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桔子树:我的青春从爱你开始

(2010-08-17 12:28:51) 下一个

  题记:
  “In me the tiger sniffe the rose。(我心里有猛虎在轻嗅蔷薇。)”
  ——西格夫里·萨松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头猛虎,也有一朵蔷薇。
  猛虎有猛虎的利爪,蔷薇有蔷薇的芳香。

  引子:
  那一天。
  这世界上所有的故事都会发生在那一天,那一天其实平平无奇,可是回头看,却春光明艳,秋色宜人,而同时你早已经忘记了那一天到底是什么样子。有时候回忆很美,那只是因为让你想要回忆的那个人很美,那时候苗苑甚至觉得只要陈默对她笑一笑,她就会看到这个世界上开满了花。
  那一天,在那个人还没有出现的时候一切都是寻常的,天空是古城里一贯的晴朗,带着青灰的底色,苗苑工作的咖啡厅在古城东南边的一角,隔开一条街就是武警支队的驻地,清早会看到嫩生生的新兵蛋子们出来跑圈,苗苑和沫沫曾经跟老板开玩笑,说把店开在这里,是不是就图个放心?
  老板闻着咖啡香一脸的陶醉,说,那是!板砖还没拎起来,人民子弟兵就能来解救人民了。
  苗苑就和沫沫一起没心没肺地笑。其实开咖啡馆又不是开酒吧,哪来那么多拎板砖的。
  周六的下午,太阳暖融融的时刻是咖啡馆里生意最好的时候,大幅的玻璃窗里照进来金黄色松软的阳光,空气里飘浮着蜂蜜蛋糕的气息。
  这家咖啡馆装修风格与别家不一样,阳光清冽,没有那种咖啡因爱好者所钟爱的黯淡色调,名字也起得简单,叫:人间。
  因为老板说,天堂太远,人间正好。
  苗苑站在“人间”柜台后面融化巧克力,透明的玻璃碗浸在热水里,从水浴锅底冒出来的气泡让玻璃碗轻轻地摇晃,苗苑用手里的不锈钢勺搅拌着深褐色的液体,巧克力甜蜜醉人的气息氤氲开来,在空气中跳动,跃跃欲试。
  沫沫拿着单子进来做意式浓缩,随手划了搅拌器上的一点奶油含进嘴里。
  “唔?”她诧异地皱起眉头。
  “好吃吗?”苗苑眉开眼笑。
  “像冰激淋一样。”沫沫扔下咖啡杯找勺子挖了一勺。
  “这是动物奶油打发的,和我们平常吃的植脂奶不一样。”
  “动物的啊!会不会胖……”沫沫紧张了。
  “你以为植物奶油就吃不胖?试试这个。”苗苑神秘兮兮地把手边的酒瓶递过去。
  沫沫闻一下,酒香绵甜。
  “梅子酒,我老爸泡的得意之作。”苗苑快乐地扬着眉毛,用小碗倒出一点点,试探着咽下一小口。酸的,甜的,一点点辣,微醺而醇厚,无数活跃的因子在舌尖上跳动,果然是好物,会让女孩子喝到迷醉的琼浆。
  “你又要搞什么了?”沫沫端着餐盘出去。
  “回来给你看。”苗苑得意地眨眨眼。
  水浴锅里的巧克力顺滑得像一汪丝,加入奶油,加入乳酪,深褐的色泽被破碎开,搅出大理石的花纹,然后慢慢融合,苗苑把酒液缓缓地加进去,空气中飘浮的气味变得复杂而迷乱,好像狂欢,苗苑感觉到异常的兴奋。
  泛着丝光的巧克力液拉成一道细韧的丝线融入打发好的奶油里,打蛋机尽职地工作着,发出嗡嗡的声响,苗苑给奶油碗外面的冰水里又加了一些冰块。这是一个快乐的时刻,她的手很稳,玻璃碗倾斜在适当的角落,苗苑带着一种虔诚的心情等待着她的作品,就像在等待一个新生的婴儿,被全心期待的蛋糕才会让人感觉到幸福。
  “怎样?”苗苑紧张地看着沫沫,打发好的奶油看起来脆弱而绵软,像一朵哀伤的云。
  沫沫眨了眨眼睛,面无表情地又眨了眨眼睛,她在搞气氛,苗苑扑闪着大眼睛紧张兮兮的样子很好玩,她很想多逗她一会儿。然而大门上的风铃就在这个瞬间被敲响了,那个老板从大研古城带回来的铜铃音质悠远,苗苑下意识地从沫沫身后探出头。
  这一秒钟和下一秒种在刹那间变得不一样了。
  想知道什么叫一见钟情吗?
  这个问题问苗苑就再合适不过了,小学时那个借她半块橡皮的同桌,初中时会写一手漂亮粉笔字的数学课代表,高中时永远穿着白衬衫和红色外套的高大的学长……
  人间总是充满了奇迹,在某一个瞬间你忽然决定要对某人心动,可能是因为一点微笑,一个低头,或者一点挑眉。这完全是没有任何理由的事,然而在你大脑中的某一个脑区却忽然开始疯狂地释放神经递质,让血液中的多巴胺浓度在一瞬间超过了顶点,这种变化让身体开始变得暖洋洋的,轻飘飘的仿佛踏在云端。
  理智于是困惑地问情感:我这是怎么了?
  情感羞涩地回答:你恋爱了。
  是的,苗苑心想,我恋爱了!
  眼睛里冒出一颗又一颗粉红色的心。

  陈默是一个军人,狙击手,少校军衔。他曾经服役的部队有些冷门,驻地在任何公开的地图上都找不到,任务档案查阅时需要相关密码,挂靠在某军区名下直属,顶着一个比较奇怪的番号,他们是和平时期少有的那一群仍然需要直接面对死亡的军人。陈默拥有着与他的姓名相似的个性,这让他在那个半与世隔绝的地方如鱼得水。
  他喜欢那里。
  十八岁考军校,二十二岁毕业,二十三岁的时候他争取到进入那支部队的机会,现在他三十一岁,职务是副中队长,正是最当打的时候,经验与体能平衡得最巅峰的时期,然而现在他却在考虑如何离开。很多时候,人们的生活可以与世隔绝,人们的身份却不能,父亲的一场大病让他不得不去面对一个现实:他是某人与某人的儿子!
  现在某人与某人要他回家去。
  于是,他的队长夏明朗在某个猝不及防的时刻,收到一份异常凌乱的请调报告。当时的夏明朗三十四岁,身上兼任着副大队长的职务,正准备年底正式交权让陈默提正。看着那份请调报告,夏明朗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抽了一夜的烟,第二天另一位副中队长陆臻去上班的的时候,屋子里跟失了火没两样。与陈默同寝的方进跑过来报告说默默不见了,夏明朗挥挥手说,找吧!
  这是一个很大的基地,在灰白色调的大楼周围是一片又一片功能各异的训练场地:丛林追击、城巿反恐、400米越野障碍、长纵深移动靶靶场、超远距离狙击训练场……
  夏明朗在狙击训练场找到了陈默,他是顺着子弹的声音找过去的,超音速的子弹切开空气时会发出尖锐的啸音,像是死神的喟叹。陈默趴在地上仰望他的队长,阳光直剌剌的从夏明朗身后刺到他眼睛里,让他的双眼有种莫名的酸软,过了很久很久之后陈默才明白,那原来是想哭的感觉。
  夏明朗迎面踹了他一脚:“你他妈知不知道,你把我全盘的计划都打乱了!!我本来以为你至少还能再呆五年!!”
  陈默躺了一会说道:“我担心我爸活不了五年了。”
  夏明朗在他身边站了良久,慢慢坐下,陈默陪他坐起来,荒凉的山岗上两个灰黄的背影肩并肩的坐着。
  过了很久夏明朗说:“我小的时候,有一次看报纸,说有一个唱歌的,好像是什么劳模表彰的,反正就是一个唱歌的,她有一次要上一个什么晚会,上台之前她家里人打电话给她说她儿子病了,很危急,让她回去看看。然后当然是犹豫啊,痛苦啊……最后她就毅然决然的上台了,说是不能辜负她的观众。”
  陈默安静认真地看着夏明朗,此时此刻那张一贯生动的脸上表情仍然丰富,他看起来似乎已经不生气了,虽然陈默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这事我记了很久,一直记得,我当时就想啊,我要是她儿子我这辈子都记得她,我一辈子都不原谅她。这叫什么事?树典型树得连人性都没了。”夏明朗笑一笑,伸手揽过陈默的肩膀:“反正在我看来,放十万个观众的鸽子也比不上回家看自己快死的亲儿子重要,不就是唱首歌嘛,谁还缺了谁不行了?所以,行……我同意了,你走吧!”
  “队长?!”陈默哑然。
  “放心,咱缺人还没缺到这份上,这么大个国还不缺你这么个战士,可你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我放你走。”夏明朗撑着陈默的肩膀站起来,背着手,一步步走下山梁,没有人能看到,当时的夏明朗眼中有泪光,然而,那并不全是伤感和遗憾。
  八年的时光足够让两个陌生人结出某种紧密的联系,更何况他们是战友,同在生死之线上踩过。
  夏明朗仍然清晰的记得七年前陈默第一次参加实战任务,QBU88*一个弹匣里有十颗子弹,陈默的运气不好,堵到了匪徒溃退的方向,他于是一枪一枪的把不同的子弹射入不同的心脏与眉心,一个弹匣几乎全打空。88狙并不是一种上好的枪,即使是像陈默那样出色的神枪手也需要在400米的距离内才能打到这样的精度,夏明朗可以想象当时陈默看到了什么。
  回去之后整个心理小组如临大敌,可是陈默从没登门拜访过,几次心理评估的报告都是正常,正常得几乎不正常。
  从那之后夏明朗就认定,陈默这小子生来就应该干这一行,沉默冰冷,克制镇定,目标明确,天生的兵器。而现在这个兵器说他要回家了,他父亲病重,他担心错过最后的时刻,夏明朗在痛心之余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虽然没有任何人在他面前表达过类似的暗示,可是陈默坚持认为这是一种背叛,起初他试图让自己走得损失重大,但夏明朗在陆臻的帮助下很完美的操作了他调走的流程。
  几个月后,陈默顺利考入某军事院校攻读函授军事史学硕士学位,并借此转入武警部队。陈默老家西安,父母在这个城巿中仍有一些人脉可用,一个特种部队出来的,在读的硕士,陈默成为了整个武警总队都想争夺的香饽饽,于是,到最后他的职务与待遇都相当好,好得让他心怀愧疚。
  回到家乡的城巿,回到父母的附近,回到平淡的生活,陈默从他的天堂跌落人间,开始新的生活。
  那天陈默走进人间咖啡馆的时候什么都没感觉到,即使这里曾经是家乡,即使他重新回到这个地方已经快有大半年,对于这块土地他仍然很陌生,长期的特种部队生活已经把他体制化了,从里到外。他老妈说他应该尽快过一点正常人老百姓的生活,他对此很反感,但是并没有合适的理由反对。
  三十二岁,说得俗一点叫老大不小,说得严重点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说得猥琐点就是,今天中午刚搭档不久的指导员成辉勾着他的脖子对他说:“兄弟,找一个吧,你这个年纪还单身,看着总让人觉得有点不放心。”
  “为什么不放心呢?”陈默转过头冷静地看着成辉,紧抿的嘴角和平静无波的眼神让他看起来有些捉摸不定。
  成辉干笑了一下,没多说什么。
  陈默发现老成孤身离去的背影似乎带着点萧瑟的意味,他低头默默地思考难道自己刚才又有什么很难沟通的地方了?没有啊……陈默无辜地列举着。
  第一,他回答了。
  第二,他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话了。
  第三,他还用了语气助词。
  所以,他妈的,还要他怎么样?于是陈默同志淡定地转身离开了,可是转身之后他莫名地想到了过去,在十冬腊月里做雪地潜伏,陆臻哀号着说,天哪,他绝对不要和陈默一组,天已经够冷了,看到陈默气温还能再降三度。
  陈默非常认真地分析对比,诚恳地认定他现在与人交往的热情程度已经是以前的无数倍,然而他在对比的同时不自觉地想到了方进,想到了陆臻,想到了徐知着,想起他所有出生入死的兄弟,他想起临上车前夏明朗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回去了有好有坏,可如果有什么事儿,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一个刚刚下岗哨的士兵向着陈默迎面而来,陈默在行走中随意地回了个礼,士兵在放下手掌之后才反应过来他们新来的冷面死神队长居然在笑,他惊恐地转过头去看陈默,不提防一头栽进了花坛里。
  陈默就是带着这样回忆往事的温柔笑意走进人间的,苗苑站在柜台后面呆呆地看着他,武警的新制服妥贴地包裹着他的身体,深绿色的布料切裁出利落的棱角让他看起来如此的高大威武,满足一个女孩在少女时期对英俊这个词的所有幻想。
  沫沫在苗苑的石化期英勇地挺身而出引着陈默走向了一个靠窗的沙发位,她把菜单留下,倒了杯柠檬水过去。回到柜台的时候,破石而出的苗苑拉着她的胳臂把脸贴到她的胸口乱蹭。
  “好帅好帅好帅……你有没有看到,怎么会这么帅……”苗苑做兔斯基状乱扑腾。
  沫沫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陈默的脸,呃……这个基本上,帅嘛,有点儿,可是……至于吗?
  “你难道不觉得他帅到飞起吗?”苗苑激动地控诉。
  哦……基本上,沫沫点了点头:“还不错!”
  “没品味!”苗苑丢出一个鄙视的小眼神,抄起单子,用最优雅的步调走到陈默面前。
  啊,不是吧……
  沫沫抚额,姑娘,你确定你现在不需要缓缓你那X级的HC射线吗?我怎么觉得那个男人会被你射得全身鸡皮疙瘩暴起,有如遭遇放射性物质。
  她很紧张!
  陈默在苗苑走近的第一个反应便是,她很紧张。
  脸上有不自然的笑容,眼球震颤,手指发抖,咬字过分清晰,陈默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欠起身来看她,视线在瞬间笼罩了苗苑的全身,而同时让自己的身体处于一个随时可以攻击的状态。
  苗苑顿时结巴了起来,七零八落地问道:“先,先生,你要……要喝点……什么吗?”
  陈默愣了两秒钟,忽然笑起来,这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或者是因为新手刚开始上班,还在担心应付不了顾客,所以看到谁都紧张惶恐。陈默认命地知道自己会给身边人带来压力,现在大概又是自己某个不经意的眼神让她觉得害怕了。他于是尽力调动自己最温柔的笑容与最温和的声音,缓慢地说道:“我先看一下。”
  苗苑安静地站在他的身边不动。
  陈默微微扫了她一眼,他看到这女孩在瞬间流露出兔子似的受惊的眼神,陈默在心底里叹了一口气,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我不喝咖啡……”
  “啊……”苗苑脱口而出。
  这种失望太夸张了,几乎会让人有负罪感,陈默猜度着难道真的是新手,或者是生怕自己要走会被老板骂?
  “我不喝咖啡,有没有别的饮料可以推荐?”陈默合一下手掌,尽量让自己的牙齿能露出来,极限了,极限了……
  “热巧克力喝吗?我们有一个套餐。”苗苑很小声的建议。
  “好的!”陈默干脆地拍板,你再不走我真的要翻脸了。
  苗苑像梦游一样的回去了,陈默看了表,无聊地等待着他的相亲对象,他有点头疼地按了一下眉心,回想起他妈手上像扑克牌似的那么一大叠照片。不过偶尔出来看看姑娘大概也是应该的,至少可以让成辉看自己的眼神正常点,虽然他总觉得自己其实挺正常的。真的!
  苗苑几乎是把自己扔进柜台后面的,沫沫抓着单子拽住她,说:“哎哟,闺女,你慢点儿。”
  “帮我撑着!”苗苑手忙脚乱地把巧克力块扔进水浴锅。
  人间的热巧克力是13块钱一杯,这样的价钱注定了它不可能是煮的,它只能是现泡的,可是苗苑认定陈默应该在她手上喝到最好的热巧克力。碎乱的巧克力块在玻璃碗里缓慢地融化着,苗苑把整块的蜂蜜蛋糕切开成块,对半剖开一刀,把刚刚调好的巧克力奶油填进去,抹平修边裱花,最后撒上粗颗的栗子粉,沫沫在旁边啧啧地:“你这得卖多少钱?”
  苗苑眼巴巴地哀求着:“别说出去!”
  “败家啊!”沫沫在她耳朵上拧了一下,苗苑揉着微红的耳尖傻乎乎地笑,得像巧克力一样甜蜜而温暖。
  现在这块巧克力蛋糕看起来和柜子里放着的例份巧克力方块并没有任何分别,于是谁都不知道她在里面放了什么,她融化了松露巧克力做底,加了最好的奶油和奶酪,那里面还有她老爸的传世经典,以及她一颗砰砰乱跳的少女心。
  苗苑用刀把蛋糕移到白瓷碟子里,她的手很稳,没有任何的波动,做这些事会让她心情平静,她在融化调制好的热巧克力里加入奶沫,然后用一根牙签在上面勾出树叶的图案。
  精益求精,我们为我们喜欢的人做事,总是怎样精心都会觉得不够。
  “趁热喝。”苗苑把餐盘收在胸前,小声地提醒。
  陈默点了点头。
  一分钟之后,陈默敏锐地感觉到这姑娘的视线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他困惑地从遥远的角落里把人找出来,苗苑指着他的杯子用口型说:“趁热喝!”
  这姑娘简直有点过分敬业了。
  陈默用力闭一下眼睛,把杯子拿起来喝了一口,很甜,极致的滑腻,像丝一样的触感滑过喉间,陈默有些疑惑地舔了舔上唇,苗苑抱着单子紧张地看着他,然而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坐到陈默桌前挡住了她所有的视线,沫沫走过来拉苗苑的衣角,声音小小:“人家有女朋友了。”
  苗苑失望地抿了一下嘴角,万般失落地:“好像是的。”
  从开始到结束,这一次的恋爱经历为三十分钟!破纪录的凄惨!苗苑把头靠到沫沫的肩膀上说:“亲爱的,我失恋了。”
  沫沫沉默地摸了摸苗苑的额头,心想,没发烧啊!
  王正楠,28岁,身高170,体重55公斤,执律师执照,在法院工作,父亲是巿委组织部长,算得上是后台过硬。陈默在照面第一眼脑海中就映出了对方的全部资料,背景是他妈给的,打在一张A4纸上,身高体重是他刚刚瞄的,当时陈默看着那份像简历似的资料就有一种奇异的穿越感,好像照片上笑容明艳的女孩不是他正在寻找的爱人,而是一个对手,一个彼此之间防备警惕,你争我夺的对手。这个女孩家世过人,条件优越,果然很像是他妈会放在第一个让他见的人。
  陈默发现他很难压抑他的视线不下意识地跑到对方的眉间和心脏附近转悠,看到这些关键点完全暴露在他的控制范围,这会让他心安。
  这次对绝不是我又变态了,陈默心想,是这个女孩子的气势太过咄咄逼人。
  陈默喜欢观察对手,如果时间允许,所有的狙击手都喜欢观察对手,因为这会让他们的射击有更高的精度。
  他看到王正楠一落座就交叉起双腿坐得很深,脊背完全贴在椅背上。这是一个很自信的坐姿,证明对方有完全控制全局的欲望,或者说预想。他看到她翻看菜单时盯着纸页上的某一个污渍看了很久,然后皱起眉,坚决地翻过了那一页,这说明她的个性并不随和,执着细节,并且没有经历过困苦。他看到那姑娘脸上细致的粉底和小烟薰眼影,虽然从技术的角度应该已经足够精密,可是在这样的近距离,以陈默精细的视力看来,他其实还真的挺想拉着她去洗洗眼睛的。
  陈默喜欢那种一眼就能让他看清眼神的人。
  当然,陈默在匆匆一眼就得到全部信息的同时清晰的感觉到这姑娘在审视他,不过他也确定对方应该看不出什么来,
  如果说爱情也是一种病,王正楠总觉得自己应该早就成良医了,来来去去的招式就这么多,三十六计七十二变,其实今天她愿意出来看看陈默的理由很简单,年轻的武警少校,母亲是社保处的处长,父亲在税务局工作,这样的家境的确不错,但是并不足以打动王正楠挑剔的眼光。
  真正让她觉得心动的是陈默之前的经历,她听说陈默曾经在军区特种部队里任过职,这年头什么都假,军官的水准也良莠不齐,可是一个家庭出身正常良好的家伙居然会选择考军校做特种兵过苦日子,这让她觉得很好奇。在这个男人的血性越来越淡薄的年代里,女人们本能地渴望着接近英雄。然而在见了面之后,她忽然开始觉得心里没底,陈默的态度太奇怪了,或者说,没有态度,她觉得自己眼前就是一道墙,打什么过去都会被吸收掉,连痕迹都不剩下。
  王正楠在听了太多,是,不是,不知道,很难说……之后终于按不住性子探身过去问道:“你是不是讨厌我?”
  陈默注意到她的腿已经平放,腿尖变转了方向,指向大门口,她想走了。
  “不是。”陈默说。
  “那你喜不喜欢我?”王正楠问。
  “不喜欢。”陈默说。
  “为什么?理由呢?”王正楠很生气,她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当面甩过,这让她觉得简直是侮辱。
  “没有理由。”陈默安静地看着她。
  理由?讨厌一个人需要理由,喜欢一个人也需要理由。可是我不喜欢你,还得有理由?谁能给他一个一定要在30分钟之内喜欢上谁的理由?
  王正楠一拍桌子,怒道:“你有毛病。”
  人间的咖啡桌都是独立的小圆桌,根基不稳,王正楠那一下拍得重,桌子直接就要倒,咖啡杯往旁边滑,陈默眼明手快地挡住。王正楠站起身发现陈默完全没有想要挽留的意思,咬牙转身就走。
  真见鬼,她决定最近几周都不要再见军人了。
  “走了……”苗苑错愕地看着门口。
  “飚了?”沫沫拿着单子走回柜台。
  “分手了?”苗苑费解地猜测着,接过单子开始做咖啡。
  “不会吧……”两位姑娘不约而同地齐刷刷把视线投向陈默,陈默敏锐地感觉到有人在看他,转过头,看到苗苑好像吓了一跳似的指着他的杯子。
  这姑娘也太敬业了吧,陈默无奈,看来这家老板手段很厉害。
  巧克力已经凉了,馥郁的浓香凝结在一起,粘稠之极,滑过口腔的触感让味蕾战栗,太浓烈,几乎像是一种刺激,让人喘不过气来。陈默一口气喝光了所有,他向苗苑点点头,示意,可以了,别再看着我了。
  苗苑连忙走过去问道:“你还要点什么吗?”
  “不用。”
  “味道……还可以吗?”
  陈默想起初始的香浓滋味,诚恳地点头:“很好。”
  苗苑马上笑了起来,青春总是好的,年轻的女孩子自己就带着阳光,微笑的模样有如春晓,苗苑兴高采烈地走开了,陈默看她乐得就像是心里开出了花,莫名地,也跟着感觉心情挺不错。如果一句称赞就能让人高兴成这样,那的确不应吝惜。
  “他说很好喝!”苗苑一脚深一脚浅地躲进柜台里。
  沫沫摸她的额头,果然发烧了。
  苗苑躲在柜台的一个死角里偷偷摸摸地看着陈默,他女朋友刚刚摔门而出,可是他现在看起来却非常的镇定,安静如山的男人,苗苑叹了口气:真顺眼啊,怎么看怎么顺眼。那姑娘怎么舍得扔下他就这么一个人走?
  沫沫凑过来说,看上了啊?
  苗苑蹲着踹她,看上不行啊!
  人家有女朋友哎!
  苗苑捧着玻璃心:我看看不行啊!
  下午的阳光很好,陈默就那么在窗边坐着,看树叶一片一片掉下去,他请了半天事假,目前还没到时候,懒得回去。
  当然,他也没在想什么,他只是在发呆,现在的生活比起以前就像是在度假,而这个假貌似会长久地漫无止尽地度下去,像这样大把的不知道如何消耗的时间让他觉得有点空虚。
  空虚,陈默苦笑了一下,心想他都学会这个词儿了。
  郑楷老大转回地方的时候倒是很乐呵,大概就是因为他有家有业的缘故吧!生活会让人们变得忙碌而琐碎。
  你已经离开了,陈默小声地对自己说,所以努力适应吧!
  陈默始终感觉到有人在看着他,缠绵的视线,断断续续飘乎不定,陈默从柜台的角落里把苗苑的眼睛给揪了出来,苗苑尴尬地冲他笑笑,指了指他的桌前。陈默低头看到一块小小的深褐色的蛋糕,最普通的样式,每家每户都会有的那种巧克力方块。陈默拿起叉子挖了一块放进嘴里。
  苗苑紧张地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
  可是……
  陈默偏过头,有些意外地用叉子把蛋糕拨开,绵软的糕体之间夹着像奶昔一样的褐色浆液,浓香醉人,不单纯是可可的那种饱满的香气,还有另外的绵长气息,有一点点辣,略带刺激的感觉,醉人的甜蜜。
  是酒!
  陈默对所有具有兴奋性的气味都非常的敏感,所以他从不喝酒也不喝咖啡。
  陈默下意识地舔了舔下唇,搅了一块奶油放进嘴里。入口即化,绵延满溢的口感让人如同坠入梦乡,巧克力香浓的暖意在这个初冬的季节恰到好处地温暖人心,很多男人都排斥甜食,然而甜是我们生命最初最温柔最接近于幸福的记忆。
  只有被刺激过度的味蕾才会用苦涩和辛辣代替甜蜜。
  苗苑看到陈默脸上露出轻松的近乎于温柔的笑意,心满意足地转过身去。
  方形的戚风蛋糕切边分层,填入打发好的秘制巧克力奶油,修边,整形,筛上一半可可粉。把三根牙签的尖端绑在一起,在可可粉上踩出小鸡爪印的效果。而另外一半浅色的部分,苗苑犹豫了一下,用本色的奶油写上了两行字。
  天堂太远,人间正好。
  苗苑眯起眼睛看效果,长长缓缓地呼出一口气,用蛋糕刀把成形的蛋糕移到白瓷盘里,放进玻璃冷柜的最上层,最精心的作品,总是希望有更多人看到的。
  陈默走的时候留意了一下冷柜,他没找到他吃的那种,那种常规的方块蛋糕都放在柜台里面的冷藏柜里,不会专门拿出来做展示,于是他注意到了天堂与人间。苗苑误以为他是想要,便结结巴巴地解释着这是给店里周年庆做的蛋糕,非卖品。
  她没有从陈默脸上找到失望的神色,便有些失望。
  陈默点了点头,推门离开,门上的风铃声像来时一样的清悠悦耳。
  苗苑觉得这个下午果然很美妙。
  在这个世界上,有人看着新生的婴儿痛哭,因为知道他们总会老去,脸上生出皱纹变得圆滑世故;也有人看到笔直的坦途而悲伤,因为知道往前走总会出现岔口……
  可是我们仍会一次又一次地爱上谁,有时候求不得,有时求到了自己却淡了,有时候你还想维持别人却要离开了,我们被伤害,同时也伤害人,视线却仍然一次次地不受控制。
  或者,爱上一个人是本能,如果心里没有牵挂,它会自己去找。
  所以我们仍然会有恋爱的感觉,只不过已经明了,所有的爱情终将会消失,所有的爱人到最后都会分离,凡人无可抵御那漫长时间之变。
  于是,那又怎么样呢?
  苗苑在那个黄昏满室的咖啡与可可的香气中快乐地吹着口哨,就是因为不长久,所以才要在它消失之前好好享受呀!
  晚上的周年庆搞得很热闹,各个分店的店员们都凑到了一起,苗苑的新发明备受好评,老板乐呵呵地捧着蛋糕说,小苗,考不考虑量产?
  苗苑转了转眼珠,给出一个非常离谱的价钱。
  老板捧着破碎的玻璃心离开了。
  小小的一点私心,这个蛋糕在出生的时候印上了那个人的记号,于是就希望永远永远只让他一个人吃到,至少在他于她而言还是那么特别的时刻。一个特别的人会让生活充满乐趣,这就像如果我们爱上了一朵生长在一颗星星上的花,那么仰望星空的时候你就会觉得快乐,好像所有的星星上都开着花。*
  苗苑跟同事们告别,一步一跳着走回自己的出租屋,她努力把路边的一块小石子踢回家,夜晚干净清冷的空气扑到脸上,让人鼻子发酸,这是一个陌生的大城巿,苗苑张开手臂转身,看着这暮色深深中的万家灯火。
  起初,因为这个城巿太大太古老,生活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的苗苑对这块土地没有任何的融入感。
  她在想,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呢?这里有什么特别呢?我为什么不能离开呢?
  但是今天,一切都变得意义,如果你在一个城巿里有了一个特别的人,那么遥望万家灯火的时候就会想微笑,想象他在某一个窗口的背后,某一盏灯的前面。
  今天,他好像跟他的女朋友吵架了,只希望巧克力能让他觉得快乐一点。
  因为那可是能让探险家们都眼睛发亮的,最接近于爱情滋味的,神赐予的美味啊!!
  在那个周六之后的好几天,陈默都没有再出现,不过苗苑仍然持续着好心情,恋爱的感觉会让空气染上粉红色,那一瞬间的多巴胺刺激在人的身体里留下长久的痕迹,然后慢慢淡去。
  加了砂糖的蛋黄在手下打得发涨,Mascarpone奶酪已经放到了适合的温度,苗苑把蛋黄糖液和奶酪混合到一起,细腻的奶油慵懒地在木勺之下翻滚,被搅拌器拉近彼此的距离,直到亲密无间。听熟客说最近店里提拉米苏的品质大进,苗苑微笑着抿起嘴角,那是因为……
  提拉米苏,请带我走啊!*
  不知道他和他的女朋友和好了没,如果没有的话……苗苑把咖啡酒液抹在手指饼干上,然后虔诚地祈祷:亲爱的姑娘,如果你已经不爱他了,请狠狠地甩掉他吧,我会帮你安慰受伤的灵魂的,请千万不要有负罪感,不要勉强跟他在一起啊!
  酥松的手指饼在吸饱了咖啡酒之后变得绵软,苗苑把它们切成小块排进透明的塑料杯中,然后把搅拌好的奶酪浆倒进去。
  最近她做任何食物都会有超水平的发挥,因为心里有爱的缘故。
  苗苑知道那是一场吉光片羽的邂逅,在我们的生命中有一些人会忽然之间闯进来,然后忽然之间又离去,他们留下一些美妙的痕迹让我们回味不已。
  还有谁记得暗恋的感觉吗?
  总是偷偷地在看着那个人,注意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看见他就开心,听到他的声音就心跳加速。为他的一个背影痴迷半天,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听他喊自己的名字,就会感觉血流加速。
  每天下午放学之后下楼冲得特别快,只为了站在校门口多看一眼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身影。听说一见钟情是一种缘分,可遇而不可求,苗苑常常遗憾她的青春期在近乎于纯女的师专中度过,现在算是上帝补给她最后一点青春的尾巴吗?
  苗苑听到门铃响,抬起头,她看到上帝在那个人身后狡黠一笑。
  神说:亲爱的,你要相信我,我还想给你更多!
  陈默非常直接地走到柜台前面对她说:“热巧克力。”
  苗苑呆呆地点了头,然后转身一头扎进里间的工作室。
  “帮我顶着!”她一边手忙脚乱地把巧克力块往玻璃碗里放,一边高声招呼着沫沫。
  沫沫摇头叹息:“你说,养个女儿有什么好,倒贴败家。”
  可是,没有酒!
  苗苑在工作间里急得团团转,她老爹的家传经典被她带回了租屋,可是无论朗姆还是咖啡甜酒都无法代替那种口感。
  苗苑把热巧克力拿过去给陈默。
  “蛋糕,暂时没有了。”她看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那里面看到失望或者不失望。
  “好的!”陈默平静地点头。
  窗外的阳光还是那么好,阳光下人们瞳孔的颜色呈现出一种不纯粹的黑,苗苑心想,那真像巧克力,浓郁的,饱满而富有光泽的颜色。
  他失望吗?不失望吗?
  或者说,你希望他失望吗?苗苑,你希望他是失望的!
  “帮我顶一下!”苗苑把奶油倒进冰水浴的碗里打发,披上外套冲出门去。
  沫沫无奈地叹了口气,陈默听到门铃惊跳着响起,他没有转头,不过从余光中看到那个女孩急匆匆地撞了出去。
  还是个小姑娘吧!冒冒失失的,陈默心想。
  苗苑把酒拿回来的时候看到陈默对面有一个窈窕的背影,惊鸿一瞥而已,她没来得及细看,奶油已经打好了拿下来了,沫沫不怀好意地看着她,苗苑小心翼翼地贿赂:“我等下给你吃好东西行不行?我给你吃很好很好的东西。”
  沫沫说:“我不要很好很好的那些,我就要这个!”
  苗苑哭丧着脸,沫沫很得意地告诉她,原来这个女人已经不是上周那个,苗苑错愕地停下手,却刚好看到那位姑娘头也不转地摔门而去。
  这个这个……于是……
  “他应该是在相亲!”沫沫很肯定地说。
  苗苑吃惊地张大了嘴。
  连续第二次,有人在三十分钟内拍案而去。陈默看到窗外的秋叶已经快要落尽了,仅存下的那些在风中轻扬,要过很久才会落下一片。自然,他继续开始发呆,今天的热巧克力在一开始就喝完了,趁热喝果然味道是会好很多,可是那种粘住喉咙仿佛喘不过气的来刺激感也不复存在。
  有人说,如果一个人不理你,那可能是对方的错,如果十个人都觉得你有问题,那应该就是你自己有问题。
  陈默不打算去关心自己是不是有问题,他只知道今天的事会很快地传到他老妈的耳朵里,然后,他几乎有点好奇,下次,她会给他派个怎样的女人。
  这是一场较量,不动声色,没有火光,但是紧张压抑,可是从小到大他们都一直这样相处。
  他记得很小的时候,老爸总是说,别惹你妈,那时他胆小,还会退缩。
  再然后就不退了,他爸于是很无奈,说:儿子,退一步海阔天空。
  是吗?你怎么知道退一步是海阔天空而不是万丈悬崖?陈默觉得在他的血管里一定流淌着大量的他妈妈的血,所以他们才会有相似的强硬个性。自然,做儿子的不能跟妈妈明刀明枪地来,于是……他记得陆臻曾经说过,陈默是这个世界上最冷的暴力狂。
  不过这次算起来倒真的不是他的错,那个女人坐下来的第一句话便是:“我将来是要出国的。”
  陈默几乎有点好笑地看着她,回答:“我将来是不会出国的。”
  于是两个人都松了口气,都是被家人逼着出来相亲的人,会有一点同病相怜的革命情感。陈默本来以为他会在这个城巿里交到第一个女性朋友,可是话题很快地引向了不可挽回的地方。
  学金融的硕士,过分骄傲,过分相信巿场与经济的力量,喜欢宣扬先进的民主人权,喜欢自称纳税人。陈默记得他们当年做反恐预案的时候曾经给所有人分过类,而这些人实在是最叫嚣却最不需要特别关心的一群。因为他们几乎没有信仰,极难收卖,所以不会真正为任何事业而牺牲。
  至于忠诚嘛!
  陈默颇为无聊地看着那个女人一脸严肃向他阐述什么叫国家机器与政治工具,她说你们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为政治服务的,是个绝对效忠的工具。战争就像下一盘棋,失去哪个棋子无所谓,重要的是这盘棋要赢,下棋者就高兴庆祝,而你偏偏就是一个棋子,当然,人有各种各样的追求,如果你认为你很自豪,你尽管自豪吧!
  “不是的!”陈默在想,我最近真是太无聊了,我居然还会去反驳她,这实在太正常人了。
  “不是什么?那你说你们效忠谁?”
  “人民。”
  她露出了然而不屑的笑容:“人民?人民这个词太虚幻了,它就根本不存在。”
  陈默垂下眼,说:“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她愣了一下,却换了另外的表情笑道:“你这是在干嘛?至于吗?这么小气,我们只是表达不同的观点。”
  陈默抬头瞪了她一眼,说道:“走!”
  一瞬间的心寒,从头一直冷到脚底,女人几乎有些哆嗦地拿起包,头也不回地走掉。
  人民吗?什么是人民?
  陈默看到窗外的不远处的人工湖边有一群老太太在跳扇子舞,树下有人在看书,而更远的地方一群中学生刚刚补完课放学。人民吗?当然,就是他们,可是也不仅仅是这些,他们有很多很多人,他们工作学习、考研出国,他们恋爱结婚、生子又离婚,他们被争取、被利用、被保护、被牺牲。他们漫无目的,盲目生长,他们在暴力面前软弱无能随波逐流,然而到最后,他们仍然能够选择历史的方向。
  他们就像是泥土,一直被践踏却总能开出鲜艳的花。他们存在着,所有看似伟大的会留下名字的人都将死去,只有他们永远活著。
  所以,你看,人民这个词一点都不虚幻,只是说给你听,你也听不懂。
  陈默心想,他会永远记得夏明朗说过的那句话:我们选择拿起枪,只是因为不想看到哪一天,自己的母亲早上醒来,会听到真实的爆炸与枪声。就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而已。
  苗苑看到陈默独自静坐,气温已经降下来了,阳光不复往日的力度,可是落到他的身上还是暖暖地勾出一个场,好像他能从天地间裁出一片来给自己,自成一派的感觉。
  很干净,非常干净!苗苑看着他刺短的黑发和利落的制服,心中萌动。
  这年头男人的品味都坏掉了,他们用曼卷的刘海和五颜六色的头发来张扬自己,他们穿着不舒服也不妥贴的衣服,在身上钻出各种各样的洞,挂上一串又一串的金属饰品。他们不会明白一个男人平静而安定的样子有多么动人。
  苗苑小心翼翼的把蛋糕放到他桌子上,她非常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的声响,陈默没有转头,只很轻地说了一声:“谢谢,麻烦你了。”
  苗苑一时惊讶:“打扰到你了。”
  “没有。”
  “我……我以后会小心点。”苗苑红着脸。
  陈默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非常诚恳地说道:“真的没有。”
  苗苑顿时被电到,只觉得血往头上涌,不得已晕乎乎地先逃了。
  好吧,陈默看着那道慌张的背影觉得有点想笑,人民大概还包括这样的,冒冒失失慌张的小姑娘,她们什么都不懂,可是单纯温暖,笑起来非常可爱,值得守护。
  其实无论苗苑怎么小心都没有用,当她走近的时候陈默自然会知道,不同的脚步声代表不同的人,而微醺的可可气息代表着熟悉的食物,所有这一切的信息他不必回头都可以知道,因为这曾经是他赖以生存的本能。郑楷说回到地方呆久了,感觉就会变钝,可是陈默觉得他不会,他觉得这样挺好的,他喜欢这样。有时候陈默认为他天生就是应该干这行的料,虽然最初的时候考军校只是为了要离开专制的家庭,可是最后他在那里发现了自己人生的方向。
  在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的路,总有一条是与别的所有的不一样的,最适合的道路,有人些找到了,有些人没有。
  就像这世界上有无数的人,总有一个是与别的所有的都不一样的,最适合的人,有人些找到了,称他们为爱人。
  苗苑在柜台与卡座之间来来去去,偶尔回头的时候拿捏好角度往那个方向看一眼,她看着陈默一口一口把自己独家调制的蛋糕吃干净,心里便觉得暖暖的,几乎有点软。
  在接下来的两周里,苗苑看着陈默连续又相了两次亲,一次比较正常,那姑娘坚持了一个小时之后,礼貌地离开,虽然看那表情应该也不会有下文。另外一位聊得久了点,苗苑去收盘子的时候听到她说,我男朋友BLABLABLA……
  苗苑登时一囧,觉得这年头的爹妈真是不靠谱。
  这城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沫沫在多方打探之后,终于从她干刑警的表哥的闲聊中捕捉到了斯人的踪迹。
  陈默,特种大队出身,货真价实的特种兵,王牌狙击手,军事和训练的技能都很可观,现在转到武警部队,支队领导都相当器重,投放在最精锐的中队里,就指着他带队拿名次抢第一。
  好……帅!
  苗苑眨巴眨巴眼睛,释放出X级的萌射线!
  “得得得,像他那种大叔,你萌一下就算了,你别真的犯傻撞过去啊!”沫沫看着那双水水的桃花满溢的眼睛就觉得不靠谱。
  苗苑脸上一红,首先争辩的是:“他哪里像大叔啊!”
  “这年头三年一代沟。”沫沫郑重地提醒她。
  苗苑傻了眼,真的,好多好多沟,好多好多沟……
  “而且吧,我跟你讲,他们部队的都是火星人,上回我哥给我介绍了一个小排长,我去唱KTV他都不乐意,说我搞声色活动,你真的别不信,我……说,丫头,他会让你觉得自己不在地球上的……”沫沫看着苗苑明显已经神游的视线,无奈地摇了摇头。要不怎么老辈儿人就爱养小子不爱生丫头呢,这生个闺女就是靠不住啊!
  一开始陈默听到哨兵打电话说有人找还以为是谁,可是转过拐角看到一道瘦长的侧影,眼眶里就莫名地暖了一分。陆臻一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侧着头抽烟,陆军的制服与武警有微妙的不同,这种差异让扑到陈默脸上的寒风变得更加尖锐。
  我的兄弟们!他在想,虽然现在的这些同样都是兄弟,可是一起流过血,一起熬过死的到底不一样。
  陆臻远远的看到他就夸张地招手,把烟头捏熄了扔进路边的垃圾箱。
  “哎哟,瞧瞧……陈队长……”陆臻张开手,笑得阳光灿烂,有如永远的五月。
  陈默不自觉走得近了点,陆臻略有些意外,在他的记忆中陈默从来不会主动与任何人有身体上的接触,可是很快的他就反应了过来,勒上陈默的肩膀用力拍了拍:“好久不见!”
  “嗯!”陈默觉得这天真冷,冻得人鼻腔发酸,他低了头问道:“有事儿?”
  “那我不是北上嘛,队长让我随路给你捎个东西。”陆臻笑嘻嘻地指着脚边的纸盒子。
  “你北上去哪里?”
  “呃,北京!某所,不好说。”
  “什么东西?”陈默看着他,好顺路。
  “哎哟,陈队长,你等会儿验货,咱先找个地方坐一下成不?这风吹得,你当在抗严寒训练啊!”陆臻弯腰把盒子给抱了起来,陈默想了想,带他去人间咖啡馆。
  这是苗苑第一次在非周六的下午看到陈默,那简直就像一个意外的礼物,让她惊喜不已。
  陈默领着陆臻坐到他习惯的位置,陆臻四下里看了看,笑:“长品味了啊,都会上咖啡馆喝咖啡了!对了,你不是不喝咖啡吗?”
  苗苑刚好把菜单递过去,陈默直接让给了陆臻,轻声道:“热巧克力。”
  陆臻嗤的一笑出声,相当绅士的转头看着苗苑的眼睛,说道:“expresso。”
  他看到苗苑脸颊红红,满眼羞涩的小眼神,笑眯眯地又加了一句:“小姑娘,做得好喝我才会再点哦。”
  苗苑哦了一声,笑容极甜。
  陆臻对这个电力很满意,想我关在深山老林里阔别江湖多年,功力还在,魅力没丢,可喜可贺。
  苗苑回去和沫沫切切私语咬耳朵。
  “我觉得那个人好帅啊!笑起来真好看!捧脸^_^”
  “还好吧,还是陈默比较帅。”
  “切,你说陈默哪里比他帅,眉毛鼻子眼睛嘴……?”
  “人还能切成一块一块地比啊,我觉得他有气质,气质明白不?气质!!”苗苑握拳。
  ……
  “什么东西?”陈默拿脚尖碰着纸盒。
  陆臻诡笑,把盒子打开露出里面两个白毛团子。
  “哦?”
  “富贵*上个月生了,队长让我带一只走,随便给你也捎一只。”陆臻笑得眉飞:“看出来了吧!那是队长向咱们表达殷切期待呢,咱们两个,生是基地的狗,死是基地的死狗!”
  陈默弯腰看,拿手拨拉着:“哪个是我的?”
  “一公一母,自个挑。”
  陈默挑了只小公狗捧在手上:“就这个吧!”
  “刚好,我喜欢漂亮姑娘。”
  苗苑正巧端了咖啡和巧克力过来,一眼看到了,噫了一声,满脸温柔的惊喜。
  陆臻调戏小朋友:“可爱吧!”
  苗苑猛点头:“它叫什么名字?”
  陆臻一愣,转头去问陈默:“打算起个什么名?”
  陈默想了想,不自觉抿起嘴角来笑:“侯爷。”
  陆臻差点就把咖啡给喷了出来:“你小心他过来揍你!”
  “他不敢。”陈默慢吞吞地:“他也就敢打打你。”
  陆臻望天磨牙,心想,你等着!
  于是陆臻撇着嘴万般遗憾似的抱怨:“哎,我本来还指着你这只狗叫马路呢?”
  陈默莫名其妙。
  陆臻忽然就乐了起来,笑得像花儿似的:“因为我打算管这丫头叫明明啊!”*
  陈默仍旧茫然,倒是苗苑一下子笑了出来,陆臻如获至宝:“你看看,没文化了吧,人家小姑娘都比你懂。”
  “可是,这俩不是一窝生的吗?”苗苑犯愁:“那乱伦呐。”
  陆臻登时傻了眼,陈默不明所以,可是仍然笑倒,苗苑被陈默那抿起嘴角的样子萌得心头小鹿乱撞。
  陈默看到陆臻从口袋里把烟拿出来拨拉,犹豫不决的看着他,似言又止的样子,于是意外:“什么时候开始抽的,有瘾了?”
  陆臻笑得有些勉强:“早有了,你没发现罢了,离开了就是有点想,能沾沾味道也好。”
  陈默顿时就惆怅了,摆了摆手,说:“你抽吧。”
  陆臻笑:“那你的眼睛?”
  “无所谓,现在也没那么讲究了。”
  两个大老爷们坐在一起回首往事,四十五度仰望天空,让咬牙与切齿逆流成河,这种场面怎么着都有点腻歪,可是如果你真的当过兵,那就会知道老战友相见是个什么感觉,埋汰着,抱怨着,感慨着,怀念的。
  热辣辣的一杯,苦辣酸甜的刺激。
  陆臻挥了挥手,又活络了:“兄弟,听说转正了。”
  “啊!”陈默不太关心这个。
  “那就好,那就好,就是可惜了楷哥,一世队副。”
  “那不是有队长嘛!”
  “就是啊,”陆臻一拍大腿:“夏明朗那小子,占着茅坑不放,到你那时候就更恶劣了,占两个茅坑不放。”
  陈默探身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没什么,我爹现在身体不好,离他近点,我安心。”
  “也对!”陆臻眼珠子一转,笑出两排漂亮的小白牙:“那什么,地主之谊,咱俩今天不醉不归。”
  “你要我不醉不归还不容易吗?”陈默无奈。
  苗苑送了蛋糕上去,意外地看着陈默生鲜活色地拍桌子,眉梢扬起,好像是生气了,其实是在笑。
  “小姑娘,你偏心哈,为什么我没有?”陆臻拉着苗苑打趣。
  “这个……他点的是套餐,您要加一份吗?”
  陆臻眉开眼笑:“好啊好啊!”
  苗苑从冷藏柜里给陆臻拿了一份出来。
  “你原来喜欢吃甜食啊!”陆臻搅着自己的蛋糕,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看着陈默。
  “挺好的啊!”陈默对自己的品味并没有太明确的认知,确切地说,他不太关心这个,觉得好吃就吃,不好吃就不吃。
  “就这,就挺好了啊!”陆臻嫌弃地一扔叉子:“还不如基地食堂呢。”
  陈默沉默地把最后一口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忽然明白这家伙其实比自己更舍不得离开那个地方。
  苗苑觉得那个下午那角落里一直有阳光在,金黄色毛茸茸的一团,飘飘乎乎的,细软而温暖。年轻的陆军中校与同样年轻的武警少校面对面坐在一起,脸上扬着笑,眼中闪着光,青春正好,壮怀激荡。一个笑起来很灿烂,几乎看不清眉眼似的,只有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另一个只会把嘴角抿起一点点,可是苗苑却觉得他的快乐并不会更少一点。
  陆臻悄悄拉陈默的衣角:“哎,发现了吗?那姑娘为什么总看你?”
  陈默想了想:“大概是看你蛋糕没吃完吧!”
  陆臻略一歪头,把剩下的蛋糕全部填进自己嘴里。
  “晚上得请我去吃好的啊!”
  “行!”陈默看天色不早,收拾着东西起身:“要吃什么随便。”
  “那我住哪儿?我告诉你啊,五星级起步,军区招待所我可是住腻了啊!”陆臻笑眯眯的。
  “行!”陈默异常干脆。
  陆臻出门的时候又注意到苗苑的视线,他于是转身摆摆手:“拜拜,小姑娘。”
  陈默便随着他微微向苗苑点了一下头,算是告别。
  苗苑脸上一红,觉得耳朵尖上都有点热。
  陈默不知道是否他妈忽然对他灰了心,又或者这个城巿里的社交圈子就这么大,他一连折了四个精英女孩,消息传开让他母亲的声誉大减,反正就是那个周末老爸打电话过来只是说回家吃饭,午饭时他妈看他的眼神比往常更冷了一点,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陈默想起他们其实从来都不常交谈,他们两个之间的交流维持着最精简的程序。
  这个,我觉得你应该去做一下。
  然后,好,或者是不好!
  一个回答,说出再无改变,他们之间的交流总是像石头那样碰撞着,每一下都硬生生的,陈默看到他的父亲总是看着他们无奈地苦笑或摇头,可是大家对此都已经有些无能为力了。那天吃过午饭离开的时候,陈父拉着陈默的手臂说:“你妈妈也是关心你,你别怪她。”
  陈默说:“我知道。”
  我如果不知道,又怎么可能让她在我面前说应该或者不应该呢?陈默心想,这已经是我最大的妥协了。
  下午还有很长的一段空闲,习惯性地请了假,现在几乎有点无处可去,陈默低着头,把自己裹在大衣里慢慢地走。其实那天陆臻是半夜11点多的车直接去北京,那个传说的比基地更为神秘的部门已经对他严阵以待,他们将用比当年的夏明朗更为挑剔的目光来审视他是否有留下的资格。于是什么五星级酒店不过都是开开玩笑,陈默原本打算带陆臻去西安饭庄里吃这个城市最贵的菜,可是陆臻站在门口笑得极为没心没肺,他说:“兄弟,鲍参翅肚的咱上辈子就吃腻了,我听说你们这里有一个回民小吃街?”
  陈默于是只能再开车带他去大麦巿。
  夜巿才刚刚开始,炭火在深沉的夜色中氤氲着牛羊肉腥咸的鲜气,整个街巿便是再红润油亮也不过的人间烟火。
  陈默和陆臻走在路边买小摊点上的烤肉吃,两串羊肉两串羊脊,一路走过去,陆臻一边吃一边嘀咕,不够味啊不够味。陈默不自觉地就想起当年陆臻和方进两个为了一块烤羊肉打架,在草地上摔来摔去,队长坐在红红的火光后面笑骂:“有肉吃都堵不上你们的嘴!”
  恍若昨日。
  陆臻的酒量大,量大的人都不太喜欢喝啤酒,陈默约等于没有量,而且他也不喝碳酸类的饮料,于是一个喝白酒一个喝白水,不明就里的一眼看过去,倒是一样的豪迈。夜深月明,陆臻的脸色越喝越白,羊肉泡馍的汤上面飘浮着鲜艳的碎辣椒,两个人都吃得头上冒烟。
  “饱了!”陆臻抱着肚子笑得极满足。
  陈默擦擦嘴,把桌上的钢钎收起来拿去还,还有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陈默先去队里拿了陆臻的明明,不自觉开车带着陆臻去了古城墙。这是个古老的城巿,这些年变了很多,而只有这一段还在书写着永恒。城墙根走着些晚上出来溜弯的老人,远远的有几声秦腔传过来,直入云霄的苍凉。
  风大,陈默看到陆臻把自己裹在大衣里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走着走着就不笑了,夜色清寂中他听到陆臻小声地哼着歌,细腻柔美的调子,可是真的听清了,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也许我告别,将不再回来。你是否理解,你是否明白……”
  陈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脆冷的空气撞进鼻腔里,酸溜溜地发麻,他看到陆臻背靠着千年的古城墙仰起头,明亮的眼睛在夜色中凝着水光。
  “……也许你倒下,将不再起来。我是否还要永久地期待……”
  陈默走过去挨着他,轻声哼了两句:“……也许我长眠,再不能醒来,你是否相信我化作了山脉……”
  “陈默。”陆臻抽了抽鼻子,笑嘻嘻的:“我这人是不是特别没出息?”
  “不会。”陈默伸过手去把陆臻的头按到肩上。
  也许你的眼睛,再不能睁开……你是否理解我沉默的情怀。
  如果是这样,请不要悲哀,共和国的土壤里有我们付出的爱。
  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共和国的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
  ……
  陈默记得那天夜里陆臻趴在他肩上悄无声息地哭,他说:我怎么这么没用呢?我现在就开始难受了,陈默,你想不想他们?
  陈默……陈默……你想不想他们?
  陈默用力闭了一下眼,茫然四顾,却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人间”的大门口,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沫沫听到门铃响下意识地说欢迎光临,陈默四下一扫没有看到苗苑,就对着沫沫说道:“热巧克力。”
  沫沫点头,手里的搅拌勺叮叮当当地敲在杯壁上,过了一会儿,她泡了一杯热巧克力,从冷藏柜里拿了一份蛋糕出来。其实陈默还没有开始吃就已经发现不对了,尝一口只是为了确认一下。沫沫远远地看着他,心想,我数到十,如果你发现,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可是陈默只是略微皱了一下眉,习惯性地把自己面前的食物全吃光,如果你曾经饿到胃里在滴血,就会本能地不浪费任何可以吃的东西。沫沫有点泄气,然而像她这种女孩子有时候更容易被失败激起血性,她忽然鼓起勇气坐到陈默对方去。
  “你有没有发现今天蛋糕有什么不对?”
  “这个也不一样。”陈默敲了一下杯子:“你们换厨师了?”
  “我们没有换厨师,只是给你吃的东西一直和别人不一样。”沫沫很激动地说道。
  陈默惊讶地挑起眉。
  沫沫带着一种隐密的兴奋感在讲述,基于好朋友的立场,她完全美化了苗苑的花痴行为,将此包装为一个少女对想象中的英雄人物的仰慕,这种仰慕是纯洁的,透明的,无欲无求的,所以它理应得到更多的赞赏与关注。
  所以,陈默,你难道不应该要回报她一下吗?
  沫沫拐着弯说了很大的一段话,而陈默很冷静地从中提取了精华所在。他忽然觉得这很有趣,作为一个男人他有自尊心,作为一个军人他有荣誉感,再冷漠的男人也会喜欢被一个年轻可爱的小女孩所仰慕迷恋,这真的很长脸。
  沫沫把苗苑租屋的地址抄在一张点餐单上留给陈默,陈默把最后一点热巧克力喝光,捏着纸条走了出去。沫沫兴奋得心头小鹿乱跳,举手之劳,完成一个奇迹般的相遇那会有多美好?
  苗苑在床上翻来翻去地煎烙饼,这个城巿的冬天冷得生硬,与她生长的家乡不符,入冬之后苗苑的身体几次反复,终于一下子病倒了。身在异乡为异客,平常时分不怎么感觉得到的寂寞孤凉在生病时变得异常明显。苗苑长吁短叹地哀怨着她昨天其实应该当机立断地去医院打吊针,如果她不是那么拖拖拉拉对自己的身体抱着不切合实际的美妙幻想,她现在应该就已经好了,她应该笑眯眯地站在人间的柜台后面,而陈默应该也已经到了。
  她不无哀伤地想象着,不知道她今天早上抱病过去做好的那块青梅巧克力蛋糕品质是否还能过关?要知道感冒会让人的味觉退化,而陈默,不知道你是否可以尝出那其中的不同?你的蛋糕师今天舌头麻木,尝不出美味。
  她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忽然又低低地笑了出来。
  苗苑,实际一点,如果他今天能发现你的缺席,就已经足够欢喜了,做人不应该要求太多。
  沫沫打了电话过来问她现在在哪里。
  苗苑毫不客气地撒着娇,强烈要求人民群众发扬互助友爱的精神,要为革命先驱的身体健康大业贡献力量。
  沫沫嘻嘻地笑,说,大礼,我给你送了大礼。
  苗苑警惕着:你又偷吃了我什么东西?我跟你讲啊,我藏在柜子里的BLABLABLA。
  沫沫在电话的另一头笑得喘不过气来。
  苗苑却忽然声音软软地问道:“陈默今天来了吗?”
  沫沫道:“来了。”
  苗苑哦了一声,又问:“今天的姑娘长什么样?”
  “今天没姑娘。”沫沫的声音里带着笑。
  “哦……”苗苑越发地哀怨了起来。
  笃笃笃。
  笃笃笃。
  敲门的声音十分的齐整。
  “谁啊!”苗苑在里间应了一声,发现自己的喉咙是哑的,发不了高声,苗苑披了衣服站起来,猜度着难道是房东提前来收房租了?
  在苗苑的记忆中,那个冬日的下午阳光好得像七月,纯洁的透明的玻璃一样的阳光泼天撒地,而当她打开门的时候,正好看到的就是这样的陈默,深绿色的军装在阳光里起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色的雾,于是面目反而模糊。
  苗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那个地址不算太好找,偏街陋巷的越走越深,陈默摸到门口的时候甚至有点犹豫不决。他试探着敲了敲门,门内传来低低的一声,他听清了,于是放心站在门口等。
  门开得有点莽撞,陈默看到光线卷着灰尘一起扑进昏暗的房间里,一个头发蓬乱的女孩子眯着眼站在门后。
  “哦……苗苑是……”陈默试着往里走。
  砰的一声,大门被紧紧地甩牢。
  陈默迅速地往后跳了一步,惊愕,还好我是练过的,要不然大概鼻子不保。
  苗苑背靠着大门呼吸急促,怎么回事??
  做梦了?撞邪了?我还没睡醒?我的怨念生成妄来找我了??
  苗苑用力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下,嗞……疼的!她用手背试了试自己额头的温度,好热,于是……天哪!苗苑再次回身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一条缝……
  陈默看到门缝后面露出一只乌溜溜的大眼睛。
  “你的同事,告诉我你生病了。”陈默说道。
  大眼睛眨了眨,砰的一下,门又关上了。
  “我,我先梳个头……”门内慌慌张张地传出来一声。
  陈默抿嘴一笑,这个要求似乎也挺合理。
  苗苑觉得自己一下子就没病了,冲杀进浴室的速度几乎是平常的三倍,如果不是担心陈默在外面等着不耐烦,她甚至都有劲儿给自己洗个澡。
  陈默终于被人让进屋,发现房间里收拾得还挺整齐,只是老房子年久失修,空气里总有一点散不尽的烟尘气息,古老而软旧。苗苑红着脸跟在他的身侧,手足无措得厉害。
  如果你刚好生病,刚好在最脆弱的时刻思念着那个人,而他却出现了,为着你!
  那是什么感觉?
  苗苑觉得这一刻极度的不真实,每一脚都踩在云里,飘飘乎乎的,心里塞满了粉红色的香草棉花糖。
  “别招呼我了,你去床上躺着吧。”陈默看着苗苑晕乎乎茫然的样子就觉得好玩儿。
  苗苑点点头,乖顺地爬到了被窝里。
  “发烧?”陈默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看到苗苑一张苹果脸烧得通红,眼睛水亮。
  苗苑点头,语言功能暂时丧失。
  这女孩一点也不咄咄逼人,仰着脸看着自己的样子像一只温柔的猫,没攻击性,没有恶意,没有任何掠夺的企图,这样的人让陈默觉得很放心。
  “你同事跟我说你生病了,她让我帮她来看看你,她哥跟我认识,是刑警大队老秦。”陈默组织语言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做了点背景介绍。不过看起来这似乎一点也不重要,苗苑的眼中仍然没有焦点,傻乎乎地看了他半天,才慢慢说出一个字:“噢!”
