到股权。你有办法么?”王律师问。
  “啊?这样做不合规矩吧?”
  “什么规矩!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没人知道就是合规矩!”王律师愤然,“你怎么就那么迂!这样吧,米氏的尾款我拿出五万给你,怎么样,够意思吧?”
  “王律师,不是钱的事情。”文卿赶紧说,“咱们这样背着客户折腾,万一知道了就不好了。”
  “怕什么!老米是我的,宋沙追你追的天下皆知,我本来就是让你直接跟他开口的。怎么不能让他知道!”王律师眯起眼睛,“你不是怕老严和老范吧?安啦!只要给点钱,他们根本不管的。”
  文卿想解释,自己和宋沙没什么,但是摸了摸脖子,好像有点解释不清了。一厢情愿的黏糊黏糊,最后好像真的那么回事。谁也不问被粘上的究竟怎么想!当初自己倒追伍兵,是不是如现在的宋沙呢?
  “行不行?!给个痛快话!”王律师等的不耐烦,催促道。
  “你要是想做什么,我绝对不说。但是,我帮不了你。”文卿清晰的说。
  “你怎么这么傻呢!难怪被伍兵甩了!”王律师恨恨的捅文卿的痛处,“照你这德行,迟早得被宋沙玩完甩了!”
  “王律师!”文卿突然怒了,大声的制止她。
  王律师还没见过文卿发火,被大嗓门吓了一跳,愣愣的站在那里。
  文卿毕竟是文卿,喊完了没后劲,“求你,留点口德。”说着,鼻头已经酸了。
  唉!王律师横是横,看见文卿这软趴趴的样子,也发不出火来。拍了拍她的胳膊,“算了,为难你了。对了,伍兵被宋沙扔到泉韵了。以前都说宋沙想漂白,我估计失败了。那地方——你还是死心吧!”
  文卿苦笑:“本来就没什么。对了,伍兵过去了,宋沙还卖么?”
  王律师摇摇头,“听说是要卖的。主要是泉韵惹得麻烦太多,宋沙不想背黑锅了。”
  “嗯,你打算呢?”
  王律师看了一眼文卿,诡笑:“怎么,你想帮忙?”
  “随口问问,当我没说吧!”
  文卿站起来,推门出去。
  宋沙以漂白邀请伍兵,现在漂白失败,伍兵被扔进泉韵,是不是意味着伍兵可以从宋沙那里出来了?
  想到这里,文卿坐不住了。拿起电话拨通了伍兵的手机,将通未通的刹那,文卿突然想起,若他换了手机号怎么办?那一瞬间,竟是无比悲凉!
  幸好,通了。而且,伍兵接了起来。
  “文卿?怎么了?”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一响起来,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文卿甚至以为应该问他今晚回家想吃什么?
  “没、没什么!听说你换工作了?”
  “你脖子好些么?”
  “没大事。”
  沉默,却没人挂电话。
  “你去泉韵了?”
  “嗯!”
  “那不是好地方。……他们都说宋沙不可能漂白,你、你还是离开他吧!”文卿的心提到胸口,揪的紧紧的。
  “我做我的,不用理他们。”伍兵还是那句,摆明了不离开。
  “伍兵,你的良心呢?在那种地方你不觉得脏吗?”文卿终于忍不住破口。
  伍兵半天没说话,良久才说:“你不懂。没别的事,我先挂了。”
  “我——”
  嘟——挂断的长音响起,文卿颓然的倒进座位,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个城市真是个大染缸,怎么好的人都得变成鬼!
  真真是无情到家了,文卿心灰意冷,却又松了口气。当初自己说分手,伍兵不过跟踪两天自己就回心转意;如今自己百般祈求,他始终冷面以对。所谓尽人事知天命,缘分尽了就算了!
  “文律师,裴融找您。”路亚在电话里说。
  文卿的心漏跳了一下,下意识的去看王律师的办公室,没人。这么快就走了?
  裴融穿着休闲衣,在会议室里等她。
  “裴小姐,好久没见。”文卿装傻,打着招呼。
  “是啊,文律师,好久没见了。”裴融讪讪的说,“按说我不该来找你。后来我才知道,您一直知道赵丽是被冤枉的,你去找过卢卡明,只是没说。您一定在笑话我吧?”
  “没有,我没想那么多。从案子的角度讲,我只是准备对方可能的攻击,并不需要主动承认什么。毕竟,我的委托人是米倍明,不是赵丽。”
  “的确,您回护的很好。一针见血,让老米一下子变被动为主动。只是苦了我,一下子里外不是人。”
  文卿没说话,她又没接收裴融的嘱托,城门失火,她这个救火员救了火,难道还要学观音菩萨,让烧死的鱼起死回生?
  裴融摇了摇头,“算了,这些事都没必要说了。不瞒您说,那个贾艳秋是我雇来故意接近赵丽的。王律师找我,威胁我说,如果我敢乱说乱动,她就把手里的证据撒出去,说赵丽是我杀死的。我来,就是想问问您,该怎么办?”
  “啊?裴小姐,兹事体大,恐怕我也无法胜任。”
  “我实在走投无路了。京城这么多律师,大的小的,我也认识不少,可是要说人品专业都好的,我只知道您。我现在只有您可以相信了,酬劳好说。您开个数,我如数奉上。”裴融真是走投无路了,不知道王律师对她做了什么?
  文卿虽然好奇,也知道这事沾上就是一身骚。打定主意,无论如何,绝不接受。
  裴融急了,手脚开始哆嗦,眼神也有些散乱。文卿终究见过一些,赶紧问:“裴小姐,您,您没事吧?”
  裴融推开她,哆哆嗦嗦的从兜里掏出什么,蹲到了墙角。
  文卿吓得连退两步,靠着门,紧张的连咽两口唾沫——从来没人当着她的面吸过毒!
  文卿不敢开门,后背贴着门板,冷汗沿着额头流。她向来乖觉,这种事情从来都是躲着走。如今无处可躲,心内的惶恐并不比第一次和宋沙面对面的较劲少!
  “呵……”裴融缓过来,“试试么,好东西?”眼神依然是涣散的,只是她不难受,看的人更难受。
  文卿怕开门被别人看见,死顶着门不敢动弹。
  “老米……”裴融傻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裴融才慢慢有了神智,看文卿紧张的样子,笑了笑说:“看你吓得。我当初也是,后来就不怕了。这东西挺好的,只要你有钱,啥事都没有。跟抽烟一样!”
  文卿道:“如果好了,你可以走了。”
  裴融点点头,拿起书包出门。文卿突然问:“你见过贾艳秋么?”
  “见过,怎么了?”
  “没什么!对了,你最近没去泉韵么?我听说米倍明最近老去那儿。”
  “去,怎么不去,天天守着。”
  既然天天守着,没道理见不到俞露啊?王律师不是说,俞露就是贾艳秋么?
  “我听说赵丽是去泉韵找贾艳秋?”
  裴融摆了摆手,“谁知道她从哪里听来的!贾艳秋自己开着一家服装店,就在动物园,我还去看过。怎么可能在泉韵!就她那长相,能进泉韵大门才怪!”
  “啊?什么长相?”文卿有些好奇,俞露长的可是绝世大美女!
  裴融拿出一张照片,“喏,这个。”
  文卿一看,只能说跟赵丽是同一类人,算不上美女。想想也对,裴融找的是接近赵丽的人,又不是勾引米倍明的,要那么好看干嘛。自然是和赵丽有相似性才好接近!但是,王律师为什么说贾艳秋就是俞露呢?
  文卿看着照片发呆。裴融说:“你要喜欢就拿去,我这儿有我和她签的合同,还有付款凭证,好多复印件,你拿着看吧。帮不帮的在说。万一,我要是被姓王的那个贱人害了,至少还有人知道我的清白。”
  说着把手里的牛皮纸袋推给文卿,开门出去。
  文卿看着眼前的照片和牛皮纸袋,头大如斗。
  文卿以为宋沙的约会就是小包厢里说说话,没想到这么大的场面,而且伍兵也到了!张着嘴巴,看着眼前乌泱乌泱的人头,文卿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总有十五六人吧?
  文卿回头看看门牌号,没错。这叫约会?
  宋沙看见文卿傻站在门口,招手让她进来。没想到文卿脚跟打转,掉头就走!
  生气了?宋沙有些恼火,三步两步追过去,把文卿拦下,“诶,你怎么走了呢?”
  “我、我是不是记错时间啦?”文卿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没有,就是这里,就是今天。”宋沙喜滋滋的把文卿拉进去。摁到自己旁边的椅子坐下,众人纷纷就坐。
  文卿看着伍兵就坐在圆桌对面,和旁边的一位男士聊的正好。难道他不认识自己么?不过,认得怎么样?冲过来抱着自己大腿痛哭流涕,悔不当初?那就不是伍兵了。
  低低的叹了口气,文卿低下头,眼前的酒已经满上,宋沙正在说话,“谢谢兄弟们今天这么赏脸。宋沙能有今天,全靠大家,同时,我宋沙也希望能和大家有更美好的明天!来,干了第一杯!”
  满座皆站起来,文卿抬头看着一桌子男人女人,反应有些慢。
  宋沙低头看她:“文文,今天你还不喝酒吗?”
  文文?叫谁?
  文卿正在做梦,猛地听到一个奇怪的名字,四处寻找才发现是叫自己。这才如梦初醒,跌跌撞撞的站起来,凌空一举,随着众人一口喝干。喝下肚才叫苦,原来不是橘子水!
  自己稀里糊涂的端了小杯,装的是白酒。
  宋沙一挥手,身后的服务员把大家不喝的酒或者饮料撤下,文卿眼瞅着橙汁被拿下去,伸手要去够。
  “诶——”宋沙拦下她的手臂,“今儿是我生日,你还不给面子?”
  “啊?你生日啊!”文卿更晕了,连连眨眼,“我、我没带礼物!”
  “你来就是最大的礼物。”宋沙说的暧昧。
  有那么一瞬,她几乎以为宋沙要吻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文卿并不想躲开,最好让伍兵看见!
  白酒在肚子里燃烧,脸颊也跟着烫起来。大家按照资历辈分一一向宋沙祝贺,伍兵也不例外。只是,他站起来的时候,大家全都不说话了。突如其来的安静,让文卿觉得有些尴尬。所有人都知道来龙去脉,她在这里好像一个惹是生非的坏女人!

  第 24 章 爱如流水逝去
  “宋总,谢谢您的知遇之恩。来,伍兵敬您。”伍兵端起酒就要喝,被宋沙拦住:“诶,别着急。要说知遇之恩,还要感谢一个人。”宋沙扶着文卿站起来,“你得谢谢文文!”
  文卿被拖着站起来,脚下发软,恨不得有个缝钻进地底。
  这是什么约会,分明是宋沙的示威!如果有人告诉她,宋沙依然想通过打击她来为他妹妹泄恨,此时文卿绝对相信!
  伍兵微微一笑,站在那里没说话。
  宋沙说:“当初要不是我和文文有些过节,也没法知道你伍兵的存在。也不知道,就在我眼皮底下,有个藏龙卧虎的特种兵!呵呵,算啦!不管当初有什么过节或者误会,今天大家坐在一起,就是缘分。往事不用再提,从今往后,伍兵,你就是我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论年纪,我比你大几个月,这声大哥,你叫的不亏吧?”
  伍兵点点头,乖乖的叫了一声:“宋哥。”
  宋沙哈哈大笑,搂过文卿说:“那,你得管文文叫大嫂。你们所有人都得叫嫂子!”
  轰!文卿觉得一股怒火冲上顶梁柱,手脚瞬间冰凉!
  谁当你老婆,我几时答应做你女朋友了!
  没容她说话,人们已经站起来纷纷祝贺,一片“嫂子”的嘈杂声里,竟毫无文卿置喙之地!
  但是她看见伍兵喝干了杯中酒,看见他的喉结上下的滚动。曾经她喜欢细细的吻着那里,在他恼火的时候笑着躲开,然后等着被他抓回去,在温柔里陶醉……可是现在,她只想闭上眼,什么都看不见。最好找个理由穿越了!随便几千年以前,哪怕白垩纪,都比这里强!
  终于,喧闹暂歇。宋沙说:“咳咳,我说早了。这次生日会,我最高兴的一件事,就是可以借这个机会向大家宣布,我,宋沙——”
  噌!文卿突然站起来,怒视着宋沙。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站起来了,她只是想,如果宋沙再敢胡说八道,她就——或许跑,或许抽他,总之不会再忍!
  宋沙呆了呆,然后笑着说:“怎么,忍不住了?咳咳,本来我是想说你是我宋沙的老婆,但是咱不是得讲法律么,所以暂时委屈你做我女朋友,等咱们领证了,我绝对向全天下宣布,你是我老婆!”
  哗!众人大笑起来。
  文卿没想到他这么赖皮,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宋沙大笑着揽在怀里,低头吻了吻文卿的额头。就这一下,有人开始吹口哨;文卿竭力分开两人,惊恐的看着伍兵——
  他竟然扭头和旁边的说话!听众人哄笑,才茫然的转过头!
  文卿一下泄了气,倒在宋沙的怀里,一点力气都没有。宋沙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递给她一杯酒,文卿想都不想,抬手就干了。
  放下酒杯,趁坐下的功夫,对宋沙说:“你的目的达到了!满足了!”
  宋沙错愕,“什么目的?”
  “打击我,让我丢人,不断地,始终不停的,最后达到为你妹妹之死负责的目的。你分明是在报复我!”文卿流泪,愤愤的指责。
  有人看见文卿哭了,慢慢停下说笑,看着宋沙。
  别人没听清楚,宋沙自然听清了,“你用不着这么感动,回头结婚的时候,我给弄更大场面的,绝对豪华。且感动着呢!等着吧!”
  俞露娇笑着,说:“那我们可要包多大的红包啊!心疼啦,心疼啦!”
  旁边自然有人搭话,场面又热闹起来。
  文卿自知失态,擦干眼泪,揉着额角,试图把四处乱飞的理智抓回来黏在一起。
  “我没有!”宋沙附在她耳边,气急败坏的说,“我妹妹是被人强迫的,我什么时候强迫你了!”
  文卿瞪他,酒壮怂人胆,她现在一点不怕他。
  宋沙没脾气,压低声音警告她:“你要是再提这事,别怪我立刻办了你!”
  文卿一口气吊在胸口,半天没下来。
  席间照旧热闹,宋沙情绪极高,来着不拒。文卿认为自己是最有理由喝醉的那个,可是如果自己真喝醉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大吵大闹?借酒撒风?还是稀里糊涂的找个男人气死伍兵?
  不行,只要一想起后果,文卿就立刻明白,此时此刻绝对不可以放纵。强打起一脸笑意,滴酒不沾。
  后来宋沙恼了,非要文卿喝。文卿拿着酒杯凑到他耳边说:“我什么时候答应做你女朋友了?现在大家都留着面子,别逼得我翻脸!”
  拉开距离,文卿满意的看到宋沙血红的眼睛,显然听进她的话了。
  僵持了一会儿,宋沙突然嘿嘿一笑,“放心,迟早的事!你和伍兵不是分手了吗?那你就有嫁给我的一天。”
  文卿心里一动,“我和伍兵分手跟你有什么关系?”
  宋沙摇摇手指:“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哈哈哈!”
  文卿知他并没完全喝醉,该说不该说的,心里肯定清楚。既然不说,也就不强求。坐在那里,等着散席。
  女人之所以不可思议,就在于她们行为的不可控。
  宋沙喝醉了,俞露把文卿送回宿舍。文卿走的时候,伍兵他们还在喝。回到家,文卿习惯性的取出安眠药,服下,躺好。却怎么也睡不着。
  反反复复是伍兵临走时许下的诺言,现在是她破戒在先。那么,伍兵是不是就解放了?
  这个念头连药片都遏制不了。当文卿看着泉韵辉煌的灯光在自己身侧的时候,还是不能相信自己竟然走过来!
  两只手,一只攥着钥匙,一只攥着手机。
  他是不是睡了?
  灰色的小楼有两三点灯光,文卿根本不知道伍兵住在哪里。他搬家的时候,她正在所里上班。现在看着大门口的门卫,文卿缩了缩。
  宋沙当众宣布自己是他的女朋友,晚上自己就找伍兵,说出去太乱,对任何一方都不好。
  文卿缩进阴影里。隔着墙,看着楼里的灯光,渐渐的,最后一盏灯也熄了。打开手机,竟然是凌晨三点。
  门岗传来动静,仔细一听好像是在交接。
  “伍主任!这么晚了,您怎么没睡?”门卫的声音惊动了文卿,生生的缩回要走的脚步。
  伍主任?
  “哦,睡不着,到处走走。没事吧?”
  “没事!”
  文卿听着他的声音,竟有惊心动魄的感觉。短短两句话,好像填补了一个世纪的空白!
  “呃……”门卫有些迟疑,文卿心跳的厉害,对方压低了声音没有听见。
  “嗯,知道了。”对伍兵的声音,无论多么细微,都能钻进她的耳朵。
  知道什么?
  听着伍兵的脚步稳稳的走开,文卿轻轻的叹了口气。真冒失,过来干什么?告诉他自己没找男朋友?
  刚才还有勇气,现在被冷风一吹,一个犹豫的瞬间,这个念头变得无比荒谬。
  轻轻叹了口气,文卿打开手机,借着光亮看看时间,三点半了。
  回家吧,解放就解放,其实,给宋沙一个机会也不错。大不了,不合适再分手呗。她都成恋爱老手了!
  夜风凄凄,秋风如刀,文卿哆嗦了一下,想起小时候说的鬼故事有点心酸。要是自己在这里被恶鬼吃掉,伍兵会知道么?
  “咣当”,身后什么东西被踢倒。兹冷~,文卿的汗毛就立了起来!谁?后面是谁?
  走夜路,说鬼话,报应来的真快!
  这里离羊汤馆还有半个小时,旁边倒是伍兵住的灰楼,难道要跑进去求救?
  文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后面有人幽幽的说:“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是他。
  文卿放松下来,瞬间的兴奋过去反而觉得无所适从,转过身装作大方的样子:“散步啊!你呢,也散步么?”
  “散步穿着睡衣出来?”伍兵走上来,摘下身上的大衣披在文卿身上,驱散了四周的寒气。
  “不可以么?”文卿强词夺理,大脑完全不工作了。
  “可以,你做什么都可以。”伍兵回头看了看小楼,“宋沙可能还在泉韵,我走的时候他们去洗澡了。你是不是没找到?我带你去。”
  文卿傻傻的看着伍兵从眼前走过,然后一直往前走,脚好像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怎么了?”伍兵觉得不对劲,走回来问。
  “没,没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什么时候知道的?”文卿傻傻的问。
  “刚才查岗,小葛说这边有动静。但是这不是他的警戒区,不能过来看。我从后面绕过来,听见你叹气,然后看见你翻手机,认出来的。”
  “哦,刚到啊!”文卿如释重负,“我以为你一直看着我在这里挨冻,故意的。”
  “你……在这里很久了?”伍兵迟疑了一下。
  文卿终于明白自己在说什么,胡乱的摇摇头:“没有,刚到,不过我不找宋沙。”浓浓的困意袭上来,大概是安眠药终于起作用了。赶在睡着之前,有两句话必须交代:“我不是他女朋友,他没经过我同意。还有……我很想你,你不能违背誓言。”
  文卿软软的倒下,一晚上大起大落的情绪,酒精加上安眠药,然后是方才的惊吓,神经再也承受不住,面对这个沉默的什么都不肯说的男人释放出来的安全感,文卿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伍兵伸手接住她,嘴角不可控的微微的翘起。
  低下头,腮边嘴角的胡子茬轻轻的磨着文卿的脸,低声说:“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文卿醒来时,看见自家的窗帘,长长的舒了口气。真好,她昨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走了长长的一段路,黑乎乎的,去看伍兵。然后那家伙神叨叨的从黑暗里走出来,说:“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然后,他吻了自己。
  闭上眼,文卿回味了一会儿,心已经甜的流蜜。
  梦终究是梦,睁开眼还得办正事。叹口气,起床洗漱,又是一天的忙碌。
  习惯性的把桌子收拾整齐,文卿发现安眠药没了?奇怪,前天才买的,昨天刚吃了一颗,怎么就没了呢?
  这段时间一直失眠,通过医保卡从医院买药比药店方便很多,一次买的也比药店多一点。没道理一夜之间全吃了啊?难道——文卿皱起眉头,昨天自己当真伤心过度,一口气全吞了,准备自杀?
  看看自己血肉之躯,捏一下还挺疼,站在窗前,阳光站在身上,低头投射清晰的影子,是个大活人啊!
  明白了!文卿气的咬牙切齿,医院太黑了,连安眠药都给假的!
  早上,在羊汤馆里,文卿终于忍不住恨恨的把自己的发现讲给唐嫂。唐嫂纳闷的看了她半天,才问:“你干嘛一次吃那么多安眠药?不、会、吧……”
  呃……文卿一时无语,吃错药了?拿错了?看错了?
  “我、我喝多了,吃的时候犯晕。”
  “啧啧啧,你的命真大!”唐哥蹭过来啧啧称奇,“我建议你给医院送一面锦旗,然后起诉要求赔偿,这样既能报答救命之恩,又不冤枉你律师的身份。”
  “谢谢建议,我会考虑。”文卿毫无诚意的谢过,心情低落下来。
  唐嫂捶了一下唐哥,问文卿:“你不会是被宋沙逼得吧?我说,咱不喜欢就不喜欢,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啊!”
  文卿整张脸都皱起来:她是在不确定当时是不是为了抗议宋沙!按理说没喝几杯,不至于糊涂成这个样子。但是,安眠药的确没了呀!
  唐嫂说:“昨晚上我听说宋沙宣布了?”
  文卿叹气,点头,又摇了摇头。
  唐嫂道:“俞露……”她看了正忙活的唐哥,压低声音说,“昨儿晚上俞露来我这里坐了会儿,说起你的事儿,她说看起来你不是很开心。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卿把宋沙怎么忽悠的她,又怎么先斩后奏说了一遍,唐嫂“啪”的拍案而起,大骂宋沙欺人太甚!
  “你还给什么面子,直接掀了桌子走人!伍兵也是混蛋,我就不信刚分手就能跟没看见似的!”
  唐嫂火冒三丈,直着嗓子大吼,整个羊汤馆霎时静了下来。文卿尴尬的拽了拽她的衣角,让她坐下来。吃早点的人们才又嗡嗡的说起话来。
  “算了,我想宋沙或许也不是什么太坏的人,不妨处一下。不行再拒绝呗。也许处一下,他发现我没他想的那么好,就放手了呢。”文卿无奈的叹气。
  唐嫂说:“就算宋沙不是坏人,可他是长情的人吗?米倍明那个暴发户怎么对待他老婆,咱们可都看的清楚。要是宋沙将来不待见你了……”
  唐嫂一脸的不忍,几乎说不下去,只能摇了摇头,看文卿的眼神好像她已经被宋沙抛弃了似的!
  唐哥过来问老婆怎么了,被唐嫂不耐烦的轰走。文卿捂住脸,长叹,“那怎么办呢?他现在志在必得,伍兵又跑去给他干活,就算我跟伍兵没关系了,我拿什么抵抗宋沙的‘黑恶势力’?”
  唐嫂同情的点点头,“幸亏当初俞露还没做大,我跟唐哥平安无事。要是俞露跟宋沙似的,或者像现在这么泼辣,我们俩也早完了。”
  “算啦,您那跟我不一回事。”
  “怎么不一回事!不就是性向不一致么,感情都是一样的。”
  “是是是,我说错了还不行?!就算现在的俞露也没宋沙坏。”
  “你错了,现在宋沙被俞露捏着。” 唐嫂压低声音,神秘的说,“宋沙依靠伍兵和另外一群元老原来准备漂白,像泉韵这样明显有问题又不可能改掉的企业要脱手。可是,俞露联合另外几个兄弟,愣是逼得宋沙不得不放弃努力,还把伍兵牺牲了。所以,伍兵才被调到泉韵。说是保全主任,其实什么都不做,架空了。”
  文卿“哦”了一声,这些她已经知道,甚至知道宋沙是如何被捏住痛脚的。想到这里,心有些软,无论怎样权衡,就算是借口,宋沙也给了自己天大的面子。
  文卿走后,唐哥问唐嫂究竟是怎么回事?
  唐嫂把文卿吃错药和宋沙先斩后奏的事说了一遍,但是,俞露过来瞒下的部分没有讲。
  唐哥拍拍脑袋,犹豫了一下说:“其实,其实昨晚上伍兵来了。文丫头梦游似的去找他,伍兵送她回来发现安眠药,还有好多空瓶子,挺担心的,就都拿走了。”
  唐嫂恍然大悟:“我说你怎么忙叨叨的还知道文卿说的是什么?敢情伍兵提前告诉你了?昨晚啥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嘴巴很凶,心里很虚。她怕唐哥知道俞露来的事情。
  “都凌晨了,四五点钟,你在里面睡觉,还没起呢!”唐哥老实回答,显然没发现俞露来过。
  唐嫂放下心,脑子又开始溜号:“你说这伍兵,搞什么鬼?明明放不下文丫头,偏偏推得远远儿的。刚才我听文丫头话里的意思,好像是允了宋沙。你说,咱该怎么办啊?”
  唐哥翻了个白眼:“怎么办啊?自求多福呗。伍兵那小子活该,宋沙也未必像你想象的那么坏。我看,你就别操心了!”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良心!——”唐嫂怒,一记铁砂掌拍出去,收到无与伦比的效果,满意的回厨房了。
  唐哥看唐嫂走了,才收住哎哟声,冲满屋的食客说:“呵呵,心疼我,按摩一下!”

  第二十五章 两个男人,两份真情
  王律师原本坐在文卿旁边,隔着一个过道的位置。后来她搬进专属办公室,旁边的座位就空了下来。苏琦坐在芮律师后面,芮律师和文卿平行着,文卿后面是另外一个做刑诉的男同事,平时难得一见,总是各地出差。他的案子胜诉率不高,钱挣得不多,但是很辛苦,苏琦主要是替他做事。
  办公区这样四人一组的排列,总共有三组,周围一圈办公室,分别是严律范律和鲁律师。王律师的办公室是把原来的档案室腾空改成。茶水间改小,让出一个新的档案室的位置。
  从办公区往外走是一道狭窄的走廊,走廊一侧是两个会议室。沿走廊出去,就是路亚的前台。一进门就能看见金光闪闪的律所大名,以浮雕的方式挂在红色丝绒的背景墙上。严律师还弄了一个叼着天平的独角兽logo,不伦不类。
  文卿悄悄拿出裴融给的牛皮纸袋摩挲着,贾艳秋是谁?这个问题不断地在她脑海中盘旋。鬼使神差,她在搜索栏键入“贾艳秋”三字,出来无数人名。她一项项的浏览着,试图从中发现什么。
  严律师最近的工作不多,除了几笔来历不明的钱让她处理,其他的文案工作并不多。十月份,很多公司的财年都是从这里开始,老大们忙着联络感情,暂时不干正事。
  一上午,眼睛都看直了,文卿突然发现一个淘宝店铺,老板就叫贾艳秋,实体店地址是动物园。拿出裴融的资料一对,果然一样,连电话都一样。点开进去,普通卖衣服的小店。文卿收藏好,拿起风衣,准备下楼。
  “文卿,你来一下。”王律师突然从内线打进来。
  文卿差点以为她看了自己浏览的网页,深吸了几口气,才敲门进去。
  王律师没有像以往那样开门见山,反而喝了两口茶,抻了一会儿。文卿安静的站着,对这种尴尬她很适应,只要要求不高不把自己当成人物,大可当成看戏,看那个自以为矜持能“拿住”别人的人如何矫情的演戏。
  “我听说老米找过你?”慢悠悠的开口,做不经意且极有把握的样子。
  “啊,对,找过。”
  “什么时候?”
  “您问哪次?”
  一句跟一句,不是只有你聪明。
  “最近一次。”
  “好像是前几天吧?严律师问他顾问费的事情。”
  “你!”王律师终于明白文卿是跟她打马虎眼,瞪了瞪眼,收了骄横,“严律问什么顾问费?”
  “不知道,他们谈的。”
  “那米倍明单独找你呢?”
  文卿脑子转的飞快,难道王律师知道了?
  “文律师,您是问工作,还是问生活?”文卿小心翼翼的问,但是话却说的不客气,“严律师一再叮嘱我,同事的业务虽然要帮忙,但是没有请求还是不要碰的好。我觉得您这样问,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王律师看文卿水泼不进,干脆说:“我听海月轩的人说,米倍明上个月见过你?”
  文卿心想,餐厅的人怎么记性那么好?每天来来往往的人,单单记住自己了?可这话说出来没有意义。
  文卿想了想,点头,“是,上个月见过米先生。不过不是单独的,他来找严律。严律不在,正好赶上饭点,吃了顿饭。”说完,似笑非笑的看着王律师。好像看着一个为爱昏了头的女人。
  幸好,不是昆仑饭店那一次。文卿暗道一声险,若不是自己沉得住气,还真让王律师诈出来!
  王律师摸摸脸,挤出一丝笑意,“呵呵,小王别误会。老米最近神经的很,连裴融那个疯女人都找。我听说他来找过你,非常替你担心。”
  “王律,我虽然和伍兵分手了,但是想必您也知道了。宋沙现在是我男朋友。”文卿第一次觉得宋沙做男朋友也有好处。
  “是是,我知道。”王律师皮笑肉不笑,站起来拉着文卿的手,格外亲热,“呵呵,我就说嘛,咱们小文这么漂亮,怎么能便宜伍兵那小子。宋沙可是不错,又年轻又有前途,长得好还有钱,后半辈子小文都不用这么辛苦挣钱了。走吧,一起吃饭去。”
  文卿拍拍手里的风衣,“不啦,我约人啦。谢谢王律。”
  “哟,约谁啦?”王律师笑成眯眯眼。
  文卿打开门,笑了笑,没回答,走了。
  店主胖胖的,和赵丽的身材有几分相似。文卿一口气在她那里挑了五件衣服,说是裴融介绍来的。店主对裴融有印象,了然的笑笑说:“你是不是也恨谁家的大婆,让我帮你看着?”
  文卿有些讶异,但还不动声色:“呵呵,裴融都跟您说了?”
  “您的倒是没说。不过裴小姐是有这麻烦事。您是裴小姐介绍来的,又一口气买这么多衣服,看您穿的戴的,这风衣没个一千块钱下不来吧?到我这儿买东西?哼!”
  “您真爽快。”文卿也不客气,“我是通过裴融听说您的。不过,并不是裴融介绍来的。这种事,就算是好朋友也不好讲。”文卿拿出一盒摩尔,递给店主。店主也不客气,两人点着对着喷。
  自从伍兵走后,文卿发现抽烟是个不错的凝聚思路的方式。
  “嗯,看您就是个皮儿薄的人。说吧,什么事?我这儿收费按难易程度,没统一价格。”
  “我还不知道您贵姓?裴融说的贾艳秋是您么?”
  “那是我在淘宝上的账户,我男人的。我姓万,你叫我小万就行。”
  原来贾艳秋是男人!文卿想起裴融连合同上的签字都是贾艳秋,又问:“咱们这事儿……能订合同么?不是我不信您,实在是真金白银的,不好说。”
  “能!不就签字给钱么,我老公来办。他管钱。”
  哦,贾艳秋是这么来的。
  文卿点点头,看了看她,半天没说话。小万有点纳闷,又有点心虚,横着说:“啧!你这人怎么回事?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瞪着眼睛吓谁呢!”
  文卿笑了笑,“我怎么听说您收了钱不办事呢?至少裴融请你接触的那个人,好像……”她故意不说下去。
  小万突然瘪了,然后梗着脖子说:“你怎么知道我没见!裴融都没说啥,你胡嘞嘞个屁啊!”
  “我掏钱总的有个保障吧,您拿钱不办事,我这算哪回事儿?”
  “屁!反正赵丽的行踪裴融都知道,她吸大烟也知道,管是不是老娘干的!”
  文卿心里一激灵,感情还不是夫妻店,后面还有人!
  站起来,文卿说道:“看来我找错人了。我可不希望最后连谁做的都不知道!对不起,打扰了。”说完就要走。
  小万伸手拉住她,“好嘛,好嘛,有话好好说。我不过是个打前站的,后面有各种不同的姑娘,保证能把你那个大婆灌得五迷三道,求着离婚!”
  文卿笑笑:“您就当没见过我,打扰了,再见。”
  不管小万的挽留,文卿快步走出批发街,一直走到动物园对面的104车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招手叫了一辆出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回来路上顺便去医院拿了点药,坐上公交回所里。提前一站下车,不远处可以看见泉韵,然后走两站地就到律所的大厦,说起来他们的距离并不远。不过,她是从泉韵的后面小街绕到前面,再沿大路回去。这条路已经走得很熟。昨天晚上跟梦游似的,黑黢黢的一段路,竟然走得恁顺利。
  没走多远,大铁门突然一阵乱响。文卿下意识的躲到树后面。泉韵的后门原本只开一个小门,现在整个大门都打开。先有两个人抬着一人,噌的扔到路边。文卿一看,脚上少了一只鞋。捂着脸在地上扭曲着。
  然后,从里面走出来一群人,为首的身高不足五尺,一脸横肉,脖子上三层肉垫子,最下面一圈金链子,手上是明晃晃的金戒子,腕子上是明晃晃的金表,斜叼着烟卷,正跟旁边的人比划着说话。样子好像很抱歉?
  文卿愣愣的看着他旁边的人,半寸,平头,黑西装,白领子,能把西装穿成军装的,除了伍兵不做第二人想。不过,此时他的衬衫上面的几个扣子开着,微微敞开,露出一点胸膛,好像刚刚打完一架。一脸不耐烦的看着矮胖子,下巴点了点地上那个男的,态度非常倨傲。矮胖子连连点头,几个人过去又是一顿拳打脚踢,那人开始还呻吟,几下之后,便动也不动了。
  伍兵在门口站着,矮胖子一伙人架起那人就走。文卿这才认出来,被打的竟然是顾余?
  “啊!”赶紧捂住嘴巴,可是伍兵已经往这个方向看过来。
  文卿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伍兵看了看,转身跟着人群走进大院。文卿松了口气,心头又空落落的。一个念头强烈的撞击着她的大脑:喜欢就去追,哪怕他穷凶极恶!
  高跟鞋打在石板砖上哒哒响着,不长的一段路显得极为漫长。低着头,数着菱形方格,浪漫的是想法,怯懦的是勇气。就算那个穷凶极恶的人是伍兵,文卿自问没有胆子去爱。
  但是,辩护除外。
  “文卿。”伍兵追了过来。
  “呃?你不是走了吗?”文卿转身见是他,惊喜之余脱口而出,所有的幽怨全释放出来,“干嘛再出来?”
  “这个!”伍兵递给她一箱牛奶,“睡前喝一袋,有助睡眠。别吃药了,对身体不好。”
  文卿下意识的把手里装药的塑料袋藏在身后,欲盖弥彰的动作引起伍兵的怀疑,“你拿的什么?”
  “没什么!”
  “给我看看。”
  “不给!”
  伍兵放下奶箱,伸手去抢。文卿紧紧护着,怎比得过身高马大的伍兵?!那人双臂一环就将她扣住,长手一探就夹住塑料袋,一拽就脱离了文卿的控制。
  不知道想什么,或者的确没来得及想。在伍兵环住她的那一瞬间,文卿眼前一片漆黑。反倒是想法分外鲜明:就要样,永远都这样!
  手上的牵挂刚一消失,伍兵身子一动正要离开,文卿毫不犹豫的抱紧他的腰,紧紧的,不放手。
  伍兵犹豫了一下,闭上眼,扬起头,仿佛在做最后的挣扎。肩膀微微一沉,似终于承受不住,猛地抱住文卿。激烈的动作让文卿明白自己不是单方的,惊喜的抬头,落进黢黑幽深的潭水,满满的都是深情与不舍。不需要说什么,她知道他依然舍不得。
  踮起脚尖,寻找更深的贴合。忘掉别人的鲜血,忘掉自己的罪恶,忘掉所有的评判与规则,此刻只有她和她的伍兵。
  法国梧桐的落叶在他们脚下打着旋悄悄掠过,那是风的痕迹。伍兵的鼻子在文卿的唇上流连,闭上眼沿着熟悉的轮廓,痴痴的搜索着熟悉的气息。没变,什么都没变,和每天午夜梦回时的一样。就是这样的弧线,就是这样的味道……唔,弧线拉长,一定是她笑了。摩挲到嘴角,果然有些微的裂缝,是什么在他鼻子上轻轻一点?湿漉漉的,有点甜?
  不,不用睁眼。只要撬开最丰满的地方,叩开守门的卫士,就可以找到刚才那只调皮的兔子。不过,现在不着急。
  伍兵闭着眼,仔细的在文卿脸上嗅着,每一个毛孔细细的在他的鼻尖下过滤……蓦地,伍兵停下,睁开眼睛:
  “你,抽烟?”
  不是偶尔抽,是经常性的,一天若干盒的抽。
  文卿像做错了事,低下头复又倔强的抬起,若不是他自己能这么颓废么?
  分外的理直。
  伍兵捧起她的脑袋,大手张开,所有的头发都撸到后面,只有一张干净而苍白的脸清清楚楚的展现在他面前。
  “对身体不好。”
  “能让我忘了你。暂时的,也好。”文卿也很倔,这时候的倔强多了几分撒娇的味道。
  伍兵清醒下来,叹了口气,慢慢放手。替她把头发抚平,捡起地上的牛奶箱,“我还有事,不送你了。对了,以后离宋沙远点。”
  “你不是不反对我和他来往么?”
  “情况不一样。我以为他要做好人,现在看来,是我幼稚了。”
  文卿接过牛奶箱,“你还回来么?”
  伍兵看着她,没回答。
  “我等你。”文卿转过身,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你刚才打的是顾余?为什么?”
  “他吸毒。”伍兵很干脆。
  文卿道:“俞露贩毒?”
  伍兵一愣,立刻反驳:“胡说!”
  “她可能组织了一群人,专门引诱别人吸毒。”文卿轻声说,“你小心一点。干不了,就出来吧。”
  转身,不再看他的脸。反正,包括他的心都已在自己的怀抱。
  回到办公室,路亚挤眉弄眼,半天文卿才搞明白,宋沙在等自己。这人也是个问题,文卿揉了揉额头,放好牛奶,拿着纸笔,一本正经的走进会议室。
  宋沙志得意满负手而立,看文卿关上门才说:“我说过,我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文卿头都没抬:“我不是东西。”打开笔记本,“宋总,什么事?”
  宋沙伸手合上文卿的笔记本,一手扶着文卿的椅背,一手撑在桌子上,俯下身问道:“我见我的未婚妻,算不算大事。”
  “宋沙,我、我似乎没给你任何暗示吧?”文卿有些无奈。
  “没有。这是我应得的。”
  “啊?”