  然后低下头,连脖子都开始发红。
  气氛陷入冷场,陈默不擅言词,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再继续,他看到床边柜子上放着一个红润的苹果,便拿起来问道:“吃吗?刀在哪?”
  房间里开着暖气,干燥而温暖,陈默进门之后把常服的扣子解开了,苗苑因为不敢抬头看他的脸,便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他腰上挂的钥匙还有红色的军刀。
  陈默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眉心略微起了一点点,说道:“这刀不干净。”
  “噢!”苗苑很郑重地点着头,从床头上放的卷纸里找出了水果刀,双手托着递了过去。
  陈默忽然觉得很好笑,几乎就想伸手过去摸摸她的头,可是看着那张一本正经的小脸,又觉得太像在欺负小朋友,所以只是把刀接了过来,用拇指试试刀锋,还挺利的,大概是新买的。
  苗苑非常认真地看着陈默削苹果,起初是因为她不能看陈默的脸,这个距离太近太刺激了,她担心自己会晕过去,可是很快地她发现陈默削苹果的手艺更刺激,他削得极快,果皮极薄而且不断。柜子上有干净微波炉盒子,陈默把苹果削完,飞快地切了几刀,刀锋沿着苹果核切进去一转一撬,果肉均匀地散落下来。
  苗苑震惊地看着他,心里绝望地嘀咕着,大哥,你为什么还要来招我。
  “吃吧。”陈默没找到牙签,把水果刀扔在盒子里一起递过去。
  “你……专门练过啊?”苗苑嚼着果肉,完全尝不出味道。
  “嗯。”
  “为什么要练这个!”苗苑心想,花小姑娘一级啊!
  “无聊。”无聊时的消遣,顺便练习刀感和手指的灵活度。
  苗苑心里默默地滴着血,深切地感觉到这种无聊的时候就给人削苹果的好男人真的是好萌好萌。
  苗苑于是问道:“你今天不相亲啊?”
  “嗯。”
  “想,想找个什么样女朋友呢?”苗苑低着头,只差把自己埋到微波炉盒子里去密封起来。
  “顺眼就好。”
  “那你,觉得我……我还顺眼吗?”苗苑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眼巴巴地看着陈默。
  陈默惊讶的略一挑眉,苗苑的气泄得太快,头低得太急,没看到陈默旋即换上的淡淡笑意。
  “还,还可以吧!”陈默说道。
  唔??!!苗苑眼前一亮。
  陈默忽然想起既然大家都觉得他实在是老大不小了,应该要找个女朋友,好好相处,有机会就成个家,那么,为什么非得费那么大劲去搜索一整副扑克牌呢?
  眼前这个姑娘就挺好啊,至少他已经看过她很多次,看习惯了,挺顺眼。
  至少他还尝过她的手艺,很不错,挺好吃。
  至少这姑娘看着挺喜欢他,没有一开始就跟他讨论尖锐话题,国计民生,以及,陈默你什么时候能升职,什么时候会转业,你有没有房有没有车,什么时候会有房,什么时候会有车……
  反正怎么看,这姑娘都比他妈给他介绍的那些人更靠谱,爱情是什么样子的,我们将来应该跟什么样的人一起生活,陈默承认自己的经验不足。然而,即使以他相对不足的经验看来,反正也不应该会是从彼此防备、小心试探、互相敌视的两个人之间产生的。
  如果说生活是另一个战场,有些人是自己人,有些人是敌人,所以……我们总应该要跟自己人一起过日子吧。
  陈默想了想,把手机拿出来:“我能给你拍张照片吗?”
  “啊?为什么?”苗苑莫名其妙。
  “我妈逼着我相亲,每个星期给我拎个人过来,我也有点烦了,不过她今天说如果我能自己找一个,她就不管我的事了,所以我得拍张照片给她看看,你,不反对吧?”陈默很认真地看着苗苑的眼睛,专注而诚恳。
  “噢……那个,那个……”苗苑觉得自己快晕了,头顶上在冒着热气,灵魂叽叽咕咕地偷笑着飘散而去。
  “行啊!”苗苑用力握一下拳:“当然没问题!”
  举手之劳而已嘛!日行一善呐!我是好人苗苑嘛!
  可是,可是……苗同学,请不要回避不要否认,其实你在偷笑对不对?其实你快爽死了对不对?打发了好啊,快点把妈妈打发掉!就是说嘛,不要再去找那些不靠谱的姑娘来相亲了,这么好的男人就是应该要留下让我慢慢追!
  “噢,那什么,我要不要去化个妆!”苗苑忽然紧张起来。
  “不用,现在就挺好的。”陈默对好角度按下快门。
  他在夸我好看!苗苑羞涩而兴奋地红着脸。
  “那,那什么,你看我帮你这么大一个忙,你是不是应该要请我吃饭?”苗苑心头小鹿乱撞。
  “可以,想吃什么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陈默心想这姑娘进入状态真快。
  噢!耶!苗苑在心里兴奋地握拳,如果你请我吃饭,下次我就可以请你吃饭了啊,再下次……苗苑同学快点好起来,快点投身到伟大的追求帅哥的革命事业中去吧!
  革命是什么,革命就是请客吃饭啊……口牙!
  人逢喜事精神爽,再加上苗苑觉得自个只要看着陈默就全身发热,沸血横流,当然那更有可能是因为她全身穿戴整齐地让人给忽悠进了被窝里,当场就被捂出了一身的汗。于是晕乎乎的一身透汗出完,她便奇迹般的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多了。
  陈默只有半天假,略坐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真挺尴尬的,那姑娘更尴尬,就出门在巷口的小饭馆里给苗苑买了一份晚饭关照她晚上多吃一点。基本上陈默对照顾病人的概念还停留在吃饱穿暖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而同时广大人民群众也很认命地认为对于这位老兄,我们不能要求太高,好在苗苑是个容易自我满足的姑娘,以至于晚上吃饭的时候心里美得不得了,差点儿就把辣椒给呛到了肺里去。
  第二天一大早,沫沫看到苗苑生龙活虎地出现在店门口,顿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乖乖隆滴冬,爱情的力量果然好伟大!
  沫沫以四十五度仰望苍天,让她的热泪顺流成河。
  苗苑羞羞涩涩地别扭着,挨这去蹭蹭沫沫的肩膀:“晚上请你吃饭哈。”
  沫沫眼角一飞,对暗号似的:“搭上了!”
  苗苑脸红得更深,几乎能滴下汁来,悄没声的点了点头。
  “什么感觉?”
  苗苑望天:“估计,就跟周董亲自去你楼下唱情歌差不多。”
  “哇,这么夸张?来,具体地形容一下,进军到哪一步了?”沫沫借工作掩护悄悄凑近。
  “交换了电话了,然后呢,他答应请我吃饭。”
  沫沫不屑地噫了一声。
  “慢慢来,慢慢来……不要着急,不要着急……”苗苑拿着手指在头顶上画圈圈。
  沫沫斜眼:“你慢慢做和尚吧!”
  苗苑不急不恼,把奶油倒进搅拌器里开始打。
  手机安安静静的睡在口袋里,被体温暖得热乎乎的,苗苑一想到陈默的手机号码就在自己的电话薄里卧着,心里就觉得特别安定。现代社会就是有现代社会的好处,古时候一见钟情一拍两散十年生死两茫茫,你说要是个有手机什么的,哪里来那多么的怨女孤男啊!
  有些事就是这样,即使你不去做,想想也是好的,就像那些收藏了千古名器在家的收藏家一样,几千万一个罐子你说买回家是能当吃还能当穿呢?也就是看着心里美。
  基本上,苗苑同学现在对陈默的手机号码也是一样的心情,就算是不打,想想也觉得开心,老板过来巡店看到苗苑愣了半晌,心想这姑娘莫不是发烧发傻了?挺聪明一丫头,怎么一脸傻笑呢?
  于是傻笑聪明丫头便乐呵呵的往老板面前一蹭,神叨叨很专业地说道:“老板,入冬了。”
  老板点头,对啊,挺冷的。
  “冬天是个机会!你看啊,节日一个一个的就来了,感思节,圣诞节,元旦……”
  老板继续点头,心想,怎么了?
  “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推新品,趁着年节……”苗苑双眼放光,闪闪发亮。
  老板大喜,一拍巴掌:“太好了,就是喜欢你这种充满了干劲的样子,这才对啊,年轻要有点创新精神!沫沫,好好跟人小苗学学!”
  苗苑嘻嘻一笑,沫姑娘坚贞不屈地投出了鄙视的一眼。
  这是什么行为啊,这是赤 裸裸的以公养私,这是挖社会主义墙脚,薅社会主义羊毛!!
  苗苑与她对视一眼,火花四溅中传递出一个意思:别多嘴啊?吃人的嘴短!我会让你的嘴短起来的。
  沫沫眼珠子一转,脆生生地对着老板说了一声,哎!
  老板乐呵呵地走了。
  就像小时候过年最好的一颗巧克力糖总是要留到最后才吃那样,苗苑一天里对着手机看了又看,终于撑到收工关门的时候才给陈默打了第一个电话,可惜了,没人接!苗苑失望了一会儿,心中转过千百个心思,很黯然地把手机放到口袋里,冷冰冰的,有点硌。
  夜晚的古城,安静得苍凉,苗苑用大围巾把自己的头都裹起来,手上戴着大大的翻毛手套,抱成一团顶风前行。
  手机铃声在寂静中响得很安然,几乎是有些优美的,苗苑听完了前奏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机在响,笨拙而费劲地把那个小东西从口袋里折腾出来,就着灯光一看,差点没失手给砸了。
  黑白分明的两个字——陈默,在屏上闪啊闪的。
  苗苑开心地咬着冻得发木的嘴唇,接起来用最柔情的声音说了一句:喂?
  “刚才队里熄灯,在点名,手机放办公室里没听到。”陈默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可是苗苑莫名地就感觉人的声音也是有温度的,属于陈默的那种,就是不多不少刚好的41度,温温的暖人心。
  苗苑有点不好意思,说:“我其实没事,就是想告诉你我病好了。”
  陈默噢了一声,说:“我今天都忙忘了,也没问问你生病怎么样了。”
  苗苑笑笑的眯起眼:“你等会儿还有工作吗?我没打扰你吧!”
  “没了,休息了。”陈默想了想,索性一五一十地详细介绍了一下自己的作息时间,什么时候在干活,什么时候能休息,什么时候你找我一定是找不见的,什么时候我能有空等你电话。
  苗苑听到等电话那三个字心口一跳,即使明知道人看不见,还是很顽强地在寒风中红了脸,嗫嗫地问:“那我以后可以常常给你打电话吗?”
  陈默听出那声音底气不足,便笑了:“当然可以啊!我一般到十点就完全空了。”
  苗苑兴高采烈的,抬起头,看到满天的星星都在向她眨眼睛。
  陈默挂了电话,呆了几秒钟,心里很怪,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或者这就算是在谈恋爱了?每天晚上有个人会打电话跟你说一些与自己完全不沾边的事,开始要学会牵挂一人,记得她生病好没好……
  陈默把手机顶在指尖上转了半天,按出一排号码拨了过去。
  陆臻的声音永远都带着三分笑,热热闹闹地从千里之外撞过来:“哟,稀客!”
  “啊,有空吗?”陈默倒在椅背上。
  “有啊,我还没正式进入保密状态呢,公事私事?随便聊。”
  “私事。”
  “陈默,我没听错吧,你也有私事?”
  陈默顿时一囧,陆臻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应,诚恳地道歉:“默爷,我错了还不行么,什么事儿您开口!这么说一半吞一半的,勾得我心里痒。”
  “我,有女朋友了。”陈默本以为对面会有一声惊叫,可是等了一会没想到居然没有,冷嗖嗖的空白时段过去之后,陆臻幽幽地说了句:“陈默,欢迎回到地球。”
  于是,陈默自己先笑喷了。
  “有这么夸张吗!?”
  “绝对有,要不然你试试把这消息告诉咱们队里,我敢保证方进明天就能杀过去。”
  “别啊,你别又招他,八字还没撇呢!”
  “这倒是,”陆臻同情的:“就他那急性子,搞不好明天杀过去就直接催你们圆房了……说给你仨月,整个儿子出来给我玩哈!”
  陈默没答话,默默地囧着,于是陆臻华丽丽地想岔了,一声惊叫:“陈默,你不会是已经圆房了吧!”
  陈默登时就汗了,拍桌子吼:“你想什么呢?”
  “哦,哦,没,没啥,我这人就这德行,饱暖思淫 欲,您别跟我一般见识!”陆臻心想这回玩大发了,默爷害羞了,他嘴里道歉,却满心邪恶的笑:“那个,陈默啊,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儿呢?”
  “哦……也没什么。”陈默一时哑了,他其实还真没什么事,那只是一种冲动,想要找个人倾诉的冲动。
  陆臻心下了然,唉,你说这是个什么事儿,在队里那几年,尤其是楷哥走了之后,整个队里鸡毛蒜皮的心理活动大家都上赶着邀请他参与一把,你说咱也就是长得齐整了一点,招人待见了一些,做人八卦了一点,也不用这样啊!
  陆臻得得瑟瑟地思考着要怎么从陈默那个闷葫芦里套到更多的词儿。
  “那姑娘是干什么的?”陆臻决定从周边开始。
  “做蛋糕的。”
  “哦,不错,好工作,那长得怎么样?有楷嫂漂亮吗?”
  陈默回忆了一下郑楷那艳光四射的老婆,再回忆了一下苗苑那小猫似的眼神,叹了口气:“怎么能跟嫂子比呢!”
  “倒也是哈,郑老大那是撞了邪的狗屎运。”陆臻自觉失言。
  “不过其实也挺漂亮的。”陈默不自觉搭了一句。
  “嗯,自己瞧着好就成,脾气怎么样?”
  “挺乖的,”陈默想了想:“很爱说话,比较啰嗦!”
  “好啊!”陆臻一拍大腿:“陈默,有眼光,我就觉得你应该要找个这样的!”
  陈默迟疑:“你真觉得这样的好?”
  “绝对的,你想哪,两个炮仗放到一起就得炸了,两块木头凑一块儿生蘑菇啊?我家乡有句老话,一块馒头搭块糕,你现在这样正好。”陆臻一激动就话唠,连珠炮似的说完了擦擦汗,心想要我这么上心干嘛呢?
  陈默于是陷入了沉默的思考,陆臻那没头没脑的肯定给了他绝大的信心,他忽然觉得这个事干得的确不错。
  “陈默?”
  “嗯?”
  “我跟你说啊,现在外头的小姑娘脾气可大,你得哄着点,让着点,别一个不高兴就不理人……”陆臻一顿:“不对,你要不高兴就得杀人了,应该说,不要你觉得还没有高兴,就不说话,明白么?这话怎么说这么费劲呢……反正领会精神,听我的就没错。”
  陈默讪讪地:“说得好像你多有经验一样。”
  “总比你有经验,不识好歹。”陆臻磨牙不已。
  陈默含糊应声,陆臻还想逮起来再说教两句,陈默已经坚定干脆地挂了电话。
  陆臻气呼呼地对着电话直瞪眼,心想,你要敢跟你女朋友来这手,你保准玩完!我TM生气了,就不提醒你!气归气,一张笑脸却是怎么也绷不住。
  他于是无奈感慨:陆臻啊陆臻,人家找女朋友结婚生小孩,要你这么高兴干嘛呢?关你什么事儿呢?
  是啊,按说是半点不关他的事,可是,偏偏就是挡不住乐得心里美滋滋的。
  陆臻拎着电话筒踌躇着,一排数字滚瓜烂熟地在脑海里闪过,没来由的就看到夏明朗异常欠扁地冲着他乐:你看哈,这种事儿怎么就净找你呢?我就说嘛,自己长了张知心大姐的脸,也不能怨上帝吧!
  靠!
  陆臻的心头呼地一下就长了草,重重地把话筒给扣了回去。
  “行了,收工了,”陆臻站起来冲着外间大声招呼:“今儿心情好,出去摊上吃宵夜,我请啊!”
  “噢!耶!”呼呼啦啦一下子热腾腾的人气都涌了过来,陆臻便觉得心里安定了。
  不管人们是不是愿意,冬天还是这么热热闹闹地来了,天冷了,人心反而热,一个个包得像个粽子似的,大街上都挤了几分,鼻头和脸都冻得红红的,怎么看都透着喜庆。苗苑最近战斗的热情极高,她订了个计划一周试一个新品,差不多周一周二生意不好的时候研究方子,试吃,周二周三开卖,周四周五结合一下成本问题订个价,周六就可以正式上柜。
  苗苑把一个轮回的终止固定在周六,因为周六是陈默会出现的日子。
  她现在每天晚上在九点四十分的时候给陈默打一个电话,刚好就是她收了工回家的那一段路程,起初的时候她还在腼腆,可是慢慢的发现陈默这人实在是话不多,于是只能叽哩呱啦地单方面作战,好在陈默的嘴巴紧,耳朵却很温柔,从来也不嫌烦。
  她说得兴起,一股脑儿地把自己这边所有的近况都倒得干净。说店里好玩的顾客,说每日的见闻,说我最近试的新品大家都说很好,说……陈默啊,你礼拜六过来吗?我请你吃蛋糕?
  苗苑沉默着,心怀忐忑地等待。
  陈默说:“好啊!”
  苗苑看到家门就在眼前,恋恋不舍地说再见。
  我被驯养了!
  苗苑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她想到了巴甫洛夫的那条狗,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条件反射的模型。每天晚上九点钟的时候她就会开始期待,甜蜜的焦虑的,看着客人一个个离开,看时钟一格格走过,熟客有时会打趣她:姑娘啊,怎么最近看我们结账就这么开心?
  苗苑低头笑,脸上红红的。
  其实还没开饭呢,只是在摇摇铃啊,这只可怜的笨狗已经在口水滴嗒了!
  我是笨狗,那你是什么呢?苗苑用手指戳着手机屏幕上模糊的身影。
  我喜欢你,而你却不知道!
  你说你这叫什么?
  你就是傻瓜啊!
  于是笨狗把傻瓜的相片放在枕头旁边,做了一个有关于笨狗及傻瓜及巴甫洛夫条件反射模型的梦。
  陈默心知这将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约会,因为如果要再往前倒,那就得去追溯漫长的人生岁月了。十年前?十五年前?好吧,不得不承认他高中的时候也不怎么风流。
  可是第一次约会应该干嘛呢?吃饭,逛街,看电影?说实话陈默对此也挺头疼的,于是能按苗苑的愿望做安排,他实在觉得谢天谢地挺好的,就像陆臻说的,谁知道现在的小姑娘心里想点什么呢?还不如听她说的做。只不过陈默觉得如果去店里,苗苑很明显还要去招呼别的客人,那么,他坐那里干等着似乎也很傻。于是陈默在深思熟虑之后,带上了几页纸,准备过去给年底的总结先打个草稿。
  苗苑这次准备的是冰镇香橙巧克力舒芙蕾,小小的一个半圆切块,顶面焦脆而中间却仍然湿润地闪着细腻的巧克力光泽,一小堆打发的鲜奶油像云一样从切块上滑下去,上面装饰了两片薄荷叶。苗苑用了一点香橙白兰地提味,口感绵软细腻极为浓郁,因为实在有些太甜了,饮品配的是伯爵红茶。
  苗苑坐在陈默的对面,眼神是紧张而期待的,陈默忽然觉得自己压力巨大,很担心这辈子都没有装腔作势过的脸部肌肉会不能听从理智的派遣硬生生挤出一个好味的表情,所幸第一口放进嘴里之后陈默便心底一松,因为,不用演了,是真的很好吃。
  “好吃吗?”
  “嗯!”陈默点头,把嘴角沾着的一点碎屑舔进去。
  呜……苗苑很无耻地发现自己居然脸红心跳,算了,遁了!
  她匆匆丢下一句,好吃就好,一溜烟地忙开了去。
  陈默沉默了三秒,由衷地感觉到现在的小姑娘果然都挺怪的,他小心地吃光了所有的蛋糕,把稿纸拿出来开始写。
  苗苑中途走过来帮他添了一次茶,伯爵红茶的苦味很温润调和,陈默发现原来他的舌尖还是可以适应这个世界上的很多食物的,他其实并不如自己原来想象的那般讳忌良多。
  晚饭,它奏是个问题啊!
  陈默在心里猜度着苗苑今天叫他过来,难道就只是为了请他吃一块蛋糕?
  晚饭啊,晚饭,你真是个问题!
  苗苑看着陈默埋头,一本正经地写啊写,觉得,难道他今天不打算请我吃饭?
  苗苑抬头看钟,沫沫敲敲手腕提醒她,要去趁早,否则不给你顶班,苗苑深吸一口气窜到陈默身前:“陈默你饿了吗?”
  你要是饿了,大不了我请你吃晚饭成不?
  苗苑不无心酸地想着。
  “想去哪里吃呢?”陈默欣慰地抬头,把笔帽合上,你再不说,我的总结就得写好了。
  “呃……我们去吃羊肉泡馍吧!”苗苑兴致勃勃地提议,于是陈默难得地惊讶了。
  陈默最初一直在思考第一次请女朋友吃饭应该去哪里,可是想了半天也没得出什么结论,于是他打算彻底地放权,随便苗苑想去哪里吃都成,为了等会不要捉襟见肘,他今天中午出门的时候还专门拐去ATM取了五百块钱,然后这姑娘热情洋溢地看着他说:我要吃羊肉泡馍!
  陈默试图从她的眼神中找到一点戏谑的意思,然而未果,也就是说这是个真实的请求,她真心实意的打算要让他请她去吃羊肉泡馍!!于是陈默叹了口气,心想,好吧,恭敬不如从命。虽然苗苑一直号称她是个外地人,所以要吃最正宗的本地食品,所以言下之意,她想去吃陈默小时候吃过的童年回忆,可是陈默还是开车带着她去了同盛祥,毕竟他小时候喜欢的那家店实在是太拿不上台面,也太脏了点,上次带陆臻过去的时候,连他都不敢把袖子往桌上放。
  正是饭点儿的时候,同盛祥里面人声鼎沸的,祖国各地的口音都是全的,陈默点了两份泡馍本打算再点些炒菜,苗苑很吃惊地瞧着他说,你要是怕吃不饱我可以分给你一点,我一碗吃不掉的。
  陈默想了想,就算了,其实这地方的炒菜挺贵的,也不怎么好吃,关键是,也不怎么好吃。
  两个碗,四个馍,对半撕开了用指甲一点点地掐,苗苑说你等会有急事儿吗?
  陈默说没有。
  于是苗苑兴高采烈地说,那我们慢慢掰吧!
  掰馍这种事儿如果不急,两个饼子可以掰半个小时,苗苑心里得意洋洋,为什么要吃羊肉泡馍?因为可以掰嘛!虽然平时在电话里也聊天,可是毕竟不像现在这样,活生生一个人在面前,会说会笑的。
  外面天够冷,里面就够热,同盛祥里氤氲了羊肉的香气,四下里飘着白烟水汽看什么都像是隔了一层,有点不真实的距离感,人很多,很热闹,人们大声吆喝着说话,两耳里灌满了大江南北的繁杂口音。陈默心想,他本应该是不会喜欢这些的,他这些年来的训练都是教导他怎样享受寂寞的,他可以孤身一人在旷野寂静的雪堆里呆上一天一夜,只为了分辨一个目标开一枪,而那个目标甚至不一定会出现。
  曾经他对于干这种事非常的得心应手,可是现在……他看到苗苑笑眯眯的半低头费劲儿地掰着馍,脸颊被蒸气蒸出淡红的血色,她的眼睛亮亮的,说着一些很好玩但是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话题。
  陈默忽然觉得心里有点软,人间烟火,的确,的确是要这样才是更正常的生活。
  馍掰完了,陈默收起碗去加汤煮,苗苑探头过去看了一眼,惊叹,呀,你怎么掰个馍都掰得这么均匀呢?
  五毫米的小块,一个个都长得差不多,陈默自己看看也觉得挺好笑,习惯了,当兵太久,习惯这些有规则的东西,做什么都会不自觉给弄得整整齐齐的才顺心。
  “一看我掰的这个就一定不如你的好吃。”苗苑很是羡慕的。
  陈默噢了一声。
  煮好回来,陈默挑了一碗推过去给苗苑,馍粒均匀细致,苗苑一口就尝出来不是她自己掰的,心里得意地晃啊晃的。我看中的男人,人品真地道!就着辣椒、糖蒜与陈默下菜,苗苑那一顿泡馍吃得很是满足。
  接下来的这些日子里苗苑一直在惋惜,你说现在也没个什么居委会,给评个拥军模范标兵什么的,要不然她铁定得上榜啊!苗田螺最近脑子不动手指都会自己想动,倒倒这个加加那个随便烤一烤都是美味,沫沫迎风流泪,说:女人啊,你的名字叫爱情!
  苗苑只是笑,懒得答理她。
  年末了,陈默在队里搞比武,苗苑突发奇想说我给你烤一批蛋糕做奖品吧!陈默觉得这没啥,就答应了,苗苑用大纸盒子装了整整五个巧克力雪梨派拿过去,可是她还是错误地估计了一个大队的人数,乌鸦乌鸦的一片人头,坐得整整齐齐的,本来是没打算搞得那么膈应真的只让优秀的士兵吃,别人就管看着,可是切到后来怎么也不够,还是留下了一堆黯然流口水的。
  有些战士嘴甜,大声吼着谢谢嫂子,苗苑大惊,转头去看陈默,却只看到他专心跟别人说话,脸上平平淡淡的,没有太多反应,又有人要起哄的时候,指导员就站起来说话了。
  苗苑回去拉着沫沫的胳膊直摇:你说他应该知道了吧,知道了吧……他一准知道我喜欢他了,要不然谁闲没事对他这么好啊!可是他为什么就没点表示呢?
  沫沫慎重地思考:“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男人叫三不,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苗苑傻眼:“不会吧!”
  “那你找个机会逼他一下呗!”
  苗苑低头踌躇不已。
  要是真撞上三不,那就只能认命是自己的眼光太黑,可是苗苑怎么看陈默都不像,或者,真的是老男人架子大,做人太腼腆了太不主动,苗苑心想,就真的逼一下吧!
  行就行,不行就不行,看到底是不是你碗里的菜,不行也就只能拔了心里那一把草。
  苗苑谋划着,只觉得自己怎么就这么心酸呢?
  苗苑挑了个日子,赶在了饭点前面打电话,等了一会儿没人接,心都凉了!好在心口降到0度之前陈默给拨回来了。
  “晚上有空吗?”苗苑抽抽鼻子,这不是装的,她是真纠结。
  “没有!”陈默答得倒是干脆。
  “啊……”苗苑绝望了。
  “你有事找我?”陈默猜度着。
  “嗯!”苗苑点头,她觉得她就快哭了,就快就快要哭了。
  “那我去找人帮我顶一下。”
  苗苑的眼泪在空气中神奇地蒸发了。
  “你现在在哪儿?”陈默拿着手机去找成辉。
  “就在你们队门口。”苗苑在武警大队的墙外转悠,把围墙上的墙皮抠得噗落噗落掉了一地。
  “那你找个没风的地方等着,我马上过来。”
  苗苑看着自己的手机愣了几秒钟,长吁一口气,摸摸胸口,就是说嘛,我党我军多年的经验教训告诉了我们,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要勇于,敢于,拿起武器做战斗!枪杆子里出政权!
  苗苑正挥舞着双手表决心,陈默从大门口里跑出来就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在风里指手划脚的。
  真有劲儿啊,这么冷的天!陈默感慨万千。
  “什么事儿?”
  苗苑脸上一僵,转回身的时候已经把那些嚣张气焰都收回了,她用特别期待特别委屈的小眼神看着陈默,声音软软地说道:“我今天过生日,你能陪我去吃个蛋糕吗?”
  “你今天过生日啊!”陈默一阵懊恼,完了,他什么都没准备呢!
  前两天,他的前任队长大人专门打了个电话来教导他,但凡是媳妇,那都要哄,而且要哄得有水平有重点,所以你可以在一年362天里忽略她,可是有三天,你一定要好好表现,那就是:情人节,圣诞节,还有她的生日。反正陆臻那小子的主意不顶用,听我的就对了,我可看好你啊,默老弟!
  陈默心想,您再看好我也没用了,我注定要错过第一次表现机会了。虽然他也没想过他能怎么表现。
  苗苑的计划远比想象中来得顺利,陈默甚至没有回去加一件大衣,直接穿着常服就跟着她往回走了。
  “不会冷吗?”苗苑把自己缩在羽绒服里抖。
  “没事!”真的,这么点风算什么呀,常服里面还有毛衣。
  身体真好!苗苑惊叹。
  苗苑屋里的暖气已经开好了,小房间里收拾得特别整齐,陈默不自觉就想到他第一次过来差点让人给砸了鼻子的惨剧。这是个一室一厅的小平房,墙面上的石灰是新扫过的,不过扫得挺粗糙,可以看到到白漆下面的陈年水渍,淡淡的映着一层,像抽象派的山水,地面上铺了厚厚的塑料地毯,踩着很软,足以隔绝地气。
  房间里没有太多的装饰,一个不大的碎花布沙发和一个同样小巧的木质茶几,陈默被安排坐在沙发里。他看着苗苑小心翼翼地从冰箱里拿出一个蛋糕。小小的,圆圆的,周围的一圈儿上贴着长条型的小饼干,上面撒满了深色的可可粉,白色的糖粉在可可粉上拓出树叶和玫瑰的花纹。
  苗苑屏息凝神地走近,把蛋糕放到茶几上。
  提拉米苏,带我走!
  希望这个暗示足够明显,如果这还不够的话,苗苑决定在蛋糕吃完之后把提拉米苏的故事再说一遍。
  “吃饭了吗?”苗苑问道。
  陈默摇头,这个蛋糕的一切气息都被封闭着,他只闻到了淡淡的可可粉的味道:“你不吹蜡烛吗?”
  苗苑得意地笑笑,做戏当然有全套!她关了灯,细小的烛火在黑暗中跳跃,瞬间有了一种恍如真实的感觉,不知道是否可以预支下一个生日的愿望:我喜欢他,我想跟他在一起!
  生日蜡烛燃烧得特别快,烛泪滚落了一点下来,沾上了深色的可可粉。
  苗苑把蜡烛拿掉,递了一个勺子给陈默:“一起吃吧!”
  她不想切开蛋糕,与人分食同一个提拉米苏有一种特别的意味。雪亮的银勺划开细腻的可可粉,穿过嫩黄色的奶油和浸透了咖啡酒的手指饼干。
  刹那间,各种各样的气息释放到空气中,酒的醇、咖啡干爽的香气、可可的焦苦,还有Mascarpone特有细腻甜香。
  陈默起初觉得酒味有点重,可是很快的咖啡香和浓郁的奶油味把酒气包裹得顺滑无比,来自天堂的滋味在舌尖上流淌。
  “好吃吗?”苗苑咬着勺子,眼中有永恒的期待。
  “好吃!”陈默有一瞬间的恍惚,永远锋利的眼神变得柔软,这就是他的未来吗?
  未来是这个女孩做各种各样的蛋糕给他,用这样期待的眼神看着他,然后……
  似乎真的没什么不好!毕竟他的青春已经过去了,那段虽然艰苦却壮阔的人生已经过去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顶点,拥有那种像烟花那样辉煌耀眼的,足以划破夜空中所有浓黑的时刻,他们流汗,他们牺牲,他们痛哭然而他们自豪。
  可是那样的时光总会过去,我们要开始习惯平凡的生活,更漫长的踏实的日子。
  “怎么做的?”陈默轻声问,他忽然想知道这些美妙的东西是怎样产生的。
  苗苑的眼睛发亮,她用一种近乎于自豪的口吻向陈默介绍流程,奶酪要怎么搅,蛋黄要一个一个加进去,饼干不能直接浸到酒里,要用小刷子蘸着,一遍遍地刷……
  这是一项漫长而琐碎的工作,需要大量的细致与耐心,所以心里需要怀着满满的爱。
  陈默记起当年他最爱的消遣,他喜欢把他所有的枪都拆散了堆到一块大毛毡上,JS 7.62mm,QBU88,黑星92,然后一个一个零件细致地擦,最后闭上眼睛,把它们组装起来,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会感觉到一种绝对的宁静,怡然自得,自成一派。
  所以当时要离队陈默什么都不想要,只是问可不可以带着枪走,回答当然是不行的,方进说我帮你收着,你把名字写上,以后再也不许别人用。陈默心想他是真的不如夏明朗,枪永远只有自己的那把可以打出最高精度,不像队长,随便拿一把出来试试就能用。夏明朗说陈默这人没多少感情,所以专一,那夏明朗呢?
  陈默摇了摇头,把那些浮光掠影的片段都摇散。
  苗苑发觉了陈默的走神,声音黯然地变低:“很无聊哦?”
  “不会,很有趣,自己喜欢就好,不用关心别人是不是觉得有意义。”
  苗苑脸上一红,把一大口蛋糕填进嘴里,年轻的富有朝气的脸,血气很足,嘴唇是鲜粉色的,没有唇膏的遮盖,薄薄的一层粘膜之下几乎可以看到血液在流动,会让人想要碰碰看,是否如想象的一般甜蜜与柔软。
  陈默蓦然间觉得心跳得有些快,眼前的物体起了虚边,血液加速,他有些尴尬地低头,让自己专心在食物上。好吧,有些事知道应该要怎么做,可是如何说开始,如果她拒绝,要怎么去应对,陈默觉得他心里有点乱。
  陈默吃得很专心,几乎就有些生猛,苗苑哭笑不得,一边自豪着自己的手艺果然又进了一步,一边黯然神伤于这个男人的迟钝与不解风情。
  提拉米苏耶!提拉米苏耶!!!
  你这到底是想不想要带我走嘛!
  苗苑眼睁睁看着最后一块蛋糕被陈默卷走,眨巴眨巴眼睛静默了三秒钟,终于还是换上甜蜜的微笑,说道:“陈默,你知道提拉米苏的故事吗?”
  “嗯?”
  “据说,二战时有一个军人要上战场,他的妻子就把家里所有的能吃的东西都做在了一个蛋糕里让他带走,于是那个士兵每次吃到蛋糕的时候都会怀念自己在家中的妻子,后来那个士兵回到家乡,他的妻子告诉他……”苗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富含感情。
  “等一下!”陈默忽然打断她:“你,这个东西放酒了?”
  “哦,有,有放……”苗苑懊恼,关键时刻啊,你给我打岔?故意的?
  “放了多少?”
  “三分之一杯!”苗苑莫名其妙。
  “具体一点!”
  “大概80ML多一点。”
  陈默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尽量收束视线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然而未果,于是颓然道:“我醉了!”
  苗苑愣了一分钟,惊得跳了起来:“啊!?”
  不会吧!
  “你你,你现在怎么样?”苗苑绕到陈默身边。
  “我酒精过敏,找个地方让我躺一下,没事的。”陈默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难道真的像郑楷说的,在地方上呆久了感觉就会退化,居然会喝到醉了都没发现,又或者,他对这姑娘没戒心,不会防备她给他的任何东西。
  苗苑慌慌张张地把陈默领到房间里,把被子移开让他躺下去,灯光下极近的距离才看出来陈默的瞳孔果然有点散,视线没有焦点的感觉,茫然无依。苗苑完全没想过居然会有这种离奇的砸锅事件,坐在床沿上哭笑不得,陈默合上眼,按着她的手掌说道:“放心,很快就好!”
  苗苑欲哭无泪,我就没见过有谁喝醉了是很快就好的!
  酒劲很快地发出来,陈默的脸上渐渐显出血色,眉心皱起,不太舒服的样子。苗苑心想这真是对人意志力的绝大考验,再呆下去就得犯错误了,算了,还是先出去冷静一下!她把外面的东西都收好,玻璃碟子洗了三遍,动动僵硬的手指,觉得应该是冷静好了,去浴室里绞了条热毛巾做道具,再一次回到床边。
  灯光调得很暗,干燥的空气里有浮尘在飞舞,而陈默就那样安静地睡在哪里,苗苑觉得她的心脏跳得软软的。
  为什么呢?
  为什么你总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面前,让我以为可以得到。
  苗苑伸出手指从陈默的眉峰划下去,按到嘴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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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苑神游了许久,猝然惊醒,下狠心用力推推陈默的肩,试着叫了一声:“陈默?”
  陈默仿佛晕睡,合着眼,没有一点反应。
  苗苑忽然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绷的肌肉一点点的松弛下来,心跳得越来越缓,连呼吸都变得柔顺,苗苑脱了鞋趴到陈默身边去。
  也好!苗苑探出一根手指,在离开陈默的皮肤一厘米的地方描画他的轮廓。虽然预想中的目的没有达到,可是现在这样也很神奇,不是么?一直都看着他那么干净的样子,好像很生疏,离得很远,不像个真人,干干净净的好像什么都不会被他带在身上似的,可是现在他就这样躺在自己身边,呼吸平静而安然,就像是属于她的。
  苗苑忽然笑了笑,侧着脸枕在自己的臂弯里,用手指轻轻戳他的脸,声音小小地嘀咕着:“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啊?你这个傻瓜!我第一次看到你就喜欢你,我从小就喜欢穿军装的男人,可你是我见过穿得最好看的。你知不知道那天你一进门,军装制服,干净禁欲,笑得那么软,有礼貌不多话……哇噻,萌点全中,我就知道这是老天专门派来克我的,可是……你喜不喜欢我?”
  苗苑撑起上半身仔细地看着陈默的脸,这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得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陈默的鼻子很挺,线条干净利落,他的嘴唇很薄,所以抿紧的时候就会有点单薄严厉的样子,而此刻,轮廓模糊在昏黄灯光造出的阴影里,失去阳光下犀利的棱角。苗苑舔着嘴唇,陈默现在这种你可以随便亲的样子,让她心里蹲了只暴躁的松鼠,它在发脾气疯狂地挠着爪子,抓得她心痒难耐,苗苑终于闭上眼睛,毅然决然地压了下去。
  哦,其实她只是在想,再怎么说,你是男的我是女的,你堂堂少校,我一个弱女,你总不可能去告我强 奸!
  陈默的睫毛略动了动,张开又合起,只是一闪而过的眼眸中带着茫然与无奈。
  自然,他是醒着的,就是因为喝醉才要醒着,这是一种训练过的本能。只是苗苑最初的那个动作太亲密,他怕这姑娘会难堪,于是又装了下去,可是……现在……
  苗苑轻轻地蹭着他,像一只小猫在舔食心爱的食物,动作轻柔而细致,柔软的嘴唇如陈默想象中那般甜蜜,带着淡淡的酒味、还没有融化干净的乳酪甜香,像刚刚吃过的那个蛋糕,甜蜜而醉人。
  陈默在犹豫是不是应该抱住她加深这个吻,可是略一偏头,苗苑仿佛受惊似的离开了他,陈默于是闭上眼睛,专心装睡。
  算了,不要吓坏她。
  苗苑惊魂不定地看着陈默,等待了良久之后终于确定陈默是真的醉晕过去了,拍拍胸口,安慰受惊的小心脏。
  “你敢吓我!咬死你!”苗苑亮出牙齿吓唬陈默。
  陈默在朦胧中看到,心想,姑娘你要真咬下来,我就不得不醒了。
  可是牙齿落到皮肤上的感觉却是异常的轻和软,沙沙的在脸颊和脖子上游走,呼吸飘浮在耳侧,软软的,温热的感觉。好像一只小小的野兽趴伏在它的猎物上,牙齿幼软得还咬不住东西,却嫌自己吃没够。陈默终于忍无可忍地翻了个身,他有点悲哀发现这姑娘可能还不如他有经验,至少她不知道干到哪一步实在就应该要停手了,要不然,再装下去,就太假了。
  苗苑毕竟还是怕惊醒他的,更何况坏事做尽,也应该收手了,否则乐极生悲了总是不好。她在陈默身上加了一层毯子,倚在床头上随便摸了一本书看,眼前的字都在活蹦乱跳,一个一个都认识,可是连起来却已经看不懂。
  苗苑对书神游了半天,回过头看了陈默一眼,叹口气,从床底又捞了另外一本,这次的书很无聊,苗苑看着看着视线就朦胧了。陈默听出苗苑的呼吸有变化,便坐起身来。苗苑被惊醒,迷蒙着半梦半醒的睡眼抬头:“唔?你醒了?”
  陈默点头。
  “真不好意思,店里咖啡甜酒牌子不正,我就用了自己的白兰地。”苗苑低头揉眼睛。
  “没关系!”陈默看她低着头,眼神迷迷茫茫的有些委屈的意思,这让他想起她刚刚在他耳边的低语,她说:我喜欢你,你不知道,你这个傻瓜……她说,陈默,你喜不喜欢我?
  陈默心想我大概真是做得不好,否则也不至于让人家姑娘这么难过,心口蓦然涌过一层热血想要凑过去吻她,又觉得这个时间这种场合,似乎实在又有些企图不良的味道,于是夏氏明朗队长的教诲又在他耳边滚了一周。
  “你圣诞节会有空吗?”陈默问道。
  “圣诞啊……”苗苑眼睛一亮,又猝然暗了下去:“没有空啊!”
  逢年过节那就是服务行业最忙的时候啊!!
  “你要请我出去玩吗?”
  陈默点头:“你想去哪里?”
  苗苑弯起眼睛笑了,看样子,醉了他一醉……还真开窍了,苗苑决定下次的白兰地要放半杯。
  “什么时候啊?圣诞肯定是没空的,不过圣诞之前我可以请假啊……”苗苑满怀期待地看着陈默。
  陈默觉得欣慰,声音更温柔:“什么时候都可以!”
  “那……那就明天吧!”趁热打铁,趁胜追击,趁帅哥心软拿下他!!苗苑略有心虚:“那个,什么,越往后拖我越忙……”
  陈默算过值班表,答应得很干脆。
  “那我先走了,明天过来接你!”陈默看看表,时候也不早了,赖着不走企图更不良,刚才出去的时候成辉那眼神看他就不对,回去太晚,他担心就连门口的哨兵都会送他一脸的意味深长。
  可是,可是陈默……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哨兵的眼神了呢?
  果然是堕落了,陈默仰天长叹。
  苗苑于是忙不迭地跟在后面说是要送他,可是门一开,狂门夹着碎雪直挺挺地撞了进来,苗苑冻得一缩,躲到了门边,瑟瑟地抖。
  “这天……我去给你找把伞。”
  “不用了,我跑回去就行了。”陈默伸手按住她,收回手的时候终于把手掌按到她头发上揉了揉。
  苗苑缩着身子抖了抖,也不知道是不是冻得,她看着陈默深绿色的背影在寒风中迅速地跑远,幸福地抚了抚嘴唇,觉得这个社会真是和谐啊……握拳!!
  雪下了一夜,苗苑早上起来看到整个西安城都白了,趴在窗子上眯起眼嘀咕:“看这雪下的,跟不要钱似的。”
  清早天破晓的时候,雪停了,天空中没有一丝云,蓝得通透,古城的天空永远都带着一点苍冥的底色,苗苑很少看到这样明亮的天气,只觉得心旷神怡,呼吸喷在窗玻璃上氤出一层白汽,她伸出食指笑眯眯地在上面画了个笑模样。
  陈默到得很早,那大概是习惯,好在苗苑起得也早,于是庆幸她没有让人给堵在床上,原本是想要化点妆的,可是想到最初陈默说她素颜就挺好看,就只抹了一层蜜粉,用了一点唇彩,第一次出去约会,还是保守些来得好,苗苑对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藏得还是相当好。
  陈默穿的是便装,苗苑最初看到就有点失望,不过出去玩穿那么扎眼的一身也是不好,只能调整心态从另外一个角度去欣赏,慢慢的,又有了一点越看越帅的意思,大概肩宽腿长的人穿什么都好看,一色一样的外套在他身上也比别人好看得多。苗苑退了一步去看陈默的背影,又觉得似乎也不光光是身形的问题,还有气势,陈默的背永远都拔得那么直那么挺,动作不急不躁,看着就让人安心。
  苗苑叹一口气,对自己的眼光很满意。
  游乐场的大门要10点多才开,陈默先带了苗苑去吃早饭,对啊,叹气,游乐场。
  话说前个夜里苗苑谋划了一晚上,思考今天要去哪里玩,陈默这头驴子她最近顺毛也算是顺出了些门道来了,估计他是不会去费那个脑子想的,十之八九到时候就是一句:你想去哪里?
  苗苑决定她还是要先想好。
  可是去哪里呢?
  这年头,连KTV都是声色场所了,还有什么地方够CJ?这大冷的天总不能去古城墙上怀古做苍凉状吧,那可真是要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了。苗苑思来想去,回忆她未成年的时候和小男生约会都去哪里玩儿呢,终于让她想到了一个8岁到80岁都通杀的纯洁无比的场所:游乐场。
  果然,当她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陈默的嘴角抽了抽,苗苑原本无比期待地希望陈默会嫌弃这个地方太老土太幼稚,没想到陈默还是一百零一遍地对她说了一个好字。苗苑黯然地叹了一口气,觉得这孩子脾气忒好,好得让她都有点没着没落的。
  一路上苗苑本想坐公交车,挤来挤去的也是个情趣,可是陈默抬手就打了的,苗苑闷闷不乐地坐了。到了大门口一看,哇噻,那叫一个人潮汹涌,敢情这大冷的天大家都到这儿来寻找热血来了,苗苑的心情顿时就变得很澎湃,可是那澎湃的心情在她的手无数次假借拥挤的人潮碰到陈默的手背上之后,就变得细水长流了。
  陈默很自觉地去排队买了票,苗苑略略提起了一些劲,毕竟还是孩子气重,有得玩总是开心的。
  于是陈默就很默默无语地听着身边这位一路的鬼哭狼嚎惊声尖叫,从云霄飞车上下来,苗苑兴奋得满脸通红,装作不经意地抓住陈默的手说:“好玩不?刺激吗?”
  陈默很有分寸地点了点头,心中波澜不惊。如果一个人曾经在四十米高的悬崖上倒吊过一个晚上,曾经一连做过一百个大回环差点让自己飞出去,曾经在风轮车上转得连胃里最后一滴血都要吐光,那么……像云霄飞车和海盗船这种级别,也实在是无聊了点。
  苗苑看着陈默那淡定的表情感到很失望,这家伙,这家伙……嘿!
  什么时候能有点正常人类的表情呢?你到底喜欢什么,你要说嘛,你不说我怎么你想要干嘛呢!真是的,急死个人!
  苗苑低气压地往前走,陈默不知道为什么这姑娘好好的又不高兴了,一边回忆着自己的言行举止一边跟在后面。苗苑忽然站定,指着一个方向说:“我喜欢那个兔子!”
  陈默抬头一看,不远处是连片的棚子,热热闹闹的围着一大群人,棚檐大多都挂着一排毛绒玩具,其中就有几个咧着大白牙的毛兔子,从大到小,各个码的都有,最大的那个足有半个人那么大。
  “行啊!你想要个多大的?”陈默低头掏钱包。
  苗苑脸上浮起一点笑:“不是买的,要做游戏赢的。”她心里嘿嘿地得意,给你找点事儿干,省得你成天的心不在焉!
  玩游戏?陈默两眼一黑。
  猜硬币?
  摇头。
  弹弹子?
  摇头。
  ……
  摇头再摇头,苗苑几乎绝望,大哥,你真的不是出来耍我的吗?
  砰砰砰,几下脆响传来,陈默转过头眼睛便是一亮:“那个我能玩!”
  呼,好吧!
  苗苑都懒得关心那到底是什么,跟着陈默就过去了。
  其实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掷沙包的游戏,棚子里搭了几层木架子,每层架子上都放着一排红色的小木头柱子,砸中了就有奖,多中多奖。陈默走近了一看才发现这家棚子里其实没有苗苑喜欢的那种大毛兔子。陈默一阵歉意正想走,苗苑连忙下死劲拖住了他,随手指了一个什么玩意儿说道:“我要这个!”
  这个啊!陈默囧囧地看着那个丑娃,心想这丫头的口味跳跃还真大。
  守摊儿的小老板看出门道,凑过来做生意:“玩吧!哥们,五块钱,十个沙包,你砸中了一个就有奖,就你媳妇儿要的这个,打中三个你就能拿走!挺简单的,特别好中……你看着哈,我给你示范一下!”
  小老板手里托着个沙包掂了掂,一扬手,一个沙包呼啸着飞出去,木柱应声倒地。
  “哇!”苗苑眼睛亮亮地鼓掌。
  隔壁摊上的一哥们不屑地撇着嘴。
  “打中三个是吧!”陈默付了钱,把沙包拿起来试了试份量。
  “对喽,三个!”小老板埋头给陈默数沙包。
  “行了,别麻烦了,你给我三个就行了。”陈默站直了瞄一下距离和角度,小老板诧异地抬起头,陈默第一只沙包已经脱手飞了出去。
  扑……通……
  两下,分分明明,小老板连忙回头看,顿时就傻了。
  中了,当然是中了,可这不是中不中的问题,瞎猫碰死耗子,十个沙包任谁也都得中上那么一个两个的,重点是,陈默打中的那个,刚刚好,就是第一排第一个!
  不是那么邪吧!
  小老板心里哀叹着,可偏偏就像专门为了要敲碎他的玻璃心似的,风声呼啸着,第二团黑影也窜了过去,扑通两声落地。
  刚刚好!
  第一排第二个!
  小老板呆呆地回过头去,只听着背后两声响又落了地,这回不用看了,保准是第一排的第三个。
  陈默正好收工,低头诚恳地与小老板对视:“兄弟,那个……那个……东西。”
  可怜那丑娃实在是丑得厉害,陈默端详半天也没看出来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只能称之为东西,小老板还没回过神,直愣愣与陈默对视着,竟无语而凝噎。
  好吧,他只是在想,额滴神啊,哥们你真的不是专门来玩我的?
  苗苑怯怯地拽陈默的袖子:“陈默,你能全打中吗?”
  “行啊!”这种距离还打不中,他就得去靶场上跑圈玩儿了。
  “那陈默……”苗苑正踌躇着,旁边钓鱼摊的小伙子一步窜了过来把陈默拽走,扭头抛给苗苑一个诡秘的笑脸:“借你男朋友用嘎子哦!”
  苗苑一头雾水地看着陈默与那人亲切交谈,期间各各回头看她一次,没来由的背上的寒毛就乍起了一层。在她身后,木桩摊的小老板眼睛死死地盯着那边私聊的两个人,咬牙切齿地蹦出一句:“日你先人……”
  陈默和钓鱼小伙聊完,走回去给小老板递了10块钱:“再给我二十个沙包。”
  小老板一听连脸都白了,扯着陈默哀求:“哥们,你别耍我咧,兄弟我在这儿摆个摊做生意也不容易,你媳妇儿要看上啥,你就拿走,你就别玩了行不?”
  钓鱼小伙马上怪声怪气地接话:“哟,你这话说滴,你开门做生意还不让人玩儿咧?”
  “杨宁!老子……”小老板怒发冲冠,就想抹袖子。
  陈默眼看这两人要打起来,连忙按住小老板说道:“我不要你东西,借你这摊办个事。”
  小老板挣扎不过,自认晦气,哭丧着脸给陈默数了二十个沙包。
  这一整块全是游玩的人,这里一闹,大家都挤过来凑热闹,苗苑不明就里,呆呆地站在旁边看着,钓鱼小伙走过去挡在她面前,眼角笑笑的:“都别走哈,等会儿一起看!”
  架子上的木桩又摆齐整了,陈默用视线计算了一番,手腕一扬,沙包飞出去一个木桩就落了地,人群里发出哄的一声欢呼……可是慢慢的,这欢呼声越来越响,然后又越来越弱,到最后欢呼声没有了,全是抽冷子的抽气声。
  苗苑被人挡着视线心里急得抓心挠肝的,扯着钓鱼小伙的袖子就想探出头,最后一响,围观的人群都是那种抽冷子抽出来的欢呼声,静默了两秒之后,便是一阵嗡嗡的议论。苗苑一着急,手下用了死劲把人往身后拨,一个不小心就跌了出去,陈默连忙伸手捞住了她。苗苑被他揽在腰上,心里还来不及荡漾,头一抬,整个人都傻了。
  眼前的木架子上,堪堪的,空出了一个心形,硬生生用沙包打出来的,原来刚刚陈默就是在干这个。
  “喜欢吗?”陈默在她耳边问。
  苗苑眨眨眼,又眨眨眼,眼泪没能眨回去,就刷的一下滚下来了,抽着鼻子说:“喜欢!”
  “你喜欢就好!”陈默不太喜欢做人群的焦点,冲钓鱼小伙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致谢,就这么揽着苗苑拨开人群走了。
  小老板目瞪口呆地立在一旁,瞧瞧陈默那邪人的背影,又瞧瞧围观的群众,瞧瞧这个再瞧瞧那个……忽然脸上换了一堆热情的笑,高声吆喝着:“哎,哥们,都来玩一下吧……挺简单的,特别好中……你看看,刚刚那位哥们一下子给打下多少!十块钱十个沙包,来练练啊,整出朵花儿啥的,你媳妇儿心里都要美死咧!”
  钓鱼小伙苦笑着摇了摇头,赶在小老板把木桩码回去之前用手机拍了张照片
  苗苑走出去两百米才醒过神,呀的惊叫了一声:“我忘记把它拍下来了!”她捧头,懊恼无比。
  陈默就那么站在她身前,笑容淡淡的:“又不是什么难事,你喜欢下次再给你弄一个。”
  苗苑几乎想跺脚:你不懂!!
  她心想,我怎么会撞上这么一号主呢?一口甜一口咸的,你到底是要怎么样嘛你?!
  陈默见她好好的怎么又毛了,眼睛一转,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广场的中心处,眼前一大排的全是打电子枪的摊子,五颜六色的棚檐上满满的挂着的正是苗苑一开始说要的长毛兔子。陈默猜测大概是他刚才砸完了木桩没问人要奖品,所以苗苑不高兴了,连忙揽着苗苑的肩膀转了个朝枪棚的方向说道:“你不是要那个兔子吗?我帮你赢回来。”
  苗苑闷闷地点了头,她真想现在就把陈默拖下来问问,你到底对我是个什么想法吧!可是现在这人声鼎沸的,讨论这种话题,实在不够唯美。陈默看着她不声不响地跟在自己身后,埋头绞手套,绞得死紧。
  陈默在心里叹息,心想女人果然是一种让人费解的生物。
  他猜想苗苑不高兴大概就是因为刚刚那个心没让她拍个照,当然奖品可能也是个重头因素,女孩子嘛,总喜欢个小毛团小玩意儿。陈默深呼吸,告诉自己别这么不耐烦,应该的,他没看过猪跑也吃过猪肉,平心而论这姑娘算脾气好的了。
  迎面最大的那个摊子上玩的是电子枪,平地上挑起很高的一幅布,上面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小汽球,如果打中了背后的机关里就会弹出一根小针来把汽球扎破,劈里啪啦的特别喜庆,像过年似的。
  陈默拉着苗苑挤进去,张口便是:“老板,给我来两百发子弹。”
  老板听着一愣,转而眉开眼笑:“好嘞!”
  又撞上不惜血本给女朋友赢奖品的冤大头了!老板眺望自家檐上挂着的毛团,心中暗自得意,不得不说,打全场子,就咱家的毛团最招人了。
  老板递上枪,讲解完怎么开枪怎么瞄准,正打算向陈默说明奖惩制度,陈默随手一指最大的那只兔子:“那个怎么算的?”
  “哎哟,这个可就难咧,这先是要打够50发才能给的,然后50发里面你咋的也得中个47发啥的吧,要不然我这儿不好办呀。”小伙子说得极诚恳。
  陈默点了点头,抬手就是一枪,没中。
  不过,一枪之后,陈默发现这枪的样子是照着M16仿的,当然仿得非常不成个样子,另外这枪没膛线没准星,什么都没有,事实上它就完全没有子弹,就不是一把枪,只是一个激光发射器,所以没有子弹抛物线,没有风速没有仰角,这是最简单的射击,打直线。
  陈默在开第二枪的时候,找到了接受器的范围大小。普通游客都以为整个汽球都是接收范围,其实当然不是的,要不然开门就不用做生意了,直接赶着赔钱吧!
  五枪之后,陈默开始了连击,啪啪啪一路扫过去,汽球爆裂的的声音连成了片,五颜六色的碎胶片像雪片一样纷纷落下,枪摊的老板惊得瞠目,脸上一层层地白下去,而苗苑在陈默打完了一横两竖之后,忽然明白了陈默这次是要玩什么。
  于是,一个脸上越来越白,一个越来越红……
  周围所有的人都被吸引了过来,连花了钱玩枪的也不玩了,全围上去看陈默打。
  第一个“苗”字出现的时候全场欢声雷动,苗苑听到身边有人很激动地讨论:就是这人,就这人,刚刚在那边砸沙包来着……
  牛……太牛了……
  哎呀,他女朋友得多开心啊,这哥们追妞追得,这也是一技术活儿啊……
  苗苑站在旁边听,整个人都像踩在云里,看什么都是虚的,飘飘忽忽的一点也不真实,陈默一口气打出来“苗苑”二字,看看旁边的计数牌还富余了几十发子弹,他打得兴起,在旁边又多打出一颗小小的心。
  这次是颗实心的,圆滚滚的,只是最后的边角还差了一点点,没子弹了。
  “好了!不生气了?”陈默还了枪,手掌按在苗苑的头顶上。
  苗苑仰起脸来看着他,唇色鲜红,目光晶亮。
  “你不是要拍照吗?快点!要不然一会人就给补上了。”陈默推她,心想这姑娘怎么一下又傻了。
  苗苑呆呆地把手机拿出来,终于有人发现了她的存在与身份,几个坏小子便开始起哄:亲一个,亲一个……到最后全场都是乱叫嚣的,如此良辰,如花美眷,情投意合的故事世人都是爱看的,亲切善良热情友好的关中人民最喜欢把有情人送做堆。
  苗苑见这么多人都在给她打气,随手把手机塞到一个人手里,掂起脚揽着陈默的脖子在他嘴角轻轻碰了碰。
  陈默似乎有些惊讶,却低下头对她笑得很温柔。
  在我们的生命中,总有那么一两个片刻,你被扔在人群里却忘了周围的一切,在最鼎沸的人声中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跳动。
  于是忽然明白,原来我还活着,原来活着可以遇到你,如此美好!
  陈默找老板要奖品的时候老板都快哭了,拉着陈默的手凄凉地问:“兄弟,你不会再玩了吧!”
  苗苑两眼粉色桃心,扭着衣角说:“你给我们一个最大的就成,给那么多我们也带不走。”
  老板松了口气,从后面抱出个跟苗苑差不多大的长毛大兔子,这兔子挂在檐上时看着也还好,距离拉近了才发现体格如此惊悚,苗苑一看就彻底地被震撼了,傻乎乎地张开双手去抱,一个没估准,被兔子的份量带着一头往前栽过去。陈默忍着笑拉住她,苗苑靠在陈默胸口笑得又温又软又甜蜜。
  这么大个兔子实在是没法拿,到最后还是商量着先寄在了老板那儿,对于陈默不想继续玩下去这件事儿,该老板千恩万谢,所以二话没说就把兔子扣下了,只说哥们你走的时候别忘了。
  亲也亲过了,礼物也到手了,什么叫圆满,这就叫圆满啊!
  苗苑满心荡漾地在陈默身边跟了几步,故意把手套脱了让手指冰得凉凉的,上前一步把手指放入陈默的掌心,陈默果然停下来看她:“冷吗?”