  “我救了你,你以身相许。”
  宋沙凑得近,文卿向后微仰,碰到椅背上的那只手,好像自己投怀送抱似的,又尴尬的拉开些距离。
  “我这人蛇蝎心肠,不懂以身相许,你理解错了。”
  “没关系,以后我会教育你的。现在,我找你还真有正事。”
  “什么事?”
  “晚上和陈局的饭局,老严也去,你跟我一起。”
  “宋沙,我不是你女朋友,也不是你未婚妻。知道的人越多,对你就越尴尬。你现在最正确的做法就是告诉别人,把我甩了。”
  “不,”宋沙挑高了尾音,好像逗小孩,“偏不。我就要你,我不仅要你做我女朋友,还要你做我未婚妻,做我老婆,将来做我孩儿他妈!”
  “我没兴趣,你不要一厢情愿——”
  “行了!”宋沙猛地打断文卿的话,沉下脸:“晚上七点,泉韵二层,你先回家收拾一下,我来接你。”他俯下身,咬着文卿的耳朵,邪恶的说,“逼急了我,直接接到我家住,看你还矫情不矫情!”
  说完,颇为得意的大笑起来,好心情的向文卿摆摆手,离开了律所。
  文卿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秋雨绵绵,然后渐渐变黑,什么都看不见。
  如果她去,则今后有无数个这样的饭局等着;如果她不去,则宋沙的威胁言犹在耳。
  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宋沙的自尊——男人的自尊,不去羞辱女子。
  夜色阑珊,秋雨淋淋,一个盹儿过去,东方渐白。
  手机里有条短信,宋沙的:
  晚了,我不找你了。怕见到你,不得不做什么。其实,你应该知道,我不想伤害你。
  寥寥数语,他也寂寞。
  一行泪,毫无征兆的流下。
  倘若,她遇见他在前;倘若他们的开头换个方式——
  小姐,今天天气真好?
  或者
  文律师,很高兴与您合作。
  她想,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终于赌赢了一把,可是——
  反倒像她真的欠了宋沙什么似的!

  第 26 章 好与坏,黑与白
  我被打了,而且是在一个斯文的地方,被一个斯文的女人打的。我理解她,可是我不能理解自己,难道社会在教会了我如何宽容和谐的同时,也教会了我打不还手?
  文卿警告伍兵的正是她对赵丽之死的猜测。
  挑拨离婚失败之后,裴融无意中接触到小万。小万牵头,背后是俞露提供的各色女子,也许有男子,借着机会接近对象,引诱对方吸毒。一般都是赵丽这样有钱的主儿,一旦出事,又可以将责任推到裴融这样的委托人身上。俞露和她的集团深藏不露,顶多查到小万头上。
  王律师查到的是接触赵丽的人的照片,可能是俞露出于某种目的亲自出马,被王律师认了出来。王律师不知背后的复杂,直接推测是俞露化名贾艳秋与裴融接触,裴融指使俞露将赵丽带入毒品的黑色旋涡。所以,王律师可能认定,毒品的来源是裴融,而且她也说过,裴融吸毒。但是,文卿却觉得,也许裴融吸毒也是被人引诱的?
  电视和故事告诉我们,真相不是我们推测的那样,必须一查到底。但是文卿的生活哲学告诉她,执拗于真相无助于美好生活。
  对她来说,真相是否存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明白自己能做什么。在赵丽这件事上,她无能为力,也无利益相关。
  不知道小罗查到什么地步,严律师一直没再提裴融的事情。文卿想了想,悄悄地把裴融的资料装进书包,就让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刚盖上书包盖,内线电话响了,严律师找她。
  文卿心虚的进去打招呼,严律师也不客气,“昨天你没去?”
  “嗯,没去。”
  “宋沙是你男朋友?”
  “不是,我没同意。他救了我,要我给个约会的机会。没想到是他的生日宴,更没想到他单方面宣布了。”
  严律师点点头,“跟他说清楚,不要拖拖拉拉。昨天你没去就对了。”严律师顿了顿,“宋沙不肯从泉韵撤资,陈局很不高兴。我想今后他们可能会有麻烦,你离他远点儿。”
  “泉韵要出事?”
  “说不好。最近有太多闹事的,都指向泉韵。还有外地公安局的,似乎也对这里感兴趣。我看,早日脱身才好。”
  “什么、什么外地公安局的?”
  “云南那边的,来了很久了,陈局竟然不知道!”
  文卿想起伍兵的两个战友,那日伍兵分明是拒绝了他们。难道——不可能!
  “这么神秘?”
  “跨区办案,又不跟这片的同志打招呼,这些人哪,越来越不把程序当成事了。”老严突然讲起程序问题,文卿觉得好笑。
  “跟泉韵有关的案子?云南的,毒、毒品?”
  “谁知道!就知道老陈挺火的,昨天和宋沙呛呛起来,我也很难做。”
  “我听说是俞露捏着宋沙什么。”
  “我们不管。宋沙吃了那么多年俞露的好处,结账是他们的事!擦不干净就不要怪别人!”严律师猛地提高声音,很气愤,“找时间跟宋沙提一句,不要玩儿过火!”
  文卿心想,你不让我跟宋沙交往,还让我提醒宋沙,我怎么躲开啊!
  埋怨归埋怨,事情还得做,看严律没有别的事,文卿退出办公室。
  拿着电话左右为难,终于拨通了宋沙的办公室:若是没人接,自己以后也不联系了,只当不巧,不是我不做。
  没想到,宋沙接起了电话,听到文卿的声音很是兴奋。文卿约他中午见面,在大厦旁边的落月咖啡馆。宋沙愣了一下,很爽快的应下。
  落月咖啡馆距离比较远,走的是文艺小资路线,不是宋沙的势力范围。所里人中午都不会去那里,是避人耳目的好地方。
  严律让文卿下午去银行做提款转账,是外汇,说是给他孩子在海外的生活费用。这次的数目高很多,据说是准备趁金融危机,投资美国的房地产。文卿摇头,有钱人到哪儿都有钱,没钱的走哪儿都是穷光蛋。
  和宋沙的见面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安静的听完文卿的话,宋沙低头吃了点东西才说:“老陈是怕受到牵连。不过,也不是我能拿他怎么样,我早就跟他说过俞露不愿意,我也没办法。他来逼我,我能怎么办!”
  听着像是俞露拿了老陈什么把柄,老陈走宋沙的门子,宋沙无能为力?如果这样,为什么老陈还让宋沙退出泉韵?
  宋沙嗤之以鼻:“这老家伙贪着呢!泉韵的钱他没分到,自然不关心。但是如果因为泉韵连累到别的公司业务,他能不心疼!”
  “你是说那几个楼盘?”文卿试探着问。
  宋沙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文卿意识到逾距了,端茶掩饰。
  “我听俞露说,你昨天去找伍兵了?”宋沙换了一个话题。
  文卿不自在的调整了一下坐姿,好像现在就有千百只眼睛盯着她。
  “那家伙都不要你了,你那么痴情干嘛?”宋沙替她不值,“我昨天看见他和丽莎在一起。听说丽莎的肚子大了,最近没有生意,一直是伍兵养着她。”
  文卿心里咯噔一下,“他是烂好人。”
  “嗯,估计不会是他的。但是他这样做很容易引火上身,那里的姑娘……嘿嘿,不好说。都说烈女怕缠郎,不过伍兵这性子,碰上个缠女估计也不好办。”
  文卿觉得喉咙里有东西堵着,宋沙说的对,伍兵吃软不吃硬,刀架到脖子上不眨眼,小女人掉一滴眼泪他就手足无措了。
  “你不知道,昨晚上我在你家楼下呆了一晚上,”宋沙苦笑,“看你坐窗户台上我就想,你这是等着我上去就往下跳呢,还是自己犯傻没找好位置?”
  文卿赧然。
  宋沙道:“你以为我不想做好人?踏踏实实的睡觉,谁不喜欢!你放心,至少在你这事儿上,我绝对做个好人。以后我就不说什么了,你方便或者有空了,找我吃顿饭,我要是得空请你,你别老拒绝。就算我以前有得罪你的地方,不也扯平了么。成不成的,大家相识一场,总是缘分。”
  文卿忍不住笑了,这人太无赖。明明是伍兵冒着危险冲过去,虽然他也起了转移注意力的作用,但这么一说,好像差点丧命的人是他。但是,做人都要留三分面子,何况是嚣张的宋沙。能说到这个份上,对他已是难得。
  文卿点点头,宋沙也笑了。不知怎的,他突然来了一句:“人都是会变的,你会发现,伍兵没那么好,我也没那么坏。”
  文卿心里一动,又压了下去。
  下午从银行出来还有时间,回到所里,正碰上米倍明怒气冲冲的走出来。看见文卿,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也没打招呼就走了。
  文卿不明就里,严律师已经在找她。
  “裴融吸毒藏毒,被公安抓了。米倍明从内部拿到消息,说是有人举报。他希望我们把裴融保出来。”
  “哦。”文卿不觉得有多大事,“他怎么那么生气?”
  “唉,他怀疑是小王干的。小王一口否认,但是米倍明说他要解除和我们的顾问合同。”
  “有证据么?”
  “小王找裴融谈话,被人听见了。她让裴融不要再缠着米倍明,说如果不听话,就向公安揭发她吸毒藏毒。没多久,就被抓了。”
  “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破门而入。正抽呢。”
  文卿想起裴融在所里的样子,心想要是那会儿,恐怕自己也得搁进去。
  “我该做什么?”
  “弄个解除合同的补充协议,盖上所里的章,交给老米。”
  “不需要王律师确认吗?”
  “让老米找小王谈去,这一次,所里不会替她被黑锅!”
  看来严律师也认定王律脱不了干系。毕竟,大家听多了她最近的幸福言论,举手投足,俨然是腰缠万贯的米太太了。
  晚上九点,文卿在办公室看书。家里太冷清,每个角落都有伍兵的影子,他的衣服,他惯用的洗漱用品,甚至冰箱里的啤酒,就好像他随时回来一般。是希望,也绝望。文卿想保持原样,却无法面对,只能在办公室里打发时间。
  一本《哈耶克传》已经翻烂,内容却记不得。只记得他有父有母,人生选择深受父母的影响。原本,她以为自己和伍兵的最大问题是他的生活背景,可是现在看来,人生太多变数,她甚至不知道未来在那里?
  “文律师,还没走?”王律师走进来,“啪”把一摞纸扔到文卿桌子上。
  文卿闪的快,不然脑袋上难保不挨一家伙:“王律师,、什么意思?”文卿狼狈的站起来。纸散开,白色的,散落一地,是与米氏的接触顾问关系的协议。米氏和律所的鲜红大章耀目刺眼,黑色的地毯上,白纸好像颓废的少女,伸展开任人蹂躏。
  “你写的?”
  “嗯。”
  “你递的?”
  “嗯。”
  王律师胸脯剧烈的起伏,瘦瘦的脸上,腮帮子一鼓一鼓,原本有些突出的眼睛几乎要暴出来,咬牙切齿的问:“谁让你寄的!经过我同意么!”
  文卿推开椅子,想离她远点。不想王律师一错步,正好堵在工位的出口,摆明了是找碴的:“严律师让我寄的。我以为你同意了!”
  “放屁!少打马虎眼!”王律师口不择言,“我同意的?签字呢?交寄文件的确认单呢?”
  这是所里的手续,这样的文件需要一个内部的审批流程,其实就是负责律师在确认单上签字,证明这件事大家都同意了。
  “严律师说事情急,回头补。”文卿撒谎不带打草稿,责任都推到老头身上。王律师这架势,似乎要打人?
  “都他妈的盖章了,补个屁!”王律师眯着眼,“小文,这事儿是你撺掇的吧?是你告诉米倍明,我揭发的裴融!”她的声音愈发轻柔,文卿听了不寒而栗。
  “王律师,这从何说起!我下午回来才知道,那时候米先生都走了。这事儿是米先生跟严律说的,而且,严律说谁揭发的裴融不好说,毕竟米倍明的证据太弱,也许是警方一系列的行动,这都说不好。我觉得他估计是考虑到米氏最近事情多,律所得不偿失才同意米倍明的说法的。”
  文卿尽量弱化感□彩,王律师斜着眼上下打量着文卿:“文卿啊文卿,我一直以为你是咱们所里少有的忠厚人,亏我一直拿你当朋友看,想不到你在背后这样捅我刀子!我今天去看守所见裴融了,她告诉我,她早就找过你。”
  文卿心想,裴融这女人真是疯了,没谱的事都乱说。
  “是,是找过我。她说米倍明怀疑赵丽的死是她做的,她害怕。但是这事儿太复杂,我没答应她。”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王律师喝问。
  两人剑拔弩张。其他加班的同事看情况不好,全都悄悄地溜了。
  “我……”文卿哑口。
  怕她多心才不说,可是现在摆出来,不说好像她见不得人似的!
  “文卿,你这只披着人皮的母狗!亏我那么信任你,把事情都告诉你,想不到你背地里调查我,还跟裴融那贱人合起伙来害我!”王律师当当的敲着合同,“我知道,你是恨我抢了你的生意,我告诉你,就算不做顾问,裴融那贱人也回不到老米身边,你也甭想抢回这单!”
  文卿被骂的有些挂不住:“王律师,你怎么说话!你自己愿意说的,自己嘴巴不严,跑这里怪我!别说我没说,就算我说了,又能怎样!米氏的烂摊子,白给我都要!你不要在这里乱吠,让人听见掉了身价!”
  “啪!”
  清脆的一声响,文卿懵了。
  捂着脸慢慢转头看见气的忽悠忽悠的王律师,她实在没想到,在这个斯文的地方,这个斯文的女人,竟然伸手打自己——还脸上!
  王律师一扬下巴,“这只是警告!别以为攀着宋沙就没人敢惹你,把我惹火了,有你好看!”说完,蹬蹬蹬的走了。
  文卿捂着脸,甩了一下头,脑子里嗡嗡的乱叫,这是真的吗?
  空旷的办公室,从紧闭的茶水间传出隐约的哭声,断断续续持续了很久。快半夜了,声音才慢慢的停下,抽抽搭搭的,显得格外瘆人。
  一阵哗哗的水声,文卿擦着红肿的眼出来,半边脸格外的红,还有些肿,细看还有两根细细的血痕。这巴掌打的,真不是电视里那种干听响儿的,实打实的万紫千红。
  哭够了,文卿了拎起书包,沉甸甸的,还有裴融的资料。经此一事,更不敢把东西放在办公室里。
  锁上门,走出大厦。深秋了,又下过雨,冰凉的空气慢慢冷却了发热的脸颊。
  裹紧身上的风衣,文卿没有打车,慢慢的走着。好心被狗咬,就是因为听了不该听的。怀璧其罪,不管自己怎么辩解,这下王律师是认定自己在挟私报复。认定就认定吧,冲这一巴掌,也祝她早日破产,最好让裴融气疯!
  文卿愤愤的想着,摸着脸还隐隐有些疼,自己刚才怎么就哭了呢?太没出息了!应该当时就冲上去,拿包狠狠的砸死那个臭女人!最好踩在脚下,仰天大笑:“老娘就是算计你,怎么样!”那才叫英雄,那才是解气!
  文卿默默的自我安慰着,好像真的已经把王律师踩在脚下。
  凉风嗖嗖,打了个哆嗦,额头上的汗被风一吹,冷气嗖嗖的灌进身体里。脑子持续的嗡嗡着,还有些神智不清。
  不会是发烧吧?打的?吓得?真是没出息到家了。
  前面不远是羊汤馆,旁边是一家24小时药店,先喝点热汤压惊,然后再买点药,有备无患。文卿为自己打算的很妥协,小小的安慰一下:看,我还是很会照顾自己的。就凭这一点,那个王律师也不如我。
  不如她什么,她也不知道。但是这样说下来,感觉很好。精神也振奋起来。
  唐哥唐嫂都没睡,两人坐在店里小声的聊天。看见文卿都很高兴,一碗热腾腾的羊汤,一只脆生生香喷喷的烧饼,第一口落肚,原本七零八落的魂魄立刻重组归位,在五脏六腑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小文,你这脸怎么了?”唐嫂站在旁边看了半天,忍不住伸手一摸,文卿疼的啧的一声躲了一下,“怎么……这是肿了?”
  唐嫂不可置信的提高声调,唐哥也过来:“真的!谁打的!?”
  手中大勺一挥,文卿发现唐哥的拳头跟眼前的碗差不多大!
  “摔、摔的。高跟鞋绊了一下,摔趴了……唔,正好碰到这半边。”文卿支支吾吾,低头喝汤,顺便呼啦了一下头发,欲盖弥彰。
  “摔得?还能摔出这血道子?”唐嫂眼尖,一边说一边转身走进里屋,很快拿出些酒精棉球,“来,消消毒,别发炎了,都在脸上呢!落疤了不好。”
  这是正事,文卿自己也没想到,龇牙咧嘴的忍着酒精的痛,任由唐嫂处置。伤口不大,但是肿起来的地方就不好说了。
  “这得多大劲儿啊!”唐嫂啧啧称奇,“你脑子没打坏吧?”
  “不、不是打的,摔的,摔的。”文卿心虚的解释。
  “算了,当我们都白混的,连打的摔的都分不出来!”唐嫂伸手摸了摸文卿的额头,“这么烫?不会是发烧了吧?我看你还是去医院看看,别脑震荡了。”
  “没事,我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老唐,你看着,我陪文卿去医院看看。”说完一咯叽眼儿,老唐纳闷的一歪头,随即恍然,赶紧应下。
  文卿还在那儿撑着:“不用,我去隔壁买点药就好了。我……”
  人已经被唐嫂连拱带架拖了出去,上了北斗星,一路飞驰,向着医院跑。文卿想起上次陪伍兵去医院,医生的冷嘲热讽,这次要是也碰上那个医生,自己还怎么见人啊!
  捂着脸,下车都觉得腿软。
  “诺,人在这里。交给你啦,我得回去找老唐。先走了。”唐嫂的大嗓门响起来。文卿觉得自己被人一推一接,好像就换了一个人。
  松开手一看,伍兵?哦,一定是唐哥告诉他了。
  天黑看不清脸色,但是从他“唔”的一声,简单的答应唐嫂可以感觉,他心情极为不好。平常,这孩子很有礼貌,而且笑呵呵的。
  文卿晃晃头,觉得脑子里有一缸水,咕囔咕囔的,竟然冒出一句诗:此身犹疑在梦中!
  大脑,真是不可思议的神奇玩意儿!

  第 27 章 你的温柔我懂
  (虽然与他有了距离,可我们心里都有一处最温柔的地方为对方保留,哪怕没有了他每天的陪伴。因为我知道,爱就是爱了。)
  伍兵也没多余的废话,拎着她就挂了急诊,ct不开门,医生翻了翻文卿的眼皮,又问了几个弱智的问题,告诉伍兵:“可能有点轻微脑震荡,明天照下吧。”
  文卿道:“我刚才回答问题很弱智吗?你怎么看出我震荡?”
  医生翻了一个白眼,“小姑娘,你要是再这么尖牙利齿,小心你男朋友真不要你了。你这是别人打的吧?”他推了推老花镜,“女孩子吧?争风吃醋,最要不得。你这个小盆友我也得说你!”他把矛头转向伍兵,“你喜欢谁就明说,不要两个之间跳来跳去的。男子汉大丈夫,弄得自己像只大猴子,看着两个小姑娘为你打架,舒服啊?”
  文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为什么又赶上他值班!
  “大夫,您不是外科么?怎么今天来内科?”文卿忍不住问。
  “啊,我全科。怎么啦,不行啊!你们这些大学生,知道一点皮毛就怀疑一切,这科室都是人为设计的,其实人是一个整体系统,彼此都不能分开……blablabla”医生一边开方子,一边普及医学常识。
  走出医院的大门,耳边似乎还有医生的唠叨声,文卿嘀咕:“真倒霉,怎么又碰到他了。”
  一直没说话的伍兵这才开口:“走吧,上车,我送你。”
  “你有车?”
  “借的。”傻子也看的出来,伍兵心情不好。
  文卿想,我才应该是心情不好的那个,但是看起来我像是打了鸡血的。难道这就是脑震荡的表现?
  晕眩,亢奋,各色情绪交织在一起,坐进车里没一会儿,文卿就开始晕车。一路走,一路吐,最后伍兵决定回医院,文卿一听害怕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脑袋不走了。
  说破天,我也不去!
  呕吐事小,丢面子事大!
  伍兵无奈,只能在她身边坐下:“你休息一下,等感觉好点了,我们再走。”
  文卿靠着他,脑袋歪在他肩膀上,歇了会才说:“你还记得,咱俩从派出所出来那个晚上么?”
  伍兵点点头,轻轻移开文卿的脑袋,伸出手臂揽住她,抱在怀里,这样舒服很多。
  “好怀念啊!”文卿大发感慨,“那时候你还是自行车呢,转眼都开小车了……唔,还是雅阁。”
  “丽莎的车,我借过来开一下。”
  “她怀孕了?”
  “……”
  “宋沙告诉我了,我说你滥好人。”
  “她没有收入,我只是暂时接济一下。她的钱都寄回老家了。”
  “嗯,估计你也不敢。呵呵-”文卿笑道:“我听别人说过一件事,说一个男的找到律师问他被一女的强 奸了,能告不?律师问缘由,男的说,那女的绑着他,给他喂了药,就把事办了。律师说你不是妇女,没有受法律保护的性意志自由,不能告她□。不过看起来你也爽了,做个检查,看看有没有充血伤害之类的,拿点赔偿吧。”
  文卿咯咯的笑起来,心里还诧异,这个傻笑的女人是自己么?怎么那么轻浮!嘴巴却不受控制的继续傻笑。
  身后的胸膛震动了两下,伍兵也笑了:“放心吧,那都是编的,不会的。”
  “真的。”
  “真的。”
  “要是、要是她们强迫你,你跟我说,我还要你。我让她们统统进监狱!”文卿胡天胡地的说着,神智渐渐涣散,“呃,你可把我害惨了。我还以为你是可靠的好男人,可是你看看,你把我的生活搅成什么样了!唉,我还离不开你,离不开呀离不开,坏伍兵……你要是对别的女人好,我就真嫁宋沙啦!反正都那么回事,不想谈恋爱了,太累了……”
  文卿嘟囔着,慢慢睡着。
  伍兵低下头,小心的绕过红肿的脸,轻轻的吻着她的鬓角。抱着她的手握紧又张开,张开又握紧,青筋几番绽露,最后都沉寂下来。
  又是吃药又是喝水,文卿睡着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伍兵躺在她身边,轻轻的替她掖好被角,犹豫了一下,起身离开。
  胳膊被人紧紧的抱住,回头一看,文卿瞪大了眼睛看他。连忙说:“我不走,就在这儿。”
  文卿也不说话,就那样瞪着他,伍兵只好躺回去,摸摸她的头发,低声说:“我陪你。”也许是敷衍,但是话一出口便笑了。他想说这句话太久太久,藏得又太深太深。看文卿慢慢闭上眼睛,伍兵才无奈的摇头,用极低的声音说:“我是怕害了你呵!”
  薄薄的小被子裹出玲珑的曲线,手掌沿着曲线慢慢的滑动。她的头发终于长长了,散落在枕头上,想起那时的玩笑:
  “小伍子,给本太后梳头!”
  “切,还太后呢,你头发跟我差不多长!”
  从那以后吧,她就不进理发店了。
  手指慢慢的梳理着枕上的头发,柔软顺滑,还有些发黄,是营养不良么?轻轻的捻开打结的地方,这些日子她过得也辛苦。但是,人在弦上不得不发!
  文卿,给我些时间,等这件事过去,我们重新开始。
  早上,文卿醒来,听到洗漱的声音,恍惚觉得在做梦,伍兵怎么可能回来?等到明白不是做梦,伍兵真的回来了,昨夜的一切也钻进脑袋里,欣喜委屈一股脑的涌上来,鼻子一酸,真真正正的委屈起来。
  伍兵冲了个澡,放松的走出来,一眼就看见文卿在那里掉眼泪。以为自己又哪里做错了,连忙慌手慌脚的走过来,一边递过自己的擦脸毛巾一边说:“我没走,就洗了个澡。”
  文卿根本不管他说什么,恶狠狠的推开道:“讨厌,现在才来,姓王的打我时在哪里,你们都欺负我!呜呜呜——”
  “王律师?打你的!”伍兵慢慢站直了,一字一顿的说。
  文卿立刻收了眼泪:坏了,说漏嘴了!
  “为什么?”伍兵不肯放过,沉着脸。
  文卿已经忘了昨夜坚持不肯说的原因,一五一十的把经过讲了一遍。也许因为面对的是伍兵,她不想再在心里藏任何秘密,连自己的调查结果,都一一道出。说完了,长吁一口气,颓然的瘫倒,似卸了一副重担。
  出人意料的沉默,文卿抬起头,看见伍兵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里响起了警报,严律师的抱怨和对宋沙的警告竟出奇的和伍兵联系在一起。
  云南省公安厅的人;伍兵的战友;能有那么巧么?
  “伍兵,你、都知道的,对吧?”文卿猜测道。
  “什么!”伍兵倏地收回神思,有些紧张的否定。
  “泉韵里肯定有个毒窝。伍兵,你是不是答应别人什么了?”文卿着急。
  “什么啊!泉韵脏是脏,毒品早扫光了。别瞎想,这事儿别馋和,人都死了,你跟着闹哄什么!”
  这话太不像伍兵,文卿愈发肯定自己的想法:“我已经知道云南那边有人过来了,是你的战友对吧,你到底在做什么啊?他们有枪有钱,你跟着掺和什么!做线人,那是要死人的!”
  伍兵站起来,拿着毛巾背对文卿擦脸,含糊的说:“你说什么啊!什么云南的,我的战友早走了。你不是知道么!”
  “那你那天告诉他们说你不干,是什么?”
  “旅游啊,我那时没钱,不能带你去,自然不行。”
  伍兵抵死不承认,文卿又急又气又委屈,哽咽着说:“伍兵!我不要你出人头地,也不要你发财!我就想安安心心的过日子。可以安心的吃饭,安心的睡觉,安心的去爱一个人,安心的呆在他身边,一辈子!你、你不明白么!”
  文卿看着伍兵,那是她熟悉的男人,站在屋里就是像刚开始认识时那样。
  可是,当他随着她的话,慢慢的停下擦脸的手,背影仿佛一座黑黢黢的大山静立在那里时,文卿才绝望的想:自己真的找错人了。他始终是不甘雌伏的伍兵,而自己却一直以为他就是个送快件的。
  伍兵一直沉默着,文卿平息了喘气,知道这事不管真假伍兵都不可能说,但是心里已经十有八九的确定。谁都不是傻子,从一开始的不乐意,到后来突然接受,并且还切断了两人的关系,若不是有不得已的理由,伍兵也不会如此决绝。他一步步的接近宋沙,一步步的借宋沙接近泉韵——这个他一度极端反感,现在却竭力保护的地方——
  文卿叹口气,论心思论身手,也的确无人能比伍兵更合适。
  下床,从包里拿出裴融给的资料:“你看一下吧,这是裴融和小万的联系。签名的叫贾艳秋,是小万的男人。”
  伍兵看了看文卿,接过来一页页的翻着,看到签名那页,突然不动了。
  “怎么了?”文卿有些奇怪。
  “这个贾艳秋,是小万的男人?”伍兵指着签名问。
  “嗯,小万亲口说的。账户什么的都是她男人管,签字合同都是她男人弄。”
  伍兵摇摇头:“不对,这是俞露的笔迹。这个‘秋’字我认得。前一阵子她给人寄国庆中秋的贺卡,上面有顺颂秋安的字样,这个‘秋’字就是这样——”他指了指那个“火”字,两朵火焰连成一条直线与“禾”成为一体,很古怪的样子,“我印象很深,这是俞露的笔迹。”
  文卿看了看,又想了想,扑哧笑了:“你、不会不知道俞露和唐嫂的事吧?”
  伍兵眨眨眼,突然一拍脑门:“啊呀,我怎么把这茬忘了!”竟兴奋的笑起来。
  贾艳秋的确是俞露,小万嘴里的男人只是因为俞露在她们的关系里扮演一号而已。
  文卿喃喃自语:“真没想到,俞露那么漂亮的人,竟然是个T!”
  伍兵点点头:“我说那里的姑娘还为了俞露争风吃醋,原来是因为这个。”他实在大男人,对这种非同一般的取向有一种刻意的忽视和贬低。一旦在他的视野起关键作用,就会觉得不可思议。
  文卿歪头看着伍兵,抿着嘴,似笑非笑。不用说了,一切都明白。伍兵尴尬的抬起头,嘿嘿一笑,耸了耸肩。
  跪在床边,文卿伸出双臂,伍兵乖乖的走过去让她勾住脖子,额头对着额头,鼻子对着鼻子,呼吸间,人就融化了,两个人像连体婴儿一般粘着不肯松开。
  “别再抽烟了?”伍兵低声嘱咐。
  “好。”
  “不许酗酒。”
  “好。”
  “不许接近宋沙。”
  “呃——”文卿轻轻锤了一下他的后背,“我不许你接近俞露!”
  伍兵嘿嘿笑了,他只是表示一下关切。天知道每次看见文卿和宋沙在一起他有多想砍人!
  “不许吸毒。”轮到文卿提条件。
  “好。”
  “不许嫖娼。”
  “好。”
  “不许受伤。”
  “……”
  “我不许你死!”文卿终于忍不住,趴进伍兵的怀里痛哭起来,多少掩饰的本领都遮不住此刻的担心与害怕,坐实了的猜测比现实更让人崩溃;只要想起自己的猜测曾经成真,看着将来无数可能,就会更加恐惧——怕它再次成真!
  伍兵抱着她,轻轻的拍着后背,像哄小孩一样轻轻的摇晃着。他没有办法许诺,也没有办法安慰,他只能陪着她,等她平静下来,然后一起面对未来。
  慢慢的,文卿止住哭泣,抬头送给伍兵一个微笑。
  放心,我明白的。我明白生活本来就有很多不得已,无法改变的时候也只能挺起腰杆开动脑筋,生生的受着。
  微微拉开两人的距离,文卿的手指从敞开的衬衫领口钻进去,抚着他的锁骨,低声说:“我们所做刑诉的一个律师说,生活就像强 奸,不能反抗时能享受也不错,好不好的心里知道,要不要起诉还是看自己。”
  手指似风拂过身体,在锁骨上流连却像拂过身体的每一处,呢喃的话从耳朵钻进感官内部,沿着中枢神经一路向下……伍兵绷紧了身体,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考虑应不应该继续。
  可是,这是理智判断,不会出现在此时文卿的脑海里。她想的只有一件事:伍兵。
  阳光透过薄薄的天蓝色的窗帘漫射进来,晕染的蓝色光线在伍兵脸上勾勒出温柔而刚强的阴影和线条。这个人有着鲜明的五官轮廓,艰难的日子让他的身形显得格外瘦削,却赐给他坚硬如铁的肌肉和灵活的身子。轻轻吻上高挺的鼻梁,文卿发现,尽管他的五官鲜明,却在每个转折阴影处包着圆润的肌肉,非要尝试才能知道……这个远看倔强的人,在如此近的距离看去,却异常的温和,甚至羞涩。
  文卿着迷的在他脸上的光明和阴影间逡巡,手指轻轻的解开衬衫的扣子,轻轻向下一探,便落入湖水中,一划,便是一道涟漪,层层波纹荡开去,吹皱一池春水。
  风,起于青萍之末,可蹶石伐木,梢杀林莽……
  伍兵的最后一丝理智被弹开,眼睛随着文卿的动作慢慢变深,手在她的腰部慢慢滑动,时松时紧的拉近或推开,轻轻一推便跌倒在床上。不同文卿的浅啄细吻,伍兵更喜欢在她身上长长的吮吸和停留,好像一只老虎停在鲜花旁……
  这毋宁说是一场游戏,两个红尘行走太久的人终于来到一处小站,相视一笑,躲开喧闹,像个孩子般的游戏玩耍……
  文卿再次从晕眩中醒来时,伍兵依然还在沉睡。不知道听谁说过,有些男人关起门的放肆和他在外面的正经是正比关系。也许韩达不是,但是伍兵绝对符合这个定律。或者知道这是“可以的”,所以他便淋漓尽致的享受自己的“福利”。揉揉酸疼的腰,蹑手蹑脚的爬起来,最后一眼,伍兵依然在沉睡。不管他在外面如何,在这个屋子里,他只是一个无害的男人,或者男孩。
  文卿偷笑着,钻进卫生间洗漱。这是一个怎样的早上啊,连不透风的浴室里,花洒喷出来的水花都架出一条五彩的霓!
  轻松的哼着曲子走出卫生间,文卿甚至觉得这是留住伍兵的一个好办法!可是——
  卧室里已经空无一人。
  也许他没有睡着,也许他等着自己走开,这样,不用说“再见”,也不用面对泪水,离别会更容易一些。
  颓然倒在床上,又上路了。前路未卜还需走下去,人生莫测也要喘息着活下去。
  文卿乐观的想:至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请了半天假,下午四点多文卿才去办公室。脸上的伤口不大,已经结痂。但是从镜子里看,好像还是有些异样,她不想让人大惊小怪的盯着自己,到时候说还是不说都尴尬。
  严律师一天都没来,也不知道忙什么,业务越来越少,老头儿越来越忙,文卿奇怪他是不是真的想退休了?
  路亚告诉她,上午王律师和范律师吵架了,好像是为了米倍明公司的事情,她要求范律师以律所的名义,向米倍明道歉,撤回无效的解约协议。
  “有结果么?”
  “范律师不理她。不过,她说这个合同是你私下里做的,要范律师——”路亚看了看里面,“开除你。”
  “哦,那范律师怎么说?”
  “老范说你是老严招的,开除这种事还是等老严回来再说,然后夹着包就出去了。”
  “王律师呢?”
  “自己做了一份合同出去了。”
  “盖章了?”
  “没有!严律师老早就说过,所里的章谁都可以用,唯独她,不能!”路亚得意的笑着,拍了拍自己的抽屉。
  文卿扫了一眼,“说实话,你这抽屉我都能开。”
  路亚吓了一跳,文卿拿起两枚大头针,三下两下,就捅开了。站起身看着路亚不说话。
  公章还在,可是,路亚记得自己明明把口红放在公章上面了,怎么口红跑到另一头了?
  文卿拍拍她的肩膀,“没事,别跟别人说就行。老严不会怪你的。”
  路亚看着文卿走进去,半天才咂舌嘀咕:“这儿是律所,还是贼窝啊!”

  第二十八章 爱的代价
  说不担心是假,说因此就可以不让他去做也是假。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哪个你能拦得住?
  坐在办公桌前,文卿有些恍惚:伍兵所做的也不失为一种职业。虽然要求高了点儿,但他也算受过特殊训练,至少比一般人合适。好比自己做律师,也算受过特殊训练。
  思来想去,一下午的时间就这么荒废了。严律师依然没来,范律师从她面前走过几回,看了两眼没有说话。
  王律师一直没回来,估计在跟米倍明较劲。红颜知己也是女人,惹急了有几个能乖巧伶俐?到时候就龇牙咧嘴,撕筋裂骨了。文卿不担心王律师说自己什么,毕竟整件事是米倍明亲自在背后操纵,她甚至觉得米倍明早就开始怀疑王律师,一切甜言蜜语不过是让她更加疯狂,暴露得更加彻底。
  这男人,也太可怕了。
  快下班的时候,路亚接了一个电话,小脸煞白。
  文卿问她怎么了。
  路亚结结巴巴地说:“王、王律师的车起火了!”
  “人呢?”
  “没、没事!不过吓得不轻,在医院呢。”
  “范律师知道吗?赶紧通知他。我去找严律师。”
  路亚连忙点头。文卿想了想,没有立即拨通严律师的电话,一个电话拨到负责的片警那里。警察说,王律师自己说是因为漏油引起的燃烧。文卿想,夏天自燃还可,这都快冬天了,自燃?骗鬼啊!
  既然王律师自己不想说,文卿也不找她本人。两人已经闹崩,所做无非本分。拨通严律的电话,如此这般一说,严律“哼”了一声,说了句“活该,不要理她”,就挂了。
  晚上八点,范律师给文卿打了一个电话,说王律师受了点儿惊吓,这几天不去了,她的事情让文卿分配一下,看是谁来做。
  说得客气,但是文卿听明白了,昨晚的冲突都知道了。放下电话,她叫过小苏,把王律师的工作统统移交给她。小苏也乖,虽然不知道什么,但是更不问,接过资料翻看起来。
  文卿不需要等太长时间就知道王律师的车是怎么着的火。宋沙接她下班,很霸道地捧着她的脸看半天,然后拍着没挨打的那半边,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呀……怎么那么没出息,有本事把这半边也让人家打!”
  文卿挣开,躲到一边嘟嚷,“我又不是耶稣。”
  “不是耶稣你不告诉我?”宋沙沉了沉脸,“伍兵都不要你了,你还找他干吗?”
  他的声调并不高,文卿听着却觉得危险,“是唐哥告诉的。我谁也没打算通知,这种事还要敲锣打鼓的弄得满世界都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宋沙脸色稍缓,说道:“俞露告诉我的。”
  文卿嘀咕,“她怎么知道?”
  宋沙道:“伍兵借丽莎的车,丽莎不放心告诉俞露,俞露派人跟过去看了看。” 文卿心道:那伍兵在自己那里彻夜未归,宋沙也应该清楚。
  果然,宋沙上下打量着她说:“就算我不说什么,女孩子也应该自重些。有些事说出去不好听。”
  文卿看向一边,“说什么呀?我都脑震荡了,又晕又吐的,管得了那么多?”
  “什么脑震荡?”宋沙突然变脸,“现在呢?”说着站起来就往外走。
  “你去哪儿?”文卿赶紧拦住他。
  “找那姓王的算账!妈的,才灭她的车,太便宜她了!”
  文卿死推活拽,生生地把宋沙拦下,“讨厌啊!你非要天下皆知,让我丢脸才行吗?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动她一根毫毛,以后就不要再见我!”
  宋沙真的喘了半天粗气,好久才闷闷地点了点头。文卿怕他再去找事,“吃点儿夜宵吧,我晚上没怎么吃饭,有点儿饿了。”
  这是文卿第一次不带任何条件的、主动的、积极而温柔地邀请宋沙,宋沙嘿嘿一笑,揽着她的肩膀走出办公室。
  整整一周,王律师都没有出现。
  寒露一过,天气明显转凉。宋沙送文卿一辆车,被文卿拒绝,极为生气,但也无可奈何。
  周末,文卿在网上看旧电影。宗华、冯宝宝那一版的《 杨贵妃》里,宗华扮演的唐明皇对杨贵妃不识相的举动非常生气,要动粗。高力士说,皇上,普天之下没有什么是您要不到的,但是贵妃娘娘的心不可以强求。唐明皇只好纡尊降贵,天大的火气也按在心里,耐着性子等杨玉环回心转意。
  看到这里,文卿突然乐了,她想起宋沙说在自己面前一定要当个好人。不知道他是因为喜欢才要当好人,还是为了当好人才当好人的?杨贵妃最后香消嵬坡,宋沙什么时候会忍不了自己呢?