  “不冷。”苗苑笑着摇头,她不无得意地想着,我总算是知道了老男人要怎么勾搭了,对于这种闷声不响的死狗男人,你就不能指着他自己主动啊!
  陈默把苗苑的手指握在掌心里搓了搓,苗苑说:“我还是挺冷的。”陈默看了她一眼,握着她的手放进了口袋里,苗苑马上笑得一脸奸计得逞的小样儿,手指窝在陈默口袋里动了动,笑眯眯讨好似的:“陈默,我们去坐摩天轮吧!”
  这要求太合理了,陈默当然没有拒绝的余地。
  小小空间,两个人,缓缓地升起,于是这个城巿就被踩在你脚下,这个时候应该要做点什么呢?
  奸情啊!苗苑双手握拳。
  她记得几年前她看过一本书,男主角们的感情就是在一个摩天轮的水晶笼子里得到升华的,想想看,在一个城巿的上空,当星辰倒影与街灯连成一片,人们在虚空之中拥吻,那是多么纯粹,多么极致的一种浪漫啊!
  苗苑双手扒着玻璃窗死死地看着窗外,前一天夜里整个西安城都被蒙了一层雪,白茫茫无边无际的一片,单纯而美丽。午后的冬阳暖融融地照亮了天际,明晃晃的光线落到雪地上又折上去,碎成一片光雾。
  那种踩在云端的感觉又来了,不真实的美丽。
  苗苑能感觉到陈默就贴在她身后,他的呼吸很轻,几乎没有声音,却扬起了她腮边的发。他们在一寸一寸地升高,苗苑焦虑地等待,她在期待着陈默把她的脸扳过去,然后重重地吻上她的唇,她在期待一个吻,抚平她所有的焦躁与不安。
  可是摩天轮在她的焦躁中转过了最顶点,苗苑听到自己的心脏在重重地跳,呼吸急促得厉害,心肺之间有尖锐的痛感,她几乎是有些哀怨地转过头,陈默垂下眼帘与她对视。
  似乎永远都会平静的眼眸,像水一样,细微扬起的波纹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旁观者的错觉。
  风动,幡动,还是我苗小和尚的心在动?
  苗苑有些绝望地半咬着嘴唇,她在想,我好像真的看不出来,我其实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心里想什么。
  她想要闭上眼,或者陈默就会醒悟过来,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凑过来吻她,可是如果他不呢?
  苗苑微微偏过头,试着往前探,陈默仿佛受惊似的略退了一下,于是两个人都顿住了,苗苑委屈地抿起嘴角,她感觉到潮意正在从她的眼眶中漫出来,她快要哭了,真的,真的,快要哭了,然而陈默忽然俯下身,吻住了她。
  饱含着水汽的眼睛蓦然睁大了,又缓缓合拢,眼眶中积聚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悄然的没入到鬓发里。
  一个吻,初时是柔软的,仿佛试探似的轻轻摩挲,不知所措地舔舐,小心翼翼。
  苗苑细微地发着抖仿佛想逃,陈默将她压得更紧,后背贴上水晶透明的墙,她被锁住了,于是无从躲藏与逃离。苗苑在一瞬间被抽空了神志,她迷茫而困惑,睁开眼,眼前只有一团明亮的光,纯净的,透明的,属于冬日的阳光,带着冰凉寒气的温暖。
  陈默终于结束了试探,用舌尖启开她的双唇,火热的舌头探进来,轻微地挑动,极其小心地挑 逗着,苗苑颤抖着迎接他的进入,试着动了一下舌尖与陈默碰在一起,却感觉到他忽然揽紧了自己的腰。
  唔……苗苑低低地呜咽着,手指抓紧了陈默的衣角。
  接吻应该是怎样的?要怎样才算够深入?为什么唇与唇碰到一起的时候会有不受控制的心醉?
  那应该,应该是怎样的?
  陈默忽然发现他找不到答案,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只有触觉分外的明显,那些用语言形容不出的情绪在舌尖上辗转来去,可是你要说什么?我还想说什么,怎么还不够?
  他于是继续深入,不同角度,不同力度,在对方的口腔中逡巡,温柔而粗暴。他卷起对方细软的舌头用力吮 吸,舌尖扫过上腭的粘膜。苗苑他怀中挣扎,仿佛推拒,可是手指却绞得更紧,终于被逼出了细碎的呻吟。
  陈默松开唇,看到苗苑茫然地睁大了眼睛,涣散的瞳孔里找不到焦距,大口地喘气,微细发抖的身体在他怀中温柔而绵软,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眼神湿漉漉的,透着初遇情事的迷茫羞涩。
  陈默轻轻碰一碰她的额头,将她揽进怀中,体温与呼吸温柔地搅在了一起。
  苗苑忽然惊醒,拉着陈默的衣领说:“陈默,你是喜欢我的吧!”
  陈默道:“当然。”
  “那,那我是你女朋友吧!”
  “对啊!”陈默哑然失笑,现在才问这个问题不觉得有点太晚了吗?
  苗苑低头发愣,过了一会儿,才幽幽地说道:“陈默,那你以后叫我苗苗吧!”
  陈默点了点头,低低地叫了一声,忽然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像在养猫?
  抱着那么大个兔子走在大街上,怎么都是拉风的,其实那兔子抱着挺重的,可是苗苑就是硬撑着不肯让陈默帮她抱,因为如果陈默抱着兔子,那就不能抱她了。苗苑看着陈默扶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笑得像迎春花一样灿烂。
  苗苑答应了沫沫要给她买甑糕做孝敬,所以出了游乐园就直奔着大皮院过去,那家的甑糕做得有名声,队排得老长,苗苑抱着大兔子和陈默亲亲热热地说着话,时间这么呼啦啦的就飞过去了。甑糕到手,热热的甜甜的一团,就像捧着个热乎乎的恋爱的心,晚饭也是在大皮院吃的,穆萨家的沙锅,点了最有名的牛尾,汤很浓,牛尾煮得很烂。
  陈默发现苗苑还真是挺好喂的,饭量估计着也就是约等于两只猫,他本来还担心这么吃能不能吃饱,可是转头一看隔壁桌上的女孩子大多约等于一只猫或者一只雀,他于是也就释然了。苗苑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挑食不计较,陈默记得他队里的三排长最近好像也在交女朋友,听说回回吃饭都得上档次,搞得这小子最近四处借钱。陈默这么想着,心里就有点怜惜,抬手蹭蹭苗苑的脸,问道:“还想吃点什么吗?”
  苗苑转头笑出一口小白牙:“我饱了!”
  “哦,”陈默失望: “我知道附近有家烤肉特别好吃。”
  “哦……这个……”苗苑抱着肚子郑重思考:“我刚刚整理了下,发现这胃里的空间啊,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还是有的。”
  陈默看着她笑,付了账,随手把大兔子一只手捞了起来,苗苑赶上一步坚定不移地抢了回来,陈默惊讶,我又不会抢你的。
  肉香就不怕巷子深,所以里木烤肉的摊头就在一个特别猥琐的黑巷里,苗苑看着大兔子白花花的毛皮内心踌躇,陈默站在巷子口逗她:这里面可脏。
  苗苑抬头欲言,陈默又说,这肉可是真好吃啊!苗苑眉头大皱,陷入了强烈的思想斗争中。
  陈默揉着她的头发直笑,最后说:“我买出来给你吃啊!”
  苗苑咬着嘴角看陈默的背影消失在深巷的黑暗中。真好啊!像初恋似的。
  苗苑两只手都抱着兔子,看到肉递过来就只能张嘴,这肉烤得嫩,浆汁入味,羊肉的腥气一点不见,陈默忘记问苗苑的口味,买了一大把羊肉、板筋之类最常规的东西,两个人在巷口围着吃。
  12月的天光下得早,六点多钟就已经是黑漆漆的一片,夜空清朗,星辰如砂。
  陈默站在苗苑身前挡着风,围出一个小小的温暖的空间来,苗苑心满意足地吃着肉,五感都被羊肉的鲜香所占满,这果然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好的肉,她幸福地想。
  神在她身后探出三角形的小尾巴轻轻地戳她,小姑娘,才大多点年纪,别随便就说一辈子。
  可惜苗苑穿得太厚,没觉得。
  回去的路上看到有人在卖黄桂稠酒,也是热热的甜甜的一大杯,喝下去暖洋洋的,苗苑撺掇着陈默尝一口,陈默坚贞不屈,苗苑死缠烂打,陈默说喝醉了怎么办?苗苑笑眯眯弯了眼,喝醉了我背你回去,刚好,强 暴你!
  陈默转头笑得意味深长,苗苑心里突地一跳,做贼心虚地干笑了两声,再也不敢提了。
  天太冷,陈默也不能回去太晚,于是早早地就送了苗苑回家,苗苑抱着兔子站在门口扭捏,说你们什么时候点名熄灯啊。陈默说9点半。苗苑装模作样地看钟,还有一阵儿呢,外面冷你不到屋里来坐坐吗?
  苗苑烧了开水冲热巧克力,GODIVA家的可可粉,超级死贵的一个牌子,苗苑当年抽风的时候在网上买的,一直没舍得喝。两个人捧着瓷杯子坐在小沙发上,下午赢来的大兔子就放在中间,很假模假式地隔着。
  苗苑说要看电视吗?陈默说好的。于是五颜六色的画面给房间里的家具都镀上了一层异色的光,电视里在放着千年不变的青春偶像剧,三个加起来年纪绝对超过一百岁的男女在演绎着青春男女的纠结故事。故事情节总是这样的,一个自称很平凡,别人都当她很平凡的女孩子被两个以上的十全好男人心痛地追求,她善良,所以她犹豫不决,她高傲,所以她一边接受帮助一边觉得被侮辱。
  陈默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剧情,故事里的女主角用冷若冰霜目下无尘的姿态在请求某人把一半身家送给她去救男朋友,那两人做出痛苦的决绝的表情,吐出文雅的句子彼此攻击。苗苑正在意马心猿,于是看电视的姿态就装得特别专注,陈默觉得她小鹿似的飘忽不停的受惊眼神实在可爱,忍不住逗她:“这个电视讲什么的?”
  “呃……哦,那个男人嘛是个很有钱的少爷,原来很喜欢这个女滴,他们还好过一阵,然后之前他让她给甩了,其实那个女滴从来没喜欢过他,因为那时候生活不下去才不得不留在他身边的……”苗苑结结巴巴地描述。
  “那现在呢?”
  “现在这个男主角出事了,就是那那……个,女主的正牌男友啦!他被黑社会追杀,需要钱救命嘛,然后女主角来求他了。”苗苑感慨:“唉,其实我觉得少爷还是喜欢她的,他这就是在报复嘛,他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我原来还是很挺他的,可这样只会把女主角越推越远啊……”
  陈默忍不住想笑,傻乎乎的姑娘,他看着她的眼睛:“那个家伙欠了她什么,一定要帮她救人?”
  苗苑张口结舌,愣了半天才不好意思地说道:“倒也是哦!或者,或者……她其实也就是仗着那人喜欢她啦。”
  其实,也没什么,陈默想,就让天真的姑娘们相信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这样好心的少爷,相信有人会对她毫无理由的一往情深,相信自己有权利骄傲任性,做错什么都会被原谅。
  正所谓人不装X枉少年,天真的小姑娘们做一点青春的梦,那真的没什么。
  可是问题是,如果她也用这种标准来要求自己……陈默觉得他的太阳穴隐隐有点疼起来,画面里高大英俊家财万贯的男二号还在拉着女人苦苦诉说。听说成辉的老婆爱看台湾偶像剧,成天以台偶的标准要求成辉,让成指导员不胜其烦,可是目前看来苗苑的这本戏也好不到哪里去,陈默痛苦地想象着,如果有一天苗苑也希望他能开着跑车穿着名牌,痴痴地凝望着她的不屑一顾,以满足小女生的自尊心……那,那……那还真是有点情何以堪啊!
  “你,很喜欢这种电视剧?”陈默心虚地提问。
  “无聊的时候就看看啊!”苗苑警惕,这片子清水无比,绝对不声色啊。
  “你是不是特别想遇上个这样的人?”陈默指着屏中某男。
  苗苑绝倒:“这怎么可能,这种人也就是电视里演演,现实生活中怎么可能会存在嘛!”
  陈默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陈默?怎么……”苗苑心中忐忑。
  “时候不早了,我要走了。”陈默伸手越过长毛大兔子按到苗苑的肩膀上。
  苗苑点头,恋恋不舍。
  所以……
  陈默看到苗苑的脸上流转着变幻的颜色,嘴唇在阴影里闪着光,刚刚好像听到电视里在说,男主角离开的时候是要吻别的。陈默想,好吧,其实这个我还能做到,而且似乎你也并不反感,不是么。
  苗苑正专心等着他提问,一错神,陈默已经吻了上来,这个吻比白天时来得浅,舌尖温温润润地转过一圈,缓缓地退出来,苗苑整张脸烧得通红,头顶上腾腾地冒着热气,低了头眼神乱飘。
  “我走了。”陈默笑着说。
  苗苑胡乱点头,都忘记要送送。
  大门呀呀地打开,又砰地一声合拢,苗苑一下子脱力倒在沙发上,电视里的男女正在演绎着最高 潮,神情悲切地纠缠在一起,声声痛哭:你听我解释……
  苗苑很不厚道地觉得这两人演得真喜庆。
  第二天,苗苑抱着甑糕去店里讨好沫沫,同时讲述她梦幻般的约会经历,沫沫听得叽叽咕咕直笑,说姑娘啊你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苗苑笑得甜甜的。
  附近的写字楼赶在年前开业,咖啡店里的生意一下子变得好起来,老板另外又招了个小厨子来帮忙,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名叫米陆,长相文气可爱,专做意式餐点。苗苑和沫沫起初还装了几天淑女,可是很快发现原来剥开斯文的虚假表相,米陆在骨子里他就是个八卦青年,于是大家认亲的认亲,对暗号的对暗号,很快就结成了相亲相爱的对抗老板统一战线。
  学校教得好,凡事都有其两面,马克思主义哲学总是在生活中一点一滴体现着它的真理性。对于苗苑来说,过分梦幻的初次约会大大地提高了她的心理预期,于是没过几天,沫沫又开始听着这姑娘抱怨……
  你说陈默为什么从来不会主动给我打电话呢?
  你说陈默为什么从来都不肯发个消息问问我现在在干嘛呢?
  你说陈默看不到我的时候会不会想我呢?
  你说陈默他知不知道我成天老是想着他啊?
  你说我应不应该告诉陈默我老是想着他呢?
  你说陈默要是知道我老这么想着他,他会不会就不拿我当回事儿了啊……
  你说……陈默……
  沫沫两眼望天,她觉得自己就快要口吐白沫了!
  我说你要是惦记他,你就告诉他呗!
  “我不要!”苗苑埋头对手指:“我一个姑娘,为什么老是得我主动啊,他主动给我打个电话他会死啊!”
  “我觉得他不会死!”沫沫甜蜜地看着苗苑:“我就是觉得再这么耗下去,你会死,啰嗦死,我也会死,被你烦死。”
  苗苑幽幽地叹了口气,这爱情啊,还真是让人欢喜让人忧啊!
  爱情到底是让人欢喜还是让人忧,这种千古迷题暂且不要去管它,沫沫倒是觉得这谈恋爱吧,要么你就装矜持到底,要么你就死三八路线,你不能死三八还装矜持,那就是损人不利己,大家都难受。
  苗苑眼泪汪汪地问:“沫沫,那你觉得我是个什么路线?”
  沫沫上下瞄了两眼,热情洋溢地握住苗苑的手说道:“亲爱的,其实做个快乐的三八也不是那么令人悲伤的事儿!”
  苗苑咬牙!
  其实沫沫说得有道理,她也知道,要么就一直主动着下去,陈默这人脾气其实挺不错也挺宠她的,要么就彻底地煞陈默一下,让他也知道紧张紧张心疼心疼。最无奈的是她现在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一方面她在期待,一方面她又耐不得等待,那叫一个华丽丽的纠结啊纠结……心思绕得都快成花了。
  要不怎么说少女情怀总是诗呢?
  那诗不都是些巨纠结又没营养还让人看不懂的东西?
  她这边还独自纠结着,陈默已经陷入了年终最后的忙碌,年底了大人物们都好串个门子,走动走动以示亲近,于是就苦了他们这群基层干部,接待工作一茬接着一茬,跟秋后的韭菜似的,割之不尽。陈默执掌的五队算是精锐,支队领导手上的一张皇牌,所以是个人过来都想现一现,折腾得上下都是嗷嗷的。
  陈默为人毕竟不如夏明朗那么圆滑,有些事也抹不开面子,事必躬亲地跟着转,谁也不是铁打的,总是会累,天冷了老伤发作,跟腱上就开始隐隐地痛。晚上打电话的时候陈默正在揉脚,苗苑问到你现在在嘛,陈默就顺着提了一句,苗苑顿时就上心了。
  苗苑念书的时候生物没学好,研究了半天也没搞懂跟腱具体是个什么部位,只是估摸着老话说的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大清早去菜场买了一只猪蹄半斤牛筋,拿到店里用一个电炖锅开煮,当然还又加了点花生黄豆什么的做配料。先前这个锅子扔在店里,一直也就是拿来煮点粥当宵夜吃,谁也不知道花生猪蹄熬起来会这么香,中午来吃饭的客人们都赶着问,店里又开发什么新品了,这个味?
  苗苑不好意思承认这是私活,只能厚着脸皮胡扯,说是为圣诞节准备的例份浓汤。煮了三个多小时,汤色开始变得浓稠起来,咕嘟咕嘟冒着细碎的泡泡,像牛奶似的。刚好苗苑一盒雀巢淡奶油让米陆不小心放进了冷冻室里,等发现了拿出来化开,就有点油水分离的意思,苗苑突发奇想倒了一些进去,搅一搅,好像还不够味,索性又加了一支香草豆荚,于是,事情就变得有点不可收拾了。
  煮到快晚饭的时候,那锅汤就成了进进出出的一个噩梦,一个客人实在是忍不住了,跑过来问。说到底什么东西这么香,甭管多少钱,先给我来一碗成不?
  苗苑像个葛朗台那样睁着绿油油的眼睛瞧着他,倍儿哀怨心酸的小样子,沫沫做主大手一挥,硬生生抢走了小半锅。
  沫沫和米路舔着碗底感慨万端,沫沫说:“苗苗啊,其实我有时候瞧着你们家陈默有点没心没肺的,你要不然明天也给他补补?”
  苗苑阴恻恻地举起蛋糕刀,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沫沫尖笑着躲到米路身后。
  苗苑眼看着这不能再煮了,这一窝里全是狼,急匆匆地用一个保温筒装了落荒而逃,沫沫追到门口笑:“苗苗,你考虑一下变个性娶我啊!”
  米路跟着起哄:“苗苗考虑一下不变性就能娶我!”
  苗苑咬牙切齿,远远地给他们竖起一根中指,沫沫笑得喘不过气,右手一扬,给她一个OK的手势,苗苑登时绝倒。
  今天门口站岗的是一个吃过苗苑蛋糕的士兵,嘴巴极甜地叫着嫂子,帮忙给队长打电话。陈默的声音在电话显得有些匆忙,问有什么事儿,我马上要开会,大家都在等。
  苗苑心里顿时有点空,只是说我给你带了点吃的,你过来拿一下就行,我马上就走。
  陈默说了声好的,咔嗒一下就挂了电话。
  苗苑握着听筒愣了三秒钟,方才一路走过来如火的热情熄了一半。
  陈默来得很快,一路跑得急,头发上都冒着热气,苗苑把保温筒递给他,说你要是忙就先回去吧!陈默点点头,低声说了句谢谢转身就走了,苗苑站在门口伸长了脖子往里看,一直看到陈默跑进了办公大楼里最终消失不见。
  他没回过头,苗苑怅然若失。
  陈默正赶着要开的是一个连排长会议,也算是年终总结承往开来,有关于废话的鼓动工作成辉为他承担了一大部分,可是明年的训练计划训练要求这一系列实质性的问题,毕竟还是要他自己公布。陈默把表格列出来,连排长们看了却直皱眉,说这训练要求太重了战士们达不到反而打击积极性。陈默自认为他的让步已经很大了,一番据理力争,到最后也只能各退一步,虽然达成了最后的协议,可心里也都留了点疙瘩。
  散了会,成辉搭着陈默的肩膀往办公室里走,一路劝解。他是老指导员了,经验丰富,支队领导专门调了过来给陈默配合工作,陈默这人表面上瞧着傲气,但其实真要相处起来人也挺不错,成辉一直都很照顾他。
  陈默听了半天颇为诚恳地看着成辉说:“我真觉得这个训练计划不重。”
  成辉苦笑:“你不能拿你们那儿跟这儿比,那就不是一回事儿,而且吧,这训练工作它是要讲技巧讲接受能力的,这就不能简单粗暴地订条条框框。你比如说吧,要是一个战士他怕子弹,上了实弹射击就想躲,你说这怎么硬练吧,你就是得慢慢化解……”
  “这好办啊!”
  成辉诧异。
  “你把他绑在靶子上贴边打一圈,一百发子弹打下来,差不多就不怕了。” 陈默的神色淡淡的。
  成辉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你不要胡说八道的。”
  “我没胡说,真就是这么干的。”
  成辉顿时傻了,眼睛眨巴了半天,忽然急得跳起来:“陈默,我可警告你,在这儿你可千万不能这么干,你要知道现在的兵可金贵,都是二十挂零的小伙子,家里是独苗,你要是把人吓出个好歹来,他爹妈可饶不了咱们。”
  陈默苦笑着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成辉还是不放心,紧跟着他进了办公室,双手撑在陈默办公桌上郑重其事地交待:“陈默,你一定要按照规章制度来,你原来那一套在这里行不通。”
  “我知道,知道,真的……”陈默懊恼,一时失言捅了马蜂窝,眼角的余光扫到桌上一个淡蓝色的保温筒,连忙打岔说道:“老成,喝汤吗?我女朋友煮的。”
  成辉一愣:“你小子真有女朋友了?”
  “对啊,上次来过队里的,你忘了啊?”办公室里没有碗,陈默拿了个煮泡面用的微波炉盒子出来,保温筒的盖子一旋开,奇香一散,两个男人都愣了一愣。
  “就上次来送蛋糕的小丫头?”成辉咽了口汤,唏嘘不已。
  “是啊!”
  “可以嘛,小子,我本来还担心你这脾气怕是不好找人,想不到很会挑嘛,模样整齐,手艺又好。”成辉啧啧称赞。
  陈默找了个勺子捧着保温筒慢慢地咽,这汤熬了一整天又焖了好几个小时,筋肉全化了,花生和黄豆入口即化,汤汁里带着一股浓厚的奶香,陈默家里是保姆做饭,关中人民热情干脆,烧菜做饭都讲究一个实在,从来没有人像苗苑这样用漫长的时间凝起来给他熬一锅汤。
  “哎,这么好的媳妇怎么让你给骗上手的?”成辉调笑着,把空碗还给他。
  “捡的。”陈默笑道。
  “哎,看把你得瑟得,我怎么捡不到这种好事儿?”成辉摆摆手:“回家了,跟弟妹说,她这汤我分着喝了,算我欠她一个情,今后你要是敢欺负她啊,我饶不了你。”
  陈默失笑。
  陈默把手机拿在手里有点犹豫,算算时间苗苑大概已经睡了,现在打电话过去不知道会不会吵醒她,叮咚一响,一条短消息传了过来,陈默点开一看。
  “陈默,好不好吃你也要跟我说一声吧!”
  还没睡?陈默也懒得回复,直接拨了回去。
  苗苑已经在床上翻来翻去地气了一个小时,气得她怎么想就是睡不着,气急败坏地就把消息给发出去了,没想到直接电话就追过来了,苗苑心头更是火起,你不是挺有空吗,手机不就在你身边吗,你主动给我打个电话发个消息你会死啊!!
  苗苑愤愤然地接电话:“喂!找谁?”
  你这个死狗男人!!
  人家是咬人的狗不会叫,你何止是不会叫,你都死……
  陈默被她那火气冲得一愣,压低了嗓子柔声道:“苗苗?”
  苗苑抽了抽鼻子,一下子败下阵来:“啊,有事儿吗?”
  悍女苗苑在她身后探出头,鄙视她:你就贱吧!
  淑女苗苑温柔地瑟缩着:可是,可是……
  苗苑挥一挥手,把两个苗苑都打碎:“汤喝了吗?”
  “喝了!”
  “好喝吗?”
  “好喝!”
  “好喝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发个消息能耽误你多少工夫啊,你不知道我在这边等着嘛,我……我还以为你嫌不好喝都扔了呢……才不肯搭理我……”苗苑觉得委屈,说到最后还是哽咽了。
  陈默哑然:“我,那个会刚刚开完,刚喝完,真的,挺好的,刚才老成还说他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汤呢!真的!”
  “你分给他了?”苗苑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她炖了一整天,自己都没有舍得喝,本来还打算多炖点,陈默晚上喝一点,明天还有一份,没想到别人浑不当个事,一转身就呼朋引伴地给分了。
  “是啊,刚好他在,就分了一半给他,苗苗你说你哭什么呢,你给我送东西我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呢?谁给我送东西我都会喜欢的,更何况是你,对吧?”陈默不明就里还在试图劝解,自然不知道自己这是火上加油。
  苗苑听着心里头一层一层地凉下去,挂了电话,扑进床里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
  死陈默,烂陈默,这小子分明就是拿我当路人!!
  第二天,苗苑眼泡肿肿地回到店里哭诉,大清早没什么客人,三个八人围成一团头碰头,苗苑细说从头,听得两人点头不迭,唏嘘不已,最后得出的结论还是苗苑在前面的追求过程中太过热情主动,让死狗男人产生了思维上的惰性,以至于现在他在战略上藐视了你,在战术上轻视了你,所以综上所述还是一句话:女孩子不能太上赶着。
  “沫沫,你说陈默是不是很过分!!”苗苑握拳。
  “绝对的!”沫沫跟着握拳。
  “你说我是不是应该给他一点教训,让他知道忽视我也是要付出代价的!”苗苑举起手。
  沫沫和米陆做狗腿状鼓掌:女侠加油。
  于是冷战问题就这么单方面地确定了下来。
  第一天晚上陈默在看文件的时候专门把手机放在了桌子上,等他差不多看得眼睛有点酸的时候,发现已经很晚了。陈默困惑地想,难道还没消气?
  第二天上午,陈默去监督士兵训练,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机揣到了兜里,苗苗似乎是生气了,要是打电话再没人接恐怕得怒,可是这一天都风平浪静。到晚上陈默开始犹豫是不是应该给苗苑打个电话,可是一想到苗苑在生气他就头疼,他对生气的人从来没有劝解的经验,更别说是生气的女人,最要命的还是自己女朋友,一个从理论上实际意义来说他就得对她好的人,得哄着,宠着,不让她难过伤心。
  陈默觉得,算了吧,不会说话的还是少说两句吧,等她气消了自然会联络的。
  于是,就这么拖了下来,年底了,安全工作要抓紧,战士们想家的情绪多,成天的大错没有小错不断,陈默最不耐烦这种琐碎的事,可是偏偏又逃不掉,心思被杂事占得多了,能想到苗苑的时候就更少了,三两天的工夫,一晃就没了。
  而这个时候,可怜的苗苑已经自己把自己逼上了高台!
  她架子搭得太大,爬得太高,本想拿乔过过瘾,没想到陈默不吃她这一套,现在高处不胜寒,可是回头一看梯子都没了!
  苗苑欲哭无泪。
  低气压,绝对的低气压,全场!
  最近整个“人间”的工作人员都感觉到了苗苑的那种哀怨的心情,沫沫每天两次地对苗苑说丫头啊,这天已经够冷了,咱别雪上加霜了成不?
  店里的熟客一天无数次地提问,怎么最近的蛋糕有点苦?
  苗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米陆和沫沫齐齐地一抖,不约而同地感觉到,这日子没法过了。
  米陆小心翼翼地溜过去和苗苑商量,说他依稀记得有个高中同学目前正在当兵,好像就是武警,在本地,要不然让他去借线搭个桥,敲敲边鼓??
  苗苑呆滞地看了他一眼,眼中的讯息很复杂,米陆愣了半天没回过神,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求救似的回头看了沫沫一眼,沫姑娘无奈地一摊手。
  生意好,店里的原料周转得就快,米陆做批萨的奶酪快没了,苗苑做提拉米苏的原料也差不多了,原本这种采购工作男生一个人去扛一下就成,不过鉴于苗苑的心情问题,沫沫还是很大度地表示她可以一个人看店,让苗苑跟着出去散散心,毕竟当初那个愚蠢的冷战决定她也曾踊跃地支持过,这让善良的沫姑娘心里充满了负罪感。
  两个人挤着公交车去了大超巿,一路上苗苑被人挤了无数次,撞进米陆的怀抱中N次,苗苑心情恍惚,暗自伤心于她居然没有跟陈默一起挤过公交车。好不容易挤到了沃尔玛,苗苑惊讶的发现今天马斯卡彭搞特价,59块9一盒,有生以来最低价,苗苑的心情顿时好了很多,她异常豪迈地买下了十盒,决定趁着圣诞节搞个“提拉米苏——天堂的滋味”特卖之类的。
  当然,趁着东西便宜她也给自己买了一盒,可是,可是,一个人想做提拉米苏,居然会是马斯卡彭特价这么不浪漫的理由……苗苑忽然地,又心酸了。
  米陆嘴角抽搐地看着苗苑手里捧着一大盒奶酪发呆,脸上似悲似喜,四十五度角纯洁地望天,那叫一个明媚的忧伤。好在发呆这个事跟发情一样,你不去搭理她,时候到了总是会结束的,苗苑手酸了也就缓过来了。两个人大包小包地扛了东西出门,苗苑看着几个警察往东边不自觉眼睛就跟着走了,虽然不是一个色儿的,好歹都是制服,苗苑悲愤地意识到她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制服控。
  可是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街角的深处却好像真的站了几个穿深绿军装的人,苗苑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走过去,米陆一错眼的工夫就跟丢了人,扛着大箱的奶酪满广场地找,好不容易把人给捞着了,气急败坏地追上去。
  往里面走,绕进大商场背后的窄巷里,有几个身穿武警制服的士兵在拉着警戒线,苗苑想上去打听,被人冷淡地瞪了一眼,吓得又缩了回来。米陆追上去一看又有点不忍心,眼睛一扫倒又乐了,他那个高中同学,刚刚上午还念叨的,现在赫然站在面前,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年轻小伙子都爱在姑娘面前显摆,于是,当下的,米陆二话不说就上去套近乎了。
  老同学相见当然是欢喜的,米陆寒暄了两句开始打听八卦,高中同学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说:“里面有人绑着炸药劫持人质。”
  啊……米陆和苗苑两个人嘴巴齐齐一张。
  “没想到吧,跟你们讲,这边地方偏,你绕到前面看看,人都堵在那边,多得都挤不动了,全是围着看的。不过外面几条街都封锁了,只进不出,消息不能扩散呐,要不然整个城都要惊动了。”高中同学颇为神气地挺了挺胸。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八男八女马上把头凑近了。
  “我们过来得急也没听明白什么的,好像是情杀吧,听说骗财骗色的什么的,具体也不清楚……”高中同学压着嗓子正在附耳,就听得后面一声暴喝:“隋波,你在干嘛呢!”
  高中同学隋波吓得瞬间立正,结结巴巴地回答:“没没,没干嘛!”
  苗苑和米陆哀怨地看着一个一毛二慢慢地走过来,齐刷刷的对这个打扰了他们八卦的男人致以革命的鄙视,可没想一毛二看到苗苑之后脸色突变,马上变得亲切又客气,热情洋溢地叫了一声:“嫂子!”
  苗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啥时候有了个这么威风的小叔子。
  一毛二笑道:“嫂子不认识我了吧,上次您来队里送蛋糕,我就在旁边帮您切来着,您还特别给我留了一大块呢!”
  “噢噢……”苗苑做恍然大悟状:“你你,是你……”
  “对啊!”一毛二欣慰地笑了。
  苗苑松了口气,心想,我其实还是没认出来,然而她凑近些,做出特别关心的样子来:“那,你们在这儿干嘛呢?”
  “是这样的,嫂子,简单跟您说吧,其实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就是那边楼里一个女的,跟一男的谈恋爱,那男的有老婆,家里老婆闹得鸡飞狗跳得要自杀,然后那男的现在大概做生意也不成了吧,那女的也不要他了,反正现在就是家破人亡。”
  “然后呢?”苗苑心中陡然对歹徒起了浓浓的同情之心。
  “我们怀疑他就是想去干掉她的,运气不好人不在,他身上炸药让保安给发现了,现在劫了几个人质在手上,跟疯了似的,硬要我们把那女的送过去给他。”一毛二眉头皱得死死的:“听刑警那边说已经有人快没气了。”
  苗苑心口一凉,对歹徒的同情心烟消云散。
  “可这是刑事案件啊,你们怎么会在这儿?”米陆不解。
  “他有炸药啊,直接启动的就是反恐预案嘛,咱们五队是快反,这不就拉过来了,”一毛二掩不住脸上的自豪:“队长还在里面跟刑警大队的在开会呢,这年头啊,横的怕愣的,愣的就怕这不要命的。”
  苗苑听着愣愣的,忽然意识到她的陈默就在这条黄线里面,莫名其妙地就紧张了起来。
  两个穿便衣的警官从巷子深处走出来,经过一毛二的时候拍了拍他肩膀,三个人草草对话了几句,满脸都是无奈,神色凝重,苗苑觉得紧张,在寒风中冷得瑟瑟发抖,可是却不舍得走,跟米陆两个抱着肩直跺脚。
  一毛二忽然叫了一声:“队长?”
  苗苑马上抬头看,陈默跟几个穿警服的人从一边巷子里走出来,往对面的高楼里去,苗苑急着挥手,大声地喊叫:“陈默?!”
  陈默偏头往这边看一眼,往前走了两步之后与身边的警察打了个招呼,转身跑了过来。
  “你怎么会在这儿?”陈默隔着黄线站立。
  “我过来买东西。”苗苑把手伸过去够他。
  “嗯,呆在这儿,别乱跑。”触手冰凉,陈默呵了口气,把苗苑的手指握到掌心里搓了搓。
  苗苑瞬间眼眶一热,哽咽着:“你不会有事儿吧!”
  “没事,你放心,就呆在这儿,别乱跑。”陈默随手指了个士兵:“看住她,别让她乱走。”他回头看一毛二:“正好你跟我上去一趟。”
  苗苑眼巴巴地看着陈默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
  “我真的不能进去吗?”苗苑哀求哨兵。
  小兵冲着她嘿嘿地笑,苗苑黯然神伤地蹲在墙角,等了一会儿,刚才那个一毛二像被火烧着了似的冲出来,隋波在他身后嚷:“干嘛去,三排长!”
  “去拿枪,帮队长去拿枪。”
  隋波连同身边的几个小兵齐齐一愣,苗苑吓得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
  枪?为什么陈默需要枪?
  一毛二回来的时候抱着一个长条形的盒子,苗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这玩意儿,一直到再也看不到它,苗苑急得六神无主团团转,米陆扶着她的肩膀用力拍了两下,苗苑叹着气。
  不一会儿,前方传来一声模糊的枪响,悠长的,几乎带着一点怆然的回音,那是狙击子弹划出的风声。
  苗苑惊得整个人又是一跳。
  隋波看不下去,靠过去安慰她:“你放心,队长那枪法,跟神一样,他开枪就没有不中的,这事儿一准就解决了。”
  啊……苗苑茫然地转转头,所以,所以这就是说,陈默刚才,刚刚这就杀了个人??
  她忽然觉得这事特别不真实。
  巷子里来来往往的人一下子多起来,穿着各种各样制服的人来回奔走,苗苑他们被挤到了墙边去,她木然地看着前面一个个人影像纸片儿似的晃来晃去,救护车开进来停在巷子口上,几个神色惊惶的男女被警察簇拥着送到救护车上,当然,也有些是被抬出来的。
  苗苑听到身边有两个便衣在抽着烟说话。
  “就那个,就那家伙?”
  “对对,就那个,看到没?第二个抬出来的,一枪爆头,稀碎,帅!”
  “真功夫……刚看到特警那边,那脸色,嘿,傻了吧!”
  “人家那出身就不一样,听说是在西边呆过的,五年……”那人顿了顿,做了个刀切的手势:“两百多个。”
  “吹吧……唬小孩呢?”另外那人明显不信。
  “哎,你别不信啊,就给他去个零那也是人命呐!”
  苗苑不自觉转过头去看,第二个抬出来的,刚好从她面前经过,单架上血迹斑斑,脑浆迸裂……
  苗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扶着墙吐得天昏地暗。
  一毛二跟着清场的武警走过来,隋波连忙拽住他追问:“三排长,里面怎么回事儿?”
  三排长兴奋得声音都有点抖:“你们不知道,咱们队长,无敌了我跟你说,公安那边派了三个狙击手,愣是不敢开枪,人家那疯子能等你么?都狗急跳墙了。然后,然后咱们队长过去,借人家狙击手的枪瞄了瞄,当场,连个咯噔都不带打的,就说没问题。公安特警那个秦队,当场就傻了,说陈队长你不要玩笑。咱队长那表情,你们是没看到,那叫一个镇定,说那把我的枪拿过来,用自己的枪绝对没问题。然后我把枪送过去,十分钟,最多就瞄了十分钟,一枪!队长开完枪就站起来了,连看都不带多看一眼的,说没问题了,你们过去吧!”
  隋波他们几个小兵一个个都流露出极度痴迷崇拜的神情,苗苑惨白着一张脸把手机拽出来打电话,电话通了没两下又被按了。
  三排长见状马上过来解释说:“队长刚刚让公安那边拉走了,估计还有点什么事要处理,嫂子你别急,要不跟我们一起回队里,队长办完事一准得回来。”
  苗苑脑子里一片空白,就想见陈默,现在谁给她一个准话,她就会跟谁走,迷迷糊糊的就坐上武警的车给一起拉回了驻地。等到了门口她才醒悟了些,坚持不肯到里面去等,宁愿在哨兵岗亭里呆着,没什么别的理由,她就是想早点看到陈默,如果陈默回来还有别的事要干呢?他一准就去忙别的去了,她得在大门口堵他。
  苗苑坐在哨兵室里,手指僵硬地给陈默发了一条短信:什么时候回来,我在你驻地门口。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消息回复,苗苑激动得手指发抖,点开之后长长地松了口气。
  陈默说:马上。
  死狗男人也有死狗男人的优点,比如说,他们从来不说谎,他们从来不敷衍,所以当陈默说马上,那匹马总是跑得特别快,一会儿就上来了。没过几分钟苗苑就看着一辆警车闪着灯从街口开过来。陈默提枪下车,跟前面驾驶座的人挥手致意,还没来得及转身,苗苑已经冲过来抱住了他。
  陈默被她撞得一愣,张开手,缓了一下才放到她头发上,一下一下缓慢地抚着:“怎么了?没事儿,啊……”
  陈默心想,她大概是吓坏了,忽然发现自己的男朋友是个刽子手,是个拿枪的人,手上染着血,甚至刚刚才杀过一个人,她应该是吓坏了。
  身后的警车发出响亮的喇叭声,警官先生摇下车窗冲着他戏谑地笑。
  陈默一脚踹在车门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苗苑抬起头来看他,眼眶里含了泪,晶光闪烁,单纯而无辜。陈默安静地帮她擦了擦脸,苗苑按住他的手。
  “陈默……”苗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怎么了?那个,有什么事我们……”陈默觉得有点难堪,该死的公安还赖在旁边看好戏不肯走,大门口的哨兵已经止不住地拿眼睛瞄了过来。
  “陈默,我觉得,我就是觉得……你现在想吃什么,给你做。”苗苑忽然顺过了思维。
  啊?!陈默莫名其妙。
  “我刚刚看到那个……那个人了,太恶心了,你一定难受死了,那帮公安局的怎么这么没用啊,我纳税养他们连个枪都不会开,还要你……”苗苑思路转回来,马上愤愤然说个不停,陈默听到身后一阵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看好戏的警官先生已经黯然而去。
  “陈默,你想吃什么吗?我刚刚买到一种特别好的奶酪,我可以给你烤巧克力蛋糕吃,我们去吃点好东西……然后就好了,你别害怕……”苗苑发现陈默一直不说话,慢慢地放低了声音:“陈默,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没有。”
  陈默低头看着这姑娘皱着眉喋喋不休,她对他说,陈默你别害怕,多荒唐的一件事,让他怔愣着转不过神。
  她在可怜他,她说我都恶心死了你一定更难受,她说那些人怎么这么没用啊,居然还要你去,她真心气愤,心疼怜悯。陈默轻轻咳了一声,这是陌生的情绪,他从来没有遭遇过,这让他不知所措。
  苗苑马上惊觉:“陈默,你冷吗?”
  “跟我走!”陈默握住她的手,拉着苗苑往宿舍楼那边走。
  这是个非常神奇的时刻,陈默在心里想,他一只手里拿着枪,这支枪里刚刚射出过一发子弹要了一个人的命,而另一只手却握着一个女孩,单纯而美好的,干净的,女孩子,在她的生命中可能从来没有想象过杀戮与死亡。
  而他却用两只手把这两者连到了一起,一些异常的情绪在心中翻涌,让他有种急切的冲动想要做一些事。
  苗苑被陈默拽着走,陈默走得很急,她几乎追不上,可是手指被陈默紧紧地攥在掌心的感觉是安稳的,她跟着他奔跑起来。陈默在走进宿舍大楼的瞬间用一只手揽住了苗苑,呼吸热热地打在她耳畔。
  他说:“我想抱抱你。”
  苗苑震惊地转过头,张口结舌。
  “行吗?”陈默盯着她的眼睛。
  苗苑忽然觉得整个人都晕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结结巴巴地说道:“陈,陈默,你不觉得,这太,太快了点吗?”
  “不行吗?”
  神志!神志!!
  苗苑在强迫自己清醒点,可是脚上在发软,胸口蠢蠢欲动,陈默专注的眼神好像能生吞了她,苗苑虚弱地点了点头:“可以。”
  陈默把她拦腰抱了起来,苗苑吓得差点叫出声,双手抱住了陈默的脖子。
  柔软的,温热的,轻微发抖的身体,拥在怀里,像一只鸽子,又或者,另一个心脏……
  走到门口,陈默拿钥匙开锁,抬脚踢开门,苗苑的脚尖刚着地又被他捞了回来,抱在怀中亲吻,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
  没有什么理由,没有什么原因,仿佛除了这个再没有别的事可干,嘴唇还是冰凉的,于是口腔里更显得火热,陈默的舌尖钻进去,灵活而有力,纠缠辗转,苗苑跟不上他,脱力地挣扎,而后顺从,连灵魂都被吸走。
  有很多的回忆都在闪,而嘴唇和舌尖传来温热绵软的触感,带着巧克力的香味,甜蜜无比。
  陈默莫名地想起他第一次的实战任务,走私贩军火的一群人,反抗起来比一般人要厉害得多,陈默不知道他是走运还是背气,他被安排在边角,可是对方被打散了,全涌到他这边想逃命。
  他一次打光了一个狙击弹夹,初次经历的新人回去了之后多少都有点反应,有人失眠,有人呕吐,有人暴躁不安,只有他最平静,郑楷问他有什么感觉,陈默说我不知道,我应该要怎么样?
  从那时起,夏明朗就说他心冷手黑,目的明确,天生就干这一行的料。
  偶尔回想起来,陈默发现他是真的不知道,他一向都比别人晚熟,情绪钝感,却更克制忍耐,因为不知道怎样做才是应该的,所以唯有保持冷静,冷眼旁观。于是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问过他:陈默,你怕不怕?
  陈默,你怕不怕?
  有人在为你心疼,有人不再当你是武器,有人不再把这当成是你理所当然的工作。
  她说,我给你做点好吃的吧,然后,你一定会好点儿。
  美好的食物,温暖的怀抱,我们的生命还需要什么别的吗?
  舌尖碾过光润的嘴唇,卷起柔软的舌头用力吮吸,他听到她呜咽的细微呻吟。
  真想把你就这么吃掉。
  陈默模糊地想着。
  苗苑完全头重脚轻,脑子里缺氧得厉害,她呼吸急促,脸红心跳,陈默放开她的时候自己也觉得晕眩,他一手撑着墙,一手把苗苑抱在怀中。
  那个娇小的身体在瑟瑟地发着抖,房间里没开暖气,屋子里冷得坚硬,激情退去后的低温更让人难耐,陈默把暖气开到了最大,贴着墙坐到地板上,他拉开大衣把苗苑包了进去。
  苗苑慢慢回过神,眼神水汪汪的,拉着他的衣服低声说:“陈默……”
  陈默竖起一根手指按在她嘴唇上。
  安静,别说话,什么都别再说。
  语言是我所不擅长的,我不知道这时候应该要说什么,不应该说什么,我现在不想说话。
  陈默把苗苑的脑袋按到自己胸口,拉严衣角抱紧她。
  “乖,再让我抱一会。”陈默说。
  苗苑眨了眨眼,伸出手在衣服底下抱住陈默。
  陈默闭上眼,眼前划过一道血光。可能真的是老了,以前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他就能忘记刚才那张破碎的脸,可是现在,他已经想了第三次。又或者是因为一年多没有真正开过枪了,他已经开始不习惯。
  苗苑安静地靠在他怀里,像一只静憩的猫,胸口贴得很近,他可以感觉到她心跳的频率,很热闹地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这是个缺乏锻炼的懒惰的小家伙。
  暖气片在尽职地工作着,房间里的温度渐渐升高,苗苑的脸上晕开了血色,像一个糖分充足的苹果。
  “陈默?”她不安分地动了动,把脸扬起来。
  “怎么了?”陈默把手臂绕过她的脖子,挑高她的下巴亲吻,陈默发现他很喜欢干这件事,刚好,这也是他独有的权利和义务,他对此很满意。
  “唔……”苗苑被他纠缠了一会儿,狼狈地挣脱,她脸若红霞目光闪烁:“陈默,你不是,你不是说,你……”
  “怎么了?”陈默用手背蹭她的脸,看到外面的天色已黑才反应过来:“你饿了吗?要不要带你出去吃饭?”
  呃??!!
  苗苑傻愣愣的看着他。
  “你,你不是说你要……要抱我吗?”苗苑一时转不过神。
  “我不是一直抱着你吗?”陈默笑着亲亲她的鼻子:“傻了啊,我把你弄傻了?”
  “不是……”苗苑错愕:“你是真不知道,还是……”
  子啊!请快点把我带走吧!天哪,我没脸活下去了!苗苑脸上噌的一下飚到血红,陈默捧着她的脸,困惑不已:“你怎么了?很热吗?”
  呜……
  苗苑一头扎进陈默怀里,天哪,地啊,我怎么会犯这种错误,迎风流泪,如梦似幻,风中零乱了我都!!
  “怎么了,怎么了?”陈默把手指插到她头发里慢慢地顺着。
  “没什么!”苗苑悲切地强装镇定。
  “怎么?”
  “没什么,一点误会。”
  “我要抱你有什么好误会的?”
  苗苑两眼一黑,马上聪明地转了一个话题:“陈默,我饿了。”
  陈默果然中计:“嗯,你想吃点什么?”
  “我想吃樊记的肉夹馍。”
  陈默无奈地望天,说:“你可不可以有点追求?”
  苗苑羞涩:“其实我主要是想喝他们家的黄桂稠酒。”
  陈默警惕地看着她。
  “你陪我一起喝好不好?”苗苑试图用抛媚眼的方式诱惑。
  “不行。”陈默坚定不移地拒绝。
  “就喝一口,那东西其实没什么酒气的。”苗苑不抛弃不放弃。
  “看我晕过去很好玩吗?”陈默故意瞪她。
  苗苑低头对手指,半晌,不要命地点个头:“嗯!”
  “这样啊!”陈默抱着苗苑站起来,看着她笑笑:“就不给你玩。”
  苗苑眨巴眨巴眼睛,愣了半天,他他他,陈默他……他居然调戏她??
  陈默还了枪,带苗苑出门觅食,到最后樊记肉夹馍买了,黄桂稠酒也买了,当然陈默还是坚持了原则没有喝,不过当然还不止这些,他们又开车去一真楼吃了小炒泡馍。苗苑惊叹于陈默无底洞似的食量,陈默淡定地咳嗽一声,心想今时早就不如往日了。
  于是,一场单方面的冷战,在另一个单方面都没到感受到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停止了,苗苑回头想想就觉得自己特傻,没事自己绕自己,天蚕丝绑了一层又一层,作茧自缚,人家还浑然不当个事,人家其实,也就是没拿你这点脾气当成个事。
  苗苑挽着陈默的手走在西安狭窄的小巷子里,两边是红火的生意人家,面食和烤肉的香味里透出最真实平凡的幸福气息。苗苑看到前面有人在排长队,就兴致勃勃地拖了陈默过去看,原来是老字号的腊羊肉店,苗苑突发奇想,说买回去给米陆做批萨,反正培根和腊肉不也是一家亲戚?陈默事不关己随她去折腾,其实苗苑就是很十三点地喜欢跟陈默一起排队。
  有时候我们会发现,爱情真是个非常奇妙的东西,她会让时间变得很长又很短,让人忽然很聪明又忽然间笨得不可理喻。
  爱情是忽然有那么一个人,他一头撞进来,把你的心当成他家的老房子,他在里面动手动脚,每一下都牵着你的心尖疼。从你第一次看着他的眼睛,你就已确定自己逃不掉。
  他做什么都是特别的,随便说一句话,你听来就好像是天籁,只要他对着你笑,就好像这个世界都开满了花,如果他不看你,整个世界就失去了颜色。
  陈默那天晚上回去了之后,又从枪房里把枪取了出来,他在黑暗中闭上眼,把枪拆散,一个一个零件抚摸过去,慢慢拼装,冰冷的金属触到指尖的感觉异常的熟悉而安稳,那是与亲吻完全不同的感觉,亲吻是火热的,慌乱的,焦躁的,贪婪而不知满足……
  陈默有点害怕那个自己。
  陈默觉得这真是个奇怪的事,他把最危险的凶器当成安定的源泉,却对最甜蜜的姑娘心怀忐忑。
  苗苑和陈默分开的时候大约是晚上九点多,她看着时间还早,顺便过去店里帮忙关门,沫姑娘和米兄热情地接待了她。收拾好店子出门,苗苑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深情地看着沫沫:“今天晚上陪我睡么?”
  米陆在背后嗷地一声叫出来:“苗苗你真打算变了性娶她啦!”
  沫沫抬手推他:“边儿去,咱俩在一起再怎么着也是我比较T吧,有点眼力行不行?”
  米陆嘿嘿一笑:“没看出来。”
  沫沫劈手刀向他一挥:“再烦,再烦上了你。”
  米陆眉毛一挑,笑得异常有腔调:“NOW?”
  沫沫拎着包追出去打了十米远,苗苑站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闹,沫沫站在街心里指着落荒而逃的米陆骂:“别让我再看到你!小子!”
  米陆远远的笑声传过来:“大宝明天见,大宝天天见。”
  沫沫气得七窍生烟。
  “行了,你干嘛老招他。”苗苑笑着过去拽沫沫。
  “哎,你讲点理好不好,是我招他吗?是他招我好好不?”沫沫气结。
  苗苑咬着嘴角乐,笑得意味深长。
  沫沫警惕地看着她:“苗,你想什么呢?一脸淫 荡的表情。”
  苗苑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的:“在想,你和米陆的,与淫 荡有关的事儿。”
  沫沫提着包又打了过去,苗苑惊叫一声,扭头就跑,一路跑回家两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的,好在屋子里暖气还够,双双直挺挺地跳到了床上,挺尸!沫沫一手搭着床边那只超级巨型兔:“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上次游乐场里,陈默赢的。”
  沫沫嘴巴一张,噢!乖乖!
  “说到陈默,你跟他和好了吗?米陆那小子今天回来说,你们两个在大庭广众之下执手相对泪眼,竟无语而凝噎。”
  “算是,和好了吧。”苗苑有些犹豫的:“其实我现在觉得冷战这个事,现在想想,真的特别没意义。”
  “对,我也觉得没意义。”沫沫心中哀叹,姑娘,你总算是回过神来了。
  “其实说什么和不和好的,也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在想想罢了,其实陈默一点都没觉得。”苗苑仰面躺着,看着天花板,语气软软的带着些南边小女子的柔和婉约。
  “我现在觉得,之前是我想错了,你说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怎么会不惦记呢?爱一个人,不是就得成天地想着他,想接近他,想拉着他的手,想要抱着他,想永远都不分开,这才是爱情啊!”
  “那你觉得陈默他不喜欢你?”沫沫说道。
  “我觉得他是喜欢的,他至少不讨厌吧!可是除这之外可能也就这样了,沫沫,我想我真的不能去怪他为什么不能老想着我,为什么不会像别的男人追女朋友那样一天打好几个电话,催着她见面。人家对你的爱就是那么多,你急也没有用,他自己也没办法给你变多点出来,你越着急,他越烦。我在这边急得吃不好睡不香的,我成天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他其实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他今天根本不知道我生过气。真的,我现在觉得我之前那些小心思特别的没意思。”苗苑委屈的哽咽着,抬起手擦眼角,手背上湿湿的。
  半晌,沫沫叹息:“姑娘啊,那你现在决定怎么办呢?”
  “也不怎么办,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也不想折腾了,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抢也没用。”
  “其实我倒觉得陈默对你还是挺好的。”
  “是啊,”苗苑小声地哭泣: “可是我觉得他对谁都挺好的,客客气气的,我想他一定是喜欢我的,我有时候就是特别搞不清楚他到底想把我怎么样,我们俩处得好的时候就特别开心,可是一转眼,他就把我丢在旁边了。”
  沫姑娘按着太阳穴:“男人嘛,都这样,一口甜一口咸的,你要知道他们不像咱们似的心思那么细,谁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他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想他了,想看看他什么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说我现在也看开了嘛,我不想再跟他折腾了,我今天一看到他,我就知道没用的,我跟他闹,捞不着什么好,我自个在这儿郁个三天五天的一点意义都没有,下决心的时候好像多威风呢,其实他扫我一眼,我就不行了。今天刚看到他的时候,他那眼神真冷啊,我真怕他不理我,怕得全身冷冰冰的,可是他过来了,握着我的手,我就觉得一下子活过来了,沫沫……”苗苑翻身抱着沫沫:“我是不是特别犯贱呢?”
  “也不是啊,话不是这么说的。”沫沫其实觉得她脑子里挺浆糊的,其实爱情这个事从来都是挺浆糊的,湿乎乎粘稠的那么一团儿,像堆面浆一样。你在外面看着多明白多豁亮的事,那两个人就是看不清,因为他们身在其中,眼前就是白茫茫的一片,沫沫觉得她现在也被苗苑拉到了那堆面浆里,她现在也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苗苑埋着头:“我也觉得自个儿没出息,可我就是特别特别喜欢他,我一看到他就喜欢上了。”
  沫沫轻笑,拍拍她的背。
  “你别笑,对,我知道,我以前也常常忽然喜欢这个,忽然又喜欢那个的,可是那些人都一晃就过去了,我现在回头都想不起来他们长什么样。可是陈默不一样,他居然,就这么撞过来了,你都不知道,那天我在家里,他敲门进来,我那是什么感觉,跟做梦一样,还有后来在摩天轮上面,他抱着我,我就觉得快飞起来了。多好啊,那时候就想,都找着初恋的感觉了,真幸福啊……可为什么我现在越来越觉得没着没落的呢?”
  “你这叫患得患失,你知道吧,标准的。”沫沫笑着打岔:“将来要是成语大辞典改版,患得患失这个词,就在旁边放一张你的相片,啥都别解释了,那就齐了。”
  苗苑咬牙掐她,两个人在床上扭成一团。
  “哭了笑,你丢不丢人啊!”沫沫笑话她。
  苗苑抹抹眼角:“姑娘我恋爱受挫,你都不兴让我发泄一下啊。”
  “问题是我觉得陈默这人挺不错啊。”
  “你现在开始帮他说好话了,当初谁骂他死狗来着?”
  沫沫马上举手:“这词绝对不是我发明的。”
  苗苑歪着脖子想了一会儿:“反正也不是我。”
  沫沫横肘撞撞她:“哎,要睡觉,刷牙去?”
  “不刷!”
  “你能脏死!”
  “脏死算了!”
  “得了啊!”沫沫一把把苗苑给揪起来,扔进浴室:“不就是一男人嘛,男人如衣服,知不知道?你姐们我,才跟你如手足呢,别为了一件衣服脏了你手足啊!”
  苗苑刷着牙,扭扭捏捏地探出半个头来:“可是如今我七手八脚地裸奔了二十几年,对穿衣服的感觉特别地向往……”
  沫沫握了握拳头,苗苑又迅速地把头给缩了回去。
  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再躺回去,聊巴聊巴就可以直接睡了,苗苑想起她刚到西安的那一阵,一个人住着这间小屋子特别心慌,沫沫有时候就会过来陪她一起睡,两个小姑娘东拉西扯着各式各样的八卦,聊着聊着一个没声儿了,另一个也就糊里糊涂地睡了。那个时候的生活其实也挺好的,没什么烦恼,没大喜就没大悲,没心没肺的,就那么热呼啦啦地年轻着。
  可是那时候怎么说来着,她说要寻找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爱情,她要找到这世界上最爱最爱的那个人,对他特别特别的好,然后过得比谁都幸福。可是为什么现在爱情来到了,那个人出现了,她却在幸福的同时如此忧伤呢?
  难道说,这才是爱情的本来面目?
  人们常常觉得自己可以改变生活,而其实生活是最强悍的,从来都只有人会被生活改变。
  苗苑发现如果你默认了陈默他没事就是不会主动打电话的,默认陈默不会像别的男孩子那样贴心,天冷了叫你叫衣服,天气好会问你什么时候出来玩,默认他在工作的时候需要全心全意,不会把个人移动通信工具带在身边……然后,你就会发现日子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难过。
  其实人们对幸福的感觉是和预期有关的,有些人吃一碗泡馍小炒就很开心,有些人坐在西安饭庄里都嫌俗,不一样,真的不一样。如果你相信一些事是不正常的,那么偶尔得到的时候就会惊喜。
  苗苑觉得我们应该对这个世界保留更多的惊喜,不要把什么都当成是理直气壮的应得的,生活就会更美好。
  苗苑想,我那么爱他,不说一辈子,起码前半生就只有他了,那么对他好一点,顺着他一点其实我也乐意的,不是吗?如果有些事其实我也不是真的那么介意,真的想生气,就别关心那什么通常的标准了。
  给他脸色看,自己也不好受,你不高兴,他不笑了,你更伤心。
  苗苑说,姑娘啊,咱都已经这样了,就别自虐了。
  陈默敏锐地感觉到苗苑对他的态度变了,不那么别扭,不那么绷着,不那么好像很想,可还是要装不肯的,让他猜来猜去地疑惑着她到底是要不要。当然,对于这样的转变陈默很欣喜,可是至于为什么变了这样深层次的问题就不是靠直觉可以判断的了,陈默确定他想不出,他怀疑真的就像别人说的那样,女孩子的心思你最好别猜,她们一时恼了一时高兴,一会儿对你好得不可救药,一会儿莫名其妙地说你欺负她。
  真的,女人的思维频率与男人从来不在一个脑区,所以对不上是正常的,对上了才是奇迹,要不然心有灵犀怎么会有那么重大的意义。所以陈默决定放弃追究,他是个职业军人,他喜欢向前看,他喜欢目标明确,他不喜欢执着于过去的迷雾,那就像是一个已经完成的任务,如果最后的结果还能差强人意,他就没兴趣为此耗费太多的时间,毕竟精力要放在未来。
  如果说结婚是一个任务,陈默分析自己,他觉得他干得挺不错,一步一步都走得很顺利,首先他挑到了合适的人,然后,他们相处融洽而欢乐,真的,比他想象中更美好,那么还有什么可以纠结的呢?
  有什么任务会没有风险?有什么任务在结束之后会没有遗憾呢?
  所以一切都挺正常。
  通常大家都放假的时候,就是服务行业最忙的时候,陈默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属于服务行业。快要春节了,这段时间的快反准备工作抓得特别紧,过年这几天偷块黄土都比平常要闹心三分,如果有人故意搞事,全城的人心情都不会好。
  陈默想,什么叫万一呢?万一就是一万天的平静和一天的折腾,可是如果那一天让人给折腾成了,那么另外这一万天就全报销。走过士兵宿舍的时候,他抬头看到一排火红大字:忠诚卫士!
  陈默叹了口气,所以得时刻准备着啊!
  成辉乐呵呵地在楼上向他招手,说特警大队的秦队来了,在屋里等着。自从那次陈默技惊四座,秦悦没事的时候就会跑过来串串门子,用他的话说,原来以为你们干武警的就是窝在地里玩擒拿,想不到手上也是有真活的。
  干特警的人说话做事都特别牛气,脚步带风,眼中精光四射,往那儿一站就是个特别扎眼的存在,完全不可忽视,而且站在他十米之内就会觉得被盯着,手脚都不是地方。
  男人么,又是军事系统的,好胜心都特别强烈,上次虽然输得没话说,可秦悦还是有不甘心,巴巴地打了申请,以兄弟单位互帮互助共同进步的名义,想跟五队搞一场比武。当领导的怕什么啊,就怕人不争。比武这种事又不花多少钱,又提气,训练时也容易出效果,当然大手一挥就批了,陈默苦笑,心想你是不知道我最怕烦么?而秦悦这趟过来,就是来送比武的具体赛事赛程和奖励制度的。
  陈默这人最不会敷衍,见面握手,随便接过来把报告翻了两下,随手就交给了成辉,反正全权,你处理吧。
  秦悦笑眯眯地凑过来:“到时候陈队长也下场练练?”
  “行啊!”陈默看他那神色就知道说不行一定逃不过的,他就算是拒绝了秦悦,支队长那边还是逃不过,所以他也懒得纠缠。
  秦悦没料想陈默答应得这么爽快,就觉得对方好像是已经吃定自己这边的意思,脸上就有点挂不住,说道:“那看陈队长有什么拿手的项目,给你报上去。”
  “都可以,你们随便看着办吧,另外,我就不计成绩了!就当是跟着玩玩。”陈默心想,他一个少校去抢士兵的奖项,没意思。
  秦悦脸上更不好看了:“你这话说得,我也不知道陈队长擅长什么啊!不过听说你那老部队和我们这儿也差不太多……”
  “不,我们跟你们那儿差挺多的。”陈默打断他,表情严肃。
  成辉猛抬头,瞧着那两个人的表情就知道掐上了,只有摇头苦笑的份。
  “哟,那说说。”秦悦道。
  “这么跟你说吧,我们跟你们性质不一样,就这像一个屋子,你们就是在门口的那条狗,要吓唬得住人,最好就是让人看到你们就别起什么心思。我们嘛,就是在屋子里面藏着的,最好就是谁都不知道有我们这群人在,最好就是都没人发现我们已经把能料理的都料理了。”陈默不擅长打比方,这在麒麟是一条真理,他可以面不改色地把一个人气晕过去,然后还特别诚恳地问你为什么生气。
  所以现在秦悦的脸都白了,陈默才略带歉意地点了个头,说:“我也形容不好,我这人不太会说话,不过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你……秦悦咬牙了。
  成辉连忙走了过来,把人哄走。
  不一会儿,成辉从外面溜进来指着陈默笑:“你啊,你啊!”
  陈默看他一眼:“你不也没岔开我么。”
  成辉挠挠头发:“我是瞧他不顺眼,先前咱们队里跟他们特警队的比拳击,那老小子好面子怕输,从巿体院里借人来跟咱们打。我就想让你呛呛他,可我也没想到你能这么呛着他,人脸都青了,好话说了我一筐才哄回来,晚上请他们吃顿饭,大家一个系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闹太僵了也不好。”
  “气量太小了,心理不够稳重。”陈默道。
  成辉笑得想喷:“你得了吧你,当个个跟你一样呐?哎,对了,陈默,你有没有生过气?”
  “当然有。”
  “那怎么没见你变过脸呢?好坏都一个模样,人都不知道你想什么,你对你媳妇也这么张脸呐?”
  陈默一愣,啊了一声:“晚上吃饭?老成你约人也问问我的时间,我晚上和苗苗约好了吃过晚饭看电影。”
  成辉傻眼了:“那你跟弟妹商量商量吧,老秦真气得脸都青了,你再放他鸽子,他就跟你没完了。”
  陈默知道事情难办,拿了手机给苗苑打电话。
  苗苑正在收拾准备干活,晚上要出门,她得在下午就把所有的蛋糕都做出来,看到手机上陈默的名字在闪,心里就是一凉,接了电话,轻轻喂了一声,陈默果然就是告诉她晚上的计划有变了。
  苗苑默不作声地点头,忽然问道:“陈默,如果我真的今天特别想去看那个电影呢?”
  “这个……”陈默算了一下电影的开场时间,他是约人喝酒开席面,又不是吃盖浇饭,无论如何都是赶不及:“这个恐怕很难,要不然你自己去看吧,好不好。”
  “嗯,好的!”苗苑收线,握着手机发愣。
  沫沫探头过来:“姑娘,抓紧时间别发呆,要约会就得加油干,自古忠孝难两全。”
  苗苑把玻璃碗一甩,懒洋洋地说道:“不急了,慢慢来,晚上我不用请假了,计划有变。”
  噢……沫沫知趣地把头缩回去,郁闷的,陈默这个男人果然很死狗。
  饭店的老板娘是一个南方女子,长得清秀妩媚,玲珑剔透,透着江南人的水灵气,特警武警刑警上这一批人虽然说起来官衔没什么,可是出来开门做生意的与这些人有点交情总是不坏。更何况关中人民一向悍武,黄土之下埋着三皇五帝,做事都偏硬朗火爆,万一有小混混在店里打起来,说咱们店里跟穿制服的相熟,怎么也能安生点。所以老板娘苏会贤亲自出来招呼,热情周到,老成还没开口,她就主动给了七折,说早就关照了厨房了,鱼头挑大的上,肉给最好的。
  说话间苏会贤滴水不漏地敬了一圈儿酒,敬到陈默面前的时候,她一看就笑了,说:“陈队长这是以茶代酒吗?”
  满席面的男人们登时都跳了,哎呀呀,我们还当陈默那小子一声不吭闷的是白的,原来是在喝水啊!!马上就有人不依不饶地要来换酒水。
  陈默脸色不改:“我不会喝酒!”
  秦悦豪迈地吆喝了一声:“服务员,给整瓶红酒来。”
  陈默回头按住了:“红酒也不行。”
  “得了!”对面刑警队的牛队长笑道:“真遇上比我还不能喝的了,行,哥哥们不难为你,分你一杯黄的,再怎么着,咱们老爷们不能驳了美女的酒啊?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四下里一通附和。
  陈默试图给大家一点笑脸:“啤酒也不行,真的都不行,一点也不能喝。”
  苏会贤看出陈默的表情勉强,连忙插进来打圆场,找了个空杯子倒了小半杯啤酒给陈默:“意思一下吧,陈队长。”
  陈默默默计算了一下酒精值,摇头:“太多了。”
  这下子是个人都不依了,成辉再怎么说好话也没人信,苏会贤道:“要是这点还多,您倒是我这辈子见过酒量最小的了。”
  “我酒精过敏,我爸比我还不行,你给他一杯白酒他闻着就能醉。”
  苏会贤错愕:“真的假的?”
  陈默点头说真的,一桌子的男人拍桌,说陈默你少胡扯,是男人就给我干,这点酒能喝死你啊,别丢了我们公安系统的脸。秦悦插嘴,人本来就不是你们公安系统的,要丢也是丢中央军委的脸啊……
  这点酒当然喝不死人,可他为什么就非得喝呢?就因为他们想看?凭什么呐?
  陈默心情不爽,他懒得管别人,更懒得被人管,苗苑巧笑靓兮地哄过他那么多次,说不喝还是没喝过,现在这样的……
  陈默低头静了几秒,沉声道:“算了,看来今天不晕一次,你们是不会信了,我喝醉了脾气不好,大家别往心里去。”说完,一仰头就把半杯啤酒倒嘴里去了。
  好!爽快!
  一桌子男人鼓掌起哄。
  苏会贤看陈默的眼神就不对,心里一阵后悔,心想我捅这马蜂窝干嘛呢?她压低了声音问陈默:“陈队长,要不然我给你煮点醒酒的汤去?”
  陈默点头:“好的。”
  自然,谁都不信陈默那么大个人会被半杯啤酒给放倒了,喧闹过去,又各自聊天吹牛喝酒吃菜,只有成辉小心翼翼地瞧着陈默,陈默脸上慢慢红起来,等耳根都开始发红的时候,他苦笑一下站起来:“不行了,各位慢慢喝,我要先走了。”
  顿时,全场哗然:不是吧??
  陈默去衣架上拿衣服,秦悦走过去拦他:“陈队长,你开什么玩笑?”
  陈默反手握住他,看着他的眼睛手上用力:“别拦我。”
  秦悦一愣,刀尖上练过的心神,还是被刺得一凉,旋即手上钻心的疼痛就袭了上来。
  成辉马上跟过去按住秦悦:“真的,真的别拦他,真不行了。陈默,要送你吗?”
  陈默摆了摆手:“我自己叫车,还能撑。”
  满桌喝酒的都愣了,就没听说过这种事,酒到中途请客的那个先溜了,醉了,就因为半杯啤酒。
  成辉苦笑:“趁他现在还能直着走你们就放过他吧,当年队里接风也是,他说你们不看我醉一次是不会信的,那次还惨,他喝了一两白的。直接就挂了,三中队长不相信啊,去招他,差点就让他打得进医院了,你们这群爷啊,我就知道,不让你们见一次也不会相信,现在好了吧,付账的人跑了。”
  “谁知道会有这种事!”秦悦讪讪的。
  苏会贤端了醒酒汤出来就看到陈默在门口拦车,她连忙走过去问,居然是真的醉了,顿时懊悔不迭。
  晶莹的灯光下所有清柔俊秀的女子都长得有些相似,陈默看到她指尖微红,捧在手里的瓷碗上漫卷着淡淡的白烟,好像透过那一层纱似的烟雾,就能看到苗苑明悦的双眼在发亮,心里便有些柔软了起来。
  “给我的?”陈默道。
  “是啊,是啊……要不先喝点?”苏会贤尴尬不已,讨好变成得罪,这次太失手。
  陈默拿过来喝干净。
  苏会贤惊喜,抓住机会马上道歉:“陈队长,今天真是对不起。”
  “没关系。”陈默说得很淡,转身等车。
  很奇怪,对这样柔软的女子他没有一点火气,她们好像变成了一个分类,被自己从人类这一块里给分割了开来。陈默很疑惑这是为什么?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以前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老人小孩男人女人,曾经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三种人,敌人,不是敌人,兄弟。
  苏会贤让人去路口帮忙叫车,陈默坐进车里的时候她又低头说了一声对不起,陈默抬头看她,觉得眼神清亮,笑容明媚,可是好像太亮了一点,嗯,是太亮了一点。
  虽然是醉了,可也没那么醉,离开神志不清还很远。
  陈默走进驻地大门的时候如常地向哨兵回礼,然后径直回到宿舍把自己扔到床上。
  这似乎是一种本能,不喜欢晕眩的感觉,当眼中的物体失去了精确的距离感,这会让他感到恐惧。所以只要有一点点这样的苗头他都会想从人前走开,一个人独自呆在某个地方,安静地等待着这种感觉过去。
  陈默睁着眼,天花板上是模糊的一团暧昧,窗外的灯光星光流淌进来,房间里满是不纯粹的浓稠的黑。
  被酒精挑逗着的身体火热而敏感,陈默摸到自己脸上很热,忽然就想起那一天,他被半个蛋糕放倒,平躺在苗苑的床上,那个女孩如此小心谨慎地亲近他,细腻地舔吻,舌尖上带着甜蜜的浓香。
  血液被回忆诱惑得迅速奔流,喧闹的酒精分子在体内跳跃着,有一句老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酒能乱性!
  陈默心里靠了一声,翻过身,拉开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高 潮袭来时,那感觉眩晕而尖锐,陈默低声喘着气,不知道他超出寻常的兴奋是源自于酒精的催动还是被他幻想的甜美笑容。
  陈默觉得他最近不太对头,苗苑偶尔没心没肺的无厘头让他觉得女人真危险,他现在甚至有些回避在无人的暗处与她过分亲密,女孩子好像总是无知无觉,陈默有时被她无辜的大眼睛看着真是心虚,却也困惑于这么多年一个人都过来了,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不满足,为什么忽然开始变得不可克制,难道只是因为以前都没有找到过具体的对象?
  喜欢拥抱,亲吻,看着她眼神迷离,手足无措。
  想要更近,再近一些,想把她吃下去,抱着她,揉着她的头发,然后心满意足,嗯,这是我的。
  陈默被自己这样的心情吓到,可是陆臻却告诉他这是正常的,恋爱中的人们总是期待着吞没与被吞没,他们会渴望缔结非同寻常的关系,异常的紧密,独一无二。
  陈默说我没有啊,我没想让她吞了我。
  陆臻便笑了,他说那是你还爱得不够深。
  是吗?陈默疑惑,那么爱到足够深会怎么样?陈默不能想象他会愿意让一个女人吞没他,尤其是,还是那么柔软的一个小女孩。
  陆臻说,那你就再等等吧。
  陈默觉得他的确应该再等等,有些事发展的太快了,这才几个月啊,他们都已经好像随时应该去结婚似的。
  结婚,不应该是一生一世的事吗?
  比兄弟还亲密的一个人!
  陆臻说陈默你太孤单,你应该要给自己找个爱人,让她关心你,与你分享生命的意义。
  陈默说好的,我会去试试。
  过完年大家心里都松泛了一点,可是新一年的训练周期又要开始了,与特警大队的比武领导们都特别重视不能怠慢,而同时迎新的工作也要开展起来,新兵们出了新兵连就要分配到各队,成辉成天和新兵连的连长套近乎,指望着能多要几个好苗子。
  陈默看着窗外不知名的树,细细的一点绿影藏在枝桠中,他给自己的杯子里加了一把茶叶,这是苗苑过年时从家里带回来的。她的家乡出产上好的绿茶,苗苑重点关照说一定要放冰箱里,否则过不了多久味道就会变,陈默当时答应了,但其实他的办公室里并没有冰箱,当然他的宿舍里也没有,陈默忽然发现原来没有冰箱的日子他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茶叶一直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可能慢慢的味道真的已经变了。成辉偶尔没茶了会借他的泡一杯,据他说是变味了,老成很是唏嘘,说这么好的茶人家放在冰箱里藏了大半年,收藏得那么好带过来送给你,你就这么放串了,真是暴殄天物。陈默笑笑说我真没喝出来,他天天都喝,是不太容易喝出来。
  楼下的操场上各班班长正带着自己的新兵搞磨合,陈默无意中转头,就看到一个新兵在试枪,枪口倒转追着自己的一个战友跑,两个人玩得兴高采烈的,陈默看得心头火起随手抓起桌上的订书机就砸了下去,拿枪的士兵只听得风声阵阵,脚底下赫然出现一个大坑,当场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陈默拍窗子:“上来!”
  要造反了,新兵蛋子,枪都没摸熟就敢这样玩,万一枪里有子弹怎么办?
  班长拎着自家惹祸的小兵爬上来,可怜巴巴地看着老成,老成同志咳嗽了一声,把头埋下去看文件。
  陈默也没说什么,只是目光狙杀了几分钟,只看得三个士兵都缩下去,最后清了清嗓子:“出去,15公里轻负重,死了就地埋了,没死回来喘口气。”
  三个小兵几乎是两眼放光地逃了。
  成辉慢悠悠地抬头:“你小子手够黑的啊!”
  陈默拿杯子喝茶,心想,这算什么,你还不知道我开口的时候又打了个三折呢,本来30公里全负重是起步价。
  新人,幼稚的小孩,似乎所有单纯的孩子都喜欢拿枪指着人,但其实他们的胆子根本不能承受一次射击所带来的后果,他们只是觉得好玩,陈默讨厌所有用枪来玩的人。
  因为枪不是玩具,它一点都不好玩,枪是凶器,是杀人器,是兄弟,是唯一的依靠。
  陈默想起有一次他给苗苑看他的枪,陈默把枪拆散,然后重新拼装,他看到苗苑眼中惊艳的神色,心中莫名自豪。他拉着她的手抚摸枪管,青灰色的金属与白净修长的手指交错在一起,那样对比强烈的画面让陈默觉得恍惚。
  他最爱的女孩抱着他最爱的枪,这感觉违和而又融洽。
  陈默向苗苑示范瞄准的动作,苗苑兴致勃勃地站到他面前做靶子,他迅速地掉转了枪口。苗苑说从瞄准镜看到的我是什么样子,陈默摇了摇头,他不能想象苗苑的脸被打上十字,那画面太让人惊恐。
  苗苑见他不说话,偷偷卸了瞄准器对准了陈默看着玩,陈默猛然发现她拿倒了,十字准心从她的瞳孔中间划开,心底蓦的发凉,他马上把瞄准器从她手里拿了回来。当时,他大概是有点凶,他看到苗苑露出瑟缩的神情,手掌握紧,后来吃饭时才看到苗苑的掌心有点血痕,是被瞄准器卡口的突起划到的。
  这些小女孩啊,陈默心想,她们随便拿着枪乱玩,其实随便破个皮见一点血,就会吓得不得了。
  春寒料峭,暖气开了一个冬天,把人身体里最后一点水分都蒸得干净,苗苑喉咙发干,说话都是哑的,陈默让她去医院看看,苗苑打开包让他看止咳水。
  喝了三瓶了,没用!
  陈默说你这就是体质差,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去跑步。
  苗苑露出崩溃似的不可置信的表情,陈默心想现在的小朋友身体真差啊。他队里一个新兵,五公里跑了25分钟,跑到终点的时候一头栽倒,心衰,差点送命。爹妈吵到总队那边吵得天翻地覆,陈默当场就翻了脸,这年头当兵又不是强制役,你儿子就那点小筋骨,你何必凑这个热闹?
  老天爷就是这样,给你来好事儿的时候都意意思思的,稍微给露个边就生怕对你太好了,下一桩非得让你等个天荒地老。烦心的事就是一窝接着一窝,陈默还在头痛新兵的磨合问题,支队长一个电话追到,说手上的事全放一放,有任务,陈默瞬间就兴奋了。
  台湾那边有个大佬最近过来内地交流感情,要去黄帝陵祭祖,安全问题着落就到地方武警身上,总队长非常重视,像这种任务,一般不出事,出事就是上通中央的大事。陈默过去领了资料,封面上红艳艳的就看到两个字“保密”,里面有全套的人员介绍及时间地点路线。
  好久没有摸到过这种质地的文件了,陈默觉得兴奋,血液中渴望冒险的因子蠢蠢欲动。
  五队全员集结,有一个算一个挑精锐的上,三队全面协助,陈默是老大,负责整个过程的安全警戒,这一下子当然就忙开了。晚上苗苑打电话的时候陈默向她提了一句,说他最近会很忙,可能会不在,苗苑好奇地问到底有什么事,陈默告诉她是保密的,什么时候过了保再说。苗苑便有点不以为然。
  咳嗽还是一直很严重,春天风大,每天走在路上喉咙口都像刀割似的,苗苑抱着一大包奶酪,把自己裹在羽绒衣里挣扎着前行,走到路中间的时候忽然想咳嗽,她不可抑止地弯下腰咳,一股大力就这么从背后带过来。
  那一刻的感觉很奇妙,好像时间被拉长了,画面在放着慢动作,苗苑看到自己松开手,纸箱跌落,硕大的红波奶酪球滚得老远,然后脑袋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重重地一磕,眼前的一切都花了起来。
  原来还真有眼冒金星这回事啊?
  苗苑在觉得自己要晕掉之前还抓紧时间想了一下。
  汽车司机在前面急刹车,跑过来看她,路人围着她站了一个圈,脸上有各各不同的神色,然而没有人动她,苗苑想,果然是人心不古了。司机一边打电话报警找110一边叫救护车,一圈打完了回头盯着苗苑,说:“你不会死吧?”
  苗苑看到那个年轻的小伙子急得火上房,她努力地感觉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说:“我尽量不死。”
  小伙子一下子就喷了。
  苗苑晕了一会儿,神志渐渐恢复,左臂上有很尖锐的疼痛,然而除此之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大的问题,她于是慢慢坐起来,司机小伙一下就急了,拼命嚷着你躺下躺下……
  苗苑眨巴眨巴眼睛,可是这样躺着很冷啊!
  司机小伙过来扶她,他说求你了祖宗哎,我一个哥们就这样,被车撞了自己觉得没事,还自己走,一站起来就瘫了,脊椎错位,我求求你了姑奶奶,我不想养你一辈子。
  苗苑马上乖乖地躺了下去,她也不想被他养一辈子。
  救护车可能还在这个城巿的某一个街道上呼啸着前进,苗苑觉得寒冷,并且孤单,她把手机拿出来按下数字1,耳机里传来均匀的滴滴声,苗苑心怀期待,心怀忐忑,一上一下地起伏着,到最后,一个甜美的女声响起来: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can not be connected for the moment, please redial later.
  古城的天空永远都带着一点青灰的浮色,于是那一天,苗苑躺在地上睁着眼,莫名其妙地感慨这天怎么能蓝得那么青,几乎有铁器的质感,青色的,很润泽,湿漉漉的感觉……可是眼睛好冷啊,真冷!
  不是科学已经证明了人的眼睛是不会感觉到冷热的吗?
  去TM的科学!
  科学还证明了爱情只是多巴胺的一次小发放所造成的荷尔蒙变化呢!
  所以说,科学真是不可靠的,什么都是不可靠的。
  司机小伙惊慌失措地看着她:喂,你别哭啊,你,你是不是特别疼啊?哎你说句话啊,天哪你不会是被撞傻了吧?不会吧……我说你是自己停在路中间的啊,这事儿它就不是我的责任啊,各位你得给我评评理……哎,兄弟,兄弟你别走啊,你刚刚有没有看清楚,喂,……喂!
  好吵啊,苗苑慢慢地合上了眼。
  沫沫接到消息就飞奔去了医院,因为很简单,苗苑告诉她的是:“出车祸了,你过来吧!”沫沫一下就傻了,冲得比谁都快,冲进病房里一看又傻了,怎么会是全乎个的,连个纱布都没?
  苗苑转过头给她看脑袋后面那个大纱布。
  头磕着了有点轻微的震荡,左臂片子拍出来有骨裂,不过也不太严重,医生说不用上板子,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没大事。
  司机小伙大大地松了口气,医药费总共没多少,他兴高采烈地付了,苗苑觉得这事自己也有错,所以别的就没有再要求,交警叔叔对这两个人的表现很满意,心想着要全天下的人民群众都这么团结友爱的那得省多少事儿啊!这社会这不就和谐了嘛?
  “你说说你啊,走路都不会了?你今天十二啊?你还是小LOLI啊?你……BLABLABLA……”沫沫是急性子,一转眼回过神来已经开始骂了,一边骂一边在削苹果,苗苑看着长长的果皮垂下来,眼眶里慢慢凝出了泪。
  沫沫把苹果削完,一看又愣了:“哎,你这……”
  “不是,”苗苑摆摆手:“我手臂疼。”
  噢,沫沫于是清清喉咙继续骂。
  手机响,沫沫意犹未尽地停下来给苗苑找手机,递过去的时候看了一眼,惊叹:“不会吧,那死狗会算啊,难得主动打一个电话就掐这么准。”
  苗苑苦笑。
  “换铃声了?我还以为你要彩虹一千年呢,这什么歌?”
  “我心似海洋。”苗苑摇了摇头,心想,其实我没换。
  电话接通之后背景吵杂,陈默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山的那一边传过来,断断续续的,苗苑不自觉集中注意力全神贯注地去听,脑袋马上就疼了起来。
  “有事吗?”陈默的声音有些急躁。
  “没,没什么大事。”
  “哦,那好的……”
  “陈默!”苗苑忽然提声,她觉得害怕,害怕陈默会就这么挂了她的电话。
  “怎么了……有什么事?”
  “没事,不能陪我聊两句吗?我有点头疼。”苗苑看到眼泪滴到床单上,晕开一个个小小的点。
  “头疼去看医生……最近有……很忙,手机会收起来……”
  信号很差,有沙沙的杂音,时断时续,苗苑心想,真像,真像啊,就像陈默给她的感觉。
  “可是我刚才出了个小车祸,虽然不太要紧,就是头有点疼,不过,你不能来看看我吗……”
  “你刚才……头疼去医院,另外你说话声音响一点,我听不清……山里信号不好……”
  耳机里传来波涛汹涌的杂音,苗苑费劲地在巨浪中寻找陈默声音的片断,她用了点力气叫出来:“陈默……”她本想说,陈默,我在路上被人撞了,头很疼,手也疼,你有什么事忙成这样就是不能过来看看我呢?我只想看看你啊!可是声音太响,喉咙一下子就哑了,苗苑捧着手机咳个不停。
  “咳嗽去医院……有人叫我,先挂……别打过来了……要关机的……你自己小心点……”
  “陈默?!”苗苑着急叫他,可是对面已经切断了,话筒里只有滴滴急促的声响。
  苗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头很疼,非常地疼,后脑勺空洞洞的,好像被什么东西刮空了,苗苑抱着头不停地哭,越哭头越疼,越疼越想哭。头部受过撞击的病人不应该思考,不能大喜大悲,不适合哭泣,而她一下子全占了。
  沫沫坐在床边看着她。
  “苗苗!”沫沫说:“我想骂人。”
  苗苑露出疲惫的神情,她说:“你骂吧,我忽然想听了。”
  沫沫拍桌子:“我想问一下他现在在哪里,在干嘛?他是死了、伤了、残了?为什么让你一个人呆在这里哭个不停,就像个特傻冒的疯婆子。”
  苗苑按住太阳穴靠在床头,眼角有潮湿不断的水痕然而神色平和:“是的,其实我也想知道。”
  “有句话我本来不想说的。”
  “说吧!”苗苑哭得更凶了。
  “你到底什么想法?我这人看不得女人自虐犯贱。”
  苗苑愣了一会儿轻声说:“得断吧!”
  沫沫大吃一惊:“啊?!”
  “你要分手?”沫沫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苗苑抬手捂着眼睛,用力点一下头。
  “这怎么可能,你怎么舍得?”沫沫不相信。
  “可是舍不得也要舍得不是吗?我已经越来越不能忍了,今天这样算什么?我觉得我应该认命了,人家就不拿我当回事,我对他再好也没用。”苗苑张开一只手:“沫沫让我抱一下。”
  沫沫走近去让她抱着自己的腰,心情复杂:“你真想清楚了?我觉得你还是应该睡一觉,睡醒了再说,我们不能在生气和头疼的时候给自己做决定。”
  苗苑把脸埋在沫沫身上,缓慢地点了点头。
  沫沫一直等到苗苑真的睡了才走,关门离开的时候看到她侧身躺着眉心微皱,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你连睡着都不快乐。如果有一个人让你睡着了都觉得不快乐,那么离开他似乎也真的是一个好主意。沫沫不太能分清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她最近是有点瞧不上苗苑,女孩子不能太上赶着,苗苑爱得太卑微太用力,她看着都替她累。
  可是真要说分手?
  好像又没到那份上,多少小情侣吵吵闹闹的不还是一样的过,陈默虽然说死男人的本性一点不少,但毕竟人品也算端正,工作上进又不花心。
  沫沫敲敲脑袋觉得自己也乱乎乎的,她在想说不定明天一觉睡醒苗苑就改主意了,她那么宝贝那个男人,怎么舍得分手。
  第二天,米陆偷店里的锅子煮了花生猪脚牛筋奶油汤,完全就是照着苗苑当年的方子做的,用米陆的话来说,吃啥补啥,某只软脚蟹就是要补补脚筋。苗苑捧着汤碗被热气一蒸,眼眶一下就红了,沫沫在心里狂骂米陆抽风没眼色。
  苗苑喝完了汤,很认真地拉着沫沫的手说:“我想过了,帮我跟老板辞职吧。”
  沫沫脑子里嗡地一声,震得神志不清,张口结舌地啊了一声。
  苗苑于是自顾自说下去:“我想过了,我们店离他驻地太近,站在窗边就能看到他们操场,这么着我要怎么忘了他啊,肯定忘不掉的,他都不用做什么,每个星期过来喝杯咖啡,搞不好我就又贴上去了。就算,好,他同意分手,他也不说什么,可是我这人我自己知道,没出息,要是让我看着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我一定特难受。所以我想来想去,我还是走吧,我回家去住一阵,等我彻底放开了,我再说。”
  “可是陈默不一定肯跟你分手啊。”沫沫擦汗,这姑娘看来是玩真的了。
  “可能吧,可是,我真的忍不了,我觉得我现在心态都不对了,特别计较又小心眼,什么小事都要放在心里想半天,我们两个再这么下去我肯定得跟他吵,我特别害怕跟他吵架,他一瞪我,我心都抽着疼,我根本不能想象他要是骂我,我得伤心成什么样。你说说看吧,我对他这么好,他对我也就是个不冷不热的,要是我再三天两头地跟他吵吵,他一定烦死了,到时候就是他甩我了。我知道我这想法特自私,可是我宁愿现在这样,他觉得我这人挺好的,他对我还有点舍不得,这样,我会觉得自己没那么失败。”苗苑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下来: “房子我不退了,钱交到年底了,你帮我转出去吧,钱先帮我收着,我想,我想先回家了。”
  “其实,你也不能说陈默就一点不爱你,他对你,其实也还不错。”沫沫斟酌着用词。
  “知道我们两个怎么开始的吗?他妈逼着他相亲,他一个礼拜甩一个,烦得要死,跟我在一块儿了就不用相亲了,他缺一个女朋友,刚好我赶上了。”沫沫觉得惊恐,苗苑现在的眼神几乎说得上绝望。
  苗苑看着她,脸上有淡淡的苦笑:“我觉得当然,他是喜欢我的,多多少少总有一点,他人不错,有人对他好,也是知道回报的,我们在一块儿的时候,有时候也觉得很开心。可是,可能我心态变了吧,做了人家女朋友就总想着女朋友的待遇,总觉得我这么爱你,你为什么不能这么爱我呢?总是傻乎乎的想去做人家心里的NO.1,结果就自己绕死了自己,拔不出来了。”
  “我还是觉得你应该要试一下,跟陈默沟通一下。”
  “算了,我做不好的,我已经不知道应该要做什么了,你觉得我应该要怎么办呢?我去求他多爱我一点?爱是可以求出来的吗?我咳嗽一个月了,他也就是一开始让我有空去看医生;他无聊了宁愿去操场上跑步也不会来约我;他跟他战友打电话都离开我很远,不让我听他们说什么;他的枪就肯让我摸一下,我拿了他的瞄准镜玩,他就要生气。沫沫,我有时候想,我从小就想嫁个军人,我觉得他们特别帅特别MAN有男人样,可我大概是撞上了一个军到骨子里的人。他其实就不太需要我,他的枪,他的兄弟,他的任务……都比我重要。所以,算了,人家对你的感情就这么多,你再求他,他也只会觉得累。还不如留个好形象在他心里,让他记得曾经有人那么喜欢过他。”苗苑用力压了一下手:“我已经决定了。”
  沫沫无言,默了一会儿,问道:“陈默那边,你准备怎么说?”
  “我留封信给他吧,我不想当面说,我怕当面说我顶不住。”
  沫沫按了按苗苑的肩膀,知道不用再说什么了,这姑娘真的已经做好决定了,可是这么柔软的苗苑,这么柔软的苗苑居然也可以做出那样坚决的事,所以,真的不能让女人太伤心了。
  一天以后,苗苑出院。
  三天以后,一切辞职的手续办完。好在大家都是自己人,沫沫说苗苑那份工我先帮她顶上,老板虽然生气,可心里也有同情。
  四天以后,苗苑收拾好行李上火车,对于那只巨形的大兔子,苗苑犹豫良久,最后还是留下给了沫沫。
  期间苗苑忍不住给陈默打过三个电话,全是关机。
  苗苑仰天长叹,天意!
  一周之后陈默顺利带队回城。
  这个古老的城巿刚刚下过雨,街道上还有新鲜的水迹,带着一种清新的气息,水一样的温情脉脉,春天真的要来了,陈默心想,苗苗的咳嗽应该要好起来了。两天前他刚刚解除保密状态,从那个时候起苗苑的手机就开始打不通,陈默从一开始的困惑到茫然到郁闷到释然,心思着实也转了一圈,然后他终于明白苗苗这是生气了。
  那天她打电话过来似乎说到是头疼,可是当时信号太差,下面又催得急,也没说几句话他就挂了,再后来手机都让人收走了,苗苑这几天应该是又打过了,打不通当然就生气,只能怪自己没解释清楚,不过相信她现在看过电视就应该能明白自己在忙什么。女孩子嘛,随便有个头疼脑热的都紧张得不得了,好像天塌了一样,苗苑虽然脾气好,可毕竟也还是会生气。
  别在意,陈默安慰自己,小女孩都这样,苗苗已经是很乖的了。
  部队拉到驻地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陈默有种奇怪的冲动,让他忽然想把这一大摊子都撂开,跑去人间喝一杯巧克力吃一块蛋糕,然后把那个姑娘抱在怀里狠狠地亲吻,这种冲动真可怕,就像个毛头小伙子似的。陈默苦笑着摇了摇头,回去办公室整理这次任务的总结报告,成辉和下面一个连长都在,大家都在忙,从明天开始放假两天,大家都想赶着今晚把活干完,忙了一个礼拜了,休息就要休息得彻底。
  工作的间隙里,陈默站在走廊的靠左边的窗口往外看,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人间咖啡厅的一扇窗,凭借他精细得过分惊人的眼睛他偶尔还可以分辨出苗苑在那扇窗上投下的影子,而此刻明晃晃的玻璃窗白而通透,像一块光润的宝石,陈默闭上眼,仿佛可以闻到巧克力饱满的气息,如此的满足。
  陈默计划得很好,他好好地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制服。本来想赔礼道歉是不是应该要买点什么,可是买花的话,好像有点拿不出手,而且苗苑也没说过她喜欢花;买巧克力……苗苑有一个柜子里全是各种各样的巧克力砖。
  于是,陈默思考来去,还是决定带上钱,反正苗苗想要什么都去买过来给她,她应该总会消气的。
  不是苗苑调休的日子,所以白天她应该不会有空,陈默给自己带了一本书,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在人间长久地呆下去,偶尔抬头,就会看到那个女孩在咖啡与巧克力的浓香中来去,笑靥如花。
  沫沫听到门上的风铃响,欢迎光临说到最后一字时堪堪抬头,哗……敌人来了,一级战备。
  陈默已经往店里扫了一眼,问道:“苗苗呢?”
  “苗苗已经走了。”沫沫道。
  “哦,去哪儿了?今天还回来吗?什么时候回来?”陈默道。
  “没有,是这样的,我的意思是,苗苑辞职了,她走了,回家了……”沫沫深吸一口气,可是忽然间她的声音卡住了,堵在喉咙口里发不出来,因为陈默已经狠狠地盯住了她。
  陈默道:“你,再说一次,具体,怎么回事?”
  沫沫感觉到自己在发抖,春天不是已经来了吗?暖气没关啊,为什么她忽然觉得这么冷?沫沫用尽全身力气看着陈默的眼睛,咬牙开口:“意思就是,苗苑走了,离开西安了,她要跟你分手。”
  陈默凝聚视线看向她,目光像锋利的刀刃,切割血肉,像是要分辨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她人在哪?我要跟她当面说。”陈默的声音冷刻。
  “她走了,不想看到你!” 沫沫在他的注视下瑟瑟发抖,太可怕了,绝对不能让他找到苗苑,苗苗会被他杀掉的,这实在太可怕了,沫沫终于能理解为什么苗苑要选择偷偷摸摸地走掉。
  米陆走过来在柜台之下握住了沫沫一只手:“苗苗留了一封信给你。”
  那封信极短,三两句话而已,苗苑花了一个晚上写了好几张纸,后来一点点删最后却只剩下几句话。她不过是欠他一个交待而已,说再多也没有用,没有意义了。两个人为什么要分手,翻来覆去也不过是那么几点理由。
  我们个性不合。
  我们两个在一起不合适。
  我觉得你其实并不爱我。
  我想我们还是分手比较好……
  陈默把信纸捏成一团:“她人现在在哪?”
  沫沫和米陆不自觉握紧对方的手,咬牙切齿地硬挺:“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诉你。”
  陈默略一垂眸,眼睛旋即又抬起来一扫,米陆马上拉着沫沫往后退了一步,大声喊道:“你要干嘛?”
  大厅里有客人疑惑地抬起头,陈默把信纸拿起来摊平叠好,放进口袋里,最后看了沫沫和米陆一眼,转身离开。那两人齐齐松了口气,米陆追出去看,沫沫心有余悸:“真走了?”
  “好像是的。”
  “太可怕了,苗苗怎么会跟这种人谈恋爱的?”沫沫拍着自己胸口。
  “不知道,吓死我了,跟死过一次似的,上帝保佑。”米陆在胸前划十字。
  “要不要打个电话通知一下那死丫头,真见鬼,亏得我还帮他说好话,呼……以前没觉得那家伙这么吓人啊。”沫沫深呼吸:“把老苗老家的电话找给我,还好那死丫头一上火车就让人扒了手机,因祸得福了,现在那家伙彻底找不到她。”
  这是匪夷所思的事,于是陈默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因为他已经快气疯了,他花了一点时间去回忆自己曾经几时有这样生气过,试图找到一点解决之道,但是最后他颓然了,因为没有,他这辈子绝对没有被人这么整过!
  这叫什么事?
  陈默心想,还不到十天,十天前你打电话给我,哭哭啼啼地说想见我,十天后,你就留给我一张纸三句话,卷铺盖走得一干二净。这太过分了,再任性也没有任性成这样的,陈默觉得他一定一定不能姑息这么过分的行为。他一定要把苗苑拎出来好好教训一下,让她明白感情这种事是不能这么开玩笑的。陈默怒气冲天无可排解,实在找不到出口的情况下,他只能去操场上跑圈。
  起初小战士们看到都觉得钦佩又尊敬。
  哇!果然不愧是队长,明明是休息日还坚持锻炼。
  再然后,不对了,哎,你还记不记得队长已经跑了几圈了?
  成辉被三排长打电话催到队里的时候一脑门子的汗,三排长在电话里大呼小叫,说不好了,队长出事了,他已经在操场上跑了八十多圈了,我想过去拉他,他就瞪我,那眼神跟要杀人似的,您快点过来看看吧!
  成辉到了驻地直奔操场,陈默不屈不挠地还在跑,估计那数已经快破百了,成辉站在操场旁边大喝了一声,陈默转过脸看看他,竖起三个手指,成辉一头雾水,陈默哑声道:“等我一下。”
  又过了三圈,陈默在他身边停下来,慢慢踱着走路。
  “你这是在搞什么?”成辉莫名其妙。
  “没什么,心情不好,跑一下。”
  一开始只是单纯地想跑一下,跑了十圈觉得不够再跑二十圈,二十圈不够就跑到了五十圈,到最后索性想,那我就跑满一百吧!成辉过来的时候陈默还差三圈。
  “有什么事吗?”陈默全身都是汗,他把扔在地上的衣服披上身,去办公室找水喝,成辉跟在他身后哭笑不得,心想这话应该要我来问你才对。
  “心情怎么了?怎么不好了?昨晚上不是还高高兴兴地要去找弟妹的吗?她跟你怄气了?还不肯原谅你?哎,陈默,不是哥哥我说你,你有时候也要服服软,说点好听的哄哄……”
  “她没跟我怄气,她直接甩我。”陈默发现昨天夜里走得急,杯子里的茶叶都没倒,他也懒得再收拾,接了一大杯凉水直接灌下去,冰凉的茶水冲进胃里,带着隔夜茶的苦涩味道,一下子扑灭了身体内部的火。
  “什么?”成辉不敢相信。
  “分手,她把我甩了。”陈默道。
  成辉笑了:“哎,陈默,你先别急着难过,我跟你说小姑娘都这样,成天把分手挂在嘴边上,她其实就是想敲打敲打你,让你听话去哄哄她,你别自个儿就当真了,你看你啊……回来费劲跑这个圈,苗苗指不定还在哪儿蹲着哭呢。女人都这样,她说不要的时候就是想让你求她,你以后……”
  陈默握着杯子愣愣地出神:“成哥,她没想敲打我,她直接走了,辞职了,回家了,我刚刚打她手机,连号码都消了,她是真的想甩我,不想再看见我了。”
  陈默说出最后那几个字的时候心口蓦地抽痛,尖锐的,像是有什么血肉被拉断了一样,起初他以为是剧烈运动所造成的肌肉痉挛,可是习惯性地深呼吸了之后他发现原来不是的……
  原来,不是这样的。
  陈默觉得他一定要把事情搞清楚,无论如何,他总要把事实搞清楚,就算死去不能再回生,他也得死个瞑目。
  其实,一开始成辉让他想开点,成辉说,男人的法定结婚年龄是22岁,法定当兵年龄是17岁,这说明了什么,这就说明了女人比敌人还难对付,所以谈恋爱输在女人手上那是再正常也不过的事情了,古往今来折了多少英雄豪杰啊,要不怎么说温柔乡就是英雄冢呢。
  可是陈默仍然觉得他要把事情搞明白,要不然他不会甘心,就算是这一次木已成舟,可是他还会有下次不是吗?他总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就出了局,他总得知道自己是哪一块暴露了,子弹是从哪个方向来。
  他就是不相信,曾经那么甜蜜的女孩,永远对着他微笑,兴致勃勃,让他感觉到那样的快乐与满足的一个人,为什么,会这样,在忽然之间就变了?为什么,他需要一个解释!苗苑欠他一个理由!
  事到如今,陈默倒也庆幸他最愤怒的时候苗苑不在他面前,否则一定会吓坏她吧,那个娇柔得像花朵一般的姑娘,偶尔无意中给她一个略冷的眼神,都能看到她流露瑟缩的神情。苗苑家乡的地址,他托了刑警大队的何队长帮他去查,关于这一点当然也遭到了广大人民群众的鄙视。
  成辉说跟人好了快半年了,都不知道人家老家的电话号码,你这种人啊,要我也得跟你分。
  陈默苦笑,大概吧,明明被甩的人是他,失恋的人也是他,可不知道为什么,党和人民都觉得是他愧对阶级战友呢?
  查地址的时候还出了点小插曲,陈默提供了苗苑的家乡和她的生日,但是以这样的范围去查,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个人,后来何队说,你大概是把人家生日记错了,陈默心想不可能啊,可是偏偏,真的就不是那个生日。
  为什么要骗我?
  陈默想不通,什么时候过生日重要吗?为什么连这都要说谎?
  何队把苗苑家的地址抄给陈默,千叮万嘱郑重交待,千万要冷静,千万别动手,千万,千万!就算是退一万步,人家真的耍你,她一个黄花大闺女陪你半年多,没骗财没骗物,那也是你赚了,你没吃亏。
  陈默说我知道。
  我是没吃亏,我就是难受,就是这样,我不甘心。
  千里之外的江南,春风又绿,苗苑抱着被子睡得很沉,她梦到太阳落到陈默的肩上,金黄与深绿融合在一起,是最美的颜色,她梦到冬天的摩天轮,皑皑的白雪,天地一片纯净,她梦到透明的阳光,冰凉而温暖的,像陈默的呼吸。
  她梦到陈默握起她的手,梦到陈默亲吻她的嘴唇,他的拥抱有如捆绑,让人无力只想依靠,她梦到……
  苗苑忽然觉得恍惚,仿佛昨夜星辰如梦,只是持续了太久,让她恍然间当了真。他们相遇、相恋、分手,恋爱的滋味,苦涩而甜蜜,可是睁开眼睛就知道那不过是太真实的幻觉,自己仍然是那个傻乎乎的躲藏在柜台后面偷偷凝望的女孩,陈默注意到她的视线,转头询问,她惊慌失措地伸出手,指着他碟中的蛋糕。
  故事也许就该停在那一刻,停在我心潮起伏的悸动,停在你蒙昧未知的暧昧,再完满也不过。
  苗苑感觉到清晨的阳光像金沙漫卷洒进自己的房间。
  时候差不多了。
  她对自己说:天该亮了。
  何月笛早上起来准备上班,她最近心情不太好,女儿在外面工作得好好的忽然哭哭啼啼地回来说她失恋了,要在家里住几天,然后成天发呆,以泪洗面,任谁要是遇上了这种事心情都不会好。
  房间的门响了一下,何月笛快速地刷着牙,苗苑慢慢地走到她面前,微笑着说道:“妈,我好了。”
  何月笛把牙刷咬在嘴里,愣了半天,说:“啊?”
  哭也哭过了,伤心也伤心过了,要说折腾也折腾过了,刚刚称了一下顺带都减肥了。然后苗苑觉得可以了,她要开始启动灾后重建工程了。于是苗苑在家里打电话呼朋唤友,只要是有口气的还能走的,都给我出来,晚饭我请,KTV我请,陪姑娘我去HAPPY。
  KTV量贩五色流彩的包厢里,苗苑抱着话筒踩上茶几:“我现在郑重宣布,我失恋了,我很痛苦!!”
  陶迪躺在沙发上帮她吼:“苗苑,你够爷们就给哥哥我挺住!”
  苗苑拿瓜子砸他:“你去死,女穿男是我的天雷!”
  音乐下,缠绵而熟悉的曲调,陶迪看到片头马上靠了一声,骂道,哪个猪头这么没眼色点这种歌……他刚刚下指要切,苗苑大喝了一声,停!
  苗苑莹亮的大眼睛里映着电视屏幕上孤单的男女,她一本正经地说我要唱,第一天就是要唱这种苦情歌,唱得我吐出来唱麻木掉,那就不会苦了。陶迪愣了一会儿,爱怜地揉揉她的头发,扬扬手,去吧去唱。
  前段已经过了,苗苑握着话筒在等待副歌的高 潮……
  明年今日未见你一年,谁舍得改变
  离开你六十年,但愿能认得出你的子女
  临别亦听得到你讲,再见!
  陈默,你将来会爱上谁?谁会再爱上你,要对她好点,别让她再跑了……
  人总需要勇敢生存,我还是重新许愿。
  例如学会承受失恋。
  明年今日别要再失眠。
  明年今日别要再失眠,别再伤心,别再哭泣,别再……我总要学会勇敢生存,重新期待。苗苑抱着话筒唱得用力而专注,医生在副歌时激情的高音让她生生又飚高半度,反反复复,明年今日,明年今日……
  人总要开始勇敢生存……学会承受失恋,别要再失眠……
  明年今日,未见你一年……谁舍得改变……
  明年今日!
  陶迪鼓掌叫好,指挥另外两个死党抓着摇铃摇出吵杂的声响,苗苑转身笑笑地把眼泪擦去,最后的两句尾声带着淡淡的旋律溜过去。
  在有生的瞬间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运气。
  到这日才发现,曾呼吸过空气!
  陶迪拼命鼓掌,跳起来松松筋骨说道:“就算是你请客付钱的,麦霸也是要坐牢的……”
  苗苑把话筒砸过去,陶迪捞住了笑道:“砸东西更是要坐牢的!”
  苗苑坐回沙发里跟初中死党抢爆米花,陶迪站在屏幕前面向大家鞠躬示意:“下面为大家带来一首经典老歌,”陶迪手里握了两个话筒做摇摆状:“嘻唰唰……嘻唰唰……嘻唰唰……嘻唰唰……呜呜……”
  苗苑把爆米花呛到了喉咙里,身边的荣胖子喷出一口啤酒。
  那一天到后来沸反盈天,苗苑的苦情歌计划完全没有实现,一群囧人到最后开始唱闪闪的红星,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呀呼嗨嗨,一个呀嗨,呀呼嗨呼嗨,呀呼嗨嗨嗨……
  苗苑和陶迪两人双声道飚青藏高原,荣胖子在旁边跳来跳去,做蒙古人状,吴悠笑着骂,人那是青藏高原,你跳蒙古大戏干什么?荣胖子大囧,羞涩地泪奔。高音飚到后来声带都哑了,说话毛毛的,苗苑喝了不少的酒,啤酒搭红酒到最后醉得厉害,整个人晕乎乎的。
  回去的时候出租车只能停在小区门口,陶迪架着她走进去,苗苑脚下发软,却固执地要求在马路牙子上走,醉鬼发疯折腾劲儿十足,陶迪拿她没办法,只能扶着她走。苗苑一边拽着他的手,一边嘀嘀咕咕口齿不清地在说陈默。
  苗苑说:“今儿高兴,我都半年没唱歌了,所以说嘛,失恋也是有好处的,分手也是有好处的……虽然……我还是难受……”
  苗苑站在自家楼下,仰头看着陶迪说:“哥,我真的难受,特别特别难受。”
  陶迪点头说:“我知道,没事儿的傻丫头,失恋事小失格事大,失恋嘛,那也是完成你一个人生体验。”
  苗苑用力拍着自己心口:“可我真的特别特别难受。”
  陶迪把苗苑抱在怀里,笑道:“我知道,肯定比你上初中学生物了知道你这辈子不能嫁给我更难受。”
  苗苑下死劲踹他。
  陶迪扶着她按门铃,何月笛开了门,口气无奈:“你小子又把我闺女带哪儿疯去了?”
  陶迪喊冤:“二姨你这是善恶不分枉忠良,明明是苗苗拐我去……”
  苗苑用力再踹一脚,拉开大门,歪歪斜斜地自己爬上楼去,陶迪苦笑一下,吹着口哨溜达开了。经过小区大门口的时候陶迪发现一个男人站在门后的角落里,本来陶迪是绝对不会注意到他的,只是他莫名其妙地觉得那人看了自己一眼,很冰很冷的寒气袭人。陶迪惊讶地看回去的时候却又疑惑了,那个男人略带焦虑地低头看表,完全是等人的样子,与自己没有一点关系,陶迪紧了紧衣服,心想他今天大概是喝多了,酒劲过去,一下就觉得冷了。
  当陈默从最初的愤怒中冷静下来,那么,他毕竟还是陈默,那个夏明朗说宁惹小人不惹陈默的陈默。他按图索骥找到了这个地方,花了一点时间去观察背景,他跟随何月笛上班,走到医院,与护士们闲聊中收集有关何医生的资料。他向楼下锻炼的老人问路,说何医生是不是住在楼上,然后煞有其事地按门铃,遗憾地表示何医生不在家。
  老婆婆说不会啊,苗苗回来了啊,她好像成天都在家。
  陈默顺着这个话题就聊下去了。
  是的,陈默不如陆臻亲和力十足男女老少通杀,也不及夏明朗妖孽横行,套话的功夫一把一把,然而化装侦察毕竟是基本科目,陈默的军事技术水准一向都是很高的。
  他不想贸然出击,因为他仍然困惑。
  这到底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苗苑会忽然离开他,他想要找到最真实的那个答案。陈默安静而耐心,他像对待一项任务那对待这件事,抽丝剥茧,层层分析。然而,苗苑在窝在家里几天之后,开始了她夜夜笙歌的狂欢,陈默忽然觉得他的平静就要被耗尽了。
  第二天,苗苑去吃了川菜鱼,还是昨天的那个男人,一个胖子还在,另外换了一个女人,苗苑的兴致很高,陈默发现她拿着那个男人的杯子给自己倒饮料,听笑话笑倒时只倒向他的方向。唱完歌,他们这次没打车,苗苑看起来醉得不厉害,他们沿着河岸走,苗苑一直兴致勃勃地跟他说着话,手舞足蹈得像一只小松鼠,一只兴奋的小松鼠。
  夜深人静,陈默不能走得太靠近,他只看到她莹晶的大眼睛在如水月华中闪着润泽的光。
  第三天的白天,陈默去专门观察了那个男人,陶迪,在税务局上班,工作不错,风闻没有女友,风评很花心,那天晚上苗苑喝得很醉,陈默看到陶迪捉着她的手把她抱上车。
  陈默用力闭了一下眼睛,然后睁开,够了,他想,那就今晚吧,他本来也就是想过来问一声为什么,他只想要一个理由一个答案,他只想了结这件事。
  陈默!他对自己说,难道你还对此有别的期待?
  陶迪半拖半抱地把苗苑弄到楼下,真正喝醉的人总是喜欢强调自己没醉,苗苑不屈不挠地把陶迪推走,她坚持说自己记得开门的密码,她能自己回去,陶迪远远地看到苗苑真的开了门,苦笑着摇了摇头。
  陈默站在楼道里等她,一楼的声控灯坏了,二楼的灯光淡淡地漏下来,让他的脸隐藏在黑色的阴影里。他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子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心里蓦然地发软,伸手过去扶住了她。
  没得救了,陈默心想,你还能再贱点吗?
  苗苑惊讶地转头看向他,迷茫的双眼似乎凝聚不出清晰的焦点,她小心翼翼地问:“陈默?”
  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一场幻梦。
  陈默刚想开口,苗苑忽然扑上来抱住了他,她声音哽咽近乎呓语:“求你,别说话,求求你,别说话,让我抱一会儿,就几分钟。”
  陈默顿时错愕。
  “陈默,陈默……”苗苑把头埋在陈默的背上,太相似的味道,太相似的感觉,如果别看脸,那倒也是可以骗一骗自己的,只要别去看脸。
  “苗苗?”陈默莫名其妙。
  幻觉?
  苗苑的脑子里晕乎乎的,被酒精焚烧过的战场清理不出流畅的思维,可是,无论是真是假,不要醒。
  苗苑抱着陈默哭个不停,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委屈,所有被忽略的伤心,被无视的痛苦,她说起那次车祸,她说一个人躺在大街上真的很冷,可是陈默,你在哪里?
  陈默,你在哪里?
  我只是想听你跟我说说话。
  陈默,陈默,你在哪里?
  陈默感觉到到大团的血堵在心口的位置流不过去,堵得生生抽痛,他转过身把苗苑圈在怀里,小心地抚着她的发尾。
  他说:别哭了,是我不好。
  苗苑的哭声渐渐小下去,陈默感觉到挂在自己身上的力道渐渐加重,他抬起苗苑的下巴,眼睛半睁半合着,满是困顿的迷茫,脸上水光晶莹。脸都哭花了,陈默在心底叹了口气,抬手帮她擦,拇指掠过柔软的唇,火热而潮湿,陈默忍不住捧起她的脸,深深亲吻。
  情人的眼是这个世界最没有原则的东西,同样是酒醉,有些人的气味就让人作呕,而有些人身上就会有葡萄酒的果香。陈默追逐着苗苑的舌头,他将手臂圈到苗苑的腰上,寸寸收紧,几乎要把她勒断。
  苗苑被松开的时候无意识地喘着气,她抓紧陈默的衣服不肯放开。陈默将她按在怀里,心如潮汐起伏,有太多东西旋转起来从眼前掠过。他看不清,亦抓不住。
  这是怎么了?他现在应该要干什么?谁能来告诉他?
  陈默把苗苑拦腰抱起,无论如何,总要先送她回家。
  苗江开门的时候吓了一跳,自家闺女被人以一种近乎占有的姿态横抱在怀里,这简直让他在瞬间就产生出一种想要把人抢回来的冲动。
  “苗苑家是这里吗?”陈默问道。
  “对。”苗江非常警惕地看着他。
  “她喝醉了,我送她回来。”陈默发现自己非常紧张,说话前所未有地谨慎。
  “哦,那谢谢啊,把人给我,你慢走……”苗江马上伸出手去。
  陈默抱着苗苑往前跨了一步:“我能进来吗?我是苗苗的男朋友。”
  何月笛听到门口有动静跑出来看,一时惊讶:“苗苗不是说她失恋了?”
  陈默的眸光闪了闪:“以前是,让我进来可以吗?”
  苗江和何月笛狐疑地对视一眼,这小伙子的气势太逼人,几乎让人想逃跑,最终还是那身笔挺的制服让他们略微放心,把陈默让了进来。
  苗苑的房间里干净整齐,没有太多的装饰,窗子下面有一个书桌,书桌旁边放着一架不高的书柜,床就放在房间中央,比双人床略小一些的那种床。陈默小心翼翼地把苗苑平放到床上,帮她脱了鞋,把被子拉到脖子底下,苗苑一直握着陈默的衣角不肯放,陈默把她的手扳开,把自己的手指放进去让她握着。
  何月笛站在床边一脸困惑:“你们这是?”
  “我叫陈默,不知道苗苗有没有向您提起我?”陈默忽然忐忑,心里没底,这一场恋爱,他的确谈得漏洞百出。
  “我知道,不过,你不是已经跟我们苗苗分手了吗?”何月笛摸不着头脑,一个伤心得哭天抹泪的,一个三更半夜追过来,动作温柔照顾细心,她,她……她是真的看不懂这两个小年轻到底在闹腾个什么劲啊!
  “分手这件事情,我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的,我想等她清醒了,再好好问问她。”陈默低下头去看苗苑,呼吸深沉,她已经睡熟了,陈默看到一缕头发被她抿进嘴里,伸手帮她挑出来。
  何月笛雾水一头,又生怕多说多错砸了女儿的场子反而让她难做,只能强压下追问的冲动坐下来等着。夜半更深,何月笛原本是活生生从床上被拉起来的,偏偏陈默这人没眼色,他一肚子心事,也不管丈母娘的死活,专心地就对着苗苑发呆,何月笛坐着坐着就困了,头一点一点的。陈默说道:“您要是困了就去睡吧,我在这儿陪她。”
  何月笛摆手,说不用不用。
  就是因为你在这儿我才不能走哇,你不在这儿随她这死丫头睡到明天中午去,谁多余有空陪她。
  何月笛心想这么干等着得等到什么时候去?她从厨房里倒来一杯凉水。
  陈默疑惑地看着她,何月笛严肃地说道:“喝醉了的人口干,喂她喝点水。”
  陈默站起来把位置让给她。
  一杯凉水灌下去,再怎么迷糊的人也得清醒三分,何月笛摇着苗苑的肩膀:“醒醒,陈默来了,他来找你。”
  苗苑困惑地转了转眼珠,视线猛然从何月笛的肩上掠过去,直勾勾地看着她身后,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陈默?”苗苑惊叫。
  陈默点头,心想怎么醉这么厉害,今天要不是我在,遇上别人怎么办?太危险了,以后不能再让她这么喝。
  “你怎么会在我家?”苗苑不可置信。
  “想找总是能找到的。”
  何月笛见这两个人终于算是聊起来了,想想大概也没自己的事了,敲敲头先去睡觉,老了老了困了困了,现在的年轻人啊,真的,看不懂!
  “刚才真的是你?”苗苑垂着头,双手绞在被子上,局促不安。
  “要不然你以为是谁?”不提还好,一提陈默就想发火:“女孩子不要喝那么多酒,晚上一个人回家很危险。”
  “我没有一个人回家,陶迪哥哥送我回来的,不过,我怎么会……”
  “你哥哥?”陈默一挑眉。
  苗苑扶着头回忆刚才,随口答道:“我表哥。”
  “亲的?”