  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暖宝宝贴在后腰,一股热流慢慢地让冰凉的腰腿舒服起来。生活其实很简单,没有暖气的时候可以用暖宝宝,成本都不高。
  今天是周末,天气阴沉着,还刮大风。这几年环境还不错,沙尘暴很少了。原来的窗帘洗了,文卿换了一幅淡紫色莺尾花的,白色的墙壁被染成淡淡的紫色,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呷一口热茶,微微闭眼,享受难得的清净。
  嘭嘭嘭,有人急促地敲门。
  不是伍兵的节奏,也不是宋沙。宋沙会一边敲一边喊她的名字,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
  开门一看,稀客,是严律师。
  “文卿,太好了,你在,快,跟我去见陈局。马上!”严律师也不客气,看文卿还穿着家居服,便一迭声地催促。
  文卿不敢怠慢,连忙换好衣服,拎出风衣锁上门出来。在车上,严律师才喘口气说了下事情的经过:王律师实名举报泉韵引诱他人吸毒,并提供毒品。泉韵的当家人俞露是策划人,并提供了俞露和赵丽在一起,并教赵丽吸毒的照片。而且,当初举报裴融的也是王律师。她举报裴融本来是为了排除异己,没想到米倍明反而借机解除了顾问关系。这次她釜底抽薪,举报完之后直接去了米倍明那里寻求保护。米倍明倒是仗义,立刻收拢在自己羽翼之下。严律师说老米糊涂了,文卿却知道,这是米倍明一直在寻找并且继续寻找的真相。
  “严律,您给我打个电话我自己去就好了,怎么还亲自来?”文卿问。
  “陈局不让我打电话。以后有什么事,你也不要用电话跟我讲了,听说这事儿已经惊动缉毒的那帮人了。”
  “咦?不归陈局管吗?”
  “名义上是,但实际上人家有人家的领导,不好伸手啊。”严律师有点儿感慨。
  文卿想,你们又没贩毒,这么紧张干吗?但是想想泉韵和宋沙的关系,似乎他们也有理由着急。
  七拐八扭,竟拣着小道胡同乱钻,他们最后到了一家门脸极小的小饭店,陈局已经在那里。文卿突然提起心,他们叫自己来干什么?不是让自己做什么事吧?
  他们说话,没有文卿插嘴的地方,最后是给文卿两份工作:第一,给宋沙递话,没事不要再找他们,泉韵那里看着办;第二,给了文卿几个账户,还有公司的名称。严律师说,后面这个至关重要,我办公室里有合同模板,你接下来就做这件事,用完以后,所有的模板都销毁。一定要保密,不要让别人知道。
  文卿听得明白,这些钱最后都是流向海外。
  严律和陈局已经在安排退路。
  点头应下,严律又带着她原路返回。
  看着严律的车子走远,文卿想,这个老狐狸是不是很早就开始安排退路了?
  兜里的纸片沉甸甸地压在心上,何去何从,她也茫然了。
  在没有确定方向之前,文卿习惯性地遵照严律师的嘱咐做事。王律师一直没来,据说已经住到米倍明家里。米倍明问文卿认不认得伍兵那样的退伍军人,他想请家里来,报酬从优。文卿说不认得,或者可以问伍兵。但是米倍明拒绝了,并且说最好不要跟伍兵讲。
  伍兵在泉韵,米倍明不放心。
  苏铮接手王律师的工作,再加上支持刑诉业务,有些忙乱。问文卿王律师什么时候回来,那个做刑诉的律师有一天突然说,王律师现在被警方保护着,估计一时半会儿过不来了。
  周四,文卿正提心吊胆地做合同,突然来了两个警察,“你是文卿吗?”
  “嗯,我是。”文卿慢慢站起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也和公安检察部门打交道,但是这样被人追上门来还是第一次。
  来人亮了一下身份,“需要您配合一下调查。”大概知道律所的人矫情,旁边年轻一点儿的出示了相关的手续。文卿看了看,只是调查问话,没有搜查,关了电脑,锁好抽屉,扭头对苏铮说:“小苏,跟严律师打个招呼。”
  小苏倒是很沉着,点点头,让文卿放心。
  问话主要是关于王律师烧车的事情。文卿承认她打了自己,但是坚决否认是自己烧的车。这个女人估计是狗急跳墙,逮谁都咬一口。警察问她之后去了哪里,她说是医院。警察问谁陪着的,她说是伍兵。这些都有医院的记录,瞒是瞒不了。伍兵是泉韵的保安主任,泉韵是俞露的老巢,警祭要找他们之间的联系也不是不可能。
  文卿开始怀疑,也许伍兵不是卧底,他是真的变坏了?
  警察问去了医院之后呢,文卿说回家。年轻一点儿的警察急躁,张嘴就问,回家干什么了。
  文卿脸一红,翻了个白眼,没吭声。
  老警察嘿嘿一笑,点了根烟,也不答话。
  小警察不耐烦地催文卿快说,文卿没好气地说:“做事,爱做的事!”
  小警察很吃惊,“你男朋友不是宋沙吗?”
  文卿脸更红了,低头不吭声,觉得自己是来受审的。
  老警察咳嗽了一下,小警察嘟嚷了一句:“真乱。”算是放过了这个问题。 老警察慢慢悠悠地说:“文律师,您是律师,我们也不说什么政策了。伍兵几点离开您那里的?”
  文卿想,果然如此。
  “上午吧?快中午了。我因为脸上的伤不好看,请了半天假。律所有我请假的时间,就在那个点之前十几分钟吧。”文卿知道王律师的车是中午时候烧的,伍兵那时候刚刚从自己这里离开。时间并不充裕。
  “他有没有给谁打过电话?”
  “没有。我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事。”
  “什么事?”小警察很聪明,不喜欢代词。
  文卿无奈,拔高了声调,“我和伍兵在一起的事情!”瞪着他,气得呼呼的。
  小警察嘴一撇,好像非常明白这事儿如何的见不得人。
  “伍兵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
  有人叫那个老警察出去接电话,转个身的工夫,老警察回来跟小警察咬了咬耳朵。文卿知道,她可以走了。
  走出大门,文卿刚要松口气,就见宋沙从路边的车里下来,“你没事吧?” “没事。”
  “问你什么了?”
  “王律师烧车的事,怀疑跟我有关系。”
  “切,跟谁都没关系。”宋沙啐了一口,扶着文卿正要上车,身后有人叫文卿的名字,两人扭头一看,是伍兵。
  伍兵没理宋沙,直接问文卿:“你怎么来了?刚才他们找你麻烦?”
  文卿摇头,把对宋沙说的话重复了一遍,问伍兵:“你呢?”
  伍兵这才看了看宋沙说:“泉韵出事了,他们找我问下情况。我刚才出来时,看见你从……从里面出来,所以——”
  后面的话像是给宋沙的解释,宋沙拍了拍伍兵的肩膀,“走吧,上车,我正好有事跟你说。”
  文卿坐在后座,伍兵犹豫了一下,坐在副驾的位子。宋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自己开车,一路无言。
  等文卿下了车,那两人还是一声不吭,估计他们之间有很重要的决定吧。
  文卿倒不觉得这个决定跟自己有关,十有八九是泉韵的事情。
  宋沙和伍兵都是冷静的人,他们可以爱,但是绝不会为了感情做任何失控的事情。即使烧车这种事情,在外人看来很疯狂,但是对宋沙来说,只是一个小小的警告。而伍兵,已经在用行动证明,他很爱文卿,但并不妨碍他做事。
  看着文卿离开,宋沙点了根烟,抬了抬下巴,“好女人啊。”说着,眯着眼去看伍兵。
  伍兵看了一眼文卿离开的方向,没有吭声。
  宋沙问:“你当初怎么就那么狠心不要了呢?我又不是让你走私贩毒,做保安嘛,至于那么紧张?”沉默了一会儿,宋沙说,“你去了我那里就针对泉韵下手,就算俞露没让你动监控系统,我估计你走那一圈,哪儿有什么没什么都搞清楚了吧?”
  他看着伍兵,眼神显得有些诡异,“我知道你讨厌泉韵,也不想接近那地儿,但是,你也没想到即使打着我的旗号也动不了俞露,对吧?” 他伸手拍了拍伍兵,“老弟,我把你送到俞露那里做保安主任,你应该感谢我啊。”
  伍兵冶头看一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抱歉,没有帮你解决问题。”
  宋沙摆下摆手,“漂白?说得好听,我的那些兄弟怎么吃饭?开始我是希望你能帮我约束一下他们,但是后来我就觉得,一来,你的手法太极端,二来,嘿嘿”他笑了两声,“我觉得你另有所图。”
  “我不懂您的意思。”伍兵闷闷地说。
  宋沙道:“咱打开天窗说亮话,伍兵,你要怎么查泉韵是你的事。我跟泉韵有没有关系你最清楚,现在我不想掉进那个坑里。老弟,我们合作如何?”
  “什么意思?”伍兵一脸茫然。
  宋沙哈哈大笑,看着文卿消失的方向说:“你一直拒绝我。后来米倍明为了他老婆的事,找过文卿。我听说后来他又找你了?”伍兵不吭声,宋沙继续说,“老米都和我讲了,他找到你说,如果你不帮他查泉韵的事,他就一直缠着文卿,到时能惹多大的麻烦,他也不知道。”
  伍兵点了一根烟,深吸一口,骂了一句:“这个浑蛋!”
  宋沙说:“我答应他不动那个姓王的,作为条件我要知道你的事情。”
  伍兵看了他一眼,继续吸烟。
  “本来我以为你也就是查查赵丽的死因,后来我看你的行动似乎不止于此,我就嘀咕上了。前两天,陈局通过严律那个老狐狸让文卿给我带话——”伍兵的手一顿,宋沙得意地笑了,“不要跟泉韵有瓜葛,上面在查。我就觉得,既然能揭开这个盖子,说明查得差不多了。刚才你从那里面出来,说实在的,兄弟也是进去过的人,那犯人,证人,还是线人,一眼看得明白。那两个警察,跟你关系不错吧?”
  伍兵知道他已经查清楚,问道:“你想怎么办?”
  “我帮你把泉韵的监控记录弄出来,但是你仅拿走贩毒那部分,谁吸毒,在哪里,什么时间的,不要碰。条件是,不要动我的公司。”
  “我为什么同意?”
  “老弟,”宋沙笑了,“这里面说不定就有什么头儿在里面做坏事,弄出来对谁都不好。”
  伍兵吸着烟,良久没说话,一根烟吸完了,才拧灭烟蒂说:“行,就这样!”
  宋沙发动车子,伍兵看了看文卿住的楼,犹豫了一下问:“你不上去看看?”
  宋沙笑了,“得了,别跟我装了。我要是敢动她一根毫毛,你肯放了我?”说完还叹气,“可惜呀,我抓住机会,机会又溜了。有些事,真是努力也不管用。你不去看看吗?”
  伍兵摇了摇头,转头去看窗外。

  第二十九章 人生中的意外
  (平安和心安是每个人心里不争的愿望,可人生总是有意外,不管这意外是什么,只希望我心里的那盏灯永远亮着,不论我身处职场还是家庭。)
  文卿不知道她离开后又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坐在窗前,希望能看到伍兵出现在楼下。可是,什么都没有。
  能够理解,却不愿接受。
  安静的屋子让人发疯,文卿收拾好东西,又回到了律所。时值下午三点,大多数人都在,有人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苏铮正在忙活,她应该是打电话给严律师的,不然自己不可能出来得这么快。文卿希望苏铮能给她些提示,可是苏铮只是抬头向她笑笑,算是招呼了,又低头干活去。
  文卿觉得自己成了同事们眼中的怪物,但是她又不能敲锣打鼓地证明自己清白。就像姜昆的相声里说的,尽管是去监狱说了一场相声,但是在街坊的眼里,你是被警车接走的,那就是问题!
  电脑没有人动过,她继续做合同。六点多,严律师来了,问她做得如何,文卿说还要几天。严律师也没说什么,让她小心一点儿,便走了。
  文卿心里清楚,自己现在做的事情叫“洗钱”。但是举报的意义并不大,严律本来就是合法收入,陈局大不了安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怕只怕这个名字没安上,自己先折进去,那才不划算。
  文卿上学时,曾和老师激烈争论过“辩诉交易”的问题。老师认为“辩诉交易”在一定程度上起到纵容犯罪的效果,而文卿则认为,通过刑罚来消灭犯罪本身就是不现实的。辩诉交易可以是合乎人性的选择,可以最大限度地节约司法资源。同时也是当事人程序权利的重要体现。文卿记得,老师当时就抓住她的弱点,说辩诉交易的前提是当事人沉默权在法律程序上的认可,而我们国家从来没有承认过沉默权,辩诉交易在我国是行不通的。
  可是,文卿现在想,如果有辩诉交易制度,她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严密地为他们设计洗钱通道。被赶上贼船,连个下海逃生的机会都不给,不死心塌地地干活又能怎么办呢?
  一直忙活到午夜,文卿伸了个懒腰,存档做好加密才回家。走到羊汤馆,看唐哥趴在柜头睡觉,文卿犹豫了一下没进去。肚子叫得很欢,还是回家喝牛奶吧。
  单元门门口需要刷卡,门刚刚打开,旁边蹿出一个人,一把抓住文卿说:“文律师,行行好,帮帮我吧!”
  文卿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是裴融。
  旁边立刻有人阴侧恻地说:“这就是你的金主儿?”
  文卿背贴着铁门,冰凉凉的感觉透着心房,“你、你们是谁?”
  “你甭管!给钱!”一个瘦子从阴影里走出来,干瘦如骷髅,只有两眼精光四射。
  裴融可怜巴巴地看着文卿,“文、文律师,救救我,我实在没钱啊!”
  “什么钱?”文卿壮起胆子。
  瘦子上下打量了她两眼,突然一皱眉,“文律师?你是文律师?”
  文卿不明所以,就听瘦子冲裴融骂道:“臭娘儿们!这次便宜你,下次甭想再找老子赊账!”说完,转身就走。不仅如此,从阴影里还蹿出两个人,跟在瘦子身后摇摇晃晃地走了。
  文卿长出一口气,沿着铁门滑坐到地上,有气无力地问裴融:“你、你这是惹到谁了?”
  进了屋,裴融断断续续地把近况说了一遍。米倍明不管她了,她手里的钱全被查封了,本来应该被送到戒毒所去,求了老米,没有去成。出来以后继续吃,刚才那人就是赊了粉给她的。
  说到这里,裴融说:“哼,我就不明白了,像我这种样子,就算去卖也应该不丢人吧?泉韵竟然把我撵出来了!”
  文卿看她瘦骨嶙峋的样子,估计从泉韵出来又奔了别处,“为什么?”
  “他们说我吸粉,不要我,呸!谁不知道泉韵里面有好多面面。”裴融神秘地靠近文卿说,“还有免费的呢。”
  一股臭味扑面而来,文卿下意识地向后微仰,掩饰性地站起来去倒煮好的牛奶,顺便给裴融倒了一杯。
  裴融捂着牛奶杯暖手,“姓王的那个骚货,她以为就把米倍明拿住了吗?我是有料还没抖,惹急了我,非撞得鱼死网破!”
  文卿奇怪大家为什么都喜欢到她面前爆料,唯独伍兵这个最该开口的死活不肯张嘴。是她做人太成功,还是太失败?
  “算了,别说了,你休息一下赶紧回去吧,我明天还要上班。”文卿拦住裴融的话头。
  裴融翻着白眼儿,“怎么,嫌弃我了?得了吧,道上都说了,您是伍兵送给宋总的礼物,换来他的重用。”
  文卿气得两颊绯红,但是对着这个瘾君子也无话可说。
  裴融嘿嘿怪笑,好像药力尚未过去,“我知道,你去查过小万,告诉你吧,小万死了。”
  啊?文卿脑子嗡的一声停顿下来,良久才听见裴融说:“心脏病,死在家里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唉,说起来,还是她给我面儿的呢。你说我该不该恨她呢?”说到这里,裴融捂着脸呜呜地哭开了。
  文卿只觉得眼前眩晕,满脑子都是一个问题,“小万怎么会死?”
  裴融哭了一会儿突然又笑了,“王八蛋的,把我害成这样,死了才好呢!最好被野狗叼了,撕烂了,扔野地里被鬼奸了!”她又咒又骂,状若疯癫,文卿看她这般样子,心生怜悯,却无可奈何。
  笑闹了一会儿,裴融突然一本正经地问文卿:“你知道是谁把赵丽从戒毒所里放出来的吗?”
  文卿摇摇头,米倍明肯定查过,却无迹可寻,难道裴融知道?
  “是姓王的!”裴融压低了声音,说完嘎嘎大笑起来。
  文卿心里一冷,这个王律师可真是太狠了,若是赵丽一直在戒毒所里,也未必会死。裴融笑够了说:“她以为我不知道,我当初一听赵丽死了就觉得不对劲儿。我跟小万一说,小万说好办,立刻就查出来是谁在背后搞鬼。可惜,就是没证据,在法律上不能拿她怎么办。不过,我如果告诉米倍明,也够她喝一壶的。”
  裴融又狂笑起来,极兴奋的样子。文卿想,你这样真是生不如死,好好的美人,做鬼都做不了艳鬼。
  裴融闹了一个多小时,最后累瘫了,文卿连拖带拽,把她送出小区,招了一辆出租付了车钱,算是送神送到家吧。
  她不想再惹是生非了,她的世界一贯太平,今年的流年格外不利。
  走到小区门口,文卿停住脚步,想了想,问道:“是你吗?”
  好长又很短的沉默之后,身后有声音说:“你没事吧?”
  “你怎么来的?”
  “我听他们议论,说你也吃粉。”伍兵忧心忡忡。
  文卿道:“那个瘦子是你的人?”
  伍兵走到面前,抬起她的下颌仔细看了看,似乎这样就能确认她是否吸毒,“不是,他是俞露那边的,归我管,但是管不着。他们在K房里讨论,被我听到了。”
  “我没吸毒,是裴融带他们来的,要钱。估计他们认出了我,所以没收钱就走了。”文卿低声解释。
  伍兵的手指有些粗糙,指腹的茧子在下巴上滑动。昏黄的路灯迷离了他的表情,文卿看不懂。
  “别碰那东西,还有那些人,都不要理会。”伍兵声音有些低哑,像是嘱咐又像是呢喃,“公安局那里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大白的。”
  文卿只能点头,凌晨两三点,大脑会眩晕。
  “上楼吧,我在这里看着。”伍兵松开手,后退一步,站开说。
  文卿心里酸楚,但也知道俞露对他盯得很紧,不能再有多余的举动了。一步三回头,她进了屋,打开窗帘,看着楼下明灭的红色小点,那个是伍兵的烟头。她慢慢地拉开灯,灯亮了,红点消失了。等到再关上,楼下已经一片漆黑。
  文卿想,裴融就是一枚炸弹,为了钱她可以做任何事。但那毕竟是别人的事,等到消息传到她这里,一切都木已成舟。
  立冬这天,文卿穿上羊绒大衣,还有不到十天就有暖气了,可也是最冷的时候。值得庆幸的是,严律师交代的工作都已经完成。她尽最大努力让一切显得合理合法,但是人走过总有脚印,只能在心里暗暗期待陈局永远不会出事。
  刚进办公室,就有噩耗传来。
  路亚告诉她,王律师车祸,撞得人事不省,在医院里躺着。
  文卿想,估计是被人做了,但是米倍明已经取得宋沙的保证,王律师怎么会受伤呢?难道又发生了什么事?甚至,文卿还想,如果王律师死了,泉韵藏毒贩毒的事情就死无对证,查起来怕更困难。
  路亚神秘地说:“米倍明和丁律师掰了,听说是他把王律师轰出别墅的,而且出事了都不去看。住院费还是王律师父母掏的。幸好有积蓄,不然人就死定了。”
  文卿觉得心寒,就算有什么龌龊,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那些相视一笑的默契与甜蜜,至于绝情如斯吗?她叹气,对路亚说了自己的想法,一贯前卫的路亚也频频点头。
  男人啊,他们也是人吗?