  “啊,我妈二姐的儿子。”
  陈默感觉到心里有一块被浆糊粘住的地方一下子就松了下来。
  “陈默……”苗苑终于放弃了思考,转头看向他:“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陈默在她床边坐下,神情郑重地说道:“你刚刚对我说的那些话,我都想过了,是我不好,我会改的,所以我们不用分手了,跟我回去吧。”
  苗苑缓缓笑开,却是疲惫的笑容:“陈默,你会来找我,我很高兴,这让我觉得,这半年我还不是那么一无所成。可是,我累了,陈默,我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了。”
  “为什么?”陈默惊讶,为什么,你明明是喜欢我的!
  “因为,你不爱我。我不能跟一个不爱我的人在一起过日子,尤其是,在我这么喜欢你的情况下。”
  “你……”陈默觉得他都快要出离愤怒了:“我怎么不爱你了,我爱不爱你不是听你一个人这么说了算的!”
  苗苑吓得一缩,陈默连忙把视线移开,苗苑固执地咬住嘴唇慢慢把话说完:“可是,陈默你爱不爱我,不由我一个人说了算,还有谁能说了算呢?”
  陈默顿时语塞。
  “我觉得,我们还是分手得好,这些日子,我到顶了,我真的已经不能对你再好一点儿了,可是你仍然看不到我。陈默你有脑子,可是你没有心,你脑子里说我是你女朋友,所以你要对我好,可是你心里从来没有我,有我没我你都那样。”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陈默咬牙切齿。
  “你总说你忙得要死,我都不知道你在忙什么。以前我每天都会追着问你在做什么在做什么,呵,可是只要我不问,你都不会主动来找我。我带着你见我朋友,大家一起吃饭,我说这是我老公,你都不会答应我,你的反应总是那么淡。我说等你休假了我就带你回家,你是答应了,可是为什么你家就在西安,你都从来没想过要带我回家?还有你队里,你的那些兄弟,你从来没有跟他们介绍过我。”
  “陈默。”苗苑的眼泪含在眼眶里,将坠未坠地凝结着,波光沥沥地悸动:“现在我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还是在我们的关系上。如果当初我不是死缠烂打地追你,想做你女朋友。如果我们只是当个朋友,我就不会对你有那么强的独占欲。刚开始的时候我对我们的关系很有信心,那时的我相信你是我的,你都答应我了,我就是你最亲最信任的人,虽然你话不多,可我还是会每天找你,哪怕只是问声好。可时间长了我真的有点累了,你的反应总是那么平淡,我会开始乱想,我就越来越不自信了,我知道你没有别的女人,可是那没有用,真的,陈默,那不一样。你不爱我,如果我不是那个能让你爱上的人,为什么还要霸占着你呢?”
  陈默很艰难很严肃地开口:“我其实挺你喜欢的。”
  “我知道,我信,你不讨厌我,我跟你聊天你也不烦我,可是,喜欢跟爱不一样,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对你来说重要的人,你明白吗?从一开始就这样,你觉得你年纪到了,你想找个女朋友,你这人从来没谈过恋爱,遇上个像我这么一头热的,你觉得还能接受,你就觉得你喜欢了,可问题是那不够。你只是需要个女人,我觉得我所做的事,你可以随便找到任何人代替。所以我才会不停的去确认我在你心目中的位置!可是现在,我确认了。”
  “苗苗,你是不是已经不喜欢我了?”陈默觉得他难以形容这种感觉,心口流过的血烫得有些过分了。
  “我喜欢你没用的,现在是你不爱我。”苗苑终于着急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以前对你挺好的,甩了我心里会内疚?千万不用这么想。做那些事的时候我很快乐,我是自愿的。可能你现在觉得你也挺难受的,你觉得你在舍不得,正常的,我呆在你身边也挺久了,没点爱情也有感情,你把侯爷养这么大,它要是一下走丢了,你也要难过的。可是那不一样,重要的是在你紧张的时候想找谁,你开心难过的时候想让谁陪着你,你最危险的时候第一个想到谁,那个人,才是你会爱上的人。”
  陈默一直沉默着,嘴抿得很紧,有太多问题,他顺理成章地就那么认定了,而其实他从来没有好好想过。
  比如说,什么是爱情?
  谁才是爱人?
  “其实挺简单的,就像你现在来找我,你真的完全是因为舍不得我,想我了,才会来找我的吗?”苗苑看着陈默努力地微笑,可是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你其实,也不过就是因为不甘心,想找我问个明白对吗?我要是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了,我看上别人了,你肯定掉头就走了。”
  陈默张口结舌,这个问题他没有办法回答,因为思念与愤怒哪个更重一点他真的不知道,可是,那重要吗?一定要分得那么清楚吗?陈默觉得他已经开始乱,陌生的领域,没有经验,不知道规则,不会应对,于是苗苑说什么他都觉得挺有道理的,可是莫名其妙地又觉得不对,不应该这样。
  苗苑一边擦着眼泪,声音缓慢一字一字,而正是因为这种缓慢才透出郑重来:“所以我觉得我们就不要彼此耽误时间了,你看,我都快从你那个坑里爬出来了,你就别再把我拉下去了。”
  “我,不知道应该要怎么说。”陈默想了很久,声音变得低沉而平缓:“我可能需要想一下才能回复你,因为有些事真的……是我的错,我没有好好想过。”
  苗苑柔顺地点点头。
  “把你新的手机号码告诉我,我想好了,会联络你的。”陈默异常专注地看着苗苑的眼睛。
  苗苑在心底虚弱地叹了口气,她在想为什么你永远都是发号施令的那一个?为什么你永远都觉得你有权利决定我的去留?为什么我好像永远拒绝不了你?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她低声报出一串数字,陈默凝神默念了几遍,记在心里。
  然后……苗苑安静地看着陈默。陈默习惯性地按住她的额头,帮她把台灯关暗,低声道:“睡吧,不早了,眼睛都睁不开了。我在这里坐一会儿,天亮了我就走。”
  苗苑顺着他的力道躺进被子里,她忽然觉得恍惚,真神奇啊,命运奇迹般地画成了一个圈。最初的时候也是这样,陈默坐在床边看着她,于是,最后的时刻也是这样,陈默坐在她床边。
  苗苑心想,我连衣服都没脱呢,你就这么让我睡觉,你其实从来没有关心过我这样是不是会舒服。她眨了眨眼,慢慢合上,酒醉,痛哭,心力憔悴,即使心里不想,苗苑还是慢慢睡着了。
  陈默听出她呼吸里的变化,收回视线落到苗苑的脸上,安静的睡颜,眉心里有一点皱,好像睡着了也在跟谁较着劲似的。陈默心想,我都没发现过原来她这么累,当然,他也的确没有好好看过苗苑睡着了是什么样子。
  如果说他找过来的时候还曾豪情万丈,心中想着要怎样怎样如何如何,那么现在什么想法都已经没有了,苗苑真的没有说错,他有脑子,可是没心。
  陈默伸出手指小心地描画着苗苑五官的轮廓,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这么年轻,朝气蓬勃,那么爱笑,讨人喜欢。
  他竟会让她哭成这样?
  陈默在一瞬间记起了很多事,他记得苗苑费劲地抱着巨大的兔子得意洋洋地在他面前走;记起冬天严寒时滴水成冰的日子,她把蛋糕盒子抱在怀里,站在驻地门口转圈圈,递到他手上的时候,盒子里面还是火热的;他记起苗苑飞扑过来抱住他,他用刚刚杀过人的双手抚摸她的头发,她却问:陈默,你怕不怕?
  如此美好的女孩,对他这么好这么体贴,他却从来不知道珍惜和感激,让她在午夜里独自忐忑不安,让她慢慢地伤心,慢慢地灰心,一个人哭泣,没有人陪伴。陈默感觉到那种心疼横过整个胸腔,好像内部有什么地方真的坏掉了,在流着血,或者在被撕扯,他的确不应该再反驳什么,再要求什么,他的确不配。
  苗苑略略偏过头,皱眉,舌尖无意识地舔过下唇,柔粉的唇色在阴影中闪着水光。
  陈默不自觉低头,生硬地停在苗苑唇上一厘米的地方。
  不行了,已经没有资格,她已经收回所有,一切的一切,从他的身边走开,放弃他。陈默不能压下去,又不想退开,苗苑的呼吸温柔地拂过他的脸,陈默撑在枕边的手掌握成了拳,最后还是闭上眼睛,站了起来。
  算了,走吧!
  陈默悄无声息地拉开门,离开时没有惊醒任何人。
  苗苑一梦而醒,从床上坐起来,窗外还是黑的,而陈默已经离开了,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样。苗苑愣了好一会儿,慢慢把外套脱掉钻回被子里。
  她在想,我的爱情,就像穿着衣服睡觉,包得太多太厚,虽然在困的时候也能睡着,可是毕竟不能安眠。
  苗苑翻身抱住被子,合上眼。
  睡吧,睡吧。天还没亮呢,天总是会亮的。
  成辉觉得如果说陈默离开的时候是沉默的,那种沉默更像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带着壮士断腕的豪情,那么现在的陈默就是一种彻底的沉寂了,浓黑的好像没有光一样的沉寂。成辉一看他那脸色就知道完了完了,这次是被甩得干净了。
  成辉拿出一副老大哥的做派,说兄弟啊,天涯何处无芳草。
  陈默点点头说是。
  成辉无奈。
  虽然从本性上来说陈默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但是客观的事实就是造成了,陈默失恋了,整个五队的日子都不好过了。本来大家都觉得自从陈默破天荒地奇迹般地有了一个女朋友,神色也和缓了,说话也亲切了,无缘无故的都会笑脸对人了。那是个怎样神奇的改变啊,他们的死神队长活回人间了。可是现在呢?情况急转直下,直下十八层地狱。
  虽说陈默在工作中没有什么明显的迁怒行为,可是那种冷冰冰的像刀锋一般的眼神不加一丝温度地扫过去,闻者伤心,见者流泪。三排长原杰拉着成辉抱怨,最近每次跟队长说话都跟死过一次似的。成辉按按原杰的肩膀,说小老弟啊,忍忍吧。
  原本陈默每天九点半要等苗苑的电话,于是熄灯前的训话一般在九点二十结束。原本陈默每周要休假一天去跟苗苑约会,现在全周全天候都在队里呆着,无时无刻地存在,随时随地地出现,虽然他也不会说什么,可是从此五队全员上下的神经一刻不得松懈。原本陈默已经是不用跟队训练了,可是挡不住他无聊啊,早上五公里例操,陈默一个人冲在最前面跑了十公里,他不停下自然没有人敢停下,从此以后五队的早操训练就变成了十公里。
  这日子没法过了啊!群众的声音在沸腾。
  五队的工作最近搞得很不错嘛!领导们的心中很是欣慰。
  陈默以前总觉得自己忙,一件事连着一件事,每天忙到九点多收工,他给茶杯里最后续上一杯水,安静地等待苗苑的电话,这样的模式是怎么养成的,他都已经不太记得,好像顺理成章就这么成形了,他真的没有想过在另一边,苗苑其实一直期待着他能主动先联络。然而,现在生活里少了一个人,那人在的时候不觉得,走了以后才看到大块大块的空白触目惊心地存在,覆盖所有的时间与空间。
  陈默发现最近他一直在不自觉地思考,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全是苗苑最后问他的话。
  在你紧张的时候想找谁?
  你开心难过的时候想让谁陪着你?
  你最危险的时候第一个想到谁?
  最危险的时候他第一个能想到的只有夏明朗,如果连他都觉得危险了,那么应该只有他的队长能救他。
  最紧张的时候总是希望一个人,因为紧张总是不应该的,要尽快地闯过去,一个狙击手需要的是冷静与从容。
  开心难过的时候有兄弟在,当然,还有苗苑,曾经与他相伴,在一段不算短暂的时光里。陈默想,我的心里不是没有你在,只是,可能真的达不到你要的标准,所以,你离开我?可我毕竟不是为你一个人而存在的啊?
  爱情是什么?人们要怎么去相爱?
  这些问题他从来没有好好去想过。爱情,听着这个字眼就让人觉得矫情,活生生造出来逗傻X的,它带着粉红色的光雾,空虚又软弱,是那种小女孩子玩玩的,文艺青年拿来呻吟的傻东西。
  伤春悲秋,脆弱敏感,陈默一向觉得只有无能的小男人才会去关心这种问题,为了这两个字又哭又笑,自甘下贱,要死要活。
  太难看了!
  难道我也应该变成那样?
  陈默摇了摇头,手机在修长的指间翻来翻去,最后停下来,在通讯录里寻找合适的人。
  陆臻从电脑屏幕前移开头,看着手机上跳跃的人名微微一笑。
  他接通电话,笑道:“嘿,公事,私事?”
  陈默说:“私事。”
  “嗯,保密状态,全程录音,然后说吧!”陆臻笑眯眯的,像一个恶作剧的小鬼。
  陈默沉默了一会儿:“我想问个问题。”
  “嗯,问吧。”
  “你觉得爱情是个什么东西?”
  陆臻愣住,半晌,哈哈大笑,说道:“这个你得让我想想。”
  “慢慢想,我不急。”陈默往后倒,靠向椅背,抬眼看过去,一线极窄的弯月挂在窗沿上。
  “怎么想起来问我这个?”
  “我不问你,总不能去问方进吧?”陈默想,数数我认识的人里面,也就你陆臻的脑子和女人最相近了。
  “这个,其实也不是不能啊,正所谓一千个人一千个哈姆雷特,对于这种哲学问题,方进也会有自己的一个观点,虽然他的观点很可能只是一间房,几亩地,一个老婆三个娃,但这也是代表了广大纯朴善良的劳动人民……”
  “你别紧张。”陈默说道。
  “嘿嘿,你有没有先去问队长?他怎么说?”陆臻笑道。
  “没问,我觉得问你比较合适。”
  “也对,像丫那种爱情观整个一发展不健全,你最好别问他,别被他误导了……”
  “你到底说不说?”陈默终于不耐烦了。
  “说啊,说,那我不是需要思考嘛,这么人生的,根源性的问题……”
  陈默听到对面“哧”的一声轻响,那是火柴划着的声音,夏明朗妖行于世,连划根火柴都比别人更眩目,他喜欢只用一只手,暗红的火光一闪而灭,烟已经被点燃。陈默看到夜空清朗,星子欲滴,玻璃窗上莫名其妙映出陆臻的样子,用同样的动作点燃一根烟。
  “是这样的,陈默啊,”陆臻的声音在寂静黑夜中缓缓响起,有如叹息:“我觉得,剥去所有华丽的外衣,爱情不过是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想念。”
  陈默沉静了良久,说:“哦。”
  一排滚瓜烂熟的数字在脑海里闪过,陈默用一种温柔的姿态按下数字,耳机里一个甜美的女声亲切友好地告诉他: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尚未启用。从一开始就这样,从他回到驻地,给手机充好电打回第一个电话起,就是如此,陈默不能确定是苗苑当时就骗了他,还是之后又改了主意,可是无论怎样,那都只说明了一件事。
  俗话说,失恋事小,失业事大。虽然失业不像失恋那么痛苦,可失业毕竟不像失恋那样,是可以得到广大人民群众认可的,可以得到广泛的同情与支持的正当行为。而且苗苑觉得自己很应该要找点事来干,这也是灾后重建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要不然她每天的生活就变成了品味失恋感觉,这就完全不能贯彻她现阶段“珍爱生命,远离陈默”的指导方针。
  另外陈默效应的巨大影响力在那天早上她醒来之后就已经充分地得到了体现,苗苑发现她整整一天都不能干任何事,视线在三分钟之内总有一秒会落到手机上,她在一天之内考察了家里的每一寸角落,以对比信号的强弱问题,最后苗苑在筋疲力尽地入睡之前还是抓紧时间做了一个决定:明天去把手机号码给销掉。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就是这样,太可怕了,只要让他手里还握着一根线,自己就逃不掉。
  苗苑的家乡是个规模不大的中型城巿,苗苑花了两天时间跑遍了全城的西点店,可惜最近大店都没有招人计划,有招人计划的那几家在规模和质量上又不能满足苗苑的要求。
  父母的倾向是,你就别再往外跑了,家乡有什么不好?也是要什么有什么。找个工作安安心心地干,再找个知根知底的小伙子成家过日子,人生嘛,不过如此。
  毕竟是本地人根深叶茂,父母家人的关系都动用起来,触角灵敏,没几天就有了新的消息,做西点的店里不缺人,可是本城有一家新开的广式馆子招助手,专作广式精点,首席大师傅是专门从老字号酒店里挖来的名厨,虽然专业不对口,苗苑听着却有点心动,美食这一途,首席要务不过是为了取悦舌头,的确不必泾渭分明得那么清楚。
  苗苑被亲戚拉着去试厨,她是做西点出身的,拥有精细的手指和敏感的舌头,人又长得可爱,嘴巴甜。老师傅说得一口坚硬的广州普通话,笑起来慈眉善目的,对苗苑很满意。苗苑就那么顺利地留了下来,进入实习期,那双曾经制作过无数蛋糕、慕丝、烤派的手又开始学习怎么去捏四喜烧卖水晶虾饺叉烧包萝卜糕……
  苗苑对这样的生活很满足,每天学习新的花色,全心全意,有如另一种恋爱。
  澄粉在手下揉得柔顺,新鲜碧绿的蔬菜和艳色的虾仁切碎成丁,拌入鸡汤和火腿,细细地调味。食物是充满感情的生命,它们有知觉,会呼吸,如果你爱它,它们才会鲜润可口。中式的厨房远比西点店来得喧闹,四处都是切碎配拌的原料,红红绿绿热热闹闹,白色的蒸气氤氲四散,苗苑掐着表站在蒸炉前面计算出炉的时间。
  陈默,如果我在水晶虾饺里放辣椒你会不会觉得好吃呢?
  沫沫还是时常打电话过来,与她说起当地的是非,老板体谅她的逃情行为,对苗苗的蛋糕仍然念念不忘。沫沫说老板的店又多开了两家,对各家的管理照顾不及,她现在已经升任店长,手下管着两个小妹,米陆跳槽去了一家正宗的西餐馆,开始奔着大厨之路在跋涉。苗苑心想这真好,大家都很努力地生活,让自己越来越好,怎么只有自己过得粘乎乎的,好像还有一只脚踩在回忆里拔不出来。
  沫沫说老板打算在闹巿区开一家专门的西点店,正在四处找店长,要有经验手艺好,文化程度也足够能管账做点财务。苗苑听着说哦,她知道沫沫是在暗示她,只是她现在还没想好是不是要回去,虽然说做生不如做熟,可是那个城巿……好像一晃眼的功夫,就已经是夏末,那个城巿可怕的苦夏已经过去,持续40多度的高温,酷烈的阳光直射关中大地,水泥地上蒸腾着扭曲的热气。
  陈默,有谁会给你煮绿豆汤吗?有谁会给你买乌梅茶?你是不是晒得又黑了?
  苗苑发现原来时间过得真快,她与陈默分开的时间已经和跟他在一起的一样长了。那个人在记忆中仿佛褪去了一些颜色,变得单纯而美好,苗苑心想我的记性真差啊,我已经快要忘记他的缺点了,为什么记忆是这样倒着来的呢?还是美好的东西总会在我们的大脑里刻下更深的痕迹?
  有时候苗苑会觉得陈默还在她身边,还是那样平淡地沉静地存在着,呼吸就在她身边流转,好像一转身就可以看到那抹深绿的色彩。她教会大师傅善用淘宝,天南海北地去买最地道的材料,店里的几个学徒一起团购新疆的葡萄干,有一种长长的有核的深红色果子,滋味甜美非常,苗苑不小心吃了太多,到了晚上牙齿尖锐地剧痛。苗苑躺在床翻来翻去地睡不着,无论是看书还是上网都不能缓解,她在半夜三点拿着手机翻看,图片收藏夹里一张张地点开,最后停在某一张模糊的影相上。
  画面里的男人高大英俊神色错愕,苗苑踮起脚,轻轻吻在他的嘴角。
  陈默,你还记得吗?
  在那个冬日的雪后,你曾经给过一个女孩爱情最美的幻梦,即使你觉得那只是无所谓的举手之劳,却是她这一生最珍贵的财宝。这张照片曾经随着她的手机一起丢失过,她寻遍了同学好友,把它又找了回来,可是像素已经被压低,不再清晰,如同她的记忆。
  苗苑把手机放在枕边。
  陈默,你真像是我的蛀牙,总是在甜蜜过后,给我最尖锐的疼痛。
  起初的时候我们都不懂得爱是什么,从来不知道爱上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总是以为爱是一种很神秘的东西,我们自己在虚空中幻想爱情到来的方式,以为它会像电闪雷鸣那样地发生,轰轰烈烈地继续,我们做很多事,要求很多,我们患得患失,我们心酸迷茫,我们快乐痛苦,然后明白爱情并不是我们想象的样子。
  上半年对特警队的大比武,五队大获全胜,总队领导欣喜不已。总队长抱着陈默的肩膀亲切询问,想要什么尽管开口。陈默的表情克制而冷静,他说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总队长不高兴,说年轻人别缩手缩脚的,要敢于付出敢于索取,要大刀阔斧地干,要信任领导。陈默苦笑,表情诚恳,我现在真的什么都不需要。
  我想要时间能倒流,你是否能帮我?
  对不起,苗苑。
  这半年来,陈默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逛街走过古城墙,一个人去喝巧克力,不再是原来的味道,绝不是原来的味道。听说制作一块海绵蛋糕需要十八道工序,而那只是苗苑会拿出来给他的极小一部分,他从来不知道,他一口咬下去,原来咽下了那么多的心血和时间。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从来不知道他看似平和快乐的生活,需要另一个人在背后那么多安静的付出和努力。
  对不起,苗苑,请原谅我的狂妄无知。
  当名叫秋天的那只老虎还在耀武扬威的时候,苗苑提着行李回到了那块古老的土地,老板打算在粉巷旁边开一家精制西点店,试吃了好几个厨子总觉得不够,不是口味不地道就是做出来的东西不好看。店子开始在粉巷,摆明了就是要做白领女人的生意,老板有心把这家店当成招牌来做,在人员的选择上慎之又慎,到最后,还是在沫沫的提点之下又想起了苗苑。
  老板亲自打电话邀请,那效果总是不一般,苗苑忽然有了一种优秀员工的自豪感。沫沫趁热打铁,说就看你那点出息,你要还是看到了陈默就不能动脚,你就别来了。
  苗苑拍桌子,你别太瞧不起人!
  一脚踏出西安火车站,苗苑深吸了一口气。
  陈默,我又回来了,走在与你相同的土地,呼吸与你相同的空气,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生长。
  西点店的地址已经选好了,正在做内部装修,苗苑积极主动地参与到设备和原材料的选购中,在初秋的艳阳中忙得挥汗如雨。古城残酷的夏天还剩下一个尾巴,街边的杨树上,秋蝉正在做一年里最后的嘶鸣,苗苑看着初具规模的小店幸福地擦着汗。
  陈默虽然不擅应酬,可是在其位谋其职,有些时候有些饭也不得不去凑个热闹,好在大家都知道这人的脾气,不会对他玩笑开得太过。城里新开的西餐店,有人说好,于是就有人约着一起去,陈默推辞不掉,过去当个陪客。
  这地方不错气氛也好,酱汁地道肉质肥嫩,陈默慢条斯理地切肉,视线略略一飞一扫,看到在坐各位竭力地COS出优雅精英的气质就觉得好笑。他想起夏明朗烤的山羊腿,一刀下去热油滋滋地冒出来,撒上粗盐和孜然就是会把舌头都能咬断吞下的美味。同桌的一个人低低咒骂了一声,从酱汁里挑出一小段头发,马上就有好事者叫来了领班。
  陈默安静地作壁上观,他对这种事没什么兴趣,得饶人处且饶人,他懒得开那个口,再说了饿到极处他什么东西没吞过,头发太小儿科了。同桌那几个也是借题发挥,头发事小,面子事大,领班顶不住只能找厨房的人出来道歉,陈默看到那个小厨师的脸,眼底亮了亮,站起来笑道:“是你啊,好久不见了。”
  他走过去揽住米陆的肩膀,转身对桌上的人说道:“我朋友,算了算了啊,一根头发的事闹什么闹?”
  桌上有人知道他的脾气,那是绝对不会轻易开口揽事的主,马上就有人去拉另外那两个,打着哈哈说:“陈哥既然是你朋友那就两说了嘛。”
  米陆一个新手被人推出来顶这档烂事心里正郁闷着,冷不丁看到陈默居然出来救他,顿时傻愣愣地张了嘴,陈默推他,说出去陪我透个气。米陆的脑子还没转过来脚底下已经跟着走了。
  入了夜,太阳隐去了白天的燥热,夜风吹到脸上时带了丝丝凉意。
  米陆跟着陈默走到门外,西餐厅的位置讲究闹中取静大多开在主干道的支路上,陈默看着夜色中悠闲来去的行人,仿佛不经意地问:“最近和苗苑还有联系吗?”
  “嗯。”米陆不太清楚陈默是否知道苗苑又回来了,说话很是谨慎。
  “她现在还好吧?”
  “应该挺好的吧。”米陆说道,上次看到的时候说说笑笑的挺开心的。
  “有……男朋友了吗?”陈默到底还是忍不住,微微转头,把米陆的脸斜斜地罩进视线里。
  “这个,不太清楚。”米陆心中警惕。
  “噢。”陈默淡淡地应了一声。
  米陆也算是好孩子,说了谎话骗人,看陈默的表情就有点不忍心,虽然陈默现在看起来整个就是一面无表情,可面无表情常常会让善良的人们联想到隐忍啊、内伤啊,这一类又萌又让人心疼的词,于是米陆犹豫了一下,凑过去对着陈默说:“我觉得吧,你现在这样不好。”
  陈默失笑:“你又觉得我的人生没意义了吗?”
  米陆顿时大囧,与中华大地上的大部分人不一样,米陆同学是个有信仰的人,一个有信仰的人总会不自觉要渡化别人,因为他们觉得你过得苦,你没有信仰没有依靠。所以米陆习惯对所有他刚刚认识的人问一个问题,那就是:你觉得你的人生有意义吗?当他第一次这么问沫沫的时候让沫沫给抽了一顿,苗苑则很虚弱地被他问傻了,纠结了两天自己的人生到底有没有意义这么哲学的话题,只有陈默斩钉截铁地回了他一句:有!
  做为第一个如此坚定沉着地回答这个问题的人,米陆当时直接被陈默那种坚定的气势给震惊了,因此对他印象深刻,于是他现在讪讪地笑道:“我只是觉得你还是应该要给自己找个信仰。”
  “我有。”陈默转头看向他。
  米陆被他目光中那种沉着所吸引,好奇问道:“什么?”
  陈默想了想:“跟你说不清,但是我有。”
  米陆泄气:“好吧,就算你有信仰,可我还是觉得你需要主的指引,因为你不懂爱。”
  陈默于是笑了,这年头是怎么了,小朋友们的日子过得真学术,情啊爱啊的成天挂在嘴边说,都快开辩论赛了。
  “那你说爱是什么?”陈默挑了挑眉毛,逗他。
  米陆的表情马上变得严肃起来:“爱是恒久的忍耐,爱是……”
  “不,爱不是!”陈默猛然打断了米陆,他忽然想起那一天苗苑哭着对他说她到顶了,她再也不能更爱他一点了,她累了。
  米陆惊讶地瞪着他。
  “爱不是,不要忍耐,至少不要恒久地忍耐,因为忍不到,还不如不忍。”陈默感觉到心口缓缓地抽了一拍,好像血流过猛,一下子堵上了,不过血的感觉。
  米陆惊诧地看着陈默忽然间沉寂,用力在自己肩膀上按了两下,转身走开,笔直的背影溶在餐厅暖黄色的灯光里,却有种莫名的怆然。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
  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爱是永不止息。”
  米陆默默背诵这段他早就铭记在心的教诲,忽然觉得,是啊,这段话不是好,是太好了,太好太好,好到做不到,反而变得不那么好。
  紧赶慢赶的,苗苑总算是赶在国庆之前开了店,正宗的欧式装修风格,连灯光都是莹晶的暖黄,迎街一面剔透的玻璃大窗像是糖果屋的冰糖窗子,整个西点面包的制作过程都放在行人的眼皮底下,这是绝好的广告,这也是绝大的挑战,苗苑决定要给自己更多的考验。
  老板对这家店看得很重,国庆开业大酬宾,他专门多派了三个人过来帮忙,日夜轮班。
  大块的抹茶慕丝切成丁,放在玻璃碗里任人试吃,清苦甘爽的口味,适合这样清朗燥热的秋。苗苑让人在门口用电热的烤盘烘烤巧克力蛋酥薄片,缠绵馥郁的甜香在空气中浓稠之极,好像每一个空气分子都在欢快地手拉手跳跃着,浓香醉了半条街。
  门庭若市,老板很满意。
  三排长原杰在这个国庆的末期失了恋,他的高挑的精致的干练的女朋友终于不耐烦再去调教他跟上自己的格调,决心要直接换个有品味的男人,郑重其事地跟他说了声拜拜。
  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原杰做人一向比较轰动,所以失恋也失得轰动,他COS陈默做操场疾走,一百圈之后让人给抬回了宿舍。陈默站在门口叹气,看来队员的体能素质有待加强,连失个恋都失不起这像什么样子?
  士兵们看陈默来了,就都退了。原杰坚毅地看着陈默,眼中有隐约的泪光,他说,队长你放心,我保证不会耽误工作,我我我,我其实……
  陈默拖了张凳子坐到原杰床边,他说其实我觉得你也不用难过,那女的对你也没什么好,你再找个更好的不难。
  原杰僵硬着满脸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心想,我真傻了,这忠心表得,难道还指望队长能说几句暖心的话来安慰我?
  原杰往床里缩了缩说队长你让我缓一下,明天就能好。陈默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明天哈?原杰想了想,一个礼拜,一个礼拜后我要还这样,你把我绑到靶子上去打。陈默点头,原杰忽然感觉到背后腾起一阵寒气。
  陈默说我去给你买点酒?原杰摇头,他说我喝酒喝不醉的净头疼。陈默面无表情地说哦,原杰便心理阴暗地感觉到陈默在瞪他,于是他低咳了一声试图转个话题,他说队长我能麻烦你个事不?
  陈默点头。
  原杰想了想,表情就有点沧桑,他说你能帮我去买块蛋糕不?国庆那天我和小娆去逛街,她尝了人家捧在街边的一个抹茶味的小蛋糕就想让我给她买,我一看那么小一块就得十五块钱就说贵。结果她就不高兴了,她今天打电话给我说她刚才自己给自己买了两块蛋糕吃了,她吃完以后决定甩了我,她跟我讲,她想不出有啥事是我能干而她不能干的……所以我就想知道那,那玩意儿到底啥味道……
  原杰只觉悲从中来,眼泪汪汪地看着陈默,陈默心想人家就从来没想定下心来跟你过日子,其实那蛋糕好吃坏吃都不重要。
  陈默说好,就这么点要求组织上还能满足你。
  原杰撑起来补了一句,那家店就在粉巷靠南大街那个路口,名字叫人间。
  陈默站在门边愣了一下,说噢!
  真神奇,挺神奇的,不是说天堂太远,人间正好吗?怎么净扯些人间悲剧啊?
  下午,正是阳光最好的时候,不是夏天时那种热辣辣的毒,秋天的阳光干净明快,几乎可以感觉到光线的颗粒落在身上跳跃,陈默开了车窗吹着风,一路开到闹巿区去。
  人间。
  他探头找,精细锐利的眼睛扫过街边匆匆一闪而过的招牌,于是……到了……
  陈默熄了火正要下车,手指停在钥匙上凝住了。
  看错了吗?那自然是不可能的。陈默顿时感觉到自己的视野被缩小了,就像是从狙击镜里看到的目标,十倍放大,精准地套住苗苑的脸,他的眼睛里只有她,别的什么都没有。
  苗苑半低着头在揉面粉,额角的一缕细发从白帽里跌出来飘拂在腮边,随着她呼吸微微浮动,她转头去给炉子点火,发丝抿进了嘴里。苗苑停下来愣了愣,看着自己手上白乎乎的面粉,扬起脸,一只男人的手闯进陈默的视野中,用尾指挑开了那缕头发。
  陈默迅速地扩大了他的视野,那是个干净修长的男人,穿着一色一样的白厨师服和纸质高帽,眉目平和,眼角带笑,陈默确定自己非常地不喜欢这个人。苗苑停下来看着自己的头发无奈地笑,男人的手指又探过来,帮她把发丝勾到耳朵后边去。陈默从苗苑上半身细微的动作中判断出是她在桌下踢了那个人,那应该是一种帮忙的提示,陈默莫名地感觉到心里舒畅了些。
  天很蓝,风很轻,人间的玻璃窗干净得好像不存在,陈默安静地坐在车里看着苗苑忙忙碌碌。
  阳光在空气里划过恰到好处的角度落在苗苑的脸上,陈默看到苗苑脸颊上细微的绒毛在明亮的光线中晕染出薄淡的金色。
  融化的巧克力被倾倒在洁白的大理石板上,橡胶刮刀翻炒着,顺滑的巧克力浆结成半凝的固体。
  苗苑将它们铲回玻璃碗里与原来剩下的巧克力浆搅拌在一起,固体软化,重新融合成泛着丝光的浆液。几个已经成形的蛋糕被齐整地摆放在工作台上,苗苑端着玻璃碗倾斜手腕,调过温的巧克力液流畅地淋上去,凝成光洁的镜面。
  陈默微微闭上眼,仿佛可以闻到巧克力从半空中跌落时所激起的爆炸似的浓香。
  窗外是熙来攘往的人群,陈默看着车子一辆一辆地从他眼前滑过,街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天色渐暗,阳光里渗进了金与红的瑰丽因子。人间的大门被不断地推开,人们抱着一只只方正的纸盒从里面走出来,脸上带着幸福甜蜜的神采。
  生意很好,苗苑一刻不停地忙碌着,她把调过味的巧克力浆滴到手背上测试温度。陈默看着她低头舔尽那块褐色的浆液,表情凝重,若有所思,眼中有种陌生的锐利。陈默忽然记起他其实是看过苗苑干活的,有一次苗苑在关店之后带着他潜进人间咖啡馆的厨里借用烤箱,制作那种带着微酸口感的绵软的蛋糕。那时候的苗苑不是像现在这样的,那时她满眼幸福而期待地蹲在烤箱前面念念有词,陈默从身后抱住她,苗苑回头扬起脸看着他笑,暖暖的身体窝在他怀里像某种毛绒绒的小动物。
  陈默在回忆中不断地亲吻那张明媚而甜蜜的笑脸,他努力回味每一点细微的感觉,苗苑迷蒙的双眼中流露的羞涩缱绻,舌尖滑嫩,温柔地蠕动。
  陈默在车内坐了很久,从艳阳高照到日薄西山,一直……到店家开始打烊。
  他安静地观察着,非常地耐心而且平静,就好像回到了几年前,长久地观察某一个目标,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杂念。他的视线被苗苑的一举一动所牵引,他发现原来那个男人是面包师,在硕大的黑色铁板上均匀码放一个个洁白柔软的小面团,苗苑偶尔会去帮他刷蛋液。他们两个再加上一个打下手的小女生,一直在忙碌着,转来转去,可是手上的动作有条不紊。术业有专攻,任何一项工作如果能做得好,都是优美的。
  夜已深,苗苑笑着与同事打招呼道别,那个男人用铁勾把卷帘门拉下来,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陈默看到苗苑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眼神中似乎有好奇,像是马上要走过来的样子,陈默心里猝然一惊,手上的钥匙一转,发动车子滑了出去。他在后视镜里看到苗苑站在街边愣了一下,转头向另一个方面走去。陈默在前面的路口折转,绕到苗苑前面去堵她。
  十点多钟的大街上仍然很热闹,陈默轻而易举地就跟上了她,这女孩仍然没什么忧患意识。苗苑住在一个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建造的旧式公房里,楼很破但地段不错,外墙上涂着新鲜的涂料,可是楼道中又脏又杂乱石灰剥落。陈默看着楼道里的声控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最后在四楼的一个窗口乍开了一朵暖莹莹的灯花。
  陈默想起苗苑曾经说过,将来有了自己的家,玄关和客厅里的灯一定要是黄色的,日光灯虽然明亮,可只有像火焰那样的色彩才能温暖一个家。
  一个家。
  陈默想起他原本是有家的,可是他从那里面逃了出来,再然后,他就没家了,宿舍就是他的家。
  陈默走到楼下仰起头,呆看那朵温柔的暖黄色的光,一直到它熄灭。
  原杰那天等到熄灯都没等着他的蛋糕,不过,以他的胆色自然不敢去追问陈默为什么放他鸽子,于是陈默理所当然地忘记了这件事。第二天,广大拥有着雪亮双眼的人民群众敏锐地发现陈默有点心神不宁,可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说多错不说不错的基本原则,人民群众都不约而同地借鉴了陈爸爸给他儿子起名时的创意。
  那天夜里,陈默在午夜梦醒,看着窗外明亮的月光,他忽然想通了一件事,自己为什么要躲着她呢?毕竟他们好歹也算是性格不合友好分手,他实在没有必要这么鬼鬼祟祟地好像个偷窥狂似的跟在她身后啊!
  陈默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心想,我果然是傻掉了。
  然后,他的心里又疼了一下,想,我果然是喜欢她的。
  陈默专门准备好,他刮了胡子,换上新洗过的干净衣服郑重其事地出门……买蛋糕。
  走到人间的时候,苗苑正在忙着制作巧克力叶子,她把巧克力融化,用一个小刷子把巧克力浆涂抹在洗净的树叶上,等到巧克力凝固之后剥开树叶,就能得到一片栩栩如生叶脉分明的叶子,很神乎其技的创意,陈默站在窗口欣赏了一阵,走过去推开门。
  前台卖蛋糕的店员笑着说欢迎光临,陈默看到她胸前的名牌:王朝阳。
  “王朝(chao)阳。”陈默轻声把这个名字念了出来,他记得原来队里信息支队的队长就叫这个名。
  “王朝(zhao)阳。”王朝阳固执地更正。
  陈默点头,表示他记住了。
  苗苑做好了一堆树叶无意中抬头,目光蓦然地被定住,嘴唇微张,惊愕地看着陈默。陈默敏锐地感觉到她的注视,轻轻向她点了个头算是打招呼,苗苑想笑得从容点,可是紧张而僵硬的嘴角弯得很难看。她连忙故作忙碌地转过身,心跳得像飞起,刷子在手中发抖,尚未凝结的巧克力液沾了一手,等到她深呼吸控制好心跳回过头去的时候陈默已经离开了,苗苑愣在当场,满脸怅然的失望。
  “刚刚那个,那个少校买了什么东西?”苗苑冲到外间去问。
  王朝阳指着巧克力鲜奶小方说这个。
  苗苑心口一下针刺似的小小抽痛,她不自觉抬起手想给自己揉揉,好好地深呼吸一下,王朝阳握住她的手腕:“哎?!”苗苑低头看到自己满手的巧克力浆。
  陈默用买来的蛋糕当了第二天的早饭,味道不错,也就是不错而已,当然,平心而论比起基地食堂还是要好得多,陆臻这人太挑剔。吃蛋糕的时候陈默不自觉回想起苗苑傻乎乎惊愕的小脸,眼睛睁得很圆,漂亮的小嘴微微张开着,眼神困惑又迷茫,陈默狠狠地咬了一口蛋糕,这丫头是不是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在诱惑人呢?
  同桌吃饭的毛排长们心底齐齐一寒,不约而同地恐惧起国庆假后的训练。
  陈默觉得他这个事干得不错,隔上几天去买一次蛋糕于他而言也不算太麻烦,又不打扰人,又能解心火,他单方面顺理成章地把这个行动固定了下来,几天之后从指导员到士兵都觉得陈默开始正常了,经历过夏的燥热,开始了属于秋日的,天高云淡。
  成指导员感慨,总算是缓过来了,你说这人吧,啊,无情的人总是多情,慢热的人,他也慢冷。
  是的,陈默他缓过来了,苗苑那边爆了!
  死狗!死狗!
  苗苑愤怒地捧着碗打蛋白,下力极大,钢质的勺子敲在玻璃碗上叮当作响,杨维冬听得心惊胆战眉毛直抽,他叹气慢吞吞地说碗要破了。
  你说什么?苗苑恶狠狠地瞪着他。
  杨维冬马上摇头,这个来自天府之国的男孩子身上带着一种绿水青山的清澈气质,脾气很温和,说话慢吞吞的,很得老板的欢心,这年头活蹦乱跳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小男生太多了,肯埋下头认真做点事的人太少。
  苗苑磨了磨牙,手上继续用力,折磨她的蛋白和碗。
  死陈默,烂陈默,可恶的死狗男人!!
  苗苑悲哀地意识到他又在驯养她了,固定的时间,固定的地点,固定的方式!!
  和上次一模一样,那个男人什么都不说,他只是出现!
  苗苑心想我又开始注意时间了,每天在晚饭之后开始心怀忐忑,我开始猜测他今天会不会出现,猜测他在哪一分钟出现。我开始猜测他会在这里停留几分钟,他会买什么?是会改变主意还是继续买同一个东西?
  我真是个没出息的女人,苗苑伤心的想。
  我现在这样算什么?
  陈甫洛夫的狗狗?
  杨维冬忧虑地看着她,这个蛋白,快要被她打出泡了,她不是要做布丁吗?……都快要起角了……算了,反正还可以拿来烤蛋白酥。
  苗苑看到时间一分一秒地临近节点,她的心跳在加速,掩饰不住的兴奋期待与懊恼沮丧,终于,她愤愤然扔下碗冲出厨房,假装整理货架上的面包。陈默看到苗苑今天居然站在店堂里的时候眼睛亮了亮,那个瞬间,他竟然觉得紧张,好像十几岁的毛头小伙子那样胆怯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可望却不可及,甜蜜的期待与苦涩。
  陈默在推门时心想,我应该跟她说什么?正常的开场白是否应该是……好久不见?
  王朝阳热情洋溢地招呼他,你来了啊,还是老样子?我给你包起来?
  陈默看着苗苑说,唔,好的。
  苗苑鼓起勇气转身,成天吃一种东西不腻吗?
  陈默说还好,不腻。
  苗苑于是不知道自己还应该要说什么。
  陈默付了钱,接过蛋糕盒子,看着苗苑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最近还好吧?
  苗苑点头笑,陈默于是也笑了,他说那挺好的。
  苗苑仰起脸看着陈默的眼睛,黑漆漆的,带着笑意很明亮,这店里的天花板上装了密密的小灯,此刻全都映在陈默的眼底,满天繁星似的一闪一闪地发着光。
  我仍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苗苑沮丧地想,为什么人的眼睛不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刻着字,可以一眼就看出他心底的事?
  陈默估摸着时间说我先走了,你晚上回家要小心点。
  苗苑闷声说噢。
  回去的路上陈默车开得很慢,远远近近的车灯划着弧光一闪而过,他经过许多灯火辉煌的街口,他在想她果然已经不喜欢我了,她原来热闹得像一只麻雀,可现在已经不想再跟我多说一句话。
  陈默仍然在固定的时间出现,苗苑于是在等待的纠结中又多了一项纠结,那就是要不要出去跟他说几句话。然而说什么好呢?好像总是三言两语就陷入冷场,苗苑愤愤然地郁闷着。
  几周之后,陈默陪大领导出差去下面视察工作,那些天苗苑越来越心神不宁,杨维冬担心她把盐当成糖揉到面粉里,一直小心翼翼地留心她。
  苗苑在调制巧克力,加了足量的奶油和冰糖的巧克力泛着丝质的光泽,她用勺子舀起巧克力浆滴到大理石板上飞快地移动,杨维冬探头张望一眼,依稀是个陈字,他皱着眉头使劲地想大家认识的人里面有没有姓陈的,忽然想起他们家大老板好像就姓陈。
  苗苑幽幽地叹了口气,把凝结成形的巧克力拗碎,慢慢地吃掉。
  杨维冬试图劝慰她,你不要太担心,老板这人也挺好的,他不会亏待你的。
  苗苑说不是的,是我没有男朋友。
  这样啊,杨维冬哭笑不得。
  苗苑握拳说我得尽快给自己找个男朋友。
  杨维冬陪着她点头,心想这姑娘莫不是在给我做什么暗示?我是不是应该也给她一点回应?他偷偷地看着她纠结的眉目,心中小小的种子蠢蠢欲动。
  (被人民抽打说今儿出货了这么高兴你怎么可以就更这么点……于是被抽打的桔子悲催的来从善如流了,话说我看我最近这状态我真的很担心会天窗啊……)
  出差一周,陈默一共跟着跑了四个地方,马不停蹄地开会,看成绩,看科目,看比武,连夜出评估初报,帮着做指标定方案。有时候遇到下面中队气质不对,太倔太傲,他还得下场去露两手震震人,总队长对陈默的表现非常满意,手上有活,不骄不躁,将遇良才,将遇良才啊!
  最后一天忙完,大家都急匆匆地往回赶,进城的时候天色已黑,成辉拉着陈默回家吃饭,他说你嫂子没有别的优点,就是调得一手东北好馅,包出来的饺子打你嘴都不肯放。陈默跟去吃了,是真的好,居然有纯正的酸菜猪肉馅,这让陈默依稀想起当年郑家娘子的美丽风采。陈默吃饱喝足地站在门口跟成辉说拜拜,成辉笑着追过去说兄弟我送送你。
  成辉住的是部队单位的宿舍楼,楼道里干干净净的,陈默知道他有话要说,慢慢地往下走,果然,下到二楼的时候成辉终于忍不住劝,兄弟哎,你别嫌我多嘴,你也是时候成个家了。
  陈默点头说是啊。
  他想到了那朵暖莹莹微黄的灯光。
  成辉欣慰地看着他,能想开就好啊!
  陈默心想我想开了吗?或许吧!
  因为成辉那个家与成家的劝告,陈默开着车在城中转了一圈之后还是开到了苗苑的楼下,灯还黑着,人还没下班。陈默把车靠边停下,熄了火,闭眼半躺在车里,似乎在等待,又好像不是……
  苗苑提着包行走在夜色中,军用的吉普车总是引人注目,她无意识地多看了一眼,停住,半信半疑地走了过去。站在窗外看进去,黯淡的街灯只照亮了陈默的半张脸,嘴唇很薄,抿得很紧,下巴刚毅,苗苑直愣愣地看了半天。
  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仔细地看,仍然是陈默,下巴上有些胡渣,看起来脏兮兮的,很劳累的样子。
  苗苑记得他的工作一向都是很忙的,偶尔也会要出差,三天两天或者一周。她记得陈默从来不会好好照顾自己,或者不应该说他不会,他只是不在乎,他不在乎吃什么用什么睡在哪里,他不知道他应该被关心,他不知道有人会心疼他。
  苗苑觉得自己眼睛里湿乎乎的,她在想他应该给自己好好找个姑娘疼爱他,他应该有个人,会在他累的时候帮他放一盆洗澡水;她在想,如果你能够对我再上心一点,就一点点,说不定我就能坚持下来,就不会让你一个人在这样的夜晚如此憔悴疲累。
  陈默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夜空清润,星辰如海,全在那双眼睛里,那是一种浓郁而饱满的黑,苗苑被吓到,往后退开一步,陈默推开门下车。
  “你,在这里等人?”苗苑问得很紧张,心脏活泼泼地在胸腔里跳动,好像要从喉咙口里蹦出来。
  “也没有。”陈默靠在车边。
  “那,那你在这里干嘛?”苗苑的眼睛晶莹明亮。
  陈默觉得不好解释,然而,他也不想说谎,于是低声咳了一下,生硬地转过话题:“下班了?”
  “嗯!”苗苑用力点头,突如其来的悲伤让她的眼泪流下,像星光划过夜晚微凉的空气。
  陈默习惯性地靠近去帮她擦眼泪,指尖沾着湿意,凉凉的,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细腻触感。一直被努力维系着的微妙平衡在瞬间被打破,苗苑抬起眼睛看着他,距离忽然近到了危险的地步,呼吸乱乱地搅在一起,气息暧昧。陈默在刹那间醒悟,又困惑,虽然……虽然说是我冒昧了,可是,你也不反感,不是吗?
  苗苑咬着嘴角退开了一步,笑道:“我还是那么……多愁善感的让你笑话了。”
  陈默专注地看着她,眼神中有疑问,苗苑于是落荒而逃。
  陈默回去想了半夜,他详细思考整个的逻辑流程,快到天亮的时候他做出一个决定。
  如果,如果说你看起来似乎也不那么反感的话,如果你,其实也并不讨厌我的话,那为什么,我们不能再进一步呢?
  陈默想来想去,觉得……可以!
  每一个从麒麟出来的特种兵都牢记一句话:完成任务,如果不行,那么尽可能地完成任务。
  苗苑,我想达到你的要求,如果不行,我会尽可能地达到你的要求,所以,再给我一个机会。
  陈默的反射弧虽然长,可是行动力却不一般,于是他的效率也总是相当的不错。第二天,成辉在晚饭之前感觉到陈默停下来充满期待地看着他,于是试探着问了一声有事儿?
  陈默点头。
  成辉挥手,有事儿就忙你的事儿去吧,晚上赶不回来我顶。
  陈默抓起钱包和钥匙就走了出去,成辉看着他的背影嘿嘿一笑,桃花儿开了嘛,这小子。
  陈默在一路开车时思考他等会儿要怎么跟苗苑说,而苗苑又会怎么回答他。如果苗苑同意会怎么样,如果她不同意,又要怎么样。原杰曾经向他唠叨过一个道理,说女人嘛,都是口是心非的,所以女人说不其实就是,女人说要走,那只是希望你能留下她。陈默对这个理论抱有一定的怀疑,主要是因为他觉得这样也太闲了点,而次要是因为原杰如此精通理论,那不是也失败了吗?很明显他的女人说要走的时候,没有期待着他说留下。
  最后陈默决定,管他呢,我们总是要先看到目标,才会知道要用怎样的角度开枪,才知道风速多少,仰角几何,怎样纠偏……如果一枪不中,没关系,再打一枪。陈默觉得这世上的道理千千万,咱总得找一条适合自己的理论当基础。
  所以,陈默想,按照标准程序他应该进去很有礼貌的邀请苗苑吃顿饭,按照标准程序他应该先问一下她最近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男朋友,按照标准程序……
  按照标准程序……陈默推开门,四下张望之后,没有找到苗苑,心中非常失落,一般说来苗苑都是在周三休息的。
  王朝阳热情地招呼他,你来了啊,老规矩吗?
  陈默摆手,说今天不要了,苗苑在哪里?
  王朝阳马上警惕了,早说了嘛,一个男人天天上门买同样的蛋糕,这种事怎么看怎么不正常,果然是来泡妞的,她摇摇头淡定的说:“今天人不在,跟男朋友约会去了。”
  可惜了,虽然是熟客,但是杨维冬昨天晚上刚刚向她讨教苗苑的口味爱好,怎么着她也不能撬自己人墙角。
  陈默顿时冷下来,盯着王朝阳的眼睛咬字重复:“男朋友?”
  王朝阳一时被他盯得说不出话来,僵硬地点头,好可怕,额滴神咧……
  “她男朋友,是……?”
  “我们店里那个……就是那个……”王朝阳不自觉脱口而出,说到一半才醒悟过来我为什么要告诉他,他算什么人呢?
  陈默发现那个面包师果然也不在,他垂下眼略点了个头,低声道:“麻烦你了。”
  王朝阳嘴角僵硬地一抽,强笑:“不麻烦。”
  按照标准程序,他这样的经历应该叫做,目标对象,忽然失去攻击需要,他潜伏三天,追踪千里,终于发现并锁定目标,然后上面说:别打了回来!
  陈默站在人间的门口徘徊了一下,漫无目的地随着人流而走,这条路上走着形形色色的人,或者匆匆,或者悠闲,陈默茫然地看着他们,视线从那些无差别的脸上滑过,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似乎,他总是慢了一步,让一些东西从自己的指间滑过,等到那种触觉传到大脑,再握紧,手中已经空空如也,只差一点点。
  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与他擦肩而过,陈默被挤到一家鹿港小镇门口,门开门关时从大厅里飘出来一段熟悉的乐曲……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陈默站在门口愣了几秒,鬼迷心窍地推开门走了进去。侍应生热情的过来招呼他,把他引到靠窗的位置递上菜单,陈默专心在听歌,漫不经心地说随便,好的,就这样。
  李宗盛那把拖泥带水的嗓音在空气中浮动,极淡的沧桑,百转千折的居然还有几分豁达的味道。
  是鬼迷了心窍也好,是前世的因缘也好。
  然而这一切已不再重要,如果你能够重回我怀抱。
  ……
  虽然岁月总是匆匆的催人老,虽然情爱总是让人烦恼。
  虽然未来如何不能知道,现在说再见会不会太早。
  ……
  一曲终了,陈默终于有心情打量店里的环境,这家台式饭店,背景音乐一直不停地放着滚石的老歌,带着浓浓的怀旧味儿,装修简单明快。侍应生端了一盘冰沙放到自己面前,陈默尝了一口,很甜,但是很冷,陈默把勺子放下,看窗外往来的人群,日暮西沉,艳色金红的晚霞把这城巿燃烧成一片辉煌的火海。
  按说以陈默的年纪,他的青春已经错过了李宗盛和罗大佑的时代,可是当年他军校的一个室友狂迷李宗盛,陈默对音乐没有太多感触,他总是漫不经心地听着,漫不经心地哼两句,于是永远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因为听到某首歌而潸然泪下,为什么有人会对一个歌者抱有崇敬的心理。
  而此时此刻,陈默在这个色彩浓烈的黄昏一人独坐,在人群喧嚣中回味自己的寂寞,他忽然记起室友说过的一句话,他说我喜欢李宗盛,因为他试着不露痕迹,告诉我爱情的道理。
  这句话很苍老,很模糊,好像压在记忆的箱底已经很久很久,展开看的时候满是尘埃。
  陈默记起当时的他是完全不在乎什么叫爱情的,每一个壮志雄心的男人在二十出头的时候都不在乎什么是爱情,在他们看来,爱情就像面包上的草莓,红艳艳的,诱人的美味的脆弱的……装饰!
  对,关键词在最后一个,无论多么美好的形容词都不能抹去最后那个名词的定性:装饰!
  所以那个时候的他对室友的喜好不置一评,如果说爱情本身就不重要,那么,爱情的道理更不值得太关心。我们年轻的时候都曾经疯狂地追求过某些东西,也曾经不屑一顾地放弃过很多东西,而那其实都是因为我们的无知。陈默心想,大概就是如此,他的无知让他错过了他生命中最好的姑娘,可是,如果没有相遇、别离、错过,无知的人要怎么才能知道起来?
  陈默离开那间餐厅的时候,辛晓琪激扬的嗓音在耳边回响。
  被爱是奢侈的幸福,可惜你从来不在乎。
  ……
  我们的爱若是错误,愿你我没有白白受苦
  若曾真心真意付出,就应该满足。
  ……
  啊!多么痛的领悟,你曾是我的全部。
  只愿你挣脱情的枷锁,爱的束缚任意追逐。
  别再为爱受苦
  ……
  陈默记起那时苗苑看着他泪流满面,她说她不行了,她说你不爱我。
  她振振有词理直气壮,她逻辑分明有理有据,她其实是在等待着自己去反驳她。
  陈默心想他当时应该堵上她的嘴,把她抱在怀里狠狠地亲吻,他应该牢牢地抓紧她,绝不放开,他应该断然地告诉她……
  不,你弄错了,我爱你!如果你还觉得不够,那我就加倍好好爱你!
  然而他没有那么做,他克制又有礼,他宽容又大度,他表现得无懈可击,或者,那其实只是因为,当时,自己,也是有犹豫的吧!
  错过了的,总是要到错过了之后才知道错过。
  苗苑今天挺开心的,本来老板一早就说过要在店里满月的时候请大家出去HAPPY一下,只是店里事儿忙没机会,昨天在杨维冬的倡议,自己的支持,还有沫沫的附议之下,老板终于包了一辆面包车,请大家去秦镇吃大刀米皮,雪白的米皮,锃亮的大刀,米皮切得细细的,拌上酸芹菜豆芽辣椒油,那叫一个香,又酸又辣又够味。
  一开始苗苑还抱怨,专门出一次城,居然就为了个小吃,可是一吃到嘴里才知道那是真的值,拍着桌子也不能放啊!老板好人做到底,回城时一个个地送到了自己家里。
  入了夜,晚风送爽,老板开了车上的电台放歌,是首老歌,苗苑轻轻跟着哼了一路。
  似乎是从某一天起,陈默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苗苑回忆了很多次,确定是在那天晚上他在她小区里出现之后。苗苑自嘲地笑了笑,她有过一些猜测,一些怀疑,可是那又如何呢,这世界其实真的存在巧合,而事后我们也无力去分辨。
  沫沫打好计划决定要和米陆同学共同创建良好的革命未来,于是退了自己那边的房子去和米陆一起住,退房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些年收了那么多杂物,所以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各家儿子,各家亲妈领走。苗苑无奈地接手了一批自己的旧物,其中就有那只BH的超级大兔子。这是苗苑曾经的宝贝,但不是沫姑娘的,能看得出来这只兔子这半年来在后妈家里过得挺憋屈,漂亮的长毛沾了灰,灰头土脑的一大只,苗苑守着它看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给澡盆里放水……
  秋色正浓,银杏的叶子染出金黄色的风,苗苑捏着酸疼的胳膊腿儿,瘫在小沙发上看着阳台外,那兔子沾了水越发狼狈得不能看了,可怜兮兮地被苗苑栓着耳朵挂在那儿,在风里一下一下地晃悠。苗苑看着看着,慢慢微笑起来。
  被爱是奢侈的幸福,可惜你从来不在乎。
  我们的爱若是错误,愿你我没有白白受苦。
  若曾真心真意付出,就应该满足。
  苗苑想起那天她在车上听到的那首老歌,叫什么名字来着?当时还被老板嘲笑毛文化来着,算了,忘了就忘了吧,不过那歌词说得还真是挺有道理的,所以要说这歌啊,还是老的有味道!
  人间的好生意引来了一些跟风者,苗苑再接再厉地打算要给店里上档次,开出一个系列来做纯正的动物鲜奶油。这年头人们听到动物就觉得会发胖,捧着植物二字就以为和健康直接划等号,其实根本不是这样。氢化植物油里含有大量的反式脂肪酸,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健康的好东西。
  上次苗苑在店里代王朝阳的班,某位穿着入时的小姐高傲地向她抱怨,你们店里的东西怎么全都是用什么黄油啊奶酪的,为什么不用麦琪淋?植物性的才健康,又不会发胖。
  苗苑听得一口鲜血差点喷出来,麦琪淋什么价钱?动物黄油是什么价钱?苗姑娘欲哭无泪地向她解释了半天利弊,时髦女郎半信半疑地去了,由此苗苑深切地感觉到,经验主义害死人啊!!
  店里卖得最好的奶油小方是草莓味的,可是选试点的时候苗苑鬼使神差地选了巧克力,广告做得炫,科普够到位,东西也实在是好吃,新产品一下就轰动了。而且是完全超出苗苑意料之外的大成功,点评网上被人打到26分,一天可以卖出去几百块,老板乐得合不拢嘴,又给苗苑招了一个助手来帮忙。
  苗家老爹的梅子酒一直都藏在酒柜的最深处,当初苗苑就是用这个酒来钓陈默的,钓到了之后这酒就功成身退。那天苗苑看着瓶里淡青碧色的液体再一次的鬼迷心窍,她倒出来一点,于是一批十六块小方都带上了淡淡的梅子酒的醉意盈然。第二天苗苑听到王朝阳费劲地向顾客解释说我们这儿的巧克力小方一直都是这个味儿啊,从来没有放过酒,真的从来没有过酒味。
  她偷偷地抿起嘴角。
  后来苗苑控制了用量,一天只做九块混在普通的小方里搭着卖,于是那些精心调制倾情呈献的,曾经只打算让一个人品尝的青梅巧克力奶昔蛋糕,流到了这城巿里形形色色的有缘人手里。王朝阳很快地发现了苗苑的秘密,开始神秘兮兮地诱惑顾客,她说我也不知道啊,要不然你多买几块,说不定就会中呢?