  下午,唐嫂突然打电话给她,约她到羊汤馆来一趟。
  文卿到了馆子里,发现唐哥不在。唐嫂支支吾吾,最后文卿才搞明白,她是故意把唐哥支走的。
  “文卿,我最近心里老是不安生。”唐嫂的开场白很动情,“我听他们说,公安局在查俞露,还说举报人已经死了。”
  文卿喝了口羊汤,大冷天的,暖汤护胃,手脚跟着暖和起来,“唐哥告诉你的?”
  “他哪儿肯啊,我听他们聊天才知道。小文,听说你也卷进去了,还吸粉?”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羊汤喷了满世界。
  文卿抖着大衣,接过唐嫂递过来的面巾纸,一边擦一边说:“没有,就是一个朋友找我……”她突然顿住,裴融找自己的事怎么传得这么快?而且说自己吸毒?这是误打误撞的谣传,还是别有用心?
  唐嫂仔细看了她两眼,“我看也不像,你不是那种人。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说俞露没事吧?前两天她突然来我这里,挺反常的。”
  文卿看着胖胖的唐嫂,突然觉得她和小万不知哪里有点儿像。
  “唉,你别多心,俞露也没说啥。”唐嫂抿了抿头发,有点儿害羞的样子,“她就是喝了碗汤,你唐哥在呢。”
  文卿赶紧回神,“是吗,她没说啥啊?”
  “我不好问,不过看她心情不好,我想问问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文卿摇头否定,心里跟明镜似的。
  唐嫂看了看周围,低声说:“俞露也是不得已,很多时候都是宋沙他们逼她做的。”
  文卿觉得刚才的暖和劲儿被抽得光光的,坐在那里只想尖叫着逃跑。
  “很多当官的洗钱、玩姑娘都是在俞露那里,宋沙让俞露录下来,回头敲诈别人。”
  “俞露说的?”
  “嗯,前几天她给我打电话,说一个好朋友去世了,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消失。哭得好凶,跟我说的。”唐嫂虽然凶悍,此时却一脸的惊恐。
  文卿扶着桌子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对唐嫂说:“嫂子,这事儿您谁都不要说,连唐哥都不要告诉,明白吗?”
  唐嫂点点头,“那俞露呢?”
  文卿拍拍她的肩膀,借机站稳道:“她比你我都坚强。”
  走出羊汤馆,阳光一下子充裕起来。文卿搭手看天,只看见高架从眼前横过,原本清朗完整的天空被高楼撕裂。没了盖头,人会觉得不踏实。他们把天捅破了,不是天火就是洪水,遭罪的是那些没有登上诺亚方舟的生命……
  文卿拎着电脑包,走在回办公室的路上。
  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强烈的直觉让文卿皱起眉头,下意识地向旁边一闪。
  脚步声更加明显,一人冲到文卿面前,一伸手,“给我!”
  “什么?”文卿下意识地护包。
  “少废话!”那人伸手去抢文卿的包,“老子就知道臭娘儿们得整这个!给我!” 文卿不知道他说什么,但是路遇抢劫的第一原则她懂,舍财保命。她及时松了书包,看那人拎包向后一退,正要松一口气,前后左右,连人带车呼啦啦地从缝里钻出N 多人,个个拿枪把他们围在圆心,“不许动,举起手来!”
  文卿眼看着那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冷冰冰、黑糊糊的东西,张大嘴喊着什么,然后一声巨响,肩膀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接着就被人摁在地上,手腕上冰凉凉的,钻心的疼,然后,她就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周围一片白,嘴巴干得冒烟。一个护士进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出去。文卿听见她对外面说:“醒啦,要问就问,快点儿!”
  走进四个人,其中两个很眼熟,是伍兵的战友,曾经来家里做过客。那时候,她是伍兵的同居女友、高人一等的律师、骄傲的鼻孔朝天的女律师。
  “文卿,你涉嫌毒品交易……”陌生的警察刻板地说着,被伍兵的战友打断,“咳咳!”
  那两人看了他一眼,退后一步,意思很明显:你来问。
  “小文,还好吧?”那人笑眯眯的,“我姓石,老石,你还记得吧?”
  文卿点点头,不知道牵动了哪里的肌肉,身上火辣辣地疼。
  那人继续说:“你认识那个人吗?”
  “哪个?”声音之沙哑吓了文卿自己一跳,她不知道这个声音是不是自己的。
  “拿你包的那个人。”老石面色平和,坐在旁边如唠家常。
  “不认识。”
  “小文,你是律师,应该知道,二百克,可够判死刑了。”
  “什么、什么二百克?”
  老石皱了下眉头,说:“小文,你包里有二百克冰毒,从哪里来的?”
  文卿虽然猜到,但耳听警察这样跟自己说,还是有些惊心动魄,“我不知道,我的包里只有一个记事本,一个钱包,大件都没了。电脑在办公室,你们可以查。”
  老严的事情早就清理干净,为此她专门换了一个硬盘,原来的那个早就被老严处理掉。
  老石回头看看同伴,点点头,“你伤到胸口,差一点儿就被打中肺部,还好命大。刚刚手术取出来,暂时还不能喝水,好好休息,等你好点儿,让护士给你做个尿检。”
  “尿检?为什么?”
  老石有些为难,但还是开口,“我们听说,你也吸毒。”
  文卿闭上眼,莫非自己一直在别人的算计里吗?
  看他们离开,心里渐渐明朗,自己的书包里装了二百克毒品,那个“抢劫”的是找自己交易的。难道,唐嫂趁自己不注意塞进去的?文卿想,唐嫂一直在自己面前,没有可能啊,既然不可能,又是谁要害自己?
  她拼着力气抬起手,手腕上红紫一条痕迹,那是手铐,而另一只手,还在病床的边缘铐着。
  这是哪出戏?怎么会变成这样?
  闭上眼,文卿安慰自己,做梦,一定是做梦!伍兵做卧底,她太紧张了,以至于做了这样一个荒唐的梦。
  一觉醒来,世界还是原来的样子。

  第三十章 阳光穿透紫色鸢尾花
  (万事总会有轮回,事实是怎样就是怎样,在承受了如此大的伤痛之后,我仍然不后悔选择面对。)
  一觉醒来,世界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逆向反光的玻璃看不到外面的人来人往,但是文卿总觉得似乎有人在那里看着自己。
  警察没有太为难她,取了尿样又问了问来龙去脉,就没再烦她。躺在病床上,文卿突然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感觉,精神竟是一天比一天地好起来。
  有时候她也会摸着手腕上的手铐,感受那种冰冷的感觉。她总是想,如果监狱里的感觉比这个还差,那倒不如一枪毙了。十八年后转成猪狗,每日吃吃喝喝,强似现在。
  检测结果出来,没有吸毒。
  这意味着一切都是谣言,意味着有一部分视线被转移到她身上的时候,有人借此机会做别的事情。
  文卿很想见唐嫂,闭上眼模拟两人见面的场景,却真的相对无言。她想问为什么,但是换了自己,一个平常不错的朋友求你打个电话,你能拒绝吗?她想说我不怨你,可是自己的人生完全因为这个电话改变,说不怨,真是不甘心!病床上的日子很难熬,熬过去又很简单。每天看着窗外的蓝天和一角的树枝,数着落叶和偶尔停留的小鸟,心会慢慢地静下来。甚至,她会忏悔,忏悔自己知道得太多,忏悔自己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今日之果昨日之因,谁也怪不得。 她本就是随遇而安无所求的人,对世界、对人、对己,都不苛责。慢慢地,对俞露的那点儿怨恨也没有了,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何况是俞露那样的人。牵制了自己,便牵制了宋沙和伍兵。她一向不信这二人,这样做再合理不过了。
  老石再次出现的时候身后跟着伍兵,“文卿同志,辛苦你了。”他解开文卿的手铐,“不过你的伤势还需要静养,这里的条件不错,费用也都付了。你好好休息吧。”
  文卿苦笑,都一个月了,这地方就算是天堂也不能待,“我能离开吗?”
  “好好,随便你。”老石笑眯眯地说。
  穿上警服的他,笑得像街道办事处的,文卿奇怪他怎么能做缉毒警察?
  文卿扶着站起来,躺了这么久,胳膊都瘦了。不是吃得不好,是肌肉萎缩。
  伍兵没说话,一上来扶住她。老石说:“这次多亏了伍兵同志,我们才能及时破案。不过,按照伍兵的要求,我们会为他保密,既不会请他作证,也不会在任何资料中提起。你放心好了。”他好像很亲切的样子,“唉,伍兵为了你真是出生入死啊,你不要怪他啦,他是一个好战士!”
  他没说如何处理文卿。离开这里?以什么名义离开?文卿发现,自己想通的都不通,一遇到事情就变成俗人。各种情绪纷至沓来,一时间只能低头不语。
  伍兵一直没有说话,人消瘦了很多。
  老石说:“这些日子,老伍天天来看你,你昏迷的时候他就在外面守着。唉,不容易啊!”
  原来真的有人!文卿低头去看,那人正半蹲在地上,为她穿鞋。很仔细地套好袜子,厚厚的棉线袜子,他还记得自己怕冷。只是鲜红的颜色有些刺眼,他也记得要驱邪吗?文卿想笑,鼻子一酸却要掉泪。
  老石已经悄悄地退了出去。伍兵握了一下松松的裤管,起身为她换衣。文卿有些不习惯地挡住他,自己换好了内衣和裤子。
  伤口只是结痂,动作并不方便。回头看见伍兵沉郁的脸,她终于笑了出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伍兵没说话,伸手阻止了更为艰难的套上上衣的动作。
  轻轻褪去病号服,露出雪白的肌肤和那块狰狞的红痂。暖气早就来了,病房里温度适宜。文卿以前总不愿去看那里,似乎这样就证明一切都是梦,但是今天面对伍兵,她终于低下头,第一次去看自己的伤口。嚣张的狰狞、静态的血腥,不大的一处,鼓鼓的,聚集了天下的丑恶。她忍不住轻轻地去摸凹凸的地方,是涌出来的血凝结,然后一次次地换药,最后形成的吧。那疤并不大,也不圆,周围的皮肤好像被抻紧了一般,拉出一条条放射状的细线。
  一只大手覆在她的指头上,轻而坚决地分不开。扶起她的胳膊,雪白的带着精纺味道的无托胸衣穿在她身上。这是她常穿的最舒服的一件衣服,却不是她“交易”时穿的。伍兵带来了全套新衣,就放在一边。
  伍兵绕在她身后,慢慢地扣好搭绊。两只有些粗糙的手掌在她的蝴蝶骨上微微停留,便迅速离开。一件件的,从胸衣开始,慢慢地为她套好。伍兵在她身边忙活,愈发粗重的气息,在她耳边回荡,熟悉的味道愈来愈浓,文卿才发现,已经很久没有闻到了。
  此番环绕,恍若隔世。
  穿好后,伍兵把文卿抱在怀里。文卿微微挣扎,伍兵开口,却惜字如金,“别动。”
  文卿想起昏迷前的那一幕“不许动,举起手”,莫非天道轮回,上天知她受了冤枉,用这种方式还自己一个应得的温柔?
  来到外面,伍兵看了一眼老石,部首:“可以走了吗?”
  老石点了点头,“回头再办手续吧!”
  文卿开口,“我要现在办。”
  走也要走得干净清白,她还要工作,弄不干净,律协那里不好交代。老石看了看伍兵,伍兵点点头。老石掏出一叠文件,原来都准备好了。
  看着证明上刺眼的“犯罪嫌疑人”五个字,文卿问老石:“怎么,不是都查清了吗?”
  老石摇摇头,“俞露在逃。和你交易的那个人是按照俞露他们的要求办事的,而唐嫂也只是按照俞露的电话把你叫去,至于叫去做什么,她并不知道。”
  文卿苦笑,“也就是说,我还不清白。”
  老石抱歉地笑笑。
  文卿点点头,在下面签上自己的名字。
  一切都是命,至少他们开始认为自己是被冤枉的。这就好,很好了。
  文卿穿着伍兵的大棉袍,被抱出医院的大门。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重,也不知道伍兵的力气有多大,但是总这样抱着也吃不消。所以,老石提议送他们回去的时候,文卿同意了。
  车窗外飘起了雪花,老石说今天是大雪,节气很准。趴在窗户正看得入神,手下面垫了一个厚厚的肉垫,身后暖融融的,“窗户冷,别冻着。”
  索性靠进他的怀里,不管结局是什么,至少他们都健康,至少还都活着,还都是个正常人般地活着。
  “你没事吧?”文卿一直没问伍兵。
  伍兵说:“没事。拿了俞露的监控材料,已经交上去了。”
  “电视里你这种人会变坏,变得和俞露他们一样坏。”文卿有有心情开玩笑。
  伍兵道:“不会,他们表面还要做好人。我只是拿监控资料,不需要从他们那里套话。”
  “丽莎呢?”这才是文卿最关心的,但是一度也忘记了。
  “哦,她啊,不知道。能帮的都帮了,自求多福吧。”
  “你无情了很多。”文卿内疚自己的声音如此轻快,“当初你不仅英雄救了我,后来还以身相许。”
  伍兵笑了,“你怎么知道我这个英雄不是故意的?换了别人,我也要掂量一下。”他轻笑,胸膛发出微微的震动,文卿觉得心都酥了。
  自由的感觉就是幸福。
  过了一会儿,文卿才想起来要说的话,“哦,有很多人要倒霉了,他们会怨你的。”
  伍兵声音里透着一点儿轻松和笃定,“不会。一来我是匿名,二来受益最大的人不是我。”
  “是谁?”
  伍兵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没有说。
  老石一边开着车,一边说:“伍兵同志拿到这些资料也很不容易,但是足够捣毁这个大毒窝了,而且,我们顺藤摸瓜,铲除了主要的毒品流通渠道。可惜啊,不然能立个一等功呢。”
  文卿看了看伍兵,伍兵无所谓地笑笑——低头,唇在额上流连。
  文卿总觉得里面还有故事,但是应该与自己无关了。
  与自己有关的总分——
  文卿笑了,捅了捅伍兵的胳膊,“喂,我可能没工作了。”
  伍兵道:“嗯,我养你。”
  “你有工作?”
  “宋沙让我回天城,继续做大厦的保全系统。不过,我打算辞职。”
  “为什么?”
  “看见他就不舒服。”
  这是伍兵第一次说如此孩子气的话,个中沧桑唯有两个人才懂。
  文卿有些累,小小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歪着头问:“俞露呢?她肯信你是无辜的吗?”
  “随便吧,她想什么,我也管不了。”伍兵微微闭上眼,疲累。
  到了家,床铺桌椅一尘不染,紫色鸢尾花的窗帘遮挡着阳光,窗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窗户上也有薄薄的一层窗花。屋里的暖气很足,文卿记得以前没这么暖和。伍兵说,他找物业修过,换了个新的暖气片。
  躺在床上,文卿快乐得想打滚,翻了一半就疼得龇牙咧敢乱动。
  锅里炖着小米粥,端进卧室,一张小桌板支在床上,简陋却实用。一个一碗粥,一盘素炒圆白菜,一碟哈尔滨红肠。伍兵给自己倒了杯白酒,没有说话,只高高抬起,算是敬酒,笑眯眯地一口干净,抹抹嘴,很满足的样子。
  文卿的胃口不大,慢慢地喝完粥,已经饱了,聚精会神地看着伍兵吃饭,眼睛越来越酸。她借着撐住额头的机会,揉了揉眼角。伍兵大概很饿,吃得非常专注,就像他困的时候,在自己身边睡得很专注那样。
  吃完饭,收拾了东西,伍兵坐在文卿在床前,有些局促,“呃,你吃饱了吗?”
  “吃饱了。”
  “那就好。”不再说话,可那样子分明有话。
  “有事儿?”文卿欢喜得合不拢嘴,一直眯眯笑。
  伍兵点点头,摸了摸口袋,“你吃饱了吧?”
  文卿无语,只好继续点头。他要是再问,自己非吐了不可。
  “吃饭了就好,就好。”伍兵继续摸口袋,舔了舔嘴唇,又说,“你要是没吃饱,我再去做点儿。”
  文卿突然意识到伍兵可能没吃饱,他是无肉不欢的,今天一碟红肠,如何满足大胃王?
  “你是不是没吃饱?那就再吃点儿吧。”
  “不用,不用,我吃饱了。”伍兵搓了搓洗干净的手,文卿看有些干裂,拿起自己的擦手霜为他揉擦。
  伍兵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在女人的手里翻转,一动不动。文卿心里诧异,平常这家伙早就按捺不住有所举动,怎么今天跟入定的老僧似的?
  搓好了手,文卿放在鼻子底下闻闻,和自己的一般无二,满意地收回来。
  “好了。下次洗完手记得抹一些,裂了会疼的。”
  “哦,没事,习惯了。”伍兵如梦初醒,收回手,又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文卿终于注意到这个细节,“你口袋里是什么?我看看。”
  好像踩到了猫尾巴,伍兵腾地站了起来,几乎蹿到了墙角,笔直地立正,满口否认,“没、没什么,什么也没什么。”
  文卿越发确定那里有问题,“拿来!”
  伍兵犹豫了一下,“这可是你说的。”
  文卿更奇怪,“快拿来!我看看!”
  “看看就算了。”伍兵突然很笃定,脸色也从容起来,甚至多了一丝赖皮。
  文卿好奇到极点,“给不给?不给我就不要了。”
  伍兵顺杆爬,“给就要?”
  文卿没有多想,他的东西自然就是自己的,点了点头。
  伍兵嘿嘿一笑,嘟囔着,“啊呀,多麻烦啊,我就说没这么麻烦,害死我了!”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红色的丝绒小盒子,单手递给文卿,一派轻松,“喏,给你的。”
  文卿打开一年,是枚精巧的白金戒指。联想起他刚才的嘟囔,心里一阵挫败,有这么不严肃的未婚吗?不下跪也就算了,还单手递给自己,说什么“喏,给你的。”
  伍兵没那么心细去体会文卿的感觉,只觉得自己刚刚放下了一大块石头,欢欢乐乐地坐在床边,从目瞪口呆的文卿手里拿起盒子,捏出戒指,戴在她的手指上,一边戴一边自己嘟囔:“我现在没钱,给你买个白金的,等有钱了,再买钻戒。”
  文卿本来想闹他,一听这话又舍不得了。指环样式很普通,但是正面一条切割成很多菱形侧面,被光线一照,璀璨无匹。
  “不用了,这就挺好。弄个钻戒万一把衣服刮坏了多不好。”
  伍兵托着文卿的手,左看看右看看,喜滋滋的,好像是他自己戴着一般。
  电话响了,文卿的。两人对视了一眼,拿起一看是严律师的。接起来,严律师问候了一下文卿,还安慰她不用担心,律协那里没有问题,好好在家养伤,有什么事直接发邮件或者电话就好了。
  文卿打开电脑,自己还可以登陆公司的邮箱,这说明严律师并没有因此开除自己,自己的工作还在。
  转头笑着对伍兵说:“看,我还有工作。”
  伍兵没说什么,抱着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晃小孩儿一般晃了一会儿,才说:“嗯,都行,有没有工作我都养你,只要你不嫌弃。”
  “我嫌弃什么?”文卿责问,“是你自己嫌弃自己,搞得大家那么紧张。好啦,我都挨枪子儿了,你终于证明自己是英雄,配得上我了。”
  伍兵傻笑,“我是狗熊,以后当你一辈子狗熊,不当英雄啦,还不行吗?”