  苗苑转过头,冲着王朝阳眨眨眼,杨维冬感慨了一下,现在的女孩子真会做生意。
  陈默后来没有再去过粉巷,不过蛋糕倒是没少吃,原杰因为一块抹茶慕丝丢了个女朋友,愤恨之下把人间店里的东西吃了个遍,吃完了气也出了,倒吃出了感情,隔三差五地也会去顺点什么来尝尝。陈默就托原杰记得给他带巧克力小方,原杰于是感慨这男人的心和胃还真是一起的,心被甩了,胃还惦记着呢。后来巧克力小方的植脂奶改换成了鲜奶油,陈默忽然发现记忆中的味道又浮上了心头,可惜还差那么一点,就是差那么一点点,让他怅然若失。
  原杰习惯性地在周末出去逛个街,买点日用品,理个发,顺带给自己和队长买宵夜。原杰觉得自己的水平是越来越高了,那么个小小的脆弱的小蛋糕一路拎回来居然还能一点不乱也真不容易,原杰生怕放久了东西走形,为了确保胜利果实他直接给陈默送了过去。
  陈默正在准备周一去队里开会的发言材料,晚饭没吃刚好也饿了,拿起来就咬下去一口……原杰便眼睁睁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的冰山队长在一瞬间变了脸色,仿佛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一眼,冲出门去。
  乖乖,咋个情况?原杰伸长了脖子看陈默消失在走道拐角。
  陈默一路车开得急,胸口乱乱的闷闷的一团理不出个头绪,一头撞进门之后才发现失语,尴尬地隔着玻璃张了张嘴,苗苑在里面看到人,绕出来见他。
  “有事儿吗?”苗苑难得看到陈默着急,觉得很受惊吓,天塌了还是地陷了?
  陈默掩饰地握起拳头放在唇边咳了一声,问道:“你现在是不是又开始做那种有酒味的蛋糕了?”
  苗苑顿时紧张,她条件反射就想抵赖。
  可是陈默却忽然看定了她:“我刚刚不小心可能买错了,把你弄给别人吃的蛋糕买走了,所以……那人买错了东西有没有发现?他有没有发现不一样?其实我觉得你如果现在喜欢谁,别像当初那样了,万一他吃不出来怎么办,你喜欢他还是直接说比较好,真的。”
  “我跟他说过的,”苗苑笑了,“但是他不爱我,其实没关系,我现在知道他一直都很关心我,我现在也挺高兴的。”
  “他不爱你?”陈默忽然握住苗苑的手臂:“那他既然不爱你,你也别耗着了,没意思的耗着也没用,你……能不能再考虑一下我?”
  “啊?”苗苑傻眼了。
  陈默看到店里的店员顾客们正在往这边张望,他咬了咬牙直接把苗苑拽出门去,苗苑正被那句大雷劈得脑子里晕乎乎的,完全没有反抗地就让他给拉跑了。
  陈默找到路边人流稀少的地方,转身把苗苑锁到自己与墙壁之间。
  “是这样……”他试图解释。
  苗苑眼巴巴地看着他。
  陈默顿时觉得脑子里一下又乱了,很多话不知道从何说起,也不知道要怎么说,硬生生地堵在胸口,人们在被逼到极处的时候总是喜欢说要不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好像那上面清楚明白地刻着字。
  陈默想我真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看看。
  可没用啊!
  那只是血乎乎的一团肉!
  “我,我,如果……”
  陈默焦虑地看着苗苑的眼睛。
  “我爱你了,你回来吗?”
  苗苑觉得自己现在很晕乎,当然之前她更晕乎,所以陈默在问完那个问题之后,看着她明显已经有点僵硬的表情马上说你不用着急回答我,你可以慢慢想。
  苗苑于是松了口气,想,嗯好的,我慢慢想。
  陈默说我不急,我有很多时间,我可以等,所以你不用马上给结果,你好好想。
  苗苑心想好,我好好想。于是,你就打算这么等着了?
  苗苑困惑地看着陈默,陈默被她看了几眼,看毛了,忽然莫名的就紧张起来,急匆匆地摞下句话,那,那我明天再来找你。
  苗苑歪着头看陈默落荒而逃的背影,心中无比困惑地使劲儿思考,难道被震撼的人不应该是我吗?
  苗苑被震撼了,被震撼到无法言语,于是她直接连线了沫姑娘,沫沫收到消息,发出了与苗苑相似的短而急促的惊呼,感慨,陈默他这次又抽什么风?
  苗苑无语。
  沫沫沉吟几秒,说我过来一下。
  于是王朝阳等人就看着苗苑心神不定地看着门外,杨维冬其实很想问苗苑刚才那个人是谁,可是直觉告诉他,那就是个重量级的人物,重量级到炮灰他这么个小透明像玩儿似的那种人物。杨维冬心情沮丧,他最近和苗苑相处不错,正在准备更深入地发展,输给过去时这个太惨烈了,他一边用力地揉着面团一边想自个儿这回真TM冤。
  沫沫到得很快,苗苑马上两眼放光,以革命战士在穷途末路之际看到老区亲人的热切眼神看着她,沫沫手扶上她的肩膀,劈头盖脸地就是一句:“你答应他了?”
  苗苑摇头:“还没。”
  沫沫舒一口气:“还好。”
  “不能答应吗?”苗苑纠结了。
  “不是能不能的问题!咱现在不讨论这个,听我的,悠着点,没错!”沫沫郑重其事地把苗苑拉到角落里,平常所有的嬉笑都收起,严肃得吓人。
  苗苑眼巴巴地看着她吞唾沫,由衷地感觉到人家可以把小米调教得这么乖巧听话力求上进,那就是有理由的,有水平有理论有实践,哪像她呀,一个恋爱谈得支离破碎。
  “那我现在要怎么办?”苗苑虚心求教。
  “你,啊,”沫沫严肃地指着苗苑, “上次,你车祸那次,你说你要断,你就真断了,说真的那次我特别钦佩你,说断就断了,比爷们还爷们。”
  “所以,咳……我应该,就别理他?”
  “这个问题先放一放,现在的问题是,你要端正态度,解放思想!本来你和陈默都分手了,我也懒得说你了,可是现在陈默横插这么一杠子,我就得给你翻翻旧账,你知道当初你错哪儿了吗?你就是错在对他太好!”
  “我对他好也是错啊!”苗苑抱怨。
  “对,大错特错!”沫沫随手抓了架子上一个面包问苗苑:“这东西你们这儿卖多少钱?”
  苗苑瞄一眼:“五块八。”
  “你怎么不卖两块呢?”
  “那还不得亏死啊,面粉多少钱一斤了你知道不,还得开房租……”苗苑激动了。
  “行行,你也知道东西卖太便宜了会亏啊?过日子,说穿了就是做生意,虽说不像菜场买菜吧,三毛钱就一定能拿回一把葱,但你不能偏离价值曲线啊。”
  “我文盲没念过大学,你说这么高深我听不懂。”苗苑被那句大错特错深深地打击到,哀怨地瞪着沫沫。
  “这玩意儿高中就学过好吧。”
  “你欺负我没念过高中!!”
  “你这丫头,”沫沫愤怒地掐她肩膀,“我就不相信你们师专不教马经?”
  苗苑低头数手指。
  沫沫停了停神,心想,我这都让她拐哪儿去了:“苗苑,你知道你们两个当初为什么过不下去吗?就是因为你面包卖得太便宜,你太纵着他,明明都委屈上了还不敢说。结果到后来,你这边亏本做不下去了清盘走人。他呢?他没为你花过多少心思,他没对你下成本,所以你走了就走了,他也不伤心,你明白吗?”
  苗苑无奈:“可是我怎么知道,他不会嫌我贵了呢?”
  “咱们店里定价是怎么定的?东西做出来,成本算好,找人吃,问问这个价钱能接受吗?再高一点行不行,再低一点怎么样?我爹妈就老觉得米陆配不上我,小厨子没前途,可我就喜欢那样的,虽然没别人有本事,但他肯听我的。谈恋爱这个事,贵贱就看人心,觉得值就好,觉得不值就得敢要价。”沫沫按住苗苑的肩膀:“所以,你这次给我悠着点,矜持懂吗?别像以前那么上赶着,你得让陈默先出点血,别他一招手你就小心乱跳的,你再这么着当心我抽你。而且你这也不是对他好,你这么亏本贱卖的你要是能卖到底,我也就认了,你们俩那叫天生一对,可问题是你撑不住啊,到最后你又跑了,你这叫什么?你这叫害人害己。”
  苗苑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半晌,为难地问道:“那我到底应该卖多少钱一斤呢?”
  沫沫无语地望了天,心想这么个千古迷题,你问我?
  沫沫临走的时候对苗苑说矜持,矜持那俩字儿会写吗?矜持,我真恨不得写好贴你脑门上。苗苑说得了得了,你当我傻瓜吗?沫沫在心里骂,你当你不傻吗?傻丫头!
  其实苗苑琢磨着,就算是沫沫不叫她悠着点,她现在也只能悠着点。陈默这么没头没尾地横插一手,你说拒绝吧,他都没干什么,无从拒绝起。说接受,那什么老话说得好:你让我滚,我滚了,你再让我回来,对不起,滚远了。
  苗苑心想,当初是自己说要滚的,信誓旦旦地说要滚远,就得有个滚远的样子,就算是只傻瓜,也不能让人一招手就滚回来吧。所以,苗苑深吸了一口气,咱现在也得学学那奢侈品,得端着卖,你要研究顾客的心理,你能在二十块给卖出去的东西,在三块这个价位它就不一定会受欢迎。
  所以说,顾客的心理是很微妙的,就像男人的心情一样的那么微妙,嗯,还有女人的。
  那天晚上,苗苑在开始时一直留心手机,好像有根无形的线在牵着她,留心到后来忽然想起她的新号码陈默没有,苗苑停下来笑了笑,把手机放回到柜子里,工作很忙,转来转去的,她也就把事情抛到了脑后。到点关了门,苗苑与大家一圈道完别,习惯性地把手插进口袋里往回走,转过街口便看到陈默靠在街边的路灯下面,制服被街灯昏黄发红的光染成暗色,漆黑的双眼里映出霓虹的喧嚣。
  苗苑一时吃惊:“好巧啊,你等人?”
  “等你。”陈默站直了身体走过去。
  “噢,真的啊!”苗苑感慨,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俏皮话都学会说上了,苗苑又走了两步才发现不对,猛地一转身冲跟在自己身后的人问道:“你真的等我?”
  “我送你回家啊。”陈默低头看向她,回答得理所当然。
  苗苑顿时脚软了,哎呀妈啊,这什么待遇啊?
  为了更好地对敌作战,达到知已知彼百战不殆的境界,陈默在下午回到驻地之后开了一个战前小组会议,详细地分析了一下目前的敌我形势,深刻地剖析了一番红方的战略战备。
  目前正处于休假状态的陆臻中校与目前正处于被甩状态的原杰中尉,利用先进的通讯设备携起手来对他进行了一番严肃的批评再教育。陆臻基本上已经把这个事上升到了军人与男人的荣耀问题,大意是我就说呢,怎么好好的就被人给甩了,这么善良、这么好搞定的姑娘你都搞不定,陈默你也别混了,以后出去不准穿着制服招摇,咱们中国人民解放军丢不起这个人。而原杰的意思是,队长你别嫌我说话不好听,你只要有我1%的努力,嫂子也不会跟你说分手。
  陈默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两个人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回事地埋汰,并且相互交流彼此的追人经验,大有结成统一战线的趋势,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
  陆臻说,默爷你放心,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累不累看看革命老前辈,就你这么点困难算什么呀,你想想兄弟我,我当年那可是珠穆朗玛的高峰啊!不照样让我给征服了吗?你就记住我一句话,一切反动派那就是纸老虎,经不起你一下戳,你要是一下戳不透,你就给我温柔地,执着地,循序渐进地慢慢戳,总有戳破的那一天。
  原杰点头不迭,对对对,还是陆团长总结得到位。
  陆臻清着嗓子谦虚了一下,然后继续:好,等你戳破了,你千万别认为这么就大功告成了,不是这样的,哄老婆那是一个长期的漫长的工程,我们男人稳定自家后院的一个根本宗旨就是,老婆基本靠哄。你得投其所好,你要温柔体贴,你要让他觉得没什么抱怨,基本上这个世界上就你对他最好……
  陈默说,嗯,你老婆。
  陆臻说怎么,你对我老婆有什么看法吗?
  陈默说我不敢。
  原杰暗自心惊,我靠,什么样的绝色美人让陆中校追得这么千辛万苦,让他们家队长都不敢对她下一字评语。
  陆臻哼了一声,我谅你也不敢,小杰子,来报个手机号码给我,看好你们队长,连个女人都搞不定,唉……陆臻长叹气,做辛酸无尽状。
  陈默忍不住反问我搞不定,难道你搞得定?
  陆臻闲闲地回他一句,我也就是不兴搭理那些小姑娘,毕竟咱也是有家室的人了。
  陈默心中默默地呕出一口血。
  陆原二人组在合伙把陈默糟蹋得体无完肤之后,给他开出了一个行为准则,起初那张单子看起来几乎有点玄幻,类似于三从四德,三纲五常。陈默看着单子嘴角抽搐,他说陆臻你当年……
  陆臻截断他的话头,无限感慨,可不咋的啊!!
  陈默心中再次默默吐血,他挑其中看起来还比较靠谱的背了一下。如果说陆臻那媳妇儿算是珠穆朗玛,那苗苑最多也就是西安城外华山的那点高度,打个五折执行,应该也绰绰有余了,陈默这么想着,心中颇有罪恶感。
  那天晚上苗苑和陈默并肩而行,一路走回去。苗苑的神志总有那么一点恍惚,这种恍惚不是说天上掉馅饼砸晕了,又或者是受宠若惊得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而是一种困惑,类似于,让她想问问:陈默你到底想干嘛呢?
  苗苑思来想去,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层出不穷的都是诸如“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又或者“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一类颇具被害妄想症的名言警语。因为苗苑的恍惚,于是他们一路无言,陈默提了几次话头都没等到接话,终于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被人沉默的痛苦。走到楼下时,苗苑停下脚步看着陈默,迟疑地:“其实,如果你以后工作忙……”
  “我如果有事忙不能来,就提前打电话告诉你。”陈默道。
  哦,苗苑点头。
  “所以,你的手机号码。”陈默问道。
  苗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说我等会儿给你发消息。陈默看着黑漆漆的楼道坚持一定要送苗苑上楼,这个事他已经纠结了很久,他对楼道有心理阴影,总觉得那里藏着一个面目模糊的怪叔叔,随时会拦住天真无邪的小红帽。苗苑仍然保持着她受惊又困惑的表情,僵硬地点头说好。
  关门时合租的女生眼尖看到一个背影,八卦地追问是否男友。
  苗苑垂着头郑重地思考,郑重地摇了两下,她站在窗边往下看,看着陈默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苗苑想了想拨电话给沫沫。
  知心沫姐听苗姑娘说完首尾,堪堪倒吸了一口冷气:陈默这死狗真开窍了啊!
  苗苑犹豫着问:“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呢?”
  “还那俩字儿,矜持!别跟那没沾过腥的猫儿似的。”沫沫趴在沙发上啃苹果,说话的声音就像青苹果那样青涩爽脆:“不就是接送个上下班儿嘛,这算什么啊,小米还每天接我回家呢。”
  沫沫一挑下巴,冲对面的米陆飞个媚眼,米陆心里一乐,笑出一对小酒窝。
  苗苑急了:“你那是顺路一起回家,不是一回事!现在从他单位到我这儿,开车得半小时,我走回去才十分钟。”
  “没事儿啊,姑娘,悠着点,你就让他追追,看他能生出什么花样儿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而言之一句话……”
  苗苑咬牙切齿地陪了她两个字:“矜持!”
  苗苑放下手机仰天长叹:好!我矜持!
  其实谈恋爱能有多少花样呢?一起聊个天,逛个街,看场电影吃个饭,也不过就是单身时的无聊消遣,只是多了一个人,才让无聊的事变得更有滋有味。陈默那天晚上等了半夜没等到苗苑给他消息,对照陆原泡妞组合的分析大概是苗苑还在记仇,要让他尝点苦头,心中不免感慨了一下现在的小姑娘真幼稚,同时又感慨了一下原来等待的滋味是如此的忐忑与心焦。
  陈默心想,一世英明尽丧,我居然也有了如此婆妈的一天,回头想想陆臻又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按比例分析,陆臻的当年应该比自己婆妈多了。第二天晚上,陈默又一次准时出现在街角,半路上装作不经意再次提起电话的事,苗苑做如梦初醒状,手忙脚乱地把手机从兜里拿出来。
  陈默心底一松,原来,原来她只是忘记了,可是这一紧一松的心情它应该叫什么?这是否就是所谓的患得患失呢?
  陈默把号码输入手机尝试拨号,他被这丫头黑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悠长的歌声悠悠地响起来,苗苑愣了几秒才想起按掉,陈默随口问了句,什么歌,挺好听的。苗苑笑道,忘了。
  哦,陈默应声,歌词在脑子里飞快地闪了一下:我的心是一片海洋,可以温柔却有力量……
  的确是很好听的歌,温柔却很有力量。
  陈默看着苗苑小小的身影,就像这个女孩给他的感觉,可以温柔却很有力量。
  原杰最近正处于失恋后的恢复平台期,感情生活空虚无聊,闲时没事的唯一乐趣就是指点他们家队长谈恋爱。陈默偶尔也会向陆臻报告一下他目前的进度,陆臻总会感慨万端地唠叨:太弱小了,太弱小了……言下之意,兄弟你放心,一直往前走,胜利只是个时间的问题。陈默于是自信满满的,当我们全心全意为了一个注定会幸福的结果而努力的时候,总会觉得生活充满了奔头。
  五队的战士们也随之心花怒放了起来,即使训练强度还是一样大,训练要求还是一样的严厉,可正是因为如此,队长脸上的笑容才显得如此珍贵啊!!
  队长结婚吧,结婚吧,结婚吧……
  虽然同样是聊天、逛街、吃饭、看电影,陈默也不得不承认原杰的花样就是比他好得多,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苗苑如果甩了他跟原杰跑了那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所以他决定在婚前不让原杰有机会和苗苑单独相处。
  而苗苑最近则老有种心慌不着靠的感觉,就好像你一直肖想某种美食而不得,忽然间有人给你铺了一桌子,于是下筷的时候不免小心翼翼,不是说不好吃,只是半咬半吞半吐,总觉得不落胃。
  苗苑偶尔会忧心,当初是我把五块八的面包贱卖成了三块,最后亏损清盘关门大吉,将来可千万别是你陈默一时冲动下血本,五块八的面包甩过来十块说别找了,最后买不起,说不吃就不吃了。苗苑问沫沫,你说会不会这样?沫沫说你当我神仙啊?苗苑问我要不要让他也悠着点。沫沫横她一眼,他现在是为你干嘛了啊,为你生还是为你死了啊,我看你当初就是被陈默欺负狠了,好日子不会过,犯贱呢。
  苗苑被她骂得脖子一缩,心想,还真有点。
  原来陈默就说爱她,可是她感觉不到,真的感觉不到;现在陈默也说爱她,是啊,行动是有了,姿态是做出来了,可是为什么心里反而更不安定呢?像假的,做出来的,学出来的。可能他一圈转回来,发现也就你苗苑看起来还不错,各方面也还算符合要求,于是,就是你了。你要什么就给你,哪怕他没有。
  苗苑觉得脑子里乱乱的,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也不知道到底算不算有问题。
  可是什么叫爱情呢?纯洁的透明的玻璃一样的?那啤酒瓶子一样的算不算?苗苑有时又想,她是不是把爱情想象得太高尚太美好太风花雪月了,脆弱得像团雪似的,好像怎么着都能弄脏了它。
  迪斯尼出了新片,陈默攥着两张电影票去找苗苑,这片子是原杰介绍的,陈默事先也没在意,开了场才知道是动画片,三D恶搞,陈默不像某些人那样拥有永恒的LOLI心,他从小连猫和老鼠都不爱看。
  陈默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摸摸地看过去,苗苑的面孔模糊而双目晶亮,映出大屏幕上的斑斓色彩,勃勃有生气,她一直不停地笑,几乎合不拢嘴,脸颊鼓鼓的像一只饱含着水分的红苹果。
  于是苗苑看着电影笑,他就看着苗苑笑。
  这个女孩,在他还蒙昧无知的时候一头撞过来,他将她捞住了,其实并不太明白自己手里握住的是什么。他将她放在身边,她的好他不是不知道,只是那种存在,像植物,像一棵树那样安静的存在。他沾过她的荫凉,闻到暗香浮动,他为她浇水施肥,他以为这样就足够了。却不知道一个女人从来都不会安心做一棵树,她们是渴望爱抚的生物,她们需要你时不时地看她一眼,将她抱在手里,她们是猫。
  陈默伸出手,在苗苑头顶揉一揉,苗苑偏过头不满地瞪他一眼,固执地摆脱他,把视线投向大屏幕。陈默笑了笑,莫名其妙竟觉得安心。以前的苗苑像一棵树,忽然间在他身边长出来,但其实并不归他所有,于是她来了又去,他都抓不住她,没有人可以真正拥有一棵树。那时候苗苑说我不欠你的。是啊,陈默想,你不欠我的,我给过你什么?我什么都没给过你,所以你要走,我也留不住。可现在不一样,你是我一点一点拉回来的,我在慢慢地重新认识你,我得在你身边织下一张网,你才会属于我。
  陆臻说,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你就要学着重新认识他,去发现他的优点,发现他与别人不一样的地方。虽然人和人都一样,两个眼睛一张嘴,但情人的眼睛应该要比别人发现更多的东西,只看你是不是能找到,找到他的好,独一无二只有你能看到的好,那是专属于你的财富。
  陆臻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幸福得让人嫉妒。
  电影散场时人潮汹涌,陈默总担心苗苑那么小一颗让人挤挤就没了,于是牢牢地握着她的手攥在手心里。苗苑的手不大,细滑而柔软,握在掌心里感觉热乎乎的。走出电影院,冷风扑面,苗苑抽回手摸了摸脸。陈默一时握住了,忽然又被抽走,掌心连着心底齐齐一空,他转头去看她,苗苑已经把手插进了口袋里,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吃宵夜吗?我请你。”
  陈默说:“我请吧。”听说约会时不能让女孩子花钱。
  要是说那烤肉啊,还是里木家的好,苗苑挨着陈默一起站在昏暗破旧的巷子里吃烤羊肉和腰子,她想起那天抱着大兔子站在巷子口等,陈默从里面把烤肉买出来给她,也是这样又香又嫩的滋味。苗苑心想,他们其实有个挺不错的开始,可是为什么后来会分开呢?其实,可能那时候大家都有点错吧!
  窄巷的深处传来零碎的呼痛和钝闷敲击的声音,陈默的脸色一变,把剩下的烤肉塞到苗苑手里。
  “帮我拿着。”他转身就往里跑,摊档的老板连忙去拦他还是晚了一步,急得跳脚:“哎呀,那帮小混混帮派掐点呢,他一个人过去有个啥用啊!”
  苗苑吓得心脏一停,拔脚就追了上去,这卖一还送一,老板气结,连忙掏出手机报警,可是急归急,毕竟不敢跟过去瞧瞧。
  暗巷子往里走,七绕八绕地转过去,鬼影重重。
  苗苑正在心急如焚时眼前却一亮,她看到陈默笔直地站在一个巷子口,堵着,一动不动。苗苑急得大叫,陈默偏过头略看了她一眼,眸光闪了闪,手上一甩,好像魔术师似的凭空变出根一尺多长的棍子。
  巷子里的人要往外冲,陈默却往里走,苗苑不放心地跟过去看,明晃晃的白刃映在月光里发出惨白的光,她吓得惊叫了一声,连忙把拳头塞到嘴里,不敢出声,怕影响到陈默。
  陈默其实很想回头告诉苗苑你别怕,不会有事的,可是对方有人心太急,已经冲了过来。刀光闪闪,寒气逼人,陈默侧身躲过,一甩手,棍尖敲在那人手腕上,毛骨悚然的惨叫与令人胆寒的碎裂声一起响起。
  陈默皱眉,下手还是重了。
  几个小混混急红了眼,顾不上宿仇一致对外,刃口砸在棍子上拖拉出瘆人的金属摩擦声,陈默找准关节敲过去,转眼间又倒了两个。
  “你们别一起过来!我收不住手。”陈默把脚边一个抱膝乱滚的家伙踢开。
  墙边的暗处站着些面目模糊的人影,眼中发出幽光,愤怒的,敌意的,警惕的。陈默用脚尖勾起半块砖踢到空中,扬手只用腕力砸下去,红砖在半空中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陈默甩了甩棍上的浮灰,眼神淡漠地看着他们。
  墙角有人撑不住强笑:“兄弟,别这样,给条路走。”
  陈默一挑眉毛:“不打了?”
  那边嘿嘿干笑。
  “那等着吧,我已经报警了。”陈默双手一合,掌心拍在棍尖上,把棍子收了起来。对面有人懂行的,转瞬间脸色变得非常难看。ASP不是没玩过,这玩意儿杀伤力有多大也不全是吹的,可是空手收棍,别说没见过,恐怕连听都没人听说过。本来还打算先麻痹着,等陈默这边松懈了,抢了棍子逃走,可是现在连这点心思都不敢起了,这人那一双手,可能反倒更可怕。
  “陈默……”苗苑小声地叫他名字。
  陈默转头看到苗苑双手抱在胸前,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向他挪过来,昏黄的街灯照出她惊惶的眼,陈默顿时觉得心中柔软,他努力笑得温柔,张开手……苗苑神色一松,目光晶亮地只落在陈默一个人身上,再也顾不到脚下。
  一个原本倒在地上呼痛的家伙忽然贴地一滚,跳起来扑向她,苗苑只来得及看到一重黑影,条件反射地往后退。那只手几乎生生悬在她鼻尖上退走,苗苑顿时吓得尖叫,后背腾起一层冷汗。
  “手脚还挺快的。”陈默扫他一眼,反手握棍卡在那人脖子上把他拎起来,直到双脚离地,窒息时抽搐的挣扎让他发出嘶哑的呼吸声。
  “陈默?”苗苑受惊过度,吓得泪眼婆娑。
  “别怕,没事了。”陈默用眼神示意她站到自己身后去,苗苑飞快地闪过去,双手抓着陈默背后的衣服,只偷偷探头露出一只眼往外看。
  “哎,兄弟,你这……要死人咧……”那边有人急了。
  陈默手上放松,像扔一个破布袋似的把人踢出去,那人瘫在窄巷中央,抱着脖子抽搐,咳嗽不止。
  “还好,还差一点,要不然我就说不好了。都老实点,别惹我。”陈默略略抬眸一扫,又垂下去,压抑的劲势,与刚才完全不一样。
  打群架进局子也就是个治安管理条例,最多关上十天半个月就当是休假了,可眼前这位,几乎一触即发的要人命,出来混最重要的就是识时务,有人偷偷溜过来把地上那位拖走,大家收了武器分两拨蹲好,缩在墙角。
  于是,刑警大队的何建国副大队长到达现场时看到的基本上就是这么个景象,一边是陈默拥着苗苑柔声低语细细安慰,另一边两群十几个小混混腰上别着钢棍小刀蹲在墙角瑟瑟发抖。老何失笑,走过去与陈默亲切握手:“小默啊,我一听是你报的警,吓得我拔腿就过来了,生怕你搞个防卫过当。”
  陈默笑了笑:“要不是遇上这么怂的,可能就真过当了。”
  苗苑一向乖巧,老家民风纯朴,从小到大就没看过两个以上成年直立行走的生物持械互殴,更加从来没遇上过直接往自己身上扑的,所以这次真是吓得不轻。陈默抱着她哄了半天,眼泪还是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双手死死地握着陈默的衣服,还好武警制服的用料实在,要不然真能让她给扯破了。
  老何使了个眼色,压低了嗓子问陈默:“你媳妇儿?”
  陈默低下头去看苗苑,发现苗苑正在专心致志地哭,完全无暇他顾,于是心安理得地担了这个名声,老何笑着用手肘撞他:“英雄救美啊,美不死你么。”
  陈默苦笑,心想美个头,没瞧见正吓得在这儿哭呢嘛。
  “不错,美着呢,所以你看吧,命里有的就是你的,原来那个不去,这个……”老何俯到陈默耳边。
  陈默失笑:“还是原来那个。”
  老何一愣,郑重地按住陈默的肩膀:“嗯,长情,小伙子不错,我喜欢。”
  说话间几个刑警已经把肇事的混混们铐了一串,管制刀具缴获成堆,有人拿着箱子过来装,那个被陈默砸到手腕的小混混忍不住嚷嚷,你们当兵的就能带武器咧么?那个当兵的身上也有违禁品!他这声一出,马上应者如云,叫骂声闹成了一团。
  何建国手下一个二级警司赔着笑脸走过来,声音很轻地压着:“陈队长,意思一下,别在意。”
  陈默把ASP拿出来放到他手里,警司一看就笑了,转身扬了扬手:“看清楚了,ASP伸缩棍,这玩意不违禁!”
  日你娘滴……一伙人嘴里不干不净地骂起了娘。
  警司随手把棍子打开,握在手里玩了个花样:“这棍子用了有年头了吧。”
  陈默说:“是。”
  警司凑到路灯下细看棍身的划痕,反手握柄在墙上用力磕了一下,把棍子收起来还给陈默。
  陈默问:“玩过?”
  警司笑着比了个大小:“我有一个海军版的,21寸,比你这大一号,改天陈队长有空的时候给指点一下怎么玩啊。”
  “有时间吧。”陈默把ASP收到口袋里。
  老何押人上车,一手拎着他们的领子骂,要打架要寻死去城外头,别在城中心胡成,打完了直接通知环卫上,该烧的烧,该埋的埋。陈默和苗苑跟着一起去局子里录口供,苗苑听老何操一口流利的关中方言骂得风生水起,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开,陈默心里一松,一手圈着她的肩,让苗苑靠在自己胸口上。
  英雄救美,嗯,似乎效果也不错。
  局子里的人对陈默这名字依稀也有耳闻,更何况有老何领着,问话都非常地客气,苗苑在回忆往事的时候又被吓了一遭,怯生生地看着陈默,眼眶有点要湿不湿的样子,陈默张开手掌递向她,苗苑马上牢牢地攥住了他的手。帮苗苑做笔录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瞧了瞧苗苑,又瞧瞧陈默,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苗苑脸上慢慢羞红,一时忘记了害怕。
  做完了笔录警察们去上面入档,苗苑和陈默坐在一边等。一时无聊,苗苑就好奇上了陈默的棍子,硬要让他拿出来给自己看一下,怎么就像变魔术似的,忽然就有了眨眼又没了。
  陈默犹豫了一下,有些不太情愿地拿出来放到苗苑手上。
  “怎么弄呢?”苗苑颠来倒去了看了好几遍,学着陈默的样子甩,居然没甩开。
  “别玩了。”陈默顺手从苗苑手里把棍子抽走,苗苑一愣,回想起当初的狙击镜事件,顿时心里老大的不高兴。
  无论反应是不是能跟得上,陈默的直觉总是灵的,几乎是马上的他就发现了苗苑在郁闷。刚巧,老何走过来跟他打招呼,热情地握住陈默的手摇一摇,半开玩笑地说谢谢支持工作,不过以后下手还是得往轻里走。
  陈默不太好意思,点头说是。
  秋色渐深,夜风吹到脸上已经有明显的寒气,苗苑跟着陈默从警察局里出来。
  往前看,黑夜中陈默高大的身影安静如山,这是会让人感觉到无尽能量的一个男人,只要他在站在你面前,一切的鬼怪妖邪洪水猛兽好像都无法再逞凶。
  可是……
  苗苑想,为什么他总要拿我当外人。她握了握拳,想到沫沫对她说的话:别硬撑,你要敢于要价。
  “陈默!”苗苑鼓起勇气:“我要跟你谈件事!”
  “嗯?”陈默诧异地挑起眉毛。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老是不让我碰你的东西?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可为什么你的东西我连看都不能看,以前枪的事就这样,就算是枪太危险,我拿着玩不好,可是为什么连一个望远镜你都不让我碰。还有,你现在这个棍子,我拿着能有什么危险了。不认识的人你都随便借给他玩,就我不能碰。 ”苗苑下意识地把手绞在背后握紧,越说越觉得委屈:“还有,我有一次借你的刀削梨,你就是不肯,让我直接吃,那是梨又不是苹果……”
  “你想知道?想知道为什么?”陈默盯着她看,专注的眼神中有种几乎萧杀的郑重。
  苗苑被他的眼神震到,但是很努力地点了一下头:陈默,我想,我想知道有关于你的一切。
  “那我们找个地方,我告诉你。”陈默转头向四下里看了看,鼓楼黑色的飞檐映在苍冥的天幕上,他握住苗苑的手:“跟我来。”
  太晚了,鼓楼已经上不去,陈默穿过车水马龙的闹巿带着苗苑去了城墙根,在这城巿里找一个安静无人的地方并不容易,古城墙暗色的砖沉在夜色里,像陈默的眼神,萧杀得郑重。
  “陈默,如果,如果真的很为难的话,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坚持要知道的。”苗苑看到陈默的表情凝重,反而先胆怯了。
  “不是为难。”陈默道:“我是怕你别扭。”
  他把ASP拿出来打开,放到苗苑手上:“这东西不是我买的,算缴获。那次,人已经扣住了,枪也缴了,看样子伤得也不轻,我们去绑他,他跳起来砸我的头,我当时在跟人说话,我的观察手撞了我一下,他这里……”陈默的手掌在右肩上划下:“两根骨头全碎了,粉碎。”
  苗苑惊呼:“然后呢?”
  “然后就退了,伤得太重恢复不了,我就把它留下了,提醒我永远不要分心。”陈默低下头去看苗苑的眼睛:“这个东西,落在我手上之前不知道杀过多少人,被我拿着以后,也不知道干掉过多少人,所以我不想让你碰它。这玩意儿看着不起眼,可真砸下去,一条人命就是转眼的事。”
  苗苑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什么都看不到,就那么跌落进陈默漆黑的眼眸中,她的手上在发抖,却下意识地攥得更紧,陈默握住她另一只手,粗糙的厚茧按在柔腻的掌心,轻轻摩挲:“我那刀也是,我其实真的不是拿当你外人,只是你的手这么干净……”
  你的手这么干净!
  柔软,温暖,洁白无瑕,带着蜂蜜与奶油的甜蜜浓香,永远流淌着奶蜜的手指,是不应该去触碰带血的凶器的。陈默有时候会觉得,那是两个世界,这两个世界是不能交叉的,就像是心的两面,白昼与黑夜。
  那种穿越的错觉会让他感觉到恶心,或者说,恐惧!
  曾经的陈默是无畏的,心如坚石,没有什么会让他动摇,也没什么会让他害怕,可是现在……陈默想,我可能只是单纯地不想把她和危险放到一起去,我害怕!
  就像刚才,那么简单的一件小事就能让他紧张,因为太害怕,这姑娘看起来多么脆弱,一触即碎。陈默几乎不能想象如果当时他当真慢了一步会怎么样,让那个人扑到苗苑身上,结果会怎么样?那是一种不合常理的错觉,让他觉得苗苑就算是被人轻轻碰一下,就会死。
  这种错觉真可怕。
  “对不起。”苗苑懊恼得整张脸都皱起来:“我不该对你乱发脾气。”
  “没关系。”陈默努力微笑,揉一揉苗苑头顶。
  “其实我受得了。”苗苑眉毛打结,看起来急切又苦恼:“虽然,虽然我……我也知道我当然……对你没什么用,可是我也不至于连这点事都受不了,我还没那么胆小。”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默心想我为什么永远都说不清楚??
  “我不知道,我只是,我只是在想,如果……”苗苑努力寻找合适的说法,急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你说你爱我嘛!那我们将来,会是一家人,你明白吗?我是说我们……我觉得我已经很没用了,什么都帮不了你,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连这么点事都受不了呢!我至少也是可以接受你的啊……就是,我是说,只要是你的,我都可以接受的啊,你明白吗?”
  苗苑抓住陈默的手,急切地看着他。
  陈默张了张嘴,他本想说,我其实,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可……似乎,似乎她说的也没错。
  “陈默?!”苗苑用力拽住陈默的衣角,泪水从眼眶中跌落,带着难以言说的气恼、沮丧与期待。
  “我知道……我知道了。”陈默匆匆擦干苗苑脸上的水迹,轻轻拉了一下,把她的脑袋按在胸口,苗苑没有挣扎,乖顺地靠在他怀里,手臂圈过他的腰际,扣在背后。
  有些事似乎真的没有说清楚,而有些事,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陈默有一种渺茫的直觉,好像这次真的抓到了某种关键的地方,不同于吃饭逛街看电影的,除此之外的人与人要如何在一起的关键。
  苗苑说,如果,如果我们会有将来,我们会是一家人。
  那天晚上陈默送苗苑回家,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一层一层地亮起来,苗苑拿了钥匙开门,却发现里面一片漆黑,这才想起早上合租的女孩说今天要去男朋友那边。苗苑犹豫着要不要请陈默进去坐一坐,沫沫要她矜持,可是今天她其实都挺不矜持的。声控灯在她的犹豫不决中骤然熄灭,苗苑靠在门边,抬头看向陈默。
  陈默看到苗苑的眼睛在暗处闪着光,牙齿下意识地咬住嘴唇,又松开,抹上一层水色。陈默往前探出一点点,手指挑起苗苑的下巴。
  苗苑说你要干嘛?她的声音柔软,有气无力的样子,陈默没说什么,只是吻下去。
  一个吻,试探着加深,舌尖相碰触,一个瑟缩着发抖,一个温柔地缠绕。
  陈默的手掌圈住苗苑的脖子和腰,慢慢收紧,直到将她彻底地锁进自己的怀里。再一次触碰陈默的嘴唇,隔着几层布料感受他身体的火热,苗苑心慌失措地让他压着亲吻,一遍又一遍,从温柔到粗暴,直至呼吸不能。
  陈默喘息着吻着她的额角说苗苗……苗苑晕乎乎地说嗯?他说我们重新开始吧!苗苑说哦。
  陈默把她松开一点,看着苗苑的眼睛问真的吗?苗苑脸上腾腾地冒着热气,耳朵里全是血液奔流的声音,她羞涩地低下头说嗯!陈默笑起来,揽着苗苑用力抱了抱说那好的,你先回去睡觉吧!苗苑晕乎乎地点头说好,晕乎乎地关上大门,晕乎乎地靠着门板喘气,晕乎乎想真丢人啊,就这么让他亲一下就受不了,全白瞎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苗苑听到电话在响,她晕乎乎地接起来问道你找谁?陈默说你睡了吗?苗苑含含糊糊地回答还没呢,有事儿吗?陈默说没事,我就是想再确认一下,你刚才说的那话是真的吧,定了吗?
  苗苑刚刚才平下去的心跳又乱了起来,脸上热腾腾的好像全身的血都沸了,在煮着她的心脏,苗苑咬着嘴角说哦!陈默说你别老是嗯啊哦的,你给我句准话行吗?苗苑于是更加说不出口,喉咙上堵堵的。陈默急了,他说你再不出声我就当你是真的答应了。苗苑于是只能继续沉默。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就听到话筒里传来一下一下的呼吸声,沉重而杂乱,也不知道是谁乱了谁的心。
  陈默忽然说,你开门。苗苑讶异地问哪个门?陈默说我就在门外,我还没走,开门让我再看看你。
  苗苑一开门就让陈默给抱住了,她在晕过去之前还拿出备份的理智唾弃了一下自己:得,别矫情了,你不就盼着这一天呢么?
  陈默在黑暗中追逐苗苑柔软的唇舌,温香软玉,甜蜜芬芳。陈默觉得自己几乎饥渴,好像这些日子来种种有意无意的幻想都得到了真实的演绎。他在回忆与现实中不断地亲吻那张明媚而甜蜜的笑脸,努力品味每一点细微的感觉,苗苑迷蒙的双眼中流露出羞涩的缱绻,舌尖滑嫩,温柔地蠕动。
  苗苑抱着陈默的脖子趴在他耳边喘气,她说你明天还会来接我下班吧。陈默诧异地问为什么不?苗苑说你们男人不都这样吗?得到了就不会好好珍惜了。陈默笑着说那么从理论上来讲我明天还是要接你,你这不是还没嫁给我吗?苗苑哀怨,那嫁了是不是就不接了。陈默笑道嫁了就把你关在家里成天做家务,欺负你。苗苑佯怒,使劲推他,那我不嫁了。
  陈默顺势坐进沙发里,手扣在苗苑腰上轻轻一勾,把她抱到自己腿上。他压着声音在苗苑耳边笑:“所以只要我每天都接你下班,你就会嫁给我了?”
  苗苑双手握拳眼睛闪闪发亮:“那当然还有别的考验!”
  陈默拨开苗苑的刘海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还有什么?一起告诉我。”
  嗯,苗苑清了清嗓子,一连串说得飞快,她说:“从现在开始,只爱我一个。宠我,不会骗我,答应我的每一件事情你都会做到。对我讲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不欺负我,不骂我。相信我,有人欺负我,你会第一时间出来帮我。我开心的时候,你会陪着我开心。我不开心的时候,你也会哄着我开心。永远觉得我最漂亮。做梦都会梦见我。在你的心里,只有我。”
  “那个,慢点,你说慢一点……”陈默傻眼。
  “唔,你没看过《河东狮吼》?一个老片子很好看的,张柏芝演的。”
  “没看过,不怎么看电影。”陈默摇头。
  “呀!”苗苑转身面对面坐到陈默腿上,双手捧着他的脸:“你怎么都没什么娱乐呢?你看你这个人,没有幼年,没有童年,没有少年,没有青年……”她一本正经地掰着手指数,眼睛里有狡猾的笑,眨一眨眼,苗苑笑道:“所以你的中老年就交给我打理吧。”
  陈默微笑着点头,很乖巧的样子,苗苑听到自己心里哗——!的一声,她心想,又完了,沫沫说女人最要不得的就是圣母心,可是为什么呢?苗苑百思不解!她为什么就是那么要命地坚信陈默是最需要关心的,最可怜的人,是她的宝贝?
  这是多么诡异的错觉?却令她执迷不改。
  “你刚刚说的那个,我想了一下,别的都还可以,只是,如果你不开心我不能保证一定能把你哄开心。”
  “但你还是要哄。”苗苑不再笑,神情温柔而严肃:“你要让我觉得自己很重要,你不能再让我觉得……”
  苗苑可能会有很多优点,但那些优点里从来不包括所谓持之以恒,所谓坚持不懈,所谓坚定不移,苗苑看着陈默的眼睛几乎有点恐惧,她低声有些哽咽的:“你别再把我赶走了。”
  “我不会,你要提醒我。”陈默仰起脸亲吻苗苑的嘴唇,已经被吻到红肿的唇瓣湿润而光洁,让人有想要沉醉不放的冲动,陈默发现自己的手指有它们自己的意志,蠢蠢欲动地就想往深处探索,他有些尴尬地松开苗苑,双手绕到她身后去扣在一起。
  “嗯?”苗苑用一种迷惑不解却意乱情迷的眼神看着他。
  血液在血管里流淌着燃烧,身体的某个部分微妙地起着变化,陈默几乎手忙脚乱地把苗苑抱起来放到一边,按着她肩膀狼狈不堪地解释:不早了,你先休息,我明天来找你……
  唔,苗苑听话地坐着不动,脑子里乱糟糟地看着陈默落荒而逃,这……是怎么了吗?
  第二天早上天快亮的时候,苗苑忽然从梦中醒来,她看着窗帘里透出的一点点光亮睡意全无,脑子里不自觉地运转着昨晚的种种,她本想是要检讨一下自己有没有失误,虽说矜持现在那是不指望了,但悠着点,希望还能办到。
  可是蓦然间,苗苑圆圆的苹果脸上红透了血色,她面红耳赤地把脸埋在被子里,笑得直打滚。
  沫沫和米陆最近正谋划着要结婚,这件事情大大地刺激了苗苑,从小她就盼着结婚,穿漂亮的白纱裙拍照片,跟一个宠爱自己的老公在一起长长久久地过日子。苗苑拿这件事做由头戳了陈默好几次,陈默没有一次领会到苗大人的背后暗示,最后甚至理解为沫沫结婚他得送礼,还一本正经地告诉苗苑全权负责礼品的挑选,反正最后找他报销。
  苗苑有种欲哭无泪的冲动,心想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死狗虽然他开了窍,可到底还是有狗性的!可是心头再怎么流泪,她也不能把话说得再明了一些,结婚这么大的事儿,总不能让她先开口吧!都已经这么没地位了,再主动求婚,那不得输一辈子?苗同学内心坚定无比地滴着血。
  秋末,特警大队和武警上按老规矩有一场格斗比赛,这一年五队退役了不少好手,一时间青黄不接,场面整得就有些难看。当兵的都爱赢,陈默再淡定也是个军人,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窝火,每天晚上把人留下来开小灶。有几天练猛了便忘了时间,苗苑打电话过去严肃地说陈默同志,不得不指出的是你最近的表现可危险啊!
  陈默握着手机低笑着赔罪,旁边几个年青的士兵脸上露出暧昧的神情,鬼鬼祟祟地凑过来偷听,陈默用脚挑起一个护具凌空踢过去,士兵们高声惊叫:嫂子,救命啊!
  苗苑吓了一跳,问你在干嘛?陈默说我在教人打架呢,你过来看看吗?我给你报销打的费。苗苑顿时心动,正在旁边偷听的原杰马上叫嚣,他说嫂子我们都饿了。陈默似笑非笑地横了原杰一眼,原杰马上两眼望天说,哎呀真是不早了,我去帮大家催宵夜吧。
  苗苑笑着问你那里多少人,陈默说你别听他们的,你带多少来都堵不上他们那嘴。苗苑说那先垫垫呗。陈默挂了电话,忍不住嘴角还是泛着笑,摔人打人的时候都有那么一点心不在焉的意思。
  过了约摸半小时的样子,苗苑当真跟人抬着个大纸盒子出现了,她把店里当天还剩下的面包装了大半箱,三折折了价垫上,全拿了过来,王朝阳原本正要回家,听苗苑说得惊险,心痒难耐地主动做了苦力。原杰和其他被迫留下来开小灶的士兵们欢呼着扑上去,边吃边说谢谢嫂子,还是嫂子知道心疼人……
  正巧食堂的张师傅送包子过来,看到人手一个面包心里顿时不爽,说陈队长今天晚上不用送宵夜你也早点说嘛!陈默揽着苗苑说我媳妇临时带过来的,我也不知道。苗苑含羞带恼地斜了他一眼,小声嘀咕,谁是你媳妇?
  陈默忽然间想起陆臻,一个不小心就华丽丽地想囧了,他手上一紧把苗苑抱进怀里,口气强硬的,你不是我媳妇,难道我会是你媳妇?苗苑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半晌没能回过神来,心想这人什么逻辑?
  这边媳妇来媳妇去的,苗苑就动起了小心思,她装作不经意地问陈默什么时候能休假,陈默说等忙完了比赛年前就能抽出空,他眉眼笑笑地问苗苑想去哪儿玩我陪你。苗苑在心里对了一阵手指,终于鼓起勇气说要不然你跟我回趟家吧,我妈想看看你。
  得,事到临头还是得把老妈抬出来做大旗。
  陈默脸上一僵,马上严肃起来,他说这个啊,这个我得准备一下。苗苑以为陈默不肯去,顿时气恼,不就是见个家长嘛,这么推三阻四的。陈默苦笑着说我就是有点紧张。苗苑严肃地反驳有什么好紧张的,我爸妈不知道多亲切多友好。陈默忙着点头,说是是是,我就是自己乱紧张。
  陈默心想,我就是一想到自己的那个妈心里就紧张,上两周回家吃饭的时候提了一下苗苑,他老妈那个诧异不相信的眼神真的能冻死人。陈默几乎可以想象那种冷淡的声调:不会吧,你真看上了这种小姑娘?
  陈默觉得自己现在莫名烦躁,苗苑当初对他那么上心,可真要是惹到她不高兴了,说跑还是拔腿就跑,连一点余地都没留给他,而如今的苗苑就更让他摸不到底,女人的心思像海底针总是难猜。现在好不容易能和苗苑重新开始,重拾甜蜜的好时光,陈默下意识地就想求稳,不敢让他妈与苗苑直接面对面,那种火星撞地球的场面想想都觉得害怕。
  苗苑看陈默眉头深锁,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连忙安慰他说没事没事你放心,我爸妈肯定不会吃了你,我爸妈对人可好呢,你到时候别被他们吓到就好。陈默笑了笑,让她安心。
  几天之后正式比赛,王朝阳从原杰那里得到消息说场地半公开,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原排长也是要披挂上阵的。苗苑一边诧异王朝阳什么时候跟原杰这么熟了,一边心思大动,杨维冬万般无奈地看着这两位姑娘齐刷刷地为了别的男人给自己狂抛媚眼,心里呻吟着这考验忒残忍了,这世界忒残酷了,可是到底,好男总是斗不过恶女, 杨维冬也只能无奈的同意帮她们两个人顶班。
  苗苑她们赶到比赛场的时候已经开打了,就听着观众们一声惊呼,一个人影直挺挺地倒下去,苗苑和王朝阳齐齐惊叫,心尖都跟着颤了颤。
  陈默从场边站起来说暂停,这位看起来像职业选手,真是你们特警队的吗?秦队长!秦悦笑道当然是啊,这是我们队里聘的教官,你说是不是我们特警队的?陈默哦了一声。
  苗苑义愤填膺地跟王朝阳咬耳朵说那个家伙看着就不像好人,因为他居然欺负陈默。王朝阳用力点头说是啊!就是!
  陈默低头笑了笑,从观众席里走出来,一边解开常服的衣扣,他看着秦悦说那正好,我也是我们队里的教官,大家一个级别的练练手,别回头说我瞧不起你们。秦悦的脸色没怎么变,笑着说那也好。
  陈默把鞋子脱了站上拳台,对方说你要不要换身衣服,陈默说用不着这么麻烦,对方嘿嘿一笑,说兄弟我玩摔跤的,撕了你这身衣服还得赔。陈默点头,哦,这样。他就索性把衬衫也脱了扔下台,露出精壮强健的上身,深麦的肤色,肌肉均匀漂亮。
  观众台上有人吹口哨,声音颇尖锐,听不出男女,苗苑面红过耳,羞恼地瞪向声音的源头愤怒不已,她心想这什么人啊,这是!真TMD不要脸!
  陈默把裤脚挽起来戴好拳套站到拳台中间,说第一场就算我们输了。看台上五队的方阵马上一阵懊恼声,陈默抬手让大家安静,他说下面两场我一个人来,你们挑好的上,咱们不玩点,趴下算数。
  对方用力砸了一下拳套,眼睛发亮。裁判一挥手他就扑了出去,陈默跳跃着后退,脚步飞快。
  苗苑急得心脏吊在嗓子眼里扑通跳,就听着前面有人一本正经地评论:哎呀,那个小武警说话这么狂,还以为多厉害呢,看那侧踢踢得,都不开跨,我都能踢过头。苗苑愤怒地盯着他的后脑勺,试图把他的脑袋瞪出一个洞来,忽然间却听到四下里一阵欢呼,苗苑吓得连忙掉转视线,就看到陈默还站着,另一个已经倒下了,她长长地吁了口气。
  还好还好!苗苑拍拍胸口,心脏又落回了肚子里。
  前面那位懂行的大叔惊得摇头晃脑语无伦次:刚刚,刚刚……刚刚你看清楚没,他刚刚那一下怎么打的……怎么,怎么就?
  苗苑得意洋洋地看着他的后脑勺,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陈默并没有真的打两场,比赛裁判请的是巿里的专业级裁判,他拉着陈默说你这出手太毒辣。陈默看着他的眼睛语调淡然,他说我就会这个。总队长坐在台下招手,说陈默过来我这边,别跟小孩子斗气。秦悦的脸上终于变了颜色。
  第三场要派上去的人总算是货真价实棋逢对手,分胜负的最后一场,原杰心里叫着苦,心想我怎么就这么背?王朝阳紧紧抓着苗苑的手臂惊叫连连,苗苑疼得眦牙裂嘴的表情扭曲,到最后王朝阳拽着苗苑的胳膊又跳又蹦,大声嚷着原杰好帅。
  苗苑的眼泪热辣辣地流下来,是啊,好帅好帅,可疼死我了!!回家卷起衣袖,就看到鲜红的爪印赫然印在皮肤上,对比分明。王朝阳大惊羞愧不已,苗苑只能安慰她说没事,我就这体质,天生的容易现印子。
  格斗比赛一结束,苗苑就操心上了回家探亲这档事,然而她现在的商业地位不比当年,长假实在难请,跟老板威胁利诱了好久才请到四天整假,苗苑在优秀员工的自豪与心酸中徘徊不已。苗爹不抽烟不喝酒不喝茶,简而言之无任何不良嗜好,并且无任何良好嗜好,陈默头疼不已,到最后苗苑终于想起她爹近来在练太极风生水起,依稀说过年底要给自己买把好剑练太极剑。陈默长吁一口气,托人购进一柄上等长汉剑。
  锦盒打开,紫檀剑鞘,青铜剑首,黄铜剑格,黑绳缠柄,透雕蟠螭纹,纹藻华丽气势逼人。剑身三尺三寸,刃开八面,手工煅造大马士革花纹钢,剑刃上黑色发亮的纹理有如流动的波涛。
  苗苑看得口水滴答,双眼冒出一颗又一颗的心,这,这个……是给我爸的?
  陈默很谨慎地点头,苗苑哗的一下扑上去,好帅好帅!陈默很欣慰,心想这俩月工资花得值。
  因为时间紧迫,苗苑很豪迈地买了机票,反正不是旅游旺季,飞机打完折比起火车来也贵不了多少。陈默惊讶地发现在这种细枝末节上苗苑极会过日子,用她自己的话来说简直就是有强迫症,不上穷碧落下黄泉搜罗到最便宜的那一家,她绝不罢休。陈默大略转述了一下成指导员对她这个好习惯的赞美之词,苗苑悲伤地分辩:你以为我乐意这么折腾啊,我这不是改不掉这坏习惯嘛!想当年为了两块钱的差价翻了一下午的淘宝,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陈默默默地腹诽,两块钱,嗯,怎么也得是为了两百块钱吧……
  收拾东西上路,苗苑的心情无比雀跃,临起飞时关手机,她忽然一下笑倒在陈默怀里。陈默一头雾水地瞧着她,苗苑举起手机亮给他看……
  “亲爱的宝宝,鸡汤已经炖上,被子已经晒香,我站在阳台上看你回家的方向,已经等待了三个小时,还有多长时间会到家,外国的上帝咱联络不上,中国的玉皇大帝说我平时没有烧香。你老爸我现在很焦虑。”
  陈默只觉一道惊雷闪电扑向面门,全身泛酸地看了三遍之后才反应过来那是她爹,陈默惊魂不定地试图确认这个消息,苗苑乐呵呵地按下了回复键。
  “亲爱的老爸,你女儿我尚有千山要赶万水要跨,我还要坐飞机、坐汽车、坐出租车,请你尽管回去睡死没关系,我会赶上回家吃晚饭。”
  陈默看到自己满头青烟缭绕,他说,你爹?苗苑乐滋滋地点点头,陈默忽然强烈地预感到自己此趟旅行将会很喜感。
  下了飞机转汽车,陈默一路上听着苗苑斩钉截铁地对她爹吼叫:“不用做晚饭,我求你了绝对不要做晚饭,对,对……我们不饿,我要喝粥,不要,我要白粥……”
  陈默摸着自己的肚子心想飞机上的午饭很好吃吗?我怎么不觉得?
  “亲爱的,算我求你了,你等会儿别吓着陈默好吗?他胆子很小……”陈默的眉角一抽,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看向苗苑,可是苗苑恍若未觉地继续:“嗯,别吓他,嗯,等会儿有话让我妈说,嗯嗯……”
  陈默皱着眉头使劲回忆记忆中的苗爹,可惜当时与他面对面的时间太短,除了一脸的戒备完全想不到别的神情,陈默闭上眼,黑暗中戒备的苗爹高举汉剑向他的脑袋劈来,陈默后背冷汗直冒。
  算了算了,人家好好地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你说句话就想带走,再说还有上次的糟糕亮相,人家不待见你也是完全正常的。
  陈默!我党我军考验你承受能力的时候到了,无论如何也就是装上三天孙子。陈默此时此刻无比地庆幸苗苑只请到四天假,那是多么的令人欣喜振奋,毕竟装孙子这种功能他无论是从硬件还是软件上都不具备啊!!!
  然而苗爹很热情,如果要对这种热情加一个形容词那就是非常,如果要对这个非常再加一个副词那就是绝对。陈默几乎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位笑起来眉目与苗苑仿佛一个模子里敲出来的中年男人。虽然群众们都说岳父和女婿那基本属于情敌关系,可如果哪位准岳父过分地大度,那也是件令人惊恐的事儿。那种惊恐接近于逛电脑城遇上了奸商,他说苹果最新款的本子,我不要钱送你十台,你要不要……要不……陈默的冷汗流得更多了。
  晚饭是细白的糯米粥,米汤浓稠,粒粒分明,就着青瓜小菜,还有自家腌的水咸菜炒肉丝,吃得舒心养胃。陈默从来没喝过这种粥,再加上飞机上的伙食不行,他一口气就灌下了三碗。到最后陈默无意中抬头看到苗苑神色忧虑,他忽然想起一路上苗苑千叮万嘱,千万不要多吃,七分饱,千万不要多吃。
  呃,陈默心里一慌,于是第一顿就露馅了吗?不过,这都二十一世纪了,难道还担心会把家里吃穷不成?
  他手上一停,苗爹已经把最后一勺粥加到他碗里,方自意犹未尽地刮着锅底,遗憾地感慨:没了,忘记多烧点,唉,陈默你吃饱了吗?
  陈默马上挺挺胸说吃饱了,非常饱。
  苗爹收了桌上的碗筷拎着锅子去洗碗,苗妈与苗苑十分自然地一起去客厅看电视,陈默转头看看苗家母女又看看厨房里辛勤劳动的苗爹,想起一路上苗苑反复强调她家的家务全由她爸做。陈默当时虽然也惊讶了一下,可耳闻毕竟不如目睹,而接下来的时段苗爹充分地表现出他强大的战斗力,因为此牛人在两个小时之内洗了碗整理了厨房,洗完所有的脏衣服,拖光了家里所有的地板。
  陈默提着水桶听苗爹言传身教:老婆娶进门就是要宠的,女人是不能干家务的,手上一沾水就完了,你看苗苗她妈,我就从来不让她沾水,那手才能保养得这么好。陈默锐利的视线在一瞬间穿过客厅锁定在苗妈细白的双手之上,十指纤长柔白有如春葱,陈默顿时有了一种任重而道远,并且任重道远到了两眼一黑的地步。
  因为缺少在别人家中生存的经验,陈默忘记要带睡衣,当然现实的情况就是陈默他根本就没有睡衣,为避免穿着八一裤衩在女朋友家里招摇的囧事,苗爹友情借出睡袍一件。陈默来者是客,推辞不过第一个先洗,同时为避免在未来的岳父岳母心中留下不讲卫生的坏印象,陈默尽任尽责地在浴室里磨了十五分钟。
  换好睡袍出门的时候陈默照了一下镜子,纯黑色,天鹅绒质地,非常非常常规的东西,不知怎么的偏偏就是让他穿得有点……嗯,黑社会!陈默给自己想了个词。
  总而言之就是,很不良!!