  英雄、狗熊都无所谓,像伍兵这种性格的人,走到哪里也不会做狗熊。他肯在你面前说说已经不容易,文卿并不较真。她想得也很简单,你英雄我也活下来了,你狗熊我也活得挺好,反正你在我身边,是我的男人,这一点儿不变,就天下太平啦。
  周末的清晨,早起的鸟儿去捉虫,贪睡的鸟儿享受温暖的窝。也有的鸟儿起得早,却赖在温暖的窝里不肯起来。
  灰蒙蒙的光线透过纯棉的淡蓝色窗帘照到舒适的大床上,淡黄色的床单已经被搓出一条又一条褶皱,厚厚的棉被鼓起一个大包,还有一大半将坠未坠地挂在床边。床是普通的双人钢管床,最便宜也最聒噪的那种。此刻,正嘎吱嘎吱地响着,仿佛再多叫两块便寿终,可是它却始终叫着,到最后,几乎盖过了床上女人的呻吟。
  屋子里很暖和,被子里很舒服。终于先是一条黢黑的影子掀去了被子,接着在他在怀里一条柔白的人影若隐若现。淡黄色的床单稍稍沾水便显出深深的颜色,一滴滴汗落在上面,偶尔会从那些或柔软或刚毅的线条上滑下来,打出或深或浅的渍迹。蓦地,床被深深地摁下两个巨大的掌印,洁白的手掌像滑过水面的白天鹅,定格在振翅欲飞的瞬间。一声低而原始的吼叫伴着细长柔滑的呻吟将时间在此凝固。
  一切恍如静止。
  然后,世界便坍塌了……
  文卿用脚尖钩过被子,裹住有些发凉的身子,伸手从床头的纸巾盒里抽出两张面巾纸,递给伍兵。伍兵举起灌满液体的避孕套,看了看,问文卿说:“这可都是咱的孩儿啊,算遗弃吗?”
  文卿慎重地考虑一下,一甩手,把白色的纸准确地投入纸篓,“取决于法律规定的人的权利能力开始时间。”
  “什么?”
  “受精卵是否算人,或者只有那些离开母体并成活的才算人。”
  “真复杂。那这些肯定不是了。”伍兵恋恋不舍地在手里打了个结,微微起身,扔进纸篓。今天是周六,休息。纸篓的周围已经有些废纸,那是昨夜的战果。
  文卿扭头看了看,“假如漏出来的精子,在纸篓里正好碰上一枚卵子,并且结合,很有可能享有继承权。如果在个别国家,可能算谋杀、遗弃,或者类似的。”
  “这么严重?”伍征伐半撑起身子,被子和人之间拉起极大的空间,无须低头,就可以看见结实的腹肌。
  “当然。”文卿伸手在他的肚子上逡巡,从昨晚到今早,她已经被折腾够了,但是依然喜欢,“不过我们在中国,不用担心。”安抚地拍拍伍兵。
  伍兵“哦”了一声躺下,轻轻合上双眼,慢慢地享受着难得的清闲。
  宋沙没批准伍兵的辞职报告,他的理由很有力也让人无法拒绝,“你都抢了我女朋友,给我干两天活不行吗?”
  很大度,很无赖,也很宋沙。他都不介意,别人也只能在私底下议论。伍兵每天去大厦上班,晚上回来研究那些设备和系统,愈来愈上瘾。
  文卿在家养伤。毒品的事已经澄清,通知发到所里存入档案,律协也解释清楚,所以她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但是,俞露还没有被抓获,唐嫂也没有露面。问过伍兵,伍兵说唐哥难得得势,最近在家很猖狂,不想这么快解放唐嫂。看来,唐哥并没有介意唐嫂的事情,倒是唐嫂自己耿耿于怀得厉害。
  “等你好利索了,咱们一起去喝羊汤吧。”伍兵变得善解人意,文卿欣然点头。
  所里的工作没有放下。对外联络都交给了苏铮,文卿只做文案方面的事情。听说苏铮的老公来找她,闹得很不愉快。文卿记得苏铮的简历上没说结婚,老公是哪里冒出来的?
  没了路亚的八卦,日子显得有些冷清。还好伍兵热情依旧,他想来年“五一”办个婚礼。文卿这才知道,伍兵的老家已经没人。难怪上次自己说得那么难听,伍兵却能一眼识破,想想就尴尬。这戏演得,已经不是穿帮可以掩饰的。
  当时,伍兵介怀的是文卿的态度,出门就觉得不对劲,等想明白,又苦恼回头路,只能不离不弃地守在旁边,试图弄清真正的原因。
  情之恼人,莫过于如此反复。
  还有两天就是元旦了,大家都在筹备着即将到来的假日。文卿接到路亚的电话,问她可见过严律师。
  文卿说没有,路亚奇怪,“都快一个月了,一点儿影子都没有,哪儿去了?连鲁律师都找他。”
  文卿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她放下电话,正想着要不要去所里看看,门铃响了,这个时间不该伍兵回来啊。
  开门一看,又是警察。文卿已经不会吃惊了。
  “你是文卿?我们怀疑严子顺涉嫌行贿,请你配合我们走一趟。”
  木然地看着对方准备好的文件,文卿只会点头回屋拿东西。
  这才是真正的开始,一直藏在心底的恐惧变成噩梦,是否会变成现实呢?

  第三十一章 学会迂回
  一直坚持的、一直引以为豪的东西,某一天突然发现,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了。有时候稍微改变一下才能再次感受到世界的美。
  这次的问话变得艰难。
  她不可能像上次那样有问必答,也不可能自作聪明地撒谎骗人。她只能说真话,用真话编织一个“骗局”,而眼前这些人见识过无数这样的“骗局”。万幸的是,这一天是她早预料到的,这样的开始,也是她演习过的。
  问话是从具体的几笔金钱开始的,这是前几年严律付出去的,虽然是行贿,但是文卿相信,这么久了,当时做得严密,应该无人知晓。而且,最终接受的人是贾庭长,并不是陈局。别外还有几笔,是她来之前的,那更无人知晓。
  文卿只拣着自己应该知道的部分陈述,对于不应该知道的,即使闭上眼她也告诉自己忘了。每次说着似是而非的答案时,她心里总念叨那几笔自己不知道的钱,权当问的是它们。
  然而,一日日下来,已经不仅局限于以前的事情,越来越多的证据指向陈局和严律的关系,也有越来越多的证据证明她做了很多,文卿有些疲于应付。账号,合同,相关的公证资料,凡是记得的都讲了出来,好像切色拉米香肠,一片片,极薄,却眼瞅着要到头了,如果再切,就要割肉了。
  流血,但不能流自己的血。当自己和别人血脉相连时,连别人的血都不能流。
  问话的地方在一个宾馆,标准套间,三餐定时。没有电视报纸,没有任何消息。外面山水相连,已经不在都市里。
  如此大动干戈地对她一个小律师,怕是掌握了什么。
  好吃好喝,就是不好消化。文卿虽然早有准备,还是吓得彻底难眠。午夜梦回,她对着伍兵哭,睁眼一看,黑黢黢的房间,明亮的星空,孤寂的世界让人发疯。
  一周过去,眼看着手腕上的静脉日益突出,文卿忍不住想把它割了。
  很多时候,不是主审官多么聪明,而是人本身太脆弱。
  “想家吗?”问话的警官或者检察官,或者纪委,也不知道什么的,只知道姓季。他穿着便装。笑嘻嘻地坐在她面前。
  这些凶神为什么都长了一副笑模样,而伍兵那个好欺负的,偏偏长一张包公脸。
  文卿点点头,颓然地歪着身子。现在的她已经抖不起精神,而且她也不觉得有给他们演戏的必要。潜意识里,她觉得对方喜欢看到自己懦弱、恐惧、胆怯的样子。如此放大,她自己会觉得安全。是讨好,是掩饰,是装怂,她已经没有心情去探讨。
  “听说你‘五一’准备结婚?”
  “是,”
  “你未婚夫现在做保全的,好像口碑不错啊。”那人翻了翻资料,“伍兵,呵,侦察兵啊,我说本事那么大,能把贩毒集团拿下。”姓季的继续翻资料,啧啧赞叹,“人才啊,怎么就错过咱们的刑侦系统了呢?我看应该调到刑警大队,这么好的人浪费了可惜。”
  旁边的人说:“他在残疾。腿不好。”
  “记录上怎么没写?”
  “据说退伍的时候不想要照顾,就没申请伤残证明。”
  “嗯,有种,是条汉子。”姓季的似乎级别不低,说话带着官腔。
  文卿听着,好像又看见伍兵虎着脸站在自己面前,想笑,笑不出来。
  “文律师,您懂法律。我看过你的资料,你的毕业论文是判刑辩诉交易的。我很欣赏。”姓季的说,“我一直认为您是无辜的,但是严子顺的问题非常严重。他负案在逃,你是唯一接近他的人,希望你能配合我们,提供线索。或者我们也可以搞个……那啥?”他避讳“辩诉交易”四个字,带过,尽人皆知。
  文卿看了他一眼,迅速低下头,心里快速地盘算,说,还是不说?她甚至准备好分几次说,什么情况说,现在是该说的时候吗?万一说早了,对方肯定会捏着穷追猛打,到时候被动的是自己。莫名其妙地,她想起上课时老师开的玩笑;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一刹那,她已决定三缄其口,除非有新的证据,否则死也不开口。她想,这个年代还不至于动刑吧?她又不是犯人。
  姓季的见文卿没动静,说道:“前两天,我们去了一趟你家,见到伍兵。”
  文卿抬头看他,动作不猛,也很茫然,她的解不知道为什么要去见伍兵。这事儿伍兵一无所知。
  那两人仔细看了她一会儿,沉默地压抑下,文卿扭开头去,心灰意冷。
  姓季的说:“伍兵很关心你,希望你早日交代问题,早点儿和他团聚,他还等着你。”
  这话太耳熟了,估计这人也是公安出身,虽然口气变了,但是落在纸面上作为问讯笔录,她还是经常见的。
  “季先生,我都说了,您还让我说什么?”文卿苦笑。
  “你什么态度?”年轻的不耐烦,啪地扔下了笔。季先生瞪了他一眼,那人不再说话。
  文卿继续,“我从医院出来,严律师还给我打电话说可以回所里上班,律协那里会帮我说清楚。毒品交易的事情,虽然俞露没有抓回来,但至少我是被冤枉的,这一点可以肯定。然后我在家养伤,一个月没有回所里,你们来之前路亚给我电话问我有没有见过严律,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是律所的合伙人,爱来来爱去去,我们打工的每天问老板你打没打卡?这不是笑话吗?
  “你最后一次见严律师是什么时候?”季先生也严肃起来,这个问题以前问过很多遍。
  文卿又重复了一遍。她记得以前看过一本盖世太保的传记,里面提到他们发明了一种审问方法,就是反复地让犯人重复同样的问题。在高压环境下,如果是撒谎,很容易露出破绽。当时,同学们还讨论如何不露破绽,想不到现在竟用上了。
  有点儿庆幸,也伤心。
  季先生想了想,点点桌子说:“俞露已经被抓了。”
  文卿有些吃惊,但也没说话。
  “但是她检举了一些很重大的问题,我们正在一一核实。”季先生一边说一边盯着文卿。
  文卿皱起眉头,“她怎么就揪住我不放呢?”
  “你说什么?”
  “我说她怎么就揪住我不放了?”文卿苦笑,“说我吸毒,陷我于毒品交易,现在又把我弄这里,我哪里得罪她了?”
  “你自己不清楚吗?是伍兵和宋沙一起把泉韵的视频监控资料拿出来的。当然,他们都不要要求公布,我们也表示尊重,但是你应该明白,他们和你的关系——不浅啊!”
  “这还带株连的吗?他们做什么,我能管得了?伍兵说分手就分手,连头都不回,什么都不讲。宋沙说追求就追求,当众宣布,我都不知。凭什么找我算账,我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软柿子啊?!”
  文卿态度相当不好,但是越说越伤心,话音未落,泪流满面,甚是可怜。接过面巾纸,“严律师的事我都说了,你们要的账号我也给了,合同是他给我的,客户让我见我就见,不让我见我就不见,谁不是这个工作状态?你说我洗钱,我看个合同就成洗钱,天下还有清白的律师吗?工作繁杂,各有分工,我就管这一摊,保证字词正确没有歧义,符合法律法规的要求,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你问我工厂在哪里,公司在哪里,合同档案里都有工商登记号,你怎么不去工商局问?我已经尽了合理审查的义务,你还要我怎么做?谁平白做事,会天天想着自己的老板是不是在洗钱了?”她翻了一眼年轻的,平时就他最凶,动不动大吼大叫,好像她是犯罪分子,连娣人都没有这么对待的,“你们也是工作人员,平心而论,你会不会拿个文件就怀疑是你领导受贿后的结果?我们差不多的工作环境,凭什么我就要没事找事?我以为水门事件,那也是华府首席大律师出面才能引起怀疑,我凭什么日常工作就要疑神疑鬼?”
  合同的资金流向,文卿大致可以猜到,而且也知道严律师的海外账号。但是一来她从没要求接触这些账号,二来也没有做过与之关联的工作,所以乐得一问三不知,有证据有痕迹的,我照实说,没有的,你编了我也不承认。
  她深知,洗钱罪的定义是以当事人是否明智资金来源系犯罪所得来界定,所以,她一口咬定,经手的钱都是严律师以律所名义获得的,并且有相关的资料作为辅证。
  每个律师都有自己的客户,每个人都对自己客户保密,她只是经手。有合同,有审批流程,作为其中一环,她把自己严格定义为流程中的一环。从第一天开始,她就为此做准备,所以当她面对讯问百,害怕却并不惊慌,只是摆出一副老实受气的样子,今天落泪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觉得该流就流出来了。
  那两人嘀咕了一阵,收拾东西离开。
  第二天,有人通知她,可以回家了。
  从车里看不到外面,颠簸了一阵才有走上平路的感觉。站在自家的小区门口,文卿伸手一摸,头发都到肩膀下面了,抬头看看楼上,竟有些不敢上去。
  身后车子离开,文卿还在门口犹豫。单元门被霍地撞开,白咧咧的日头下突然撞出个大男人,瞪着眼睛看她,对多日未见生人的她是个不小的刺激。眨了眨眼,才认出是伍兵,不知道还是不是她的伍兵?
  “我,我回来了。”文卿有些不会说话了,好像从黑暗里刚刚出来,见到阳光有些不适应,“只是问话,不是——”
  伍兵从没有这么激动过,上来把她抱得死死的,几乎要窒息。
  其实,死在他怀里是最幸福的。这就是当初为什么没有割开手腕上那个日益突出的静脉的原因——死也要死得其所。
  “回来就好。”伍兵松开她,抹了把脸,拎起东西,牵着她的手上楼。
  男人是沉默的,文卿一向知道伍兵的少言寡语,但是,从来没像现在这般感激涕零,短短的半个月,她自己都无法解释。
  打开龙头,自家的热水冲下来,胸口的血痂早就变成红的疤痕,两个星期,人的肉体可以发生这么多改变。而人生的改变似乎比两个星期还要短,一瞬间,就转了一百八十度,再一眨眼又回来了。
  文卿甚至没有哭的欲望,摩挲着自己的伤口,好像检视自己的弱点和缺陷,虽然不喜,却也无奈。走出卫生间,伍兵已经做好饭,热气腾腾的白米饭,泛着油花的红烧鸡块,青翠喜人的西芹百合,还有她百吃不厌的西红柿炒鸡蛋。旁边是熟悉的豆浆机,里面一定是放了各类豆子和米的糊糊。
  这就是家,无论第一眼你看到什么,都不会觉得陌生,甚至没看到就能猜到——比如,伍兵下面要说的话:
  “吃饭吧,快凉了。”
  文卿嘴角微动,听着伍兵说出来,好像 他刚刚从自己心里走出来,掏出这句话,简单却有效,很容易让心变得踏实。
  吃饭,收拾卫生,一切安置妥当,伍兵看着她,有些担心,“你自己不说话?”
  “唔?没说吗?”文卿抬头看他,“哦,习惯了。”她撇撇嘴。她已经养成不随便说话的习惯,甚至连做梦都要控制着。
  伍兵叹口气,拥着她回到卧室,坐在床边说:“俞露被抓了,她的视频资料被宋沙带走,但是她留着陈局和其他的一些领导在她那里的书面东西,这是宋沙没有想到。以此为证,她检举的内容里包括了陈局,并指认严律师是陈局的对外联络人。严律师的妻子、孩子是加拿大籍,他两个月前去加拿大探亲。最近反馈回来的消息是便宜都搬走了,已经不在加拿大。他的孩子还在上学,但是对父亲的下落一无所知。没有严律师,仅凭俞露的东西不能定陈局的罪。所以他们迫切地希望从你这里打开缺口。”
  文卿安静地听着,以前她就怀疑过业务量减少的问题,现在看来,老东西已经感觉到俞露的事情会拔起萝卜带起泥,迟早牵连自己,一早就在安排退路。买房子、买古玩、投资、上学,都是在做往外走的准备。
  “视频资料呢?”文卿对伍兵也不隐瞒,那些隐秘拍摄的东西最直接,也最有效。
  伍兵顿了顿,“我和宋沙约好,他帮我争取接近这些资料的时间,我用他给我的碟换下所有的记录,然后交给他。他会把我需要的给我。没有他提供的条件,俞露根本不可能让我接近档案室。”
  “也就是说,宋沙手里有全部的视频资料?”
  伍兵点点头,“我曾经在监控室见过一些实际监控影像,一旦公布,都是毁灭性的。我只做答应做的事,剩下的事,不是一腔热血能解决得了的。”
  文卿笑了,“你长大了。”
  伍兵没笑,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芮律师登门拜访,支支吾吾说了律所的决定。
  律协暂停了她的执照,律所决定解除与她的合同。文卿只问薪酬的提成如何清算,结果还不错。而且律所决定还把今年的年终奖按月发到她的package里,文卿明白,这叫花钱堵嘴。
  路亚把她的东西都收好归到一个箱子里,一并送来。那丫头现在工作也细心了,箱子上的封条都粘得整整齐齐。一夜之间,所有人都转性了。
  芮律师说,你的电话和工作档案、工作日记都被没收了,只剩下这些笔和私人用品。看看有什么遗漏吗?
  文卿看了看,连电脑前的那颗小小的仙人掌都带了过来,能有什么遗漏?
  她接过笔,在合同上签了字。证明书,声明,清单,一一核实确认。
  伍兵就在旁边坐着,偶尔添茶倒水,并不插话。
  直到芮律师离开,文卿才问他:“两天了,你不上班吗?”
  伍兵道:“我辞职了。准备去一家保全公司,先休息一个月。对了,那个公司有个部门的负责人说认识你。”
  文卿一皱眉,“谁?”
  “他说,叫小罗,你就知道。”
  文卿笑了。她当然认得,严律师的另一个好搭档。现在应该也在问话吧?
  “他还在吗?”
  “没有,就是你出事那天,第二天他就没去上班。后来听说有人在广西边境见过他,反正是没找到。”
  “你去了做什么?”
  “他们想转到安保系统。有消息说以后保安都要持证上岗,而且都必须从保安公司聘用,他们想趁机分一杯羹,把重点转到安保系统上。我在天城项目上跟他们合作过,他们觉得我还可以,让我负责这一块。”
  “可你没受过大学教育。”
  “但我受过系统的训练。”伍兵笑了,“部队也是一所大学,美国很多军人退伍转业后都可以成为公司高管,并不是因为大学教育,而是因为部队里的训练独一无二。”
  文卿点了点书柜里新增加的书,都是关于军人的传记还有商业高管的经验之谈,“你也要这么做吗?”