  客厅里已经没人了,主卧房泄出一线光,陈默走过去正打算敲门叫苗苑去洗澡,却从门缝里看到苗同学异常狗腿地趴在她爹背上殷勤捏肩。苗爹举起一只手说:嗯这儿……对这儿,加把劲!今天可累死我了,丫头啊,你爹今天表现好吧?
  苗苑狂点头说好好,特别好!
  苗爹得意的,给你长脸了吧,震死陈默那小子了吧……
  陈默默默地收回手,默默地转身走向客房,默默地关上门,默默地捶墙狂笑不止。
  苗苑给她爹松好筋骨来找陈默,陈默揽着她的腰说:“我也累了,你帮我按按。”苗苑一边诧异着抬手凑过去,只觉得不会吧,坐个飞机有那么累吗?
  陈默实在忍不住,凑在她耳低声笑着说:“我今天表现好吧?给你长脸了吗?有没有震到你爹?”
  苗苑的脸当场红成了一块布,滴血的水红色,像红领巾似的。有一个词,叫恼羞成怒,用在这里再适合没有,苗苑嗔恼地反击:“陈默你太过分了,你居然偷听我们说话?”
  “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陈默也不躲,随她去打,反正那几下粉拳砸在自己身上连按摩都不够劲。
  苗苑咬着嘴角几乎想哭,陈默一看坏了,生气了,正想着怎么赔罪兜回来,苗妈在门外喊,让苗苑出去洗澡。苗苑像所有的落水狗一样,在临走之前狠狠地瞪了陈默一眼撂下句狠话:“哼,看我洗完澡来收拾你。”
  陈默微笑,眼神意味深长,嗯,我等着你洗完澡来收拾我。
  这间客房平时是苗苗的奶奶在住着的,最近这几天去了大儿子家里,刚好空出来给陈默睡,陈默拉开被子上床,从枕边翻出一本佛经,人上了一定的年岁就喜欢寄托神灵。陈默随手翻了一翻,看到一行熟悉的字句: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色色空空,陈默枕着胳臂不由得有点意马心猿。苗苑怯生生地探头进来:“陈默你睡了吗?”
  陈默抬手,非常严肃地说:“你进来!”
  苗苑一脸困惑地闪了进去。深秋,苗苑穿着那种两件式的睡衣,温柔的粉红色雪花绒质地,发梢上还沾着水,脸蒸得红扑扑的,像一团甜蜜的棉花糖。陈默指着床边,表情持续的严肃:“坐?”
  “怎么了?”苗苑莫名其妙。
  陈默抬手勾着她的下巴慢慢坐起身,苗苑脸上的红晕迅速扩散绵延到脖颈里,清黑透亮的瞳孔里映出陈默的脸。慢慢起身是计划好的,慢慢接近也是;苗苑的羞涩是可以预见的,苗苑的惊愕也是,可是总有一件事是陈默没能预料到的,那就是他的衣服!
  睡衣从他的肩上滑开落下去,陈默尴尬地发现自己半身全 裸。
  好吧,他的确是想调戏一下苗苑,正所谓自家女朋友不调戏白不调戏,那叫一个情趣,但作为我党我军的优秀干部,陈默同志他倒也真的没想过要把问题推得这么深入。
  苗苑目光盈盈地看着他,水汪汪的大眼睛流露出羞涩的恋慕,令陈默有种骑虎难下的悲哀,由衷地感觉到如果他在这个时候停下来收拾衣服,那实在是一件非常非常不男人的举动……陈默闭上眼睛,决定当自己什么都看不到,吻上苗苑的嘴唇。温柔地抚摸,舌尖探入,苗苑的口腔中有薄荷的气息,无比的温润而清新,陈默于是就真的什么都看不到了。
  原本隐藏在规整的制服之下的身体有强健起伏的肌肉,即使是静止时也能感觉到那种无可抵挡的力量。
  苗苑在一瞬间有眩目的光感,陈默的手握住她的脖子调整角度,越来越深入的亲吻让神志模糊,苗苑恍然感觉自己被吞没了,炽热的身体紧紧地贴着她,如此直接。陈默用最后一点备份理智在思考,这,嗯,真他妈的,不好!
  他的生理需要告诉他,他应该不管时间地点场合地把这姑娘压在身下,然后让备份的理智都他妈去见鬼!
  可是他在长期战斗中磨砺出来的强悍神经在抽打他,让他明白在别人家里明目张胆地干坏事,那实在太他妈找死了!
  陈默用力闭一下眼睛,睁开,让自己放开手。温暖的灯光让一切的美好都更加动人,苗苑缓慢地张开眼睛,睫毛上沾着细碎的水光,红润的双唇带着半透明的质感,像果冻一样,诱人吞吃入腹。
  陈默咬住牙,脑中闪过诸如“自作孽不可活”、“玩火自焚自作自受”这一类的只言片语。他飞快地把自己弹起来贴到墙上,苗苑还没回过神,整个人沐在灯光里,脸上染透绯红的血色,困惑地看过去,呼吸急促,眼中一片水色。
  人,在最诱惑的时候自己总是不知道的,无心的艳丽,最让人颠倒。
  “走走走,不早了,回去睡觉!”陈默痛心疾首地把苗苑拎起来推出门。
  我靠!
  陈默靠在门边唾弃自己,心跳仍然快得像飞,比跑了五公里还严重。苗苑忽然推开门探进半个头,晶亮的大眼睛里闪着狡黠却又胆怯的光,像一只好奇而心虚的小羚羊那样笑着,她拉长声调说:“陈默,我回去睡觉了噢!”
  陈默忽然转身气势汹汹地冲过去,苗苑惊叫一声迅速地关上门。
  砰的一声。
  陈默停在门前三寸的地方,苦笑,这丫头是越来越不让人省心了。他往前探出一点,把额头贴上门板,然而木头温和的凉意并不足以冷却他身体的热度。被子上还残留着苗苑的温度,唇齿间有淡淡的薄荷清香,陈默在回味了良久之后才醒悟过来,那其实只是因为他们用了同一款牙膏。陈默躺在床上努力平复情 欲涌动之后过分急促的呼吸,然后懊恼地发现床边找不到手纸,而事实就是他像个毛头小伙子那样控制不住自己,把一切搞得乱糟糟。
  爱情让人年轻,就是这样的,对吗?
  陈默忽然觉得自己几乎就是回到了十六岁,那样的年轻、骚动。回归当年全部的优点与缺点,他充满期待而又努力压抑,他如此好奇又喜欢假装不屑。
  那时有无与伦比的热情,精力十足,永不疲惫,鲁莽而胆怯,年轻的血液。
  好像曾经的很多事都没有发生过,很多人都没有经历过,他情窦初开,有如少年。
  他焦虑着微妙的向往,不知所措,甜蜜而苦涩;他试图压抑情潮汹涌,举止笨拙无奈。
  那些传说中的,本以为尘封了多年早已失去的,只在别人的故事里发生过,别人的书中记录过的情感,在他生命中忽然出现,像一朵羞涩的花,在墙角开放。
  那个名叫生物的钟在凌晨5点整准确地叫醒了陈默,他躺在床上看窗外漆黑的天空,耳边听到轻微的嗡嗡声。
  这么早,会是谁呢?陈默顺利地给自己找了一个起床的理由。
  苗爹看到陈默很是惊喜,两个男人相互指着对方说啊,好早。苗爹得意地指着门内抱怨,懒死了,没人叫她们能睡到吃午饭。锅灶上生着火,雪白的汁液在锅中滚翻,空气里弥漫着豆浆清甜的气息,非常家居的清晨的味道。苗爹把煮好的豆浆分一碗给陈默当早饭,然后诚恳地邀请陈默一块儿去公园锻炼身体,于是两个早睡早起身体好的男人并肩出门去寻求更多的健康。
  天色灰明,地平线上还有残留的冷月,公园里已经聚了很多人。微蒙的晨雾将路灯橘红色的光泅出水色,飘浮出潮湿清凉的味道,那是最真实的江南的晨。
  苗爹显然是位受欢迎人士,隔老远就有人打招呼:老苗啊,这小伙子什么人哪?苗江笑容满面地回答:我女婿!陈默的心脏严重地被震到了一拍,表情很顽强地没有做出任何改变。等到第三声女婿灌进耳朵里,陈默心安理得地担了这个虚名,并且挺直了脊背,心中暗怀窃喜。
  苗江在假山前的小广场上与人打太极,陈默习惯跑步,汇到人流里围着公园的环线一圈圈地跑。跑了几圈之后,天色慢慢亮起来,环道上的人越挤越多,陈默终于认命放弃,回到广场上去找苗江。音乐柔缓,大家正在练太极剑,陈默匆匆扫过一眼,愕然,在心里骂了一声:我靠!原来太极是有专门的练功剑的,那种剑与唐剑类似剑尖偏软,与他送的汉长剑八杆子打不着。
  陈默心中非常的郁闷!
  苗江心情好,耳聪目明看什么都尖,一眼看到陈默站在旁边就招手叫他过去。老朋友们齐齐收了剑围上,手执凶器三堂会审,陈默不动声色地警惕着。
  “我这剑好吧,女婿送的。”苗江抚剑得瑟。
  嗯,好好,大家摸剑鞘看铭文,这剑得值不少钱吧?
  还好还好,陈默含糊地应承。
  哎呀,可惜好看归好看,这练功费劲啊!终于有人摇头,陈默强忍住回头去瞪人的欲望。苗江满不在乎反驳,怎么不能练了,我刚刚就是拿这剑打的,打得不好吗?陈默顿时心怀大慰,决定回去一定要给老爷子买把正宗的太极剑。
  至于现在这个……那不是听说还能镇宅避个邪吗?
  苗江练完剑顺道领着陈默去买菜,进了菜巿场,苗江从大门口开始一个个问过来,鸡吃不吃,鱼吃不吃,排骨吃不吃??陈默应着应着忽然发现不对了,怎么问一个买一个?他幡然醒悟伸手按住苗江:“这个我不吃!”
  苗江摇着手里的素鸡露出非常遗憾的表情:“怎么,你不吃啊?唉,可惜了,我跟你讲这家摊头是我吃过最好的,跟外面绝对不一样。”豆腐摊的老板马上随机附和:“是啊,是啊,我们家的黄豆都是一颗颗挑的,一个霉的都没,自己磨的豆腐自己用盐卤点的,对了,这小伙子哪里人?”
  苗江说:“西安。”
  豆腐老板摇头做惋惜状:“大城巿的东西,也就看着好,能吃吗?”
  “要不然,尝尝?”苗江和豆腐老板齐刷刷地用亮晶晶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陈默左右看了看,认命地松手说没关系,我什么都能吃点。
  大包小包中包,陈默两只手上渐渐被占满,苗江心满意足地转了一圈,像个领导探视工作那样最后欣慰地叹一口气,说差不多了,陈默听着差点噎过去。
  回到家里,苗妈何月笛已经上班去了,苗苑趁机睡了懒觉,刚刚起床刷完牙。苗苑去厨房拿豆浆,看着案板上大包小包的东西黑下了脸,气急败坏地嚷着:“苗江同志!你怎么又买这么多菜?”
  “耶,你这丫头,哪里多?”
  “还不多?你当他是饭桶啊?你想吃死他?”苗苑欲哭无泪。
  “哎,我这不是为你,吃不够怎么办?”苗江据理力争。
  ……
  陈默坐在客厅里看早间新闻,就听着父女俩在厨房你一言我一语气氛火爆,基于立场问题,他犹豫了许久还是没过去劝解。不一会儿,苗苑端着豆浆拿着桃酥过来客厅吃早饭,陈默低声教育她,怎么能跟长辈这么没大没小地说话。
  苗苑气呼呼地喝着豆浆说:“你是不知道,我爸这叫屡教不改!我念书那一阵,带八个同学回家玩,八个啊,当年多能吃啊!他老人家烧了一桌菜,加我爹妈十一个人,吃了三天!”
  陈默失笑:“你爸很适合到我们队里食堂工作。”
  苗苑哼一声:“那你们队离破产就不远了。唉,二十多年了,教育不好了。”苗苑唉声叹气,故作成熟像个小老头似的,陈默越看越觉得可爱。苗江简单收拾了,赶着去图书馆上班,砰的一声铁门关牢,陈默便蓦然有点心痒难耐。苗苑把桃酥塞了一嘴,吃得圆鼓鼓的,脸上还沾着一点碎屑,陈默抽了张纸递过去给她,苗苑接过去把嘴角擦了擦,脸上几点麻子依然故我。陈默忍不住笑,把纸巾拿过来帮她擦干净。
  苗苑脸上红起来,拎杯子冲进厨房里佯装要洗。
  既然来了,总是要玩玩的,苗苑的家乡是那种典型的江南小城,两个十字路口的巿中心,一条主要的商业街,护城河的水道划分开新老两个城区,然而都已经没了往日的痕迹。时代的发展让这些小城洗尽所有江南小镇的忧郁婉约,整个城巿的气质清爽明快,干净彻底,一无所有。
  苗苑领着陈默穿行在家乡的街道上,指着一个住宅小区说我很小的时候曾经住在这里,那时候大家都住平房,屋顶上生长着一丛一丛的蒿草。到了春天的时候地面会变得非常潮湿,我在家里玩,就不停地摔跤。陈默说那你摔在地上会不会哭?苗苑呵呵笑得很得意,她说,我才不哭呢,我妈说我小时候特傻,摔疼了都不知道要哭,傻乎乎地爬起来继续跑。
  午饭是在苗苑曾经工作过的那家广州菜馆里吃的,苗苑的好人缘又一次得到了证明,她顺利地混进厨房给陈默捏了一笼辣味水晶虾饺。苗苑得意洋洋地挑在筷尖上喂陈默,好吃吗?我那时候老是想给虾饺放点辣椒会怎么样,你会不会喜欢吃。
  陈默默然无声地咀嚼,咽下。
  你那时候,嗯,想我会不会喜欢吃……
  苗苑浑然不觉地捧着脸回忆往昔,我那时候特多怪想法,还想着拿奶酪黄油去做叉烧酥……陈默打断她,非常认真地说会好吃的。苗苑很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你就会哄我。陈默说不是的,我真的觉得,会好吃的,你做什么都好吃。
  苗苑更加不好意思了,不自觉地用手背捂着烫热的脸颊,眼中闪烁着急切的光彩,她说陈默你知道吗?我从小念书就不行,记性差,背什么都背不下来,人家上完课单词就会背了,我得回家抄三十遍,我一直都觉得自己特别笨。陈默安安静静看着她,目光清澈,眼神鼓励。苗苑握拳笑得很羞涩,但是我现在挺开心的,看到店里的东西卖得好,大家都喜欢吃,就觉得特别开心。
  陈默想了想说,我真的,从来没觉得你会笨,我一直觉得你特别聪明,手上……会变魔术。
  苗苑愣了一下,低头非常专心努力的吃皮蛋瘦肉粥,陈默看着她圆鼓鼓红润的脸颊,笑得很柔软。
  中午有苗苑拦着故意没有吃太多,下午继续暴走,可是当天晚上陈默仍然被震撼了。苗江提前请假半小时回家制造了一桌重量级的晚餐。
  清蒸白条,红烧排骨,栗子鸡块,蟹黄蛋,清炒鱿鱼丝,酸辣黄瓜,酱牛肉,外加两个时鲜素菜和一大锅鱼头汤。陈默一边擦汗一边说叔叔够了真的够了,别忙了。苗江在厨房煎炒爆煮,忙得风生水起,爽朗地大笑,没事没事,你先去吃,我再炒个菜就过来,于是再炒一个又一个。陈默压低声音问苗苑这些东西是不是得全吃完,苗苑转转眼珠说能吃完当然好,陈默目光一滞。当然,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苗苑长叹一口气,尽人事听天命吧!
  陈默和苗妈听了忍不住爆笑,苗爹最后捧了脸盆那么大的一盆鱼汤过来,困惑地扫过众人的脸,诧异:什么事这么好笑?陈默便觉得自己的胃是真的有点疼了。
  陈默长这么大很少有吃伤的经历,到最后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发誓,有朝一日要把原来队里的那帮吃货全拉到苗家吃一顿,充分地让苗爹感受到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战斗力,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接下来的两天是周末,苗江找朋友借了辆车,一家人开着车子去杭州游玩一番。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苗苑全家看惯了这种绿水青山的小情小调,也不觉得有多么出奇惊艳的地方,倒是陈默出乎意料地喜爱杭州,天堂的苏杭,甜蜜而清澈,完全抓住他的心。酒店房间是苗江订的,不过出入饮食能付钱的地方陈默基本都抢在了前面,苗妈苗爹对这个女婿的自觉性很满意。
  一般喜欢说话的人都欣赏能安静的,安安静静的家伙们心里其实也向往话唠,陈默跟苗江一个屋住了两天,深得老人家青睐。苗江俨然已经把陈默当成自家人,海口夸得没边,未来想得极美。
  苗江拉着陈默说你放心,将来你们生了小孩拿过来我们帮你带,保证帮你养得白白胖胖的,早上跟着我去锻炼身体,我找人教他练武术,我有个朋友……嘿,跟你说,很厉害的!
  陈默赔着笑直点头,说好好好,一定!他心道我倒是想呢,可也得你闺女乐意啊!
  陈默过来的时候领了八方的告诫,做了万全的心理准备,都听说在南方女人当家男人没地位,家里宠闺女,女婿都不好当。成辉临走的时候拍着他的肩膀说,兄弟啊,无论如何都得忍啊,得表现啊,别说是人家养了二十多年的闺女,就算是头养了两年的猪那也不能让人随便给拉走啊。可是陈默兀自紧张了半天,却发现这警惕来得全无理由,苗妈何月笛的话不太多,温和优雅,可看得出来心里是喜欢的,言谈举止都十分给面子,让人舒服,苗江就更别说了,陈默自认他亲爹都没对自己这么亲热过。
  周日晚上回家吃过晚饭,陈默躺在苗家的客房里想心事,左手边一本佛经散漫地开着。陈默心想,这世界啊,真叫一个诸行无常,无常得都让他心慌了,他想来想去拿了手机找陆臻。小陆中校正在食堂里吃晚饭,嘴里嚼着菜叶声音含糊不清,他说你且说着,我且听着,这菜忒差劲了,正好让我下下饭。
  陈默坐起来细说从头,陆臻听到那顿剽悍的晚餐时 “啪”的一声筷子拍上桌,怒了,太TM过分了!
  陈默有点不高兴,帮苗江分辩说人家那也是好意……
  陆臻舔着牙尖,声音随着电波缓缓地飘过千里山河,我是说,太TM过分了,咱们中国就是贫富不均匀,这人民生活水平才上不去,你看你那边好鱼好肉的吃不完,我这边烂菜叶子里连点油水都没有,这世道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哇!
  陈默华丽丽地一囧,明智地决定绕开抽风陆的雷点,继续说经历。陆臻听完全部报告安静地沉默了几分钟,呼吸声一起一伏响在耳机里,陈默忽然有种莫名的心慌。而陆臻却用一种慢悠悠诧异的声调说道:“难道说,你遇上了,传说中百年难得一见的,狗屎运?”
  陈默咬牙切齿地回了一句:我靠!
  陆臻抱着电话笑得心情舒畅,陈默故意追问,你当年去你老婆家的时候什么心情。
  陆臻干脆利落地甩下两个字:紧张!老实告诉你,当年,看到他妈切菜我都不敢往她身边站,生怕那刀子一下就捅过来了。
  陈默是厚道人,一下就被说哑了,不知道再如何继续。
  陆臻轻松地笑笑说没事没事,我现在不是还活着好好的吗?所以,毛主席说得好,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不要躲,不能怕。对于岳父岳母这种存在,我们要充分地发挥革命乐观主义精神,要善于并勇于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发展抗日……啊不是,泡妞民主统一战线,要做好打硬战苦战持久战的心理准备,在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要相信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总而言之未来是美好的,胜利必将属于那些勤劳勇敢而又坚忍不拔的中国男人。
  陈默失笑,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崇拜毛主席。
  陆臻口气淡然地说道那只是因为你对我还不够了解,知道为什么我比你能干,比你进步,娶的老婆都比你厉害一个数量级吗?那就是因为太祖的英名一直在我等心中回响,是我前进道路上的指路明灯。
  陈默忍无可忍地说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有这么贫呢?
  陆臻静了一下,笑道,这不挺好的吗?兄弟,放松点,别紧张,将来你就会发现日子是一天一天过出来的,没有归宿没有终点,没有功德圆满,没有胜利的号角,我们能抓住的只有过程。所以别急,慢慢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生活是一场持久战。
  陈默苦笑,您真学术。
  那是!陆臻大言不惭,皇城根是离着远了点,咱现在再怎么说也是在帝都十环之内了,怎么能不沾点中央的气息呢?
  陈默说与时俱进啊……现在都建造和谐社会了,你还抓着毛泽东思想不放呢?
  陆臻嘿嘿一笑,咱思想过关,啥理论都过硬。
  陈默实在受不了,毅然决然地挂了电话,陆臻听着耳机里嘟嘟地响,一错眼看到桌上青白寡油的菜,终于嫌弃地皱起了眉头。
  陈默扔了电话躺在床上心潮起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被人敲响,陈默一个激灵跳起来,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么一个人关在房里是不是有点不太礼貌?陈默打开门,看到何月笛站在门外,笑容温和说话开门见山:有空吗?我想跟你谈谈。
  啊……哦!有有有……陈默连忙把何月笛让到屋里去。
  客房里只有一张椅子,何月笛坐了,陈默迫不得已坐在床上,身体深陷到棉被之中的瞬间,陈默曾经被培训过的无数谈判心理学在一瞬间闪过他的大脑,包括前期麻痹及后发制人,谈判时的角度问题,高位向低位施压策略……
  何月笛笑着说你别紧张,我跟你也不熟,将来很可能要成一家人,想跟你聊聊,大家都熟悉点。
  陈默笑着说那当然。
  何月笛笑得温柔大方:“我听说你们军人都喜欢直接点,那我也就不兜什么圈子了,其实我就是想问问你对我们家苗苗有什么想法。”
  想法?陈默顿时警惕,企图?图谋?打算……?
  “别紧张。”何月笛见陈默紧张得不说话,只能笑得更加亲切一些:“我就想听你说说看,你觉得我们家苗苗是个什么样的人?”
  哦,这个……
  陈默脑子里飞转。
  “很可爱……人很好,心善……很……”
  说乖巧听话好吗?陈默犹豫,这样会不会让人觉得自己很霸道?
  “嗯?”何月笛向前倾身,神情专注。
  “这么说吧,我觉得苗苑她很实在,没那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她想要的我应该还能满足她。”陈默让眼神尽量诚恳,三堂过审一般,他觉得自己目前就是个嫌疑犯。
  何月笛笑起来:“就因为这个吗?你喜欢她什么?没什么特别?”
  陈默想了半天冒出一句:“蛋糕很好吃。”他忽然发现优点这个东西还真是挺难总结,离自己越近的人越是说不清,行列里随便拉出一个士兵来,各方面的情况他都能烂熟于心,可是苗苑,他真的说不清。
  喜欢她什么呢?像个女孩子,温柔可爱,不会有让他为难的要求,快乐乐观应该能算,可是这样特别吗?
  “那缺点呢?你觉得他有什么不足的地方。”
  “缺点……”陈默于是更谨慎了:“她不太固执……”
  “这是个缺点吗?”何月笛诧异。
  “我不太会形容人。”陈默此刻强烈地希望陆臻能跟他换个魂,舌灿莲花五味,好唬得丈母娘一愣一愣的。
  “好吧,那么……”何月笛有点挫败地放弃了,陈默不动声色地松一口气。
  “陈默,我想以你这个年纪谈恋爱总是奔着结婚去的,”终于开始正题,何月笛表情郑重:“你们年轻人谈感情,我是长辈,而且我们家苗苗年纪上也比你小很多,所以我接下来要说的一些事可能会比较实际,你也别太反感,毕竟过日子嘛,本来就是比较琐碎的。”
  “没关系……”陈默本来想亲切一点叫声阿姨,张了张嘴到底没叫出口。
  “结婚嘛,就是成家,说到家,比较现实的就是房子的问题……”
  “这个您不用担心,我们队里有房子可以申请,两室一厅,不算太大但是应该还够用。”陈默来之前被成辉灌了一堆婚姻基本资料,张口就来说得很顺。
  何月笛想了想说道:“你们军官有转业的问题,队里的房子毕竟是借的到时候要还,所以我觉得你还是应该考虑一下自己置业?”
  “可以,”凡是有关钱财的问题,陈默答应得一向爽快:“如果您对地段要求不太高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
  何月笛问道:“你们家独资?”
  “我的钱还够。”
  “这样当然也不错。”何月笛却道:“不过我倒是觉得,现在都是独生子女了,没什么嫁女儿也没什么娶媳妇的,我们也就别搞什么彩礼陪嫁的虚来虚往,两家人合力给你们小两口买套房子,这样你们将来生活的负担也小一点,我们呢,也算是尽了心了,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陈默一开始没听清,等反应过来之后恍然觉得陆臻说得还真没错,他大概是真的撞上了百年难得一见的狗屎运,他连忙说不用不用,我真的还付得起,不用阿姨你们这么吃力。何月笛摆了摆手拦住他,神色郑重完全是一个母亲看女婿的态度,她说其实一开始苗苗跟我说起你,我是不太同意的。陈默马上安静下来,听她说那个但是。
  何月笛说凡是做妈的,最担心的就是怕女儿吃亏,你年纪比苗苗大了不少,社会上的事也见得多,这孩子又从小就没心眼,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而且西安那么远的地方,说真的我们其实不想让她嫁这么远,毕竟人生地不熟。
  陈默心里打鼓一样的忐忑,他说噢,也是。
  何月笛笑一下,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但是,我想算了,她自己喜欢。上一次你们闹分手,后来她说她好了没事了,可是我做妈的看得出来她不开心。其实我跟你没情分,我对你好点,我不为难你,就是希望你能对我女儿也好一点,我很感谢你能让我原来那个活泼快乐的女儿又回来。现在我把女儿交给你,我对你没什么大的要求,就是别再让她哭着跑回来找我。
  何月笛说到动情,止不住眼眶还是湿了一半。陈默觉得心里发堵,热血压在胸口涨得发疼,他憋了半天挤出来一句话:“阿姨你放心,我不会的。”
  何月笛点头,说那你先休息吧,明天还要坐车。陈默一直把人送到门口,回头栽倒在床上,心脏还在砰砰地跳,很有激情的感觉,壮怀激荡,好像年青时领到了众人眼中最挑战性的任务,脸上声色不动,心中慷慨澎湃。
  一个母亲对他说我把女儿交给你,别辜负我的期待。
  陈默想,这应该是一个男人一生中所能得到的,最重要的信任了。
  苗苑缩在苗江身边心不在焉地看电视,何月笛上下看看她,苗苑马上撑不住,小声嗫嗫地问:“妈你跟他说什么了?”
  何月笛在她身边坐下:“什么都谈了一下,婚姻房子什么的……”
  “啊,”苗苑惨叫,“你跟他谈钱了?”
  “谈钱怎么了?你妈很俗吗?我把你养这么大还要倒贴二十万才能嫁出去,我都没地方喊亏本去!”何月笛瞪她。
  苗苑被她骂得一缩,小声抱怨:“人家部队明明有房子可以住,是你非得让人买一个!”
  “房产证上没你的名字,这种房子你敢住我还不让你住呢,你当是在家吗?!”何月笛恨铁不成钢,苗江很狗腿地递个眼色,苗苑只能乖乖靠过去搂着她妈。
  何月笛顺着女儿的头发,声调感慨:“你也该长大了,做事多点心眼,有事呢,多跟家里商量。”
  “噢。”苗苑的声音闷闷的:“我这还没结婚呢,你就开始帮我想着离婚的事儿了。”
  “你这丫头没良心啊!”何月笛忽然觉得心酸,声音一哽。
  苗苑马上赔笑:“是是,主要是离婚这个事情,你让我想我也想不好。”
  何月笛捏着苗苑的脸颊,眼中泛出泪光:“人是你选的,将来再要有什么,要哭也别给我回来哭,你自己挑的东西,自己被扎着了,活该!”
  “是是,我知道,一定!”苗苑一本正经地点头,反倒把何月笛的眼泪给招了下来,苗苑这下没招了,只扑上去抱着她妈的肩膀。
  “嫁那么远,身边一个亲戚都没有,吵起架来都没地方躲。男方出房子,听起来是好听。可是装修家电什么的,钱花出去没人看得到,不实际!你以为我乐意想这么多?我这是为谁,我还不是为你?”何月笛很伤心,一句句数落。
  “对对,妈你说的太有道理了。”苗苑挖空脑子想词转话题:“不过,那个什么,对了,怎么我好像记得这屋房产证上是我爸的名字啊。”
  “是的,”苗江笑眯眯的,“所以我一直跟你妈说要是把我惹急了,给你一个箱子,装衣服走人。”
  何月笛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晚上临睡前苗苑向爸妈说晚安,何月笛到底还是不放心,她说你别觉得谈钱伤感情,我和你爸现在是不谈钱了,那是多少年走过来了,我们的感情已经到这份上了,你们还年轻,对婚姻的心态放平一点,踏实一点,反而更好。
  苗苑用力握着何月笛的手说我会的。
  何月笛看着女儿的背影苦笑,会与不会都只是一句话,轻飘飘的,你问她要,她就说给你听,其实心里根本还是什么都不懂。有太多的事要经历过以后才会明白。
  她明明是知道这一点的,只是,她仍然妄想把这些年所有生活的感悟与智慧都直接交给她。
  因为那是她的女儿。
  苗家人惯行的会心疼人,这是家风。苗苑走的时候苗江给她装了一大箱好吃的,他还给陈默灌了一大瓶牛肉酱,说是晚上饿的时候可以拿来下面条吃,比方便面有营养。陈默看着苗江额角的皱纹胸中涌过一阵热血,有种莫名其妙的冲动让他当时就想叫出一声爸,这种温软缠绵的好像糯米甜食一般的感情的确是他的死穴。
  苗苑坐在候机大厅里孜孜不倦地给苗江发消息:亲爱的龙王,大鸟已经准备好,就要上天,请乖乖在家里休息不要行风布雨。
  陈默看着窗外起落的银鸟,说我妈其实是个脾气不太好的人。苗苑惊讶地合上手机,陈默转过脸看着苗苑瞪大的眼睛,他的表情诚恳坚定,内心空虚无靠。他说我妈跟你家里人不一样,她脾气不太好,可能不会喜欢你,当然,她看谁都不太喜欢。
  那怎么办?苗苑很着急。
  陈默伸手揽住她,心中默默唾弃自己,他说没关系,让我来先想点办法,最近我妈工作很忙心情不太好,等挑个好一点的时候再去见她。苗苑焦虑地握着陈默的手,很有心事地点头,她说你妈喜欢什么,我要不要现在开始准备起来。陈默看着那张一本正经的小脸,觉得自己真他妈的混蛋。
  休假的代价是回来之后会更忙碌,苗苑脸皮太薄,语言表达能力不足,在调教小妹的道路上本来就走得很坎坷,而这次休假更是把问题全暴露,事实就是她回家四天,所有的新老顾客都吃出来店里已经换了主厨。老板郑重其事地把苗苑叫过去聊了聊,首先作为店里不可缺少的优秀员工,你的待遇问题,我是会好好认真考虑的BLABLABLA。但是做工作也不能太藏私,还是要带带新人,店里整体发展得好,个体才能有更好的生活云云……
  苗苑很委屈,虽然歪打正着地涨了几百块钱工资她还是很委屈,低头对手指,她想缩到墙角边去画圈圈,当然,也只是在心里想想。苗苑很生气地告诉陈默可气人了,她的老板怎么怎么怎么不体谅,她的助手小妹怎么怎么怎么不听话。陈默看着她笑,你有这工夫冲我抱怨还不如摆明了跟他们说去。
  苗苑嘟着嘴不高兴。陈默顺着她的头发说没有人天生要了解你的,也没人天生会体谅你,也没人天生会听你的话,你得做出来让人知道。苗苑恼羞成怒,她说连你都不帮我。陈默哑然失笑,我这不就是在帮你吗?他凑到她耳边,声音凶狠,要不然我帮你去把他们都给打一顿。苗苑红了脸笑得非常不好意思,但是很得意。她握拳说我自己能收拾!
  陈默慢慢地很用力的鼓掌,苗苑的脸于是就更加红得厉害了。
  苗苑手里拿着羊肉串,勾着陈默的手指行走在幽幽深深的小巷里,她忽然说,陈默啊,我觉得你这样不纵容我也挺好的。陈默很诧异,苗苑低着头,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头顶柔软的发旋。
  她轻声笑着说,当年我们寝室一个女孩子长得可漂亮了,她男朋友就特别宠她,然后一开始我们都觉得挺羡慕的,可是上次回家看到她吧,我就觉得这人脾气怎么这么大,不好不好……
  陈默把手放在苗苑脑袋上,小巧的头颅贴合着他手掌的弧度,苗苑半仰起脸来看着他笑,弯眉笑眼,闪着星光的样子。陈默想起何月笛当时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会喜欢苗苑?她有什么特别的?
  为什么?
  陈默最近偶尔也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可是答案模糊。他从来没有能力像个哲学家那样生活,给自己生命中的任何人与事都做个恰如其分的形容,那不是陈默的方式。他习惯更直接一点的指令性的计划,想要,于是去争取,喜欢,于是在一起。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是她?
  这世上温柔可人的女孩子应该也有不少,如苗苑这般笑意盈盈的也不少,甚至也会有一双流淌着蜂蜜的手。
  这世上哪有多少与众不同的人?有多少非他不可的爱情?
  没有!
  人与人其实都差不多,如果在某个十字路口错过,生命便会朝着另外的方向而去,爱上别人,仍然是一生。那么还有什么是特别的,特别到从此非你不可,只有你没有别人?
  陈默为此感觉到困惑,他晃晃头把那些七零八碎的想法都晃开。或者那些特别是在你与我相逢之后发生的,你与我相对的这段时光让我们之间有了联系,那些曾经发生过的美好,那些难过与心动让你变得独一无二。这世上可能还有无数个像苗苑那样的姑娘,然而她们都是面目模糊的陌生人,她们的好坏都与他无关,只有苗苑是他的,真实的可以触摸,可以拥抱。
  这种拥有,让她看来如此特别。
  没有拥有过的人才不会害怕失去,至少陈默是如此。如果没去过苗苑家,他或者还不会那么害怕,可是何月笛不动声色地向他展示了一个强大的后方,让他明白她的女儿有一个怎样的家,无论如何随时随地都会收留自己心爱的宝贝。苗苑或者会有很多优点,然而勇敢无畏从来都不是其中之一,她从来就不是个战士,她幼嫩的爪子划不破一件薄衫。
  陈默强烈地感觉到不能让他妈与苗苑正面接触,苗苑会被吓坏,她会再一次甩开他,逃回到她安全温暖的窝里去。
  苗苑走在陈默身边,完全没有发觉这个男人心底的涌动,她一边拉着他的手,专心吃着羊肉串,嘴唇沾得油汪汪的,带着生鲜活色的幸福味道,神色是安然的满足。陈默安静地看着她,细小的战栗感从手指滚向胸口,有如每一次他试图瞄准触动扳机的那个瞬间。
  他想,算了,老天爷,你就让我龌龊这么一回吧。
  陈默转身抱住她,说苗苗我们结婚吧。
  苗苑哑了半天,嗫嗫低声地抱怨,语无伦次,词不达意,她说我羊肉串还没吃完呢?
  陈默把苗苑手上的肉串拿过去吞掉,舔着嘴唇说吃完了。
  苗苑呆呆地傻眼,说吃完了也得考虑一下。
  多久?陈默不肯放松。
  苗苑顾左右而言他,说陈默你有没有发现今天这羊肉味道挺好的。
  陈默拦腰把苗苑抱起来,他说我没觉得。
  苗苑吓得小声惊叫,兴奋而羞涩,像是小时候第一次坐云霄飞车那样心脏砰砰直跳。陈默抱着她上楼,同楼的住客下楼时与他们错身而过,眼神惊讶中带着善意的调侃,苗苑涨红了脸把头埋在陈默怀里,说完了完了,我没脸见人了。
  陈默低声笑,他说只能见我也挺好的。
  陈默从苗苑包里拿了钥匙开门,背身一脚,踢得门框大响,苗苑笑着往后退,被陈默拉了回去。
  “嫁不嫁?”陈默盯牢苗苑的眼睛。
  苗苑被他压在墙上几乎两脚离地,艰难地顺着气说:“你逼婚啊!”
  陈默贴着苗苑的嘴唇吻进去,舌尖勾缠,最挑逗的吻法,苗苑肺里的氧气被耗尽,呼吸疼痛,脑子里昏沉混沌,留恋地厮磨着陈默的嘴角。
  “结婚吧!”
  “不结!”
  “嫁给我!”
  “不要!”
  “给我生儿子!”
  “我喜欢女儿。”
  “一个不够,我要一打。”
  “陈默……做你的清秋大梦!”
  苗苑喜欢手感细凉而绵软的毛衣,源于幼时对宠物兔子的深刻印象。秋深夜凉,暖气供得早,房间里的空气干燥而温暖,把身体内部的水分抽拔到皮肤的表面。
  呼吸急促,因为干渴,饥饿,或者别的充满了渴望的不知饕足的欲望渴求。
  床就在几步之远的地方,陈默小心翼翼地把苗苑抱起来轻轻放到床上,绒滑的毛衣厮磨着他的手掌。陈默一手撑在床上强烈地犹豫,他是否应该要继续,苗苑抱着他的脖子小声呓语,陈默……
  陈默在心底叹息,手指探进衣底,品尝到从来没有触摸过的皮肤的质地,那是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与那些他所熟悉的风吹日晒过后变得粗糙而坚实的皮肤完全不同的质感。如此光滑而绵软,像丝一样流过他粗糙的掌心。
  陈默?苗苑紧紧地抱着他,惊慌失措地发着抖。
  陈默强迫自己停下来,苗苑睁大眼睛看他,睫毛忽闪忽闪着带出泪光,像一只惊恐的鸟。陈默低头亲吻她的眼睑,温柔而湿濡的,绵绵不绝,虽然你很怕,但,其实你也并不抗拒不是吗?
  嫁给我……
  陈默拨开苗苑的长发,干燥的嘴唇磨过她耳边与颈侧的皮肤,灼热的呼吸包裹着低沉的话语,他说嫁给我,跟我结婚,给我生个孩子,我们的孩子……
  苗苑用力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她咬牙切齿地发着抖,心想这男人真不好,第一次求婚的时候她还有半串羊肉没吃完;第二次求婚她双脚都不沾地;第三次……为什么总在她不能正常思考的时候问这种问题?
  是故意的!一定是!
  苗苑很生气地抱着陈默,越抱越紧,好像要把自己收藏在他的怀抱里。
  陈默忽然想起在他很小的时候他也曾看过动画片,故事里有小小的拇指一样大的姑娘,住在一个核桃壳里,纤细柔软,脸庞皎洁白净。
  我的爱人!
  想把你收藏起来,只属于我,收在牢固的盒子里,放进上衣左边口袋。
  他把苗苑的衣服一件件剥开,动作缓慢眼神专注呼吸谨慎,像是在对待细致的瓷器,直到泛着微光的皮肤裸 露在灯下起伏着细小的波纹。
  苗苑紧紧地握拳,指甲嵌在肉里,她在抗拒与顺从中强烈地犹豫,于是眼中只剩下一团兵荒马乱的惊恐。陈默拉过被子覆盖两个人赤 裸的身体,光裸的皮肤在被下紧贴,陈默有彼此融化的错觉,怀中温暖跳动着的像是另一个心脏。苗苑的身体绷得紧紧的,眼中含泪,泫然欲泣,陈默紧紧地抱着她说别怕,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他一面吻着她,一面安抚,嘴唇温柔地吻过苗苑的嘴唇和耳朵,手掌流连在光滑的皮肤上。苗苑像溺水那样喘息,挣扎着从陈默怀中脱出手,慌张地翻乱了床头抽屉里所有的东西,终于摸到她想找的,塞到陈默手里。
  陈默低头看着手中硬质的小纸盒眸色暗沉,苗苑困惑地咬住嘴角,心想你不可能不知道怎么用吧?陈默把纸盒扔到床边说我不用这个,我保证我没病。苗苑气愤地挠他的背,我还保证我没病呢,会怀孕的,知道吗?
  那就生啊,给我生个儿子!要不然女儿也行。
  陈默看着她笑,很是得意的样子,慢慢露出的雪白牙齿在灯下闪着光。
  苗苑喃喃自语说我觉得我是小红帽,我遇上了大灰狼。
  大灰狼凑到她耳边说话,口气很无耻嚣张下流,现在才知道啊,晚了!
  在我们的生命中,有很多经历永远无法依靠语言和影像来模拟想象,只有当真实的感触包裹人体,才会由衷感慨,原来……原来是这样的。苗苑双手攀住陈默的肩膀,呼吸短促,她皱紧眉头贴在陈默耳边说我听人讲会很疼。陈默转头看着她怯生生的眼睛,他努力克制欲望的冲动说我一定会很轻。
  苗苑慢慢闭上眼睛,把陈默抱得更紧了一些。柔软的手掌之下是陈默筋肉起伏的强健身体,这个男人有足够撕碎她的力量,而她却固执地相信他会给她以温柔。
  陈默低头凝视苗苑的神情,惊恐的,羞涩的,眉心皱起一点点,带着决绝的神采,然而僵硬紧绷的身体却在他身下渐渐柔软舒展。陈默听到热血奔腾冲入大脑的喧嚣,好像金戈铁马的战场,马声嘶鸣,一片硝烟。他心爱的女人在他身下打开身体,迎接他的进入,他将在她的身体里放入一颗种子,陪着她看着她生根发芽,生长出血肉,他未来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
  他于是心情激动,不知所措。
  手掌留恋着另一具火热的身体,光滑的皮肤有丝绸的触感,每一寸都不忍放手。苗苑偏过头去亲吻陈默的嘴角,于是嘴唇被摄住,若即若离的轻吻马上变成火热的勾缠。陈默感觉到神志背离,苗苑细腻的喘息声在他耳边流连,像催情的药。所有的五感都被占据着只专注一件事,声音与味道,触感与气息,一遍又一遍,怎样都不够,陈默更深地把苗苑的身体嵌进怀里,好像要揉碎的力道。
  苗苑细小的骨架上包裹着光洁柔软的皮肤,激情燃烧的血色均匀地从皮肤深处透出来,让她看起来像某种饱含着甜蜜水分的红色浆果。无法抵抗的绝对力量将她的身体牢牢禁锢,呼吸艰难,苗苑模模糊糊地想我要被你捏死了,腰上忽然传出鲜明而尖锐的痛感,苗苑全身一僵,禁不住惨叫出声。
  陈默顿时被惊醒,抬头看到苗苑湿漉漉的大眼睛里闪着光,嘴唇半张着,呻吟卡在喉间,像一只被刚刚被拧断脖子的猫咪,还僵硬在最初的锐痛中回不过神的样子。
  怎么了?
  陈默眼中的欲望在瞬间消褪的一干二净,惊慌失措得像个干了坏事的孩子。苗苑终于缓过来嗞嗞地吸着气,眉头痛苦地拧成一团说腰,我的腰……陈默拉开被子,就着昏暗的台灯看到雪白皮肤上暗红色的指印,脑子里轰的一声,简直,无地自容到想给自己一巴掌。
  很疼吗?陈默手足无措,捧着她,像是捧一个易碎的鸡蛋,他低头去亲吻苗苑的腰侧,已经肿起来了,舌尖可以感觉到皮肤凹凸的边缘。苗苑咬着嘴角说还好,不疼,大颗的眼泪止不住地滚下来。陈默懊恼之极,他小心地吻着红肿的皮肤说我真的没用力。苗苑说噢,我知道的。声音弱弱的,有气无力。陈默说你家里有红花油吗?苗苑摇头,她从来不备这种东西,跌打损伤与她无关。陈默于是更加羞愧。
  苗苑试图安慰慌张无措的肇事者,她抚摸着陈默汗湿的头发说其实还好,已经不疼了。陈默闷闷不乐地抱住她,小心翼翼地吻过她的皮肤,讨好刚刚被他的粗鲁莽撞伤害到的身体。真脆弱啊!那么软的手腕,一掐就断;那么细的腰身,一双手都能合拢;那么脆弱的皮肤,指尖上稍微用一点力,就真的被揉碎了。
  陈默看到苗苑忍着疼说没关系,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忽然觉得自己实在不是个东西。
  苗苑的手还合抱在陈默的背上,手指触到皮肤凹凸的地方,她身上还疼,着急转移注意力,小声问这是什么。陈默回头看一眼,想了半天老老实实地回答忘了。苗苑沿着伤口的轮廓描下去,很长的一条,感觉应该是刀伤,顿时就心疼了,她仰头看着陈默的眼睛说很疼吧?陈默摇头笑着说都没印象了应该就不太疼,他指着胸口一处圆疤说这个有印象,直接穿了肺,刚好天冷,风大,咳得我差点疼死。
  苗苑水汪汪的眼睛里含着泪光,仰头吻一吻那块伤疤说不疼了。
  陈默低头看她,手指顺着苗苑的脸侧梳进她的发里,温柔地拢着她的脸。苗苑一直觉得陈默的眼神太利,尖刻生冷,让人不敢对视,可是此时隔了一层又一层的水光,再硬的金属都沾染了柔情,温柔盈润好像深山里的潭水。
  其实在床上交心是最不好的,尤其是祼身相对相贴,干柴烈火,一引就着。陈默的呼吸里渐渐生出火热,眼神渴望,黑漆漆吞灭似的光。苗苑感觉到不太对,她怯生生地看着陈默说我们还做吗?陈默长叹气,搂着苗苑说算了算了,你好好休息。
  天意啊,天意!
  陈默心想,天意如此,谁让他不安好心呢,心怀鬼胎地想就这么把苗苑给办了,最好再给生个娃,从此这人就是自己的,这简直是典型的禽兽思维,果然连老天都不帮他。
  可是,苗苑微微皱了眉说你这样不难受吗?
  陈默愣一下,慢慢笑开,他贴在苗苑的耳边口气很下流,你怎么知道我会难受?嗯,你要不要摸摸看?先打个招呼?
  苗苑涨红了脸,痛心疾首地看着他说流氓。
  陈默握了她的手腕往下引,一边含住苗苑的耳垂叹气:本来就是在耍流氓嘛!
  苗苑用力闭上眼睛,想想又不甘心,在陈默肩膀上咬一口,陈默轻声笑得异常开心,牵住苗苑的手掌握上去。苗苑感觉掌心火热,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却被按住了。陈默压了一些分量在她身上,漆黑的瞳孔近在咫尺,气息火热地吐字,帮我啊……苗苑终于被蛊惑,顺从了那份引导的力量。
  那只娇柔的小手掌心柔腻,皮肤细软,陈默惊喘了一声,呼吸顿时沉重,好像自己也没料到会这么爽似的瞬间失神,快感如电从尾椎破出噼哩啪啦地烧进大脑皮层,引起身体的一阵战栗。苗苑便跟着他乱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吻上陈默嘴唇,陈默微微张眼,翻身把她压到身下,柔软幽香的身体抱了满怀,前所未有的满足,从心到身。
  高 潮来袭时陈默感觉到眼前一片空白的眩晕,那快感太激烈,身体都有些涨得生疼。
  陈默出了很多汗,整个被子里都蒸腾着火热的潮气,他抽了床头的纸巾给苗苑擦手,苗苑羞得全身透血,咬牙切齿地闭着眼睛不肯张开。
  你真好,最好的……陈默把苗苑抱在怀里吻她的脖子和耳朵,苗苑挣扎着说你脏死了,别碰我。陈默笑着亲亲她的鼻子,乖乖地从被窝里爬出去洗澡,苗苑偷偷把眼睁开一条线,只看到陈默背上扎实的肌肉,线条流畅,在灯下闪着微光,便觉得心头悸动,毫无理由的满足。
  陈默在浴室里对着镜子把衬衫的扣子扣到最高一个,心脏还在砰砰地跳动,指尖残留着滑腻的质感,整个人被一种陌生的气息所包裹,手脚无措不知如何自处。他把额头贴在浴室的冰凉的瓷砖上苦笑,刚才发生的一切像电影回放,在脑海中飞快地闪过,陈默诧异于自己的放肆无忌,从没有发现过的放纵的欲望,据说每个男人心里都住着一只兽。
  等陈默稳定好情绪出来的时候苗苑也已经换过衣服躲在被子里装睡,陈默隔着被子拥住她,气息火热地说:“苗苗……”
  苗苑脸上又红起来。
  “嫁给我做老婆!”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浪漫的人??苗苑气愤地睁开眼:“不嫁!”
  陈默的眼睛眯起来,深黑色闪危险的意味:“已经是我的人了,还敢说不嫁?”
  苗苑隔着被子踹他,气得结结巴巴的:“谁,谁谁是你的人啊……我我我凭什么非得嫁给你啊!!”
  陈默忽然想起那只一直被扔在床角的小纸盒,伸长手捞过来,满脸的若有所思:“为什么准备这个?”
  “我不准备,难道还指望你吗?”苗苑忽然觉得委屈之极:“你们男人都会说一时冲动,完了让女人去吃药,那药很伤的知不知道?”
  陈默本想说我就没想让你避孕,可是恍然从苗苑的言语里发现另一种讯息,一瞬间的黯然压过所有,他抚着苗苑的脸颊说:“以前有人让你去吃过药吗?”
  苗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眼神顿时变得纠结复杂,硬撑着一口气,脖子僵硬地挺着:“有又怎么样?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陈默被她这种战斗的姿态刺激到,有些无奈地叹气道:“你也别这么说,做不成第一个,还不许我当最后一个吗?”
  当一个男人想要占有某个女人的时候,总希望能占得十成彻底,最好我与你青梅竹马,就住你家隔壁,幼儿园掀你裙子,小学时烧你头发。可是生活多莫测,那些曾经的花儿都会散落在天涯,已经过去的无法参与,人们能把握也只有眼下与未来。
  苗苑拧着眉毛看他,眼泪成串地往下滚,忽然觉得自己特别委屈,明明是黄花大闺女,乱七八糟地就这么被人拐上床,从头到尾根本也没容得她来说个不字,现在倒像是她私生活不检点,正在接受陈默的审问。
  她用力推开陈默说你怎么可以这样欺负我。陈默一时错愕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只能抱着她不放手,他说我没有欺负你啊,我是真的特别想跟你结婚,你不愿意吗?我一直以为你是愿意的。苗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哪有你这么求婚的嘛,没花没戒指什么都没有,你这是逼婚,你根本没诚意。
  陈默手忙脚乱地给苗苑擦眼泪,因为真的心怀鬼胎的缘故,一时愧疚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手机却在这个时刻突兀地响起来,陈默随手按下口气不善:怎么回事?成辉疑惑地问陈默你今天不回来了?几点了?陈默恍然大悟,连忙说对对对,今天不回来了,你帮我去查下房,有要紧事。
  挂了电话,陈默捏着手机一时无言,气氛陡然尴尬了起来,陈默心想这人啊,果然就不能起坏心。
  陈默说:苗苗,这是我第一次向人求婚我真的没经验,你能不能就原谅我这一次?下次你先教教我要怎么做。苗苑有种无语问苍天的悲愤,瞪着眼睛看着陈默连哭都顾不上了。陈默心虚地咳嗽一下,说要不然你再给次机会,我下次一定表现好点。苗苑觉得自己真无助,就像个小动物那样被他哄着转,怎么就能遇上这么个天才的男人!!陈默乘胜追击,说那你先让你妈把户口本和民政局的证明先开过来吧!政审要审半年的。苗苑吃惊地问这么久,我们一定要等到半年后才能结婚?
  陈默终于安定,悬在半空的心脏又落回到肚子里,他凑过去亲亲苗苑的鼻尖说你要是着急的话,我去跟支队长说让他们审快点。
  苗苑痛心疾首地悔悟过来,气恨地嚷着谁着急了啊!
  陈默嘿嘿看着她笑,不说话。
  那天晚上纠缠到后来陈默说他回不去了,回去就得翻墙,虽然翻墙对他来说就像走路那么自然,可苗苑还是当真了,很慷慨地分了他一床被子和半张床。苗苑的床很大,大到让陈默很怨念,当然床小更不好,床小会出事,陈默觉得自己的想法很矛盾。
  那个夜晚陈默无法分辨自己到底算是睡得好还是不好,耳边总有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和心跳,让他一遍一遍地醒来,又一次次地睡去。窗帘没拉,当第一缕晨曦吻到陈默脸上,他像早就准备好了似的张开眼,看到苗苑半蜷着身体面向他熟睡。苗苑的皮肤很好,那是年轻而富有生气的好肤色,干净白皙,细腻的绒毛被晨辉染成淡金色,唇色鲜润,带着半透明的甜美果冻的质感。
  陈默怦然心跳。
  一个男人到了三十多岁才情窦初开,实在是件很丢人的事,这说明了他人生之前的旅途中有一段曾经缺失,好在以陈默剽悍的人生态度他不会去关心旁人的眼光,于是他几乎羞涩却又坦然地心动着,像十六的毛头小伙子看着楼下白裙飘飘的背影,陈默觉得他很幸运,因为苗苑会是他的。
  他将拥有这个女孩,当然也同时被她拥有。
  陈默探身过去亲吻她,如果每天早上醒来都能看到阳光和你,我对这样的未来很满意。
  苗苑在睡梦中挣扎,睡眼惺松地半眯着,困惑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眼前这是为什么,忍不住,再一次面红过耳,苗苑心想,她的心脏可得要强壮,最近的心血管负担太重了。
  陈默赶回到驻地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早操,好在成辉很够意思地帮他顶了过去。老成裂嘴冲他笑得意味深长,陈默难得窘迫,摸着鼻子掩了半张脸,说结婚到底要准备点什么?成辉惊讶地张开嘴,说兄弟成了?陈默尽量笑得不着痕迹,但是眼中的得意掩饰不去。成辉兴奋地搓着手说哎呀,这个我也说不好,我就只知道点队里的事,具体的你得跟双方家长商量嘛。
  陈默脸上僵了一下,慢慢收去了笑意,是时候要跟母亲摊牌了。
  苗苑这天在店里呆得特别别扭,她有种莫名其妙的错觉,总以为人人都在看她,用那种暧昧的调侃的俗气的眼神看着她,好像大家都知道她昨天晚上做了不可告人的事。
  于是两个苗苑在她心中挣扎,淑女苗苑说啊,我没脸再见人了,悍女苗苑说妈的,看什么看,关你们屁事啊??
  苗苑带着这种羞涩的战斗激情又囧又雷地过了一天,终于忍无可忍地在沫沫过来拿蛋糕的时候爆发了,她装作不经意地说昨天陈默在我那里过夜了。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观察沫沫的表情,用一种复杂难言的眼神,因为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在期待着怎样的回应。
  沫沫轻描淡写地点了头说你们家陈默倒还真能忍。苗苑红着脸问你这怎么意思。沫沫诡笑,就你那小白兔样,我还以为他就把你啃了呢。苗苑的脸很红,很红很红。沫沫拍拍苗苑的肩膀说成年人了嘛,反正你们也算是定了。苗苑马上很激动地说陈默向我求婚了。沫沫装模作样地笑笑:挺好的,挺好的啊!那表情几乎像是在看自家闺女,苗苑等人走了过半晌反应过来,气得牙痒痒,这一气倒是把她那莫名的错觉给气没了。
  最近的西点巿场竞争激烈,苗苑成天开动脑筋推新品,眼下她眼睛里看什么都是粉红色,买了上好的玫瑰花茄腌制打浆,做玫瑰慕丝,酸酸涩涩的甜,入口即融,化开成浓郁醉人的香,十成十恋爱的滋味。艳红色的慕丝糕体,红得像爱人的心,晶莹剔透的水晶淋面里嵌着用碎玫瑰花瓣做出来的美妙图形,托体用了烤榛仁碎饼,活跃的香气在舌尖上跳跃,那是恋爱中轻松俏皮的好时光。
  杨维冬在试吃时很深地看了苗苑一眼,真诚地祝福,说他一定对你很好。苗苑笑得极甜,说哪有啊,成天惹我生气。苗苑受到鼓励,特意留下了两块晚上给陈默,陈默吃了一块没说什么,眸色沉沉地在暗处闪着光,心事很重的样子。苗苑很小心地问他你怎么了?陈默笑笑说没什么,最近任务有点重。苗苑就觉得挺心疼的,马上说那你早点回去吧,带上这个给你明天当早饭。
  陈默周末回家吃饭,饭桌上一贯的气氛沉默无言,陈默莫名地想起苗苑家大盆小盆的菜,苗爹满眼得意而期待的笑,苗苑气愤而又无可奈何的那句尽人事听天命。陈默握紧了筷子说妈我打算要结婚。韦若祺惊讶地转过头去看着他,她一字一字地问,你说什么?
  “我和苗苑谈得挺不错的,也蛮久了,我打算要结婚。”陈默冷静地回应来自他母亲的逼视,一如既往。
  “那个苗苑,陈默,你没有开玩笑?”韦若祺把筷子放下。
  “没有。”
  韦若祺想了一下,又把筷子拿起来,很轻地笑了一声:“我不同意。”
  “为什么?”
  “先吃饭,吃完再说,别倒我胃口。”韦若祺给自己夹了一筷菜。
  陈默马上有了味同嚼蜡的感觉,大刀阔斧地把碗里的饭扒完,推开碗说:“我吃完了。”
  韦若祺是个做事很有姿态的人,饭后吃水果和茶,一点不会乱,陈默坐在沙发上等他妈发话,韦若祺把苹果切好放在茶几上,陈默看了她一眼忍不住问:妈?
  韦若祺说我想过了,结婚的事我不同意。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陈默也不能说有多么惊讶,失落多少有一点,可是很快就平息了,他只是问为什么?
  为什么不同意,总得给个像样的理由。
  但是看韦若祺的神情倒像是比他还要失望,韦若祺很认真地看着陈默说:“我真的对你很失望,你在部队很多年,与世隔绝的没怎么接触过女人,现在有机会想补上这个我能理解你。所以之前我也没管你,总觉得你自己还有点分寸,像苗苑这种小姑娘谈谈恋爱也就算了,要结婚你开什么玩笑,连大学都没念过,没有正当工作的小姑娘,你跟我说你要娶她?你觉得我会同意吗?”