  伍兵有点儿害羞,“不知道行不行,他们也是小公司,我想试试。”看文卿不说话,伍兵自嘲,“嗨,小公司,要那么多大学生干吗?”
  文卿扑哧笑了,伸手环住他的腰,“我眼瞅着一条大鱼就从小池塘里长大了。小鱼苗,你可要好好吃饭啊。”
  伍兵愣了一下,仔细想想这才知道被文卿调侃了。五大三粗的一个大老爷们被说成小鱼苗,真是太丢人。
  可是,文卿是支持他的,而且——他听明白了,文卿相信他。
  心里又甜滋滋的,抱着文卿呵呵傻笑。

  第三十二章 心之所安
  其实,我们求的都一样——心安而已!不独我们,别人也是。
  知道这事不可能很快了结,但是律所把给的package足够她近期内暂时不上班。没事的时候,文卿就翻看自己的法律书。她想起朱光尘,想起自己辩护过的那些人。仅仅关了几天,就迅速从法盲成长为专业人士,甚至能给自己辩护,拿着法条文本,振振有词。就连她自己,现在看这些书,都比上学甚至工作的时候理解得更深更透彻。
  这就叫“实践”。
  元旦早已过完,文卿对那些人能陪着自己过元旦深表感激,为了防止他们陪着自己过春节,已经提前给家里打好招呼:今年出国旅游,不回家过年了。
  伍兵的假期连着春节,每天陪着她在家里看书、做饭、收拾家务,偶尔出门买菜,或是逛逛书店,总是默默地守在旁边。
  外面又是难得的一场冬雪,白茫茫的一片。一只小麻雀落到窗台上,立刻印出一行歪歪扭扭的“竹叶”。
  伍兵从后面揽住她,伸手落下帘子,意思分外明显。
  “我们……要个小孩吧。”下巴落在文卿在肩上,他突然说。
  文卿摇摇头,“不用,我是清白的。”现在,她已经坚信自己是清白的。即使严律师站在面前说她知道所有的一切,她也相信自己是清白的。
  伍兵担心地看了她一眼,“我听说,宋沙被问话了,不过,很快出来,看不出有什么事。”
  文卿道:“看过二月河的那本书吗?里面有个叫刘八女的,手里有本《清官册》,拿着朝中重臣的把柄。他以为这样可以保命,结果一命呜呼,被年羹尧杀了个鸡犬不宁。那《清官册》被四阿哥收走,看也不看,就当着一众阿哥及重臣的面,烧了个干干净净。你说,他不想要吗?”
  伍兵看着她,没有说话。他对这种勾心斗角的东西不感兴趣,留着辫子的记忆是关于丧权辱国的一场场败仗。
  文卿叹了口气,“宋沙求财,你讲良心,我以为自己可以只讲法律,但最最后我发现,这些都是障眼法。其实,我们求的都一样——心安而已!不独我们,别人也是。”
  轻轻握住落在小腹上的手,又大又厚还很温暖,“我心很安,无怨无悔。宋沙是不是吸取前车之鉴,我不知道。但是你放心,在你之前,我从未踏入泉韵一步。我手里的每一笔钱,我做的第一件事,都有据可查。上有天盖着,下有地接着,除非有人恼羞成怒,非要我做替罪羊,不然,我定清白。”
  伍兵的脸颊贴着文卿的,转动眼球,看见放大的发黄的发丝。回来后,她大量脱发,夜夜惊梦,平日的活泼都没了,倒是一双眼睛愈发黑亮。
  “走吧,去羊汤馆喝碗汤吧。这天,暖暖身子。”伍兵体贴地站起来,为她找出外出的衣服。
  羊汤馆有些冷清,下雪来的人不多,路边停着几辆私家车,几对年轻人正小口小口地啜汤。文卿进来的时候,唐哥又在打盹,冷不丁看见,猛地站起来,撞翻了旁边的大勺。唐嫂闻声走出来,看见文卿,掉头就回去。内室的帘子落下又掀起,唐嫂慢慢蹭出来,靠近文卿,伸出胖胖的手,悬在半空。
  文卿握住她,像往常一样搭住,“唐嫂,来一碗羊肉的,一碗羊杂,三个烧饼。”
  唐嫂也笑了,反手握紧文卿,结结巴巴地骂唐哥:“你死人啊,看把小文冻得!还不赶紧弄点儿汤,要热的,放点儿辣椒,还要醋!”一边说,一边往里让。
  文卿和伍兵相视一笑,坐下后,唐哥第一时间端着汤过来。看了自己媳妇一眼,一屁股坐到伍兵对面,低着头,玩桌子的筷子。
  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汤都喝完了,文卿看着唐哥香肠粗的手指头还在拨弄细细的筷子,忍不住笑出来。唐嫂捅了一下他,唐哥茫然抬头。
  伍兵咳嗽一下,开口说:“唐哥,好久没来了,还好吧?”
  “还好,还好。你们呢?”说完,唐哥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都知道他们过得并不好。
  “还好。”说话的是文卿,看了看伍兵,轻轻的扶了他的胳膊,微微斜着身子,“还好。伍兵换工作了,所以有点儿忙,一直没来得及过来。”
  唐嫂突然打了个“嗨”声,“算了,我受不了了!装什么装,小文,是嫂子对不起你!我——”说着就开始哭,唐哥赶紧安慰她。
  文卿说:“唐嫂,过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您是倒霉摊上了,她存心害我,就算不是您也会是别人。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好,这件事现在也查清了,您就不用老想着了。要是真觉得对不起,以后伍兵再没工作做的时候,就让他来这里端盘子。”
  伍兵连连点头。唐嫂抬头看了看文卿,点点头止住哭泣,一把推开笨手笨脚的唐哥,却夺下他手里油渍渍的手帕擦了擦眼,看了一眼,扔到一边,“好妹子,我欠的,我心里明白。这个俞露,算我养了一个白眼狼。活该她自杀,不得好死!”
  啊?俞露自杀了?
  文卿惊在那里。俞露怎么会自杀?她不是积极举报,争取立功吗?伍兵也是一脸的惊骇。唐哥说:“我们也是听人说的,他们来这里喝汤,聊的时候听了一句。听说是从七楼上跳下来,当场就没气了。”
  文卿想起刘八女的故事,看了看伍兵,他心里想的显然也是同一件事。
  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打死也不知道,知道就一定会死。
  “宋沙呢?”文卿忍不住问。
  唐嫂说:“他没事,叫进去问了问,然后没事人似的出来。他的那个项目还在盖,听说还给里面的工作发红包,说是破破晦气。不过——”她看了一眼唐哥。
  唐哥接着说:“不过,跟着俞露一起混的兄弟都栽进去了,大概年前得判了。能活下来的,不多。”
  有很多也是唐哥以前的兄弟,宋沙的清洗换血竟然这样完成。看他华丽地转身,披着猩红的加冕礼服,文卿只能说,一切是天意。
  伍兵突然插话,“顾余呢?”
  文卿想起那天那个打人的伍兵,看了他一眼。
  唐哥说:“自从上次被你差点儿打死后,就被大金牙他们抛弃了。戒了毒之后,我给介绍了一份工作。他本来就是大专毕业,去打打杂还是可以的。现在跟着他爹在昌平住着,不回来了。”
  看着伍兵,文卿似乎明白了他那天的苦心,能得到这样的结果,对顾家总算是个交代。他还是那个替人顶罪的伍兵,一点儿都没变。
  从羊汤馆出来,刚到家门口,就发现有不速之客在等他们。
  “文卿同志,你涉嫌洗钱、行贿两项罪名。我们现在逮捕你。这是逮捕证……”该来的,逃不掉,就叫劫。
  文卿站在被告席上,看着站在辩护席上的王律师。她还是那么衣冠笔挺,虽然容貌憔悴了很多,但是依然意气风发。似是觉察到她的目光,王律师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死里逃生,她面临绝境,她们竟像是约好了一般,在人生的跷跷板上起起落落。
  文卿还记得她来监狱看自己的样子,张嘴就是,“信我,就签,不信,就拉倒。”
  她的额角还有纱布,她的眼神已经恢复了神采,她还是那个霸道蛮横的她,但是已经脱胎换骨。王律师从来没向文卿道过歉,甚至此番辩护,也来得趾高气扬。
  文卿看了看,是所里的授权委托书,标准格式。
  落笔、签名。
  临走,王律师回头看了她一眼,突然说:“放心,我会全力以赴。救你,就是救我自己!”
  没有人比她更合适。她们都在挣扎着往外爬,从旋涡的中心爬到边缘,然后——跳出去。
  扭头看,伍兵坐在被告席上,黑色的夹克,白色的厚棉T恤,还是短短的板寸,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见她扭头看过来,笑了笑。他已无牵挂,不管何种结局,对他来说,都只有一个——结婚。
  见到宋沙,是他在证人席。
  宋沙没有证明她知道资金的来源,只是证明陈局和严律曾经让她带过话。文卿否认检方对这些话的解释,也否认自己因此获利。她是严律的助理,是宋沙被迫的女友,没有人会对这样一个女人详细说明。检察官太看重爱情的力量了。她说得有些讽刺,连法官都笑了。
  她和严律还有陈局的最后一次见面无人知晓,连路上的监控器都躲过了,还有什么可以担心?
  至于陈局自己,早就饮弹身亡,无可证明。
  辩论还在继续,法庭的气氛肃穆庄严。抬头是庄严的国徽,红艳艳,金灿灿。
  那是她的梦想,她的归宿,她的心之所安!
  番外之男人
  门外还是一重门。
  听说,真正的监狱比这里的门还要多,一层层好像镜子,就像电视里那样,但是你永远不会觉得长,因为那个尽头永远比门的数量恐怖。
  伍兵坐在会客室的桌子后面,脑子里还想着刚才的那两重门。
  一样的阳光,一样的蓝天,进来才知道,原来不属于自己。他有些后悔,想起了文卿曾经的比喻:荣誉就像鸟儿身上的羽毛,现在被他一把全揪掉了。
  虽然他是无辜的,可是站在这里天生就有罪恶感,甚至,不敢抬头。
  文卿来见他,看着他直哭,从来不讲大道理。他谢谢她的体贴,也内疚,所以按照唐哥说的,签字同意了。
  何必呢?多此一举。
  他已经认了。
  直到庭审结束,他才知道,文卿不是他想象的软弱,即使没有他的配合,她也可以回天有术。法庭上,最后那段陈词,伍兵知道,是说给自己的。文绉绉的,句句都是在骂他。
  你蠢啊,你以为你是上帝吗?你以为你能只手遮天吗?你以为你很高尚吗?
  女人,忍到文卿的份儿上,骂成文卿这样,算是无奈至极了吧?
  都是自己逼的吧?
  桌子对面,坐着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宋沙。
  他们打过架,一个用拳头,一个用枪。那是个无赖,不讲规则的无赖,但是在他眼里,自己或者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吧?
  宋沙说,他的集团要走上正轨,不能走原来的老路。其他的部门都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唯独保全部门,鱼龙混杂,去的人不是被同化,就是被轰走,那些人头上长了三个旋,又倔又横。他认为伍兵是唯一既可以压住他们,又不会被同化的人。
  宋沙说,都是兄弟,不要做得太绝,只要老实点儿,不差那口饭。你有战友,生死与共;我有兄弟,我负全责。
  他说的凛然,伍兵动容。
  男人之间,好听点儿是友谊,难听点儿是义气。两肋插刀,生死与共,肝胆相照,福祸同享。很少有人去问是非,是非,是女人说的。
  宋沙说,做个好人不容易,但是带着坏人变成好人更不容易。自己这个坏人现在伸手向他这个好人求援,不妨考虑一下。比替顾老头的儿子顶罪,伟大多了。
  第二次来,伍兵点头,但附了条件:我不去做你的保镖。
  出来后吃个饭吧。
  谁也不提文卿,这是男人的事儿。
  走出看守所的时候,阳光灿烂而明媚,伍兵觉得心里有个很硬的地方在慢慢软化。空气自由而纯净,他觉得眼前有些地方变得模糊。他开始理解文卿的妥协,有时候只要能抓住心底线已属不易,对枝枝蔓蔓的是非黑白,已经顾不得了。该磨平的磨平,该砍掉的砍掉,这就是成长。
  有些痛,还有些兴奋。未来,像唾手可得的香蕉,在眼前晃动,他只是有些不敢碰。
  文卿没有追问他如何从鄙弃宋沙变成为宋沙打工,这让伍兵松了口气。伍兵发现,在文卿的眼里,无论自己做什么,也不过是工作的不同,文卿看他的眼神从来没有变过。做快递和做生意,在女人那里似乎没有区别。
  他有些欣慰,又有些失落。
  那段时间最大的煎熬是生理上的隐忍和克制,但是每天都过得像神仙。这份工作充满了挑战和光明,迥异于快递。他找到自己的价值,即使面对大学生或者海归,他也不觉得自己逊色到哪里,甚至从他们的目光中,伍兵能察觉到敬意和钦佩。这让他陶醉,也更加地努力。
  他的生活变得充满希望,他觉得很快就能为文卿买一套房子,买一辆车,甚至已经看到自己未来的出路——做保全系统的生意。
  他承认自己的平凡,就像文卿在法庭上讲的,道德永远比生活高出那么一点儿。他不再强求自己,开始沉下心收回目光,专注在自己的生活里。所以,他拒绝了战友的请求——去泉韵搜集毒品交易的证据。
  心底不是没有遗憾,但是这些遗憾在平实的生活里显得那么不切实际。他想,一间房子,一个女人,将来还有一个孩子,这才是负责任的梦想。
  他克制着,并且以为可以永远克制下去。
  米倍明来找他,请他帮忙调查赵丽的死因。其实没有那么复杂,他以为伍兵可以找到泉韵的监视资料,看看赵丽生前在泉韵接触过什么人。
  伍兵一口拒绝,别说他不在其中接触不到,就算身在其中,这种事也不可能答应。
  米倍明说,你若不答应,我天天找文律师,她慈心,一定会答应。
  伍兵想,文卿未必慈心,但是米倍明若是抬出顾问工作或者严律师压她,怕是和以前一样,又要屈从。
  这种事,女人应该走开。他拎着米倍明的脖领子,拽到地库,一拳打掉了他的牙齿,警告他,决不许在文卿面前透露半个字,也不许找文卿的麻烦!凡是跟调查有关的,决不许文卿知道半个字!
  米倍明倒是硬气,自己撑着爬起来,擦干血,点头答应。
  一不做二不休,伍兵联络上自己的战友,是不是还可以加入?
  那边欣然,给他提供了很多帮助。
  宋沙再提出让他去总部,这次,伍兵答应了。
  但他还没想好怎么跟文卿说,就被俞露拎着去看宋沙如何欺负文卿。他去了,看到宋沙,其实不会动粗。
  伍兵知道毒贩子有多凶狠,会不会牵连文卿?可是,如果宋沙在文卿身边,那俞露他们会不会投鼠忌器呢?
  回家,一切都顺理成章,他们分手了。
  在宋沙那里,伍兵做出了一系列的决定,激怒俞露。按照他的计划,宋沙和俞露会提前摊牌,可是,谁都没想到,导火索竟然是文卿,更没想到宋沙会向俞露妥协。
  伍兵去看文卿,在病房门口,看到文卿笑着对宋沙说“好”,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傻。这么努力,这么卖命,不是为她吗?难道结果就是把她推给别人?
  他不再像以前那么肯定,也不再像以前那么自信,这个世界似乎不是他想象的那样——虽然他早就知道,但是现在似乎彻底地颠覆了。
  他可以接受贫穷,可以接受失败,可以接受妥协,但是现在要来接受——他甚至无法形容!
  将女友——所爱之人拱手让人?!
  伍兵当然知道一切是咎由自取,可当文卿的笑容真的因别人而起时,他还是无法接受。他很坚强,但是扛不起这种失落。即使他想骂人,也不知道该去骂谁。
  上天赐予他力量和勇气,但依然不足以让他决断——只能决而不能断。他似乎还没有成熟到可以担当这一切。
  走出医院,他告诉自己,这是无可奈何的。
  走进宿舍,他酩酊大醉,这是难以接受的。
  睡梦中,全是文卿的笑容,看着他,不说话……
  宋沙当面宣布文卿是他的好友,伍兵不知道该如何恭喜。
  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在后门看到神情恍惚的文卿,他以为自己在做梦。那天晚上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只有他抱着她时的触觉真真切切,好似梦中……
  文卿在床上安静地睡着,偶尔发出两声呻吟,眉头紧皱着,拳头握得死死的。伍兵试图去掰开,却以失败告终。他凑近文卿的耳朵,轻轻地说:“文卿,是我,我在这儿。松开,好好睡……”
  拳头慢慢地松开,掌心边缘是四个血红的指甲印。伍兵伸手紧紧地握住,然后拥在怀里,无法放手。
  清晨,晨光初现,伍兵醒来还想,昨夜做了个好梦。触手软玉温香,才知道一切不是梦。闪念间,绮念消散,如今已是骑虎难下,稍有不慎,不仅坐实了俞露的怀疑,还让态度不明的宋沙变成敌人……
  恢复理智的伍兵迅速翻身下床,不小心碰掉桌上的药盒。赫然是安眠药,垃圾筐里有许多类似的小盒子,伍兵想都没想,装进衣兜,起身离开。
  路过羊汤馆,找到唐哥,请他代为照顾。
  匆匆忙忙,他也不知道这算是勇气,还是胆怯。
  在文卿面前,他似乎越来越不像个英雄。
  伍兵看完宋沙交给他的资料,心里有些犹豫。这些显然不全,除了贩毒的,他曾亲眼见到许多位高权重之人进出此地,在密闭的包间内有所勾当。此次他二人配合,取得的是全部的资料,宋沙现在只挑这些给他,难道还有什么打算?
  他吩咐弟兄们留心,发现宋沙和陈局走动颇勤。
  俞露构陷文卿,以为可以让他和宋沙投鼠忌器,没想到宋沙居然不为所动。大难临头,自保尚且不暇,谁能去管别人?伍兵拜托战友,定要为文卿洗清冤屈。
  事毕,俞露伏洗,却要戴罪立功,但苦于手头资料全部被人盗去,只能凭着些许残余举报。兹事体大,俞露伏法之事暂不外泄。伍兵却已知道,文卿涉嫌为陈局洗钱,被提起公诉。几天的快乐日子,转眼愁云惨雾。
  伍兵去看望她,文卿倒是看得很淡:你说得对,百般妥协,总有不得不服从的一天。以为湿了鞋子不要紧,时间久了,掉进海里都不知道。
  王律师告诉伍兵:不要紧,文卿做得严密,她始终是为严律师服务,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她知道严律师和陈局之间的交易。
  严律、陈局和文卿三人在一起。伍兵不知道宋沙什么意思,宋沙说,我会出庭作证,但是这件事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希望你明白,人都有不得已,告诉文卿,别怨我。
  几天后,伍兵听说那个人醉酒驾车,在五环路上出了车祸,被一辆砂石车撞飞。
  宋沙始终是宋沙,即使漂白,也只是换了身衣服。他的企业依然在运转,也许有一天,他会真的变成干净的企业,但是内心的暴虐恐怕是很难再改了。
  可是,伍兵已经学会了沉默。
  法庭上,他再次见到文卿。她冲他微笑,淡定的,从容的。
  伍兵嘴角动了动,心却无法轻松。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黑,什么是白?
  他是否已经开始湿了鞋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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