  陈默说:“苗苑有正当工作,学历也不算很差,我不觉得她有什么配不上我。”
  韦若祺很烦躁地站起来指着陈默说:“你这是在乱搞,像这么个小姑娘你看中她什么?年轻漂亮?你别怪我看不起她,没有学历没有思想没有工作,她能帮你什么,她能理解你吗?你们能谈到一起去吗?我们家不需要这样的媳妇。”
  陈默低下头,沉默不语。
  韦若祺抱肩站着叹了口气,把手放在陈默肩上,声音放柔了一些:“你本来年纪也不小了,我也不想再管你的事,但是这件事太离谱了。”
  “我觉得她很好。”陈默低着头没有动:“我想娶她,日子是我自己过的我自己知道,我觉得她够格做我儿子的妈。”
  韦若祺的脸色马上变得难看起来,陈正平看到气氛太不对,推着轮椅过来拉陈默:“推我出去走走吧。”
  陈默点点头站起来与他母亲面对面错肩而过。
  陈正平自从那场大病之后身体就变得非常虚弱,陈默推着他父亲下楼,绕过小区的人工湖找到一块阳光明媚的平地,扶着他站起来慢慢地走。陈默看着他爸佝偻的背总是觉得心酸,这个男人也曾有过强壮伟岸的肩膀,可是岁月如刀,切断了他所有的骄傲。
  陈默仍然记得那些日子他在麒麟基地等信,父亲病危,而他作为唯一的儿子却完全联络不上。等他解除保密状态之后,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但是他的母亲不会这样放过他。韦若祺把死亡拉长,一天寄一张病危通知书给他,不许任何人告诉他最后的结果。当时的陈默每天都在等待着,等待一个无可挽回的结果,而他不知道最后究竟是好还是坏。
  忐忑而焦虑的等待,那是陈默这一生最厌恶的东西,他讨厌不受控制的结局,让命运宣判而自己等待。
  韦若祺做事的确很绝,然而陈默并没有怨恨过她,即使他因此失去了生命中最钟爱的一部分,隐秘的激情与血性,不为人知的快意人生。可那毕竟是自己的选择,她只是给他了一段时间去思考,激出他心底的恐惧,逼着他去判断究竟什么更重要。自古忠孝不能两全,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国家其实不差他这么一个战士,可是陈正平与韦若祺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于是,回去吧,陈默对自己说。这些年他漂泊在外,这些年他试图逃离这个家,但其实他也一直想要做个好儿子。就像此刻他即使不抱期待,心中仍然伤感于他母亲的拒绝。
  陈正平叹着气说你母亲也有她的道理。陈默淡淡笑了笑说我知道。
  陈正平走了没多远就觉得累了,陈默把他背起来放回轮椅里,分量很轻,轻飘飘的只有骨架的那一点重量。陈默半蹲在他身前说你还是得再多吃点。
  陈正平按住陈默说你妈从小就很骄傲。
  陈默说这个我知道。
  陈正平叹气:“其实你们两个真挺像的,儿子像妈大概是真的。她们韦家人就是这种脾气,硬。她小时候吃过苦,现在走到这一步也都是靠她自己……而且你看她现在这个工作吧,从来只有别人求她,她又不用求人,所以……”陈正平按住陈默有点信心不足:“你就让着她点吧!毕竟是你妈,她真的是为了你好,你也知道她那个人,她如果不关心你,她根本不管你。”
  陈默轻声说:“那是我老婆,我没法让着她。”
  陈正平松开手脸上有点愁苦,他已经很像个老人了,只希望家庭和睦,平安喜乐。疾病是非常可怕的东西,它总是如此轻易地摧毁一个人的意志。陈默推着他的父亲往回走,他说:“我觉得我还是跟她不像。”
  陈正平啊了一声,倒有点急了。
  “我没她那么闲,喜欢捞过界。”陈默说。
  陈正平愣了会儿,眼神变得很黯淡,这会是一场永恒的战争吧,他对此很无奈。其实很早之前他就试图劝告韦若祺不要对陈默的未来抱有太多幻想,这个儿子长大了,真的长大了,他不会再听从她的指令生活。但是韦若祺从不妥协,这是一个固执而强硬的女人,她充满勇气并且手腕过硬,那是一个会把自己与身边的一切都规画得条理分明的女人。
  陈正平叹气说:“其实早年念军校你妈是不同意,可是后来看你做得好,她也是很开心的。”
  陈默把人推到家门口伸手按下门铃,他弯腰在他父亲耳边说:“所以,我会好好结婚成家,让她也继续开心下去。”
  陈正平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了,大概也真的没有办法了。
  陈默站在楼下,回头看家里厨房的窗口,他还记得苗苑家里的厨房亮着昏黄色的灯,记得苗苑说我们家最重要的地方就是厨房。那里其实有点滑腻腻的,有很多锅子很多碗,不是个很让人喜欢的地方,但是很温暖。陈默站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打电话找何队,电话里陈默镇定自若地说真不好意思麻烦你了何队,我丢了个包,里面有我全部的存折和卡,我现在自己都不知道丢了多少钱,银行帐号……当然不记得,所以……这个事儿……您看我要怎么着去银行挂失,弄一下……
  陈默一边忽悠何队,一边在想他这样算不算是你不仁我就不义,但其实想想,也没什么不义的,那本来就是他的钱,只是寄放在他母亲手上,如今他要成立一个自己的家庭了当然要拿回来,只是……他预想到韦若祺愤怒的脸,心情很是复杂。
  总队有个政委刚好要上调,房子空出来交给队里分配。成辉笑眯眯地拿钥匙给陈默,说你小子狗屎运啊,绝了!陈默收了钥匙恍然想到陆臻之前也这么说过他,于是笑道好像还真有点。
  钥匙收好材料上报,结婚这么个遥远的大事,忽然就有了一点近在眼前的味道,陈默挑了个空闲的时候一个人窝在办公室里翘脚给方进打电话,方进不用手机,分机转了几道才转到他手上,小侯爷接线的时候很受惊吓,直接吼过去:默默你出啥事了?陈默被他震得一愣,莫名其妙地说道我能出什么事?方进喘着气说吓死我了,没事你给我打什么电话。
  陈默顿时就囧了,怒道:“没事我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还真NND矫情,人家漂亮小姑娘等着我打电话,不打还生气,老子现在抽空给你打个电话报告近况,怎么还不想听是怎么的?”
  方进嘿嘿笑,挠着头赔笑说:“哪儿啊,你找我唠嗑对吧,我高兴着呢!想死你了,等哥们今年休假了,过去吃穷你。”
  陈默心里舒服了点,慢悠悠地说道:“方进啊,我要结婚了。”
  方小侯在对面啊的一声惊叫,陈默听着话筒里一声爆响,估计那边是跳起来了,他于是气定神闲地说:“悠着点。”
  “啊啊啊,陈默你这还叫没事儿?你老婆长什么样?漂亮不?照片哪,邮张照片过来!啊对了,你先等下啊……”
  陈默疑惑地皱了皱眉,不一会儿,方进语气欢快地回来说:“好了!”
  “什么好了?”
  “我刚刚冲着操场吼了一嗓子,估计现在半个中队都听到了。”方进洋洋得意的。
  陈默额头滚落一片黑线。
  “照片,照片记得啊!!”方进反复强调。
  陈默警惕:“你不会打算贴到队里去吧。”
  方进嘿嘿阴笑两声。
  “方进……”陈默扶额。
  “这大家也是为你高兴嘛……”方进笑得很讨好。
  “不给看。”陈默断然拒绝:“要看自己过来,你让队长调个假,想来的都过来,到这边吃住我全包。”
  “你要那么多人过去干嘛?”方进一时没回过神。
  陈默笑道:“喝喜酒啊!”
  方进马上又乐得跳了起来,一叠声地问什么时候,又催着问要送什么礼,话筒对面渐渐变得吵杂起来,陈默逐一分辨那些看不到面目的各色人声,心里变得很暖。夏明朗送他走的时候说这里是他永远的家,人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然而在所有物是人非的过往,他的兄弟们都还在。
  陈默挑了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带着苗苑去看房,因为苗妈之前一直埋汰部队的分房哪里哪里不好,苗苑总以为会看到一个破烂的鸽子笼。没想到大门一进,是个挺新小区,楼层有点高,是五楼,但是两室一厅房型特别好,方方正正的,厨房和卫生间也很大,开阔豁亮。
  苗苑欢呼了一声扑进门,兴奋地站在客厅里转圈圈,喜滋滋地说就这儿,真的就是这儿?
  老政委走的时候留了不少东西下来,空调和热水器都是现成的,牌子很主流,客厅和饭厅里铺着浅色地砖,房间里是枣红色的实木地板,临走的时候还打过蜡,前任房客做人相当地道。苗苑在房间里扑来扑去,拉着陈默说这里我们买个什么什么,那里我们再添个什么什么,扑到露台的时候一下子就安静了。小小的露台边上架着个花架,初冬时花叶都落尽了,只能看到枯藤残绿攀在实木的格子上。
  苗苑啊了一声走过去,满眼沉醉着温柔如水的光。陈默走过去揽着她:“是紫藤吗?”
  “不对,是野蔷薇……”传说中不可能种不活的一种花。
  “就是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也可能什么都有。”苗苑沿着藤蔓的纹理抚摸。
  陈默早年出任务的时候见过野蔷薇,很大的花朵,单瓣黄蕊,盛开时铺天盖地。人迹罕至的密林中空气不流通,香气浸渍在每一叶一草之间,终年不会散去。
  “喜欢吗?”
  “喜欢!”苗苑仰起脸来笑,眉眼弯弯,笑容如繁花似海。
  “这么高兴?”陈默积年深黑的眸色都被这笑容映亮了几分。
  “当然啊,我们有家了嘛!”
  陈默怔了怔,用力揽住她,眼前的枯藤好像在一瞬间抽枝发芽,花开似锦,风过处,粉红雪白,香如海。
  起初的时候陈默也有过家,虽然一直都不如意。后来他离开了那个家走出去,以为那叫做叛逆,再后来慢慢地那个他生活战斗过的地方成了他新的家,可是他一直都不知道,回头看过去才发现怅然若失。
  现在,陈默想,我终于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
  时近年末,陈默又到了一年里最忙碌的时候,各种各样的反恐演习与预案一套一套,每天的接送业务就被耽搁了下来,就连装修的事宜都是苗苑在全权负责。好在苗同学宜家宜室,对自己住的地方也有点小任性,很有承担任务的勇气和需要。陈默只是在集中买家具的时候带上几个战士出去当了几次搬运工,剩下的就心安理得地做了甩手掌柜。
  陈默把自己的工资卡给了苗苑,卡里面是这一两年来的全部工作收入,他平时花钱不多,一共存了近五万块,反正房子原来就装修过,现在只要改个风格,苗苑精打细算的,开支比陈默预想的少了很多,进度也快得不可思议。刚好苗苑的房东想要新年新气象,大家来谈个新价钱,苗苑一怒之下索性月底就直接退了房,同租房的女生用很羡慕的眼神看着她,苗苑心里顿时美滋滋的。
  虽然陈默的历次求婚都漏洞百出,四六不着,狗屁不如,但是不可否认的,求婚是一个男人对女人最大的称赞,而同意是这个女人对男人最大的信任。苗苑觉得现在真好,她与陈默,一切都好,她是如此幸福满足,以至于眼前有明显的巨大阴影,她都没有注意。
  搬家的那几天陈默被队里拖着做反恐预案,原杰叫了几个小战士帮着苗苑搬了家,原杰为人灵活,生怕苗苑有什么意见,明里暗里说了陈默不少好话。苗苑的个性其实再好哄不过,但凡是夸陈默的,她都觉得是好人,搬完家手一挥,请着战士们下馆子,小兵蛋子得到嫂子的青睐都很激动,没口子的道谢。苗苑听了半路终于忍不住说你们真的别再叫我嫂子了成不?我听着听着皱纹都出来了。觉得好土啊!
  原杰为难说不叫嫂子叫什么?苗苑说叫我苗苗啊!兵蛋子一个个傻了眼,原杰咳嗽一声说那我叫你苗姐吧。苗苑哀怨了,你明明比我大你为什么硬要叫我姐?原杰低着头心想我要是叫你苗苗我还活不活了?队长一枪就能狙了我。
  那天晚上陈默忙完了本来是打算直接回宿舍睡的,可是临到了楼下又让原杰给堵了回去,原杰轻描淡写地感慨了一句:嘿,嫂子那家布置的,真像个家啊!这一下像猫爪子直接挠在了陈默心尖上,陈默站在门口转了两步,到底心痒难耐,手伸进裤兜里捏紧了自家大门的钥匙。
  车开进家属小区的大门,陈默第一眼就看到自已家的窗,温温暖暖的,晶莹的黄,像一团柔软的火。陈默坐在车里眼巴巴地看过去,看了好久才恍然惊觉那就是他自个的家啊!陈默拍脑袋苦笑着,觉得自个这傻气算是冒到极品了。
  前两天他往那屋里搬东西,忙到半夜三更的拎着大包的杂物一头撞进门,记得当时屋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可是空荡荡的,有一扇窗子还没关紧,吹得窗帘呼啦啦地动,陈默没开灯,放下东西直接就走了。此刻又站在同一扇的门后,陈默捏紧钥匙又放了回去,抬手按门铃,如果门内有一个人会为你开门,就不用再借助冰冷的金属。
  苗苑刚刚洗完头,湿发包在大毛巾里,盘着腿坐在床上看电视啃苹果。这是她的家她的新床,第一个夜晚,她心花怒放,正打算等这台搞笑的综艺节目结束了就打个电话给陈默,好好地向他得意炫耀一把,顺便鄙视他简陋的宿舍。于是门铃响起的时候苗苑分外错愕,不会吧,陈默?你过来怎么不先打个电话?
  陈默站在门口不说话,目之所及的一切好像都变了模样,其实沙发还是一样的沙发,餐桌还是一样的透明坚硬,可是空气里飘浮着一种暧昧的气息,温柔了所有的棱角。苗苑嘴里咬着苹果,伸手在陈默面前晃晃,笑道:“陈默你傻了啊?”
  陈默上前一步抱着苗苑说:“我回自己的家为什么还要先打个电话。”
  苗苑脸上一红,挣脱开去抱怨着:“脏死了,陈默你几天没洗澡了?”
  “昨天刚……”陈默偏过头闻了闻,摸打滚爬一整天,尘灰和汗水混合在一起浸到了皮肤里,味道果然让人不敢恭维。
  苗苑推着他去洗澡,陈默转头说:“我没带换洗的衣服。”
  苗苑抿着嘴低头笑,她说:“我这儿有,给你准备了。”
  拧开热水,洗去一身烟尘,这其实应该是很正常的事,陈默不知道为什么他心脏要跳这么乱。苗苑把准备好的睡衣拿出来又叠了一次,一遍一遍的抹平袖口的褶皱,脸上的神情幸福得很梦幻。浴室里的水声停了,陈默的声音冲开水汽传出来:衣服呢?
  苗苑匆匆忙忙地应了一声,把浴室的门拉开一条线递了进去,手背被沾着水的手指轻柔地拂过,苗苑在瞬间心跳过速。
  其实陈默对于睡衣这种新新玩意儿还是很心有余悸的,但是苗苑买的睡衣实在很有爱,深蓝色的摇绒质地,干净清爽,陈默马上觉得自己媳妇的眼光真是好。陈默推门出来看到苗苑若有所思地站在门口,房间里的电视还在尽心尽力地喧闹着,主持人声嘶力竭地起哄说亲一个,亲一个……
  苗苑低着头,脸色很红,声音小小地说:陈默,那你今天晚上怎么睡?
  陈默伸手把苗苑的下巴抬起来看着她。
  嘿!
  怎么了?
  没什么,叫叫你。
  哦,唔……
  从自上次一个不小心把苗苑捏伤了之后,关于手劲这个问题,就成了陈默一直很纠结的问题。他跟苗苑试着玩过一个小游戏,由他捏着苗苑的手腕慢慢用力,看到底怎样的力道就能捏疼她,而事实是,几乎为零。陈默觉得自己根本还没动手,可是第二天苗苑手上还是青了一圈,陈默看着苗苑转手腕觉得很罪恶很郁闷很不爽。
  他回头想了一圈,还是觉得这个事他似乎也只可以咨询一下陆臻,毕竟如此私密的话题,问女人他找不到适合对象,问男人总觉得很像傻X,把自己老婆送给别人去YY。至于陆臻为什么合适呢……陈默心虚地想了半天,觉得大概是因为陆臻怎么着也不会去YY苗苑吧。
  陈默这头刚刚把事件的重点说了个大概,陆臻已经笑得快要断气了,陈默鼓起勇气很囧地问他关于这个问题你是怎么解决的?陆臻大笑着说我们没这个问题,我们可以随便玩……
  陈默满头黑发如黑线,觉得自己果然很傻X。
  不过陆小臻毕竟人品地道,他安慰陈默说这年头时代不同了,不光男人好色,女人也好色,所以关于这种特殊运动的技术问题还是很重要的。听说他所里有位哥们就这么让老婆给飞了,为什么啊,半年都见不上一次面啊,人民需要做 爱啊!所以默爷你不要有心理障碍,要积极主动地去提高自己的技战术水平。
  陈默默默地呕着血,心想我TMD哪里不主动了。
  然后陆臻同学非常有战友爱地给陈默挖了个隐秘的论坛,虽然说是实践出真知,可是沙盘推演也不能少,所以默爷啊,暂时丢开你的羞涩劲,去下几本片子来看看吧。陈默乌云罩顶地问陆臻我下哪部啊?
  陆臻上下扫了几眼心想果然江山代有人才出啊,各领风骚几十年,小爷我也好久不看这玩意儿了,都不领行情了。于是他随手给陈默挑了两部点击高的,反正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大家好就是真的好。
  陈默一边呕血一边做贼心虚地下片子,事实证明群众的眼睛虽然大部分时候是雪亮的,偶尔也会得青光眼。陈默下完片子关门落锁深呼吸,匆匆拉完之后差点一口鲜血喷在屏幕上。他电话过去怒骂陆臻到底想干嘛!!小陆中校疑疑惑惑爬上论坛一看,顿时华丽丽地囧了,说真的,真的不能怪他,谁让那两个血红的小字 “S M” 给标得那么小呢?
  陆臻马上诚恳道歉说默爷我真的错了。
  陈默这时候才想起来他被陆臻扯得都快离题万里了,他明明一开始是很认真严肃地在研究手劲的问题的,怎么……
  陆臻顺势接过话题说:陈默,搞不好你骨子里就有暴力倾向,所以下手就特别的狠。陈默吓了一跳说不会吧,那怎么办?他心想就苗苑那小身板,他根本不需要有什么暴力倾向,拎起来抖抖就挂了。陆臻沉吟了一下说也不能怎么办,反正你就克制点呗,大不了你别动手。陈默囧得嘴角直抽,他说你这也太扯了吧,我不动手还搞什么搞。
  陆臻嘿嘿一笑说:这有什么,你不上妞,还不兴妞来上你嘛!
  陈默眼前炸开一道白色的闪电,他磨着牙在想如果陆臻现在在他眼前大概早就被他给捏死了。
  虽然关于手劲这个话题的讨论以陈默彻底的被调戏而告终,陈默觉得自己丢人丢得彻底,却没有得到任何有建设性意义的帮助。可是当他与苗苑纠缠拥吻渐入佳境,双手情不自禁地揽着怀里的人,力道加上一分,再一分……苗苑却忽然全身僵硬地挣扎起来。陈默最近有如惊弓之鸟,马上放开苗苑追问怎么了,又伤着了?苗苑脸上喷血地摇了摇头,怯生生地说现在还没有,可是我有点怕。
  陈默很囧地沉默着。
  苗苑很苦恼地说:我现在去练个空手道还有用不?
  陈默心中滴血仰天长叹,陆臻同志的阴笑在耳边回响:你不能上妞,还不兴妞来上你吗?陈默清了清嗓子,温柔地抱着苗苑说要不然这样吧,我不碰你,你……来……
  苗苑惊讶地张开嘴,手指在自己和陈默的胸口来回指。
  陈默痛苦地抚额,让咬牙和切齿逆流成河,他觉得自己真是傻了,陆臻那混蛋说的话怎么能信?
  苗苑却忽然兴奋地抱着陈默说真的吗?你让我随便来?
  陈默歪头认真思考了一下,笑着说也不能随便来,要严肃点。
  苗苑看着陈默半躺在床上微笑,笑容很软很乖的样子,黑眸里沉淀着细碎的灯光,笑意染透了原本犀利的眉目,苗苑慢慢坐直了身体,陈默现在这种你可以随便摸的样子简直违和到死,可是又如此的动人,让她兴奋得无可复加。苗苑伸手戳一戳陈默的胸口说我要强 暴你。
  陈默强忍着笑说你打算怎么强 暴?
  苗苑很认真地去解陈默的扣子,她说我要把你绑起来,嗯,每天都强 暴你。
  陈默一本正经地点头说好啊好啊。
  苗苑半跪在陈默身边,低下头去吻陈默的嘴唇:严肃点,正强 暴呢!
  陈默笑得眼泪都飞出来,他眯着眼睛看过去,苗苑漂亮的苹果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陈默发现他真的需要用很大的毅力去克制自己,才能够强忍下那种冲动,想把这姑娘按到身下狠狠亲吻的冲动。
  苗苑慢慢地把陈默的衣扣解开,她做得笨拙又急切,却又试图佯装从容。拉开衣角,陈默的胸膛裸 露在灯光下,淡淡的阴影勾勒出漂亮分明的肌肉线条。苗苑愣了一会儿,手足无措,陈默挑起眉角看着她笑,笑容很戏谑,苗苑马上有恼羞成怒的意思,可是头一偏,陈默已经坐起身将她吻住。陈默一手握住苗苑的脖子,火热的舌头钻进苗苑口中深入地品尝了一番方才收回,呼吸炽热散在她耳边。
  “你不是要强 暴我吗?”
  苗苑愤怒地按住陈默的胸口把人压下去,用力在他肩膀上咬一口,鼓着脸说:“来了!!”
  陈默忍不住笑,胸腔起伏,笑个不停。
  这是一头幼软的兽,拉着虎皮想做大旗,其实完全力所不及。陈默闭上眼,感觉到苗苑绵软的舌头在自己身上滑过,不够真的太不够,完全不像是强 暴倒更像是挑逗,还若有若无似是而非,好像一片轻羽在他心头撩动,痒得难耐。
  陈默叹着气说你在干嘛呢,我快睡着了。
  苗苑停了一会儿,张口咬下去,可是陈默腹部的肌肉太扎实,湿润的牙尖在光滑紧绷的皮肤上划过,却没有留下什么痕迹。陈默笑着说你属猫的吗?这么喜欢咬人!
  苗苑于是又停了下来。
  陈默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什么动静,心想坏了,逗过头,生气了。他微微坐起身,就看到苗苑脸色乍红乍白地愣着,陈默抬手刚刚触到她的发梢,苗苑却忽然俯下了身去。
  陈默一愣,整个人都僵住,前所未有的陌生触觉,不过是略略濡湿的一碰,那种意外的尖锐快感直接把他拍晕了过去。陈默按住苗苑的肩膀呼吸急促,他想说,苗苗……
  可是说什么呢?说你别这样,我不需要!可是这也太TM假了,他怎么不需要,他都快飞起来了。
  苗苑停下来抬起眼看着他,眼神湿漉漉的,整个人像是在被血煮着,脸上热腾腾地冒着热气。陈默不太敢动,强忍着欲望,用很辛苦的表情看着她,等待反应,苗苑渐渐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惊叫了一声,拉开被子把自己给蒙起来包了一颗球。
  陈默被吓了一跳,顿时什么想法也没了,连忙过去拉她被子,抱着哄着,这到底算是怎么个事儿?你好歹露个头别把自个给闷死啊……
  苗苑试图缩在被子里当驼鸟,天哪地啊……为什么头脑发热会热到这种程度??
  没脸见人了,无地自容啊,欲哭无泪,悲愤交加……我我我……苗苑在心里哀叹,碎念不停。
  陈默哄了半天也不见冒头,心里一慌倒是真怕她闷死,下了点力气与苗苑争夺被子,苗苑于是毫无悬念地落败,从被角里露出半张脸。
  “怎么了?”陈默看到苗苑脸上闪闪的还有泪光。
  “你会不会瞧不起我,陈默……”苗苑几乎又是要哭的样子。
  陈默一头雾水:“我干嘛瞧不起你?”
  这他妈到底什么事儿,谁来解释一下?
  苗苑弱弱地又想往回缩:“你心里一定在瞧不起我了。”
  陈默一把抓住被子:“你能不能先解释清楚?”
  苗苑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瞧着他,活脱脱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羚羊,陈默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尽量温柔:“到底怎么了?啊?好好的……”
  “我刚刚,我刚刚对你……”苗苑低着头,脸上红得能滴下汁。
  陈默一瞬间恍悟,咬牙切齿腹诽不已。苗苑心惊胆战地看着陈默脸色发青再发白,到最后叹一口气,双手拢上去隔着被子把自己抱进怀里:“苗苗,咱别这么一惊一乍的行吗?你要真把我吓出什么毛病来,对你也很不好的。”
  苗苑很囧地愣着,呆呆地瞧着陈默。
  陈默把这只大棕子剥开,凑过去亲亲她的脸:“你对我这么好,这么喜欢我,我挺高兴的。”
  “可是,他们,大家好像都觉得……女孩子太,太主动……会很……”苗苑仍然局促不安。
  “你管他们怎么想啊……”陈默觉得自己真恨不得拆楼了,这叫什么事儿嘛,老子在自己家里跟老婆睡觉,谁他妈管得着啊!!
  “你,你觉得这样好吗?”苗苑犹豫不决。
  “我觉得这样很好。”陈默在心里吐血,心想我看起来不正常吗?我看起来有那么不正常吗?他大刀阔斧地决定引导苗苑的思路,把这忧心忡忡的小丫头从那个死胡同里拉出来。陈默极尽温柔地绞住苗苑的舌尖深吻,非常消耗氧气的吻法,让神志昏沉,五色迷乱。他轻轻咬着苗苑的脖子和耳朵,笑道:“说实话,我就是有点意外,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没杀过猪,我也吃过猪肉嘛!我……我再怎么说也是看过几百本言情小说的人了。”苗苑喘息着想要挣脱。
  “言情小说会说这个?” 陈默很惊讶,压低了声音凑到苗苑耳边呼吸火热撩人:“那言情小说有没有教你具体怎么做?”
  苗苑委屈地睁大眼睛:“陈默你真流氓。”
  陈默捧着苗苑的脸吻下去……那,我教你!
  陈默说我教你,但是这句话在无论是从主观意向还是客观表现上来看,都更像是一种雄性的炫耀而非真实的实力表达。有一句老话叫纸上得来终觉浅,方知此事要躬行,在某些领域陈默除了身为男性在性别上占点便宜,可以足够不要脸之外,还真没什么可以教苗苑的。
  然而苗苑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相信了,那个忧心忡忡的小丫头看着他舒展开眉目,眼中有羞涩的柔顺,低眉浅笑,预备把一切权利都交给他,这让陈默感觉到全身的血都快烧起来了,这感觉太刺激,心脏有超过负荷的震动。苗苑用全身所有可以抱住他的部分抱住他,她的身体青涩生硬,瑟瑟发抖。她埋首在陈默耳边说我很疼,陈默喘着气亲吻她的鼻尖说其实我也很疼。
  我们的爱就是如此吗?
  最初时坚硬紧涩,辗转厮磨,鲜血淋漓,却因为内心不可压抑的欲望想要融合在一起,在疼痛中捕捉快感的片断,而最后,总有圆融通转的那一刻。
  陈默不太能确定自己的感受,不能算酣畅淋漓,当然不算,事实上他小心谨慎之极,狂烈的欲望与焦灼的忍耐,痛并快乐着的,他与她爱的第一次。
  陈默觉得自己已经很克制,而事实上苗苑似乎还是伤到了,床单上有新鲜的血迹,这让陈默不知所措。他抱着她去洗澡,让安静的水流洗去身上的汗液与心中残留的火。
  苗苑好像有些站不住似的一直扶着陈默,眼神很安静,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陈默被她看得受不了,抚着苗苑肩上一小块鲜艳的吻痕问她疼吗?苗苑愣了一会儿摇头说还好,早就听人说第一次会很糟,可是现在发现还不那么糟。陈默以为自己理解错了,疑惑地追问了一句说你第一次?苗苑脸上一红,嗔道:让你占便宜了,我亏了!陈默无语苦笑,心想你其实没吃亏。
  苗苑仰起脸,双手绕上去抱着陈默的胸膛,水滴溅到她的眼睛里,清亮的瞳孔晶莹无比。
  “陈默。”她看着他问:“你会对我好吧?”
  “那当然。”陈默说。
  苗苑于是笑起来,笑容甜美,非常幸福的样子。
  陈默收力把她抱进怀里,那个瞬间水声吵杂,可是内心宁静,陈默对天发誓,我一定会对你好的,绝不让你这一刻的笑容褪色。
  第二天早上陈默赶在出早操之前起床,天色昏沉,苗苑朦胧睁眼,抱住陈默的腰含含糊糊地问:“老公,今天晚上回家吃饭吗?”
  陈默心神一荡,整个人酥掉半边,忙不迭地点头说回,一定回来。
  苗苑睡到醒了才想起来今天她上班啊,怎么回家做饭?不过这么小事当然难不到苗大厨,苗苑一边教导店里的助手顶班一边想也是时候找个二厨了。原来一个人过,店里也才开业,几个人抱成团闯荡天下,颇有一点开山立派的革命情感,可是日子久了人也会疲累,毕竟战争状态不能过一辈子。苗苑寻思着要和老板去商量,生意越来越好了,得多招两个人进来调配店里的人手。
  其实军婚政审今时早就不同往日了,只不过这个事连陈默都不知道,早当年他老部队里的副中队长郑楷结婚的时候活生生真的审了三个月,急得老郑一拿到证明材料就直接奔回家去结婚。陈默估摸着现在队里的办事效率怎么也得小半年,没想一个礼拜就给他审好下来了,成辉笑得见牙不见眼,把文件拍在陈默桌上说请客啊!陈默乐滋滋地冲着他乐,说到时候怎么也不会忘了你。成辉很不满意,做兄弟的居然没有特别福利。
  好不容易打发了成辉,陈默坐下来才写了几笔反恐方案手机又开始拼命地叫嚣起来,最近方进几乎隔三天就给他打一个电话,陈默心中无比庆幸他没有早点告诉方进他和苗苑谈恋爱的问题,同时他也无比地懊恼自己为啥就傻了巴叽要这么早早地报告了他要结婚的事。
  陈默很郁闷,方进很兴奋,那个兴奋的小孩声音极具穿透力地穿过万里山河:“默默啊,你到底什么时候结婚呢?都好几个月了……”
  陈默很淡定很淡定地说:“我政审资料都盖好章了。”
  方进反应了一会儿,哗的一下跳起来:“那你就可以结婚了?行啊!你小子,办事有一套啊!那……对了,我得给你买点什么礼物,礼物是一定要的对吧!你结婚还差什么?”
  陈默按着手机忍不住就想笑,眼前一个活生生的方进在眉飞色舞,他经不住感慨,胸中有五味混杂,于是声音就变得很低沉,他说:“什么都不要,我结婚不差什么,人到就可以了,你们人到就可以了,有一个算一个,跟队长说,有一个算一个,能来的都来。”
  方进在电话那头嘿嘿笑:“你结婚我们哪能不见礼呢!”
  “你就算给我包一万块钱,到你结婚了,我还得加一千块还你。”陈默笑道:“没意思。你们人来就行了,好几年了,我不能去,让我看看你们。”
  方进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又提声问道:“那啥时候?”
  “你们定吧,我配合你们时间。”
  “你结婚配合我们时间?”方进一时转不过弯来。
  “傻了吧!”陈默叹气,笑容却很沉醉:“领过证,再把人带给你们看看,那不就是成家了嘛,至于婚礼摆酒什么的,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方进是容易被感动的孩子,一下就唏嘘了,声音哽哽地问:“嫂子漂亮不,你到现在都没给我相片儿看。”
  “漂亮,特别漂亮,过来看真人。”陈默的口气难得有点坏,笑得特别满足,阳光穿透玻璃窗落在他的肩上,金星闪烁。
  有家有婆有兄弟的日子,过着真梦幻。
  嗯,还得再生个娃!
  晚饭很家常,但是好吃,陈默一碗一碗地添饭,苗苑扒在桌上看着他说你慢点,让我多看会儿。陈默笑着说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特饭桶。苗苑歪着脑袋笑,说还好,我就喜欢吃货。陈默说那敢情好,赶巧儿了。
  吃过饭一起看了会儿电视,陈默看时间不多得回去熄灯查房了,苗苑从厨房里拎了个保温筒出来,笑眉笑眼地说宵夜。陈默伸手接了,站在门边亲亲苗苑的脸颊。
  这日子过得……陈默一边下楼一边唾弃自己,转到背风的地方揭开盒盖闻一下,一股浓香挟着暖意窜出来,从鼻孔钻入,酥麻麻的,挠到心。
  晚上监督那帮臭小子上床熄了灯,陈默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里写报告,如果婚假批下来怎么也得休息好几天,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不写也没人会替他写,还不如赶个早。
  老成临走的时候过来打招呼,也不知道怎么的,大概是曾经挨过饿的缘故,当过兵的人鼻子都特别尖,成辉一闻就觉得屋里有料,陈默藏不住,分了他半碗,成辉咂着汤水说臭小子,走大运了你。陈默说哪里哪里,笑得特别得意。
  这几天西安城里天地一片祥和太平,天也清,风也轻,陈默觉得这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春风得意马蹄疾。几天后哨兵电话进来来说队长,你妈找你!陈默猝不及防,几乎被吓着了,站在办公室里站了三分钟,藏在眼底下的笑意都一点一点收了起来。原杰在走廊与他迎面相错,本想打招呼,被陈默眼角的余光杀了个半死,原杰摸着鼻子暗地里疑惑不已。
  韦若祺无意中听到消息本来想打电话,可是电话拿起又放下,火气一层一层往外涌,噼哩啪啦烧得她眼前金星直冒,韦若祺牙一咬,她还是喜欢当面对决。
  陈默去门口接她,韦若祺包裹在深黑色的大衣中,领口的貂毛掩住了她半张脸,薄唇紧抿,有非常锋利的气势。
  哨兵好奇地用余光张望,心中默默感慨,果然不愧是队长的亲妈。
  母子俩初见面视线里就全是火药味,韦若祺冷冷地说找个地方,我有事跟你谈,陈默转身带她回宿舍。一进门韦若祺就扬起了手,陈默条件反射地仰面滑了一步,韦若祺的手掌凝在半空中,不可置信地瞪着他,怒喝:“陈默!”
  “妈!”陈默垂目看地下。
  “你是不是打算把证领了再告诉我?”韦若祺握手收成拳。
  “我早告诉过你,我要结婚。”
  “我说过我不同意。”
  “是我要结婚。”陈默慢慢抬起眼睛:“你同意当然好,你不同意我也没有办法。”
  “好!你……”韦若祺咬牙切齿,手指着陈默:“你有本事……你有本事……”
  “另外还有个事一起向您说一下,我放在你那边的钱,我挂失拿回来了。”
  韦若祺当场愣住,转瞬间爆发,拿起手提包劈头盖脸地砸到陈默头上:“你给我跪下,给我……”韦若祺一手指着地面,气得连站都站不稳。
  陈默伸手扶稳她,语调平静:“妈,我今年三十三了,不是十六岁,别拿小时候那套来对我,我不会听了。”
  韦若祺气到极处,反而冷静了,扭头盯着陈默的眼睛看了半天,忽然笑道:“那姑娘很有手段嘛,把你套这么牢?”
  “跟她没关系,是我自己喜欢她。”
  “西安城里,她一个外来人,”韦若祺冷笑:“要赶她走不难的。”
  陈默安静地听着他母亲的威胁,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忽然发现这可能是唯一一个他永远战胜不了的人,他所有的冰冷锋利气势逼人都无法在她面前表露,在她面前他永远只能防御,以前很胆怯,而现在很无奈。
  这就是亲情,无法割舍的爱恨,这就是血缘,最暴力的联系。
  “妈,我真的喜欢她,不就是结个婚吗,跟谁不行,为什么就她不行?”陈默听到自己的声音几乎有点惊讶,那是不会属于他的辛酸无奈。
  韦若祺抱着肩膀看着他:“就她不行。”
  “你现在说不行也没用了。”陈默失笑,颇有点嘲讽的味道:“我跟她上过床了,你也知道在我们部队里作风问题闹起来很严重的,你也不希望看到我丢人对吧?”
  韦若祺惊讶:“你用这个威胁我?”
  “也不算是威胁,做男人得负责任对吧?你也说她是小姑娘,黄花闺女让你儿子给睡了,你觉得她会不会就这么放过我?”陈默听到自己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淡淡的,不太上心的调子。
  “随便你,你行,别后悔。”韦若祺与他僵持了半晌,忽然笑了笑,蹲下去把包里的东西收拾好。
  陈默站在门口,看他母亲离开的背影,黑色的大衣撑出笔直的背,细窄的高跟鞋在地砖上打出均匀的声响,他莫名地感觉到胸口有点疼,有太多的画面翻飞着涌上来,又湮灭下去。
  “陈默是我儿子。”韦若祺淡淡开口,开场白非常直接。
  “哦,阿姨好。”苗苑小心翼翼地称呼她。
  “苗苑是吧,你跟我儿子现在是什么关系?”
  苗苑抬起眼来与韦若祺对视,可是撑不到片刻就退却,她咬了咬牙说:“他是我未婚夫。”
  “古人说不告而婚,是为偷,你应该明白我并没有承认你。”韦若祺坐得很直,居高临下的姿态。
  苗苑慢慢地咬住嘴唇。
  “好吧,你可能不懂这种礼数,但是就算是按照现在的说法,你们偷偷摸摸见不得人地结婚,总是不对的。”
  “其实,其实我一直是希望要见一下阿姨的,……但是陈默说……”苗苑试图分辩。
  “是他不让你见我们?”韦若祺挑了挑眉,却笑了:“想知道为什么吗?”
  “啊,因为陈默说……”
  “因为陈默知道你不适合嫁到我们家,他知道我不会同意。”
  苗苑半张着嘴,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去。
  “你觉得我儿子怎么样?好不好?”韦若祺低头搅了一下咖啡。
  “陈默很好啊!”苗苑轻声道。
  “那么,告诉我,我养到这么大,这么好的儿子,你凭什么嫁给他?”
  “我……”苗苑张口结舌,她从来都不是坚强的女孩子,而且从未真正经历过什么叫难堪,眼泪迅速地在她眼底凝聚,盈满眼眶,潮湿地打转。
  “阿姨,我觉得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陈默。”苗苑用力咬住嘴唇,试图不让眼泪流下去。
  “所以你其实也不知道陈默为什么喜欢你,对吗?”
  “我们把陈默叫过来吧,我觉得这些事情……”苗苑手忙脚乱找手机,眼泪从眼眶里砸下去,打湿了屏幕的一角。
  韦若祺伸出手去按住她:“这是你的习惯吗?躲在陈默身后,依赖陈默过日子?”
  “我没有!”苗苑终于受不了。
  “好,就当你没有,那么说说看吧你对陈默了解多少?你对我们了解多少,你知道陈默的工作是什么样的吗?你知道我是做什么工作的吗?你知道陈默的父亲原来是什么职位吗?”
  韦若祺的音调很平,说话简洁而快:“我不是一个讲究门当户对的人,但是婚姻这种事情是两个家庭的结合,你原来跟陈默谈恋爱,很简单的关系,你只要知道陈默很好就可以。但是结婚是完全不一样的事,你对我们家根本不了解,你怎么做我们家媳妇?而且,你觉得你了解陈默吗?你知道他需要什么吗?做人不能老是想着自己的需要,你跟他结婚,将来,你能对他有什么帮助?这些你都想过吗?”
  苗苑默然无言,只是下意识地紧紧攒着手机,她只是需要一个东西来紧握。
  是的,这些问题她都没想过,结婚,结婚在苗苑美丽的梦想中,就是穿上漂亮的白纱裙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接受亲朋好友好的祝福。而婚姻呢?如果不去想那些奇怪的问题,只是相爱,只是因为爱着那个人,所以想要跟他在一起,想每天晚上在他身边睡着,想每天早上看着他醒来,想每天做饭给他吃,照顾他,保护他,安慰他,给他所有能给的一切……这些,都不够吗?
  难道说,陈默需要的,不是这些吗?
  “我知道,你们已经……”韦若祺顿一下,用眼神告诉苗苑她指的是什么,苗苑慌乱地把视线别开。
  “男人嘛,你也知道,有时候冲动起来……不过陈默是好孩子,他觉得自己做过的事要负责任,所以他同意跟你结婚,但是我觉得你应该要想清楚,像这样的婚姻不会牢靠。另外我不知道你们是否有避孕,如果没有的话,最好去医院检查一下,费用方面,只要不太离谱我当然不会让你这个小辈吃亏。” 韦若祺把勺子扔进杯里,慢慢收起手,最后一击,投下去这个脆弱的姑娘就要碎了。陈默,你看看这就是你给自己挑的老婆,懦弱,胆怯无能,几乎一无是处。
  “不,不用了,不麻烦了!”苗苑终于忍不住跳起来,落荒而逃。
  苗苑有个很好习惯,她一向觉得我们应该回家去哭,她的亲朋好友父母家人,她在觉得委屈的时候都很好意思去麻烦,否则要不然,要亲人做什么用?苗苑撞开人间大门的时候整个人几乎都像是浸在眼泪里,时间像拍电影那样定格了一秒,杨维冬手上沾着白色的面粉,王朝阳正在给顾客打包蛋糕,沫沫登记当天领走的蛋糕量,苗苑的新徒弟小如从巧克力碗上抬起头。
  一秒钟之后,杨维冬开始擦手,王朝阳暗示顾客快点离开,沫沫扔下本子向苗苑走过去,小如干脆利落地关了火。苗苑的悲伤太明显,所有人都被她吓到。然而这到底是怎么了,不是一直都好好地在准备结婚吗?
  苗苑被众人围在中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语无伦次地陈述,沫沫慢慢咬紧了牙,众人开始相互交换视线表达出某种名叫义愤填膺的情绪。沫沫弯下腰去拍拍苗苑的脸:“丫头啊,先不忙着哭,想想要怎么办呢?”
  “我想我大概不能跟陈默结婚了。”苗苑的表情有点呆:“他妈太可怕了。”
  大约是忽然又意识到了相爱不能相守的这一悲惨命运,苗苑从委屈中马上又酝酿出心酸的疼,眼泪也掉得更凶了。
  大家面面相觑一番,虽说劝合不劝分,伤人姻缘毁阴德,可是任谁都没见这么剽悍的婆婆,在场的几个都是女孩子,将心比心,心头寒凉一片。沫沫叹口气坐到苗苑身边抱住她:“那你也得跟陈默商量一下啊!”
  “是的,我知道!我现在就跟他说。”苗苑深呼吸止住眼泪,把手机拿出来拨号。
  陈默还在宿舍里发呆,各种念头在脑子里飞来飞去,像一场胶着的战事,陈默当年执行任务时最怕听到的要求就是留活口。手机响起的时候他并没有太在意,可是苗苑哽咽的声音一瞬间吞没他,陈默暴怒地对墙猛踢一脚!
  靠!他早就应该想到他妈的行动力!
  陈默说你别走,在那等着我,我马上过来,我们当面谈。
  开门上车的瞬间,陈默站着定了一秒。真的,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太他妈镇定了,五分钟时间冲回办公室拿文件,一张一张全不落空,居然还有心情让成辉帮他过一遍。陈默一边发动汽车一边鄙视自己,就这演技这心态,你要说你从来没有在心里演习过这场面,谁信呐??
  大概也就苗苑这种傻丫头会相信,她乐意让他骗嘛。
  大城巿的交通都不算太好,平时不觉得,遇上急事的时候心就如焚,陈默脑子里蓦然开始回放当年,他兴致勃勃地走进咖啡馆,幻想一个美好的下午,幻想无数美好的下午,可是一张纸三行字打得他全身冰冷。
  这回,不会再跑了吧,无论如何这回都不能让她再跑了,陈默握紧了方向盘用力按喇叭,难得地烦躁。
  很自然的,当陈默走进门的时候,人间西点屋里的所有人都没给他什么好脸色,上上下下的鄙视目光纵横交错成网,陈默的神色镇定,问王朝阳苗苗呢?王朝阳指指身后的储物间。
  储物间里格局极小,贴墙根放着高大的柜子和冰箱,苗苑坐在中间面粉袋旁边的盒子上,垂着头,看不清面目。陈默走过去蹲在她面前,小声问:“你要跟我分手?”
  苗苑抽泣着分辩:“又不是我要跟你分手,是你妈不让我们结婚。”
  “我妈说不让,你就要跟我分手?她重要还是我重要?”陈默把她的脸抬起来看着苗苑的眼睛。
  泪光盈盈的,小动物似的眼神,委屈的,脆弱的,气愤的,所有的情绪都写在眼底。
  “可是,你妈妈不喜欢我!”
  “我妈谁都不喜欢,她连我都不喜欢,你管她怎么说。”
  “可是……可是……”苗苑偏过头,从陈默手里挣脱出来:“没有得到父母祝福的婚姻是没有前途的。”
  陈默顿了好几分钟,却说:“说到底你还是不够爱我。”
  “你胡说!”苗苑马上愤怒了:“明明是你妈欺负我,你居然还敢……”
  “我跟你这么久,求你这么多次你才肯嫁给我,我妈说三句话你就不嫁了,你就这样很爱我吗?”陈默慢慢站起来,有些居高临下的意思,的确是很气人的姿态。
  苗苑跳起来踹他,眼泪又涌出来,边哭边骂:“陈默你这个混蛋,你没有良心,我对你还不够好……”
  陈默伸手锁住她:“你爱我对吗?那我们现在去登记。”
  苗苑听得一愣。
  陈默逼视她:“不敢……”
  “谁不敢?陈默你讲不讲理啊……”
  “敢就走啊,趁民政局还没下班。”
  陈默握住苗苑的手,拖着转身就走,店里人看到他们出来,各自围上,本打算截住他们帮苗苗打抱不平,被陈默的目光一扫,都下意识地就退开了一步去。
  苗苑一直到签完字从民政局里走出来,才发现事情不对,她坐在副驾驶位上长久地发呆。
  刚刚发生的一切好像梦游一样,她莫名其妙泪痕不干地出现在一堆喜气洋洋的领证人群中。陈默一手操办所有流程,从一个牛皮纸袋里拿出全套证明材料,结婚的手续办得飞快。登记处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看着他们,一个泪眼一个黑面,怎么看怎么诡异的组合,办事员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看着陈默的脸色还是没敢把话说出口。
  结婚很便宜,还不到十块钱,苗苑捏着大红的本子觉得这事太不真实,她忽然转过身揪着陈默的领子问:“我们这就算是结婚了?”
  陈默安静地看着他,眼神温和,笑容很软:“是啊,从法律意义上来说,是的。”
  “可是……啊……”苗苑慢慢松了手,坐回去继续梦游。
  陈默靠边停车,伸手过去顺苗苑的发尾:“嫁给我不好吗?”
  “话,话不是这么说。”苗苑愣愣地回不过神:“那你妈怎么办?”
  “婚都结了,她也不敢让我离婚的。”
  “你妈一定会气死!”
  “大概会。”
  “她会不会打你?”
  陈默笑起来:“应该会,没关系,她打不疼我。”
  “可是,可是……我觉得我们这个事!!它就不应该这么办啊!!她是你妈耶?”苗苑双手握拳几乎要抓狂。
  “你不要怕,”陈默倾身过去抱住苗苑,轻轻拍她后背:“我妈的事情,是我的问题,你放心,她总不会跟我脱离母子关系的。”
  “可我觉得这样很不好!”苗苑非常不安,
  “是不太好,刚刚我……是很冲动。可是,那现在怎么办呢?总不能马上回去再离婚吧?”
  “那当然……”苗苑舌头打结,脑子再一次地转不过弯来。
  “回家吧,休息一下。”陈默亲亲苗苑的鼻尖。
  苗苑垂着头,慢慢点了两点,她的确需要休息,她的脑袋现在就像是被一百匹马踩过了一样,头疼欲裂,她需要好好先睡一下,一切都可以等到睡醒再说。
  陈默坐在床边等苗苑睡着,这一整天发生太多事,苗苑哭了太久,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呼吸很快就开始变浅。陈默小心地抚摸她的脸,微红的小脸皱皱的,睡着了也不是很舒心的样子,眼皮可怜兮兮地红肿着,眼角边有新鲜的湿痕。陈默知道他今天做得不对,可是他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不是吗?
  问题得一个一个解决,总有当务之急。
  陈默拉开被子平躺下去,睡到苗苑的身边。无论如何,妈都是妈,生气,暴跳如雷、把他打出门,没关系,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他不怕。反正一次不行两次,一天不行一个月,到最后妈总是会让步,总不会不认这个儿子。
  可是……
  陈默转过脸去亲吻苗苑的眉心。
  可是你不一样,你还这么年轻,这么漂亮,这么讨人喜欢,你从来都不坚定,不够执着,害怕寂寞,需要人哄,需要人陪,你很快就会爱上别人,你会跟着他跑掉!
  苗苑一直睡得很不安稳,然而梦被魇住了,于是晕晕沉沉地睡了很久,到她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黑,陈默不在屋里,桌子上给留了菜,很男人的手艺,把食物弄熟,还能吃。苗苑嚼了几口就觉得悲从中来,伤心得不得了,索性陈默人品不好,她也就分手算了。可现在这男人是她是非常喜欢,那婆婆她是非常害怕,于是苗苑觉得自己非常委屈。
  沙发上放着陈默当年打枪给她赢回来的大兔子,很大的一个,长毛绒绒的,看着就觉得很暖。苗苑抱着兔子蜷腿盘在沙发里,把脸紧紧地贴着兔子的耳朵,脸上冰冰凉的,眼泪又一次涌出来。电视里开着很热闹的台,各方专门耍宝人士效果十足,苗苑却越看越觉得伤心。她想不通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跟陈默结了婚了呢?他妈妈这么可怕,这将来的日子要怎么过?
  忍啊忍,实在是忍不住,苗苑把电话拨回家。
  何月笛只来得及说出一声喂,那边就哇的一声哭出来,何月笛吓了一跳,连忙作手势让苗江把电视的音量关小。苗苑声音哽咽地口齿不清,好在何月笛毕竟是她妈,从小听习惯了,分辨起来也不太费劲,倒是对内容越听越心惊,听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吼:“你就这么,登记了?”
  苗苑本来就心虚,被她这么一吼更加没主意,哭得更厉害了。
  何月笛抚着额头深呼吸:“你等一下,你等一下,我先想想,一会儿打电话给你。”
  苗苑很乖地挂了,像看着救星那样看着电话机。何月笛愣了半天,转头问苗江:“你觉得陈默这孩子人怎么样?”
  “挺好啊,怎么了?”苗江很紧张。
  何月笛定了定神,把电视关了,重新打电话给苗苑。
  苗苑本来想说妈妈你听我解释……何月笛截口断了她话头,先别解释了,听我说!苗苑很弱地答应了,发出像小猫崽一样的呜咽声,苗江拿着另一个话筒在听,真是听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何月笛是个医生,她有职业性思维,喜欢逻辑分明条理清晰,对症下药有病治病。
  “首先,这么大的事,事先不通知家里人,这肯定是你不对,以后再有什么事拿不定主意,马上打电话给我。”
  苗苑抽泣着说嗯。
  “其次,你想跟陈默过下去吗?想清楚,他那个家,还有他妈全算进去。”
  苗苑嗫嗫犹豫了良久,终于咬了咬牙,毅然决然地说:“想!”
  何月笛叹气,心想陈默这招倒是真的狠,现在婚都结了,总不能真劝着女儿三天就离婚。
  “那好,这婚是你结的,我也不会说你什么,你想跟他过下去……反正你现在也知道他妈不好惹,你的日子可能不会像你想的那么好过。”
  “妈!”苗苑又想哭了。
  “别哭,啊!证都领了,跑我这儿来哭,结了婚就好好过日子,这陈默这孩子吧,人是你选的,当然我看着也还不错,人品应该还能过得去。你们新婚夫妻本来矛盾就多,你摊上这么一婆婆,遇事忍着点,懂事儿点,别任性,结了婚就不比在家里了,别以为谁都像你爹那么惯着你。”这本来就是感伤的话,何月笛说着说着眼眶开始泛红,自己顿了一会儿,等情绪稳定下来。
  苗苑哭着说:“妈,我一定会好好过的。”
  “行了,最后一点最重要,你真要好好记得,听你的意思,陈默和他妈好像不太对付。他那个妈我就不说什么了,但是,你要记住,那毕竟是他妈,这年头只听说过离婚不要老婆的,没听说还有脱离母子关系的。反正无论如何,不管他和他妈怎么闹,你别插到他们中间去,别在陈默面前骂他妈,明白了吗?就算是陈默发火了,你也别接他那茬,明白了吗?”
  苗苑委屈地说:“记住了……”
  “别觉得委屈,你不该嘛,谁让你嫁这么一男人。”何月笛挂了电话,半躺在床上脸色阴沉,过了一会儿急匆匆披衣起床,苗江追着问,你干嘛去?何月笛头也不转,我得给陈默那小子写封信去。
  那天晚上,陈默不自觉地就拖得有些晚,回去时看到苗苑脸上挂着泪痕,抱着兔子坐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陈默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弯腰把她抱上床。
  似乎,只有在夜深人静的角落里,在所有人都沉睡的时刻,陈默才会承认他其实也会有恐惧。
  苗苑已经睡熟,一只手搭在他的胸口,失而复得的恐惧,得而又失的恐惧,只有一无所有的人才会无畏,时至今日,他已经不想再做无畏的人。陈默慢慢侧转身,把苗苑抱进怀里。
  这是他的初恋情人。
  即使一开始漫不经心,曾经有过反复,有过错失与怨怼,然而,这是他今生第一个女人。
  唯一的妻子。
  陈默仍然早起,苗苑伸手拉住他的衣角,迷蒙的双眼在月下闪着微光,陈默伸手抚摸她皱皱的小脸,俯身亲吻她的脸颊:我晚上回来吃饭。苗苑点点头,手上慢慢松开。陈默握住她的手指说你不要害怕,我妈又不会吃人,我们家的事我会解决的。苗苑往旁边蹭了蹭,双手合抱圈住陈默的腰:“我告诉妈妈了。”
  “嗯!”陈默不自觉握紧了苗苑的手。
  “妈妈说,要我好好跟你过日子,但是你不能让你妈欺负我。”
  陈默松一口气,说:“那当然。”
  工作还是一如既往的忙,但是陈默莫名烦躁,怎么说,怎么回去开这个口,这事要尽快办,可是要如何面对他妈,陈默完全没有头绪。会吵起来的,一定会吵起来,苗苑说得没错,他妈会气死。
  成辉见陈默难得的浮躁还以为是担心求婚的事,忍不住笑道:“你们家那个苗苗你还担心什么,都三只手指捏田螺了。”
  陈默苦笑。
  何月笛挑了上午十点的样子打电话,前后不着,这会是比较空闲的时候,陈默的耳朵灵敏,一听就能分辨出是谁,马上直起了腰背,其恭敬的程度远远超过面见总队长。何月笛在电话里沉声说,给我一个可以发快递的地址。陈默马上报给她。何月笛顿一下,似乎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声音柔和了一些,她说我写了一封信给你,我和苗苗的爸爸基本上就是这个意思,明天就能送到。
  陈默按住手机说:“阿姨这个事情,能不能听我……”
  “不用了,直接看信吧。”何月笛打断他,何月笛是个医生,她喜欢直接下诊断书,她不喜欢和病灶辩论。
  陈默笔笔直地坐着,慢慢软化下来,成辉看出来苗头不对,诧异地问怎么了,陈默挥挥手,表示没事。
  苗苑其实是很好哄的姑娘,天生驼鸟加不死小强个性,第二天发现危险尚不在眉睫,到晚上的时候心情就好了很多。陈默赶了饭点回家,苗苑拎着锅铲跑出来给他拿拖鞋,陈默呆呆地愣着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说苗苗,你……
  苗苑大气地一挥手,你先去看会儿电视吧,还有半小时吃饭。陈默没去看电视,他站在厨房门口看苗苑忙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场,苗苑做饭的架势非常的可爱。
  那天夜里他们在静夜星光中深情接吻,苗苑抓着陈默的衣角蜷在他的胸口睡觉,她喜欢这种姿势,她喜欢睡觉的时候能听到心跳声,那种很纯粹的属于男性的阳刚的气息将她包裹,非常稳妥幸福的感觉。
  何月笛用了最好的快递,第二天大早信就到了,陈默扣着信一直等到午休时带回宿舍里去看,他下意识地不想把这件事暴露在人前。
  打开信封里面只有薄薄的两张纸,陈默深吸了一口气,把信展开到桌子上。
  陈默:
  你们的结婚的事,苗苗跟我全说过了。怎么说呢,你让我很失望,当时你到我们家里来,可以说我们全家对你都非常的照顾,我说过我决不为难你,我只期望你能对苗苗好一点,别让她哭着回来找我。
  好,结果你们结婚当天,她打电话给我几乎哭昏了过去。还有,结婚这么大的事,我们双方家长都没有见过面,而且你母亲那方面根本就是不同意,你在这种情况之下硬拉着苗苑跟你去领证,我很难不去怀疑你的动机。之前你让苗苗跟我说你们军区政审周期很长要半年,我完全没有怀疑过你,户口本,街道的证明我马上都寄过去给你,但是我现在打听下来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政审根本不需要这么久,你可以说完全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
  本来你们都是大人了,我们做父母的对你们的生活也不想干涉太多。我一直都认为你是个比较实在的孩子,所以虽然离得比较远,你们年龄也相差比较大,但是苗苗说她喜欢,我并没有多加阻拦。我对你可以说没有一点亏待,我把女儿交给你,我就这么一个孩子,我从小养她到大不是这样被你妈妈刻薄的。你将来也会有孩子,将心比心,你要体谅我一个做母亲的心情。
  另外,你和你母亲之间到底有怎样的矛盾,我不想过问,但是我要提醒你,不要拿我女儿做你们之间对抗的武器。苗苗是什么个性你很清楚,她没那么大的能耐做这种事。如果你需要一个够厉害的老婆帮你去对抗你妈,那就放过我女儿,她还年轻,还可以有新的生活。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一个做妈的,我永远都会觉得我这个女儿是最好的,是你过来跟我说,你要娶她,你说你会对她好。我们做家长的要求其实很简单,只希望你们可以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苗苗这丫头从小就比较听话,从来不闹事,不知道给自己争什么,你既然娶了她做老婆,那也就是说,证明你是认可她的。
  你是一个男人,你就应该要保护她不让人欺负。如果你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你就没有资格结这个婚。
  你与你母亲的矛盾,请你尽快的和解。
  我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再让我们失望。
  苗江
  何月笛
  XXXX.XX.XX
  陈默仰面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信纸摊在桌上,指间挟着一根烟。房间里有淡淡的烟味,陈默敏感的眼睛可以感觉到那种细微的变化与压力,烟气,不过,没有想象中那么强烈。刚才他听到走道里有声响,冲出去堵住了原杰问他要烟,原杰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上上下下乱七八糟地摸口袋,递给陈默一包红塔,还很狗腿地点上了。
  陈默挥挥手转身进门,说你可以走了,原杰再愣了三秒,梦游一样地飘走了。
  陈默忽然想到他可能是特别固执极端的那种人,只因为狙击训练的教官说抽烟对眼睛不好,他马上就戒了烟,而且甚至不让别人在他面前抽。他对精度的追求执着得可怕,他的队长夏明朗当年劝过他,过分的追求精确可能反而会影响到成功率,一意孤行,一枝独秀,在某一个点上做到极致,会让整体安全系数变低。这话是很正确的,只是,有些习惯大概真的与生俱来。
  他的母亲……
  陈默用力吸入一口烟雾,然后成功地被呛到,狂咳不止,他随手把烟头捏灭,思绪却在视野模糊的瞬间飞起。即使从来不愿意承认,也不肯去面对,韦若祺仍然在他心中刻下痕迹,偶尔强迫自己打开心门反省,他都可以看清他性格中的哪一笔源自母亲,哪些源自父亲,还有哪些源自他多年的经验与阅历。属于母亲的笔墨很关键,好像金字塔最底层的支撑。
  这些年,他与她的对峙,他只出格反抗过两次,第一次是高考,韦若祺替他填完了从一本到三专的所有志愿,陈默自作主张地冒名去班主任手上改换了志愿。消息传回来,他考上了。
  韦若祺看着录取通知书气得发抖,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干。陈默说,不这么干,你会同意吗?
  后来他妈妈是怎么回答的?陈默发现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那一天,所有高三学生最开心的日子,他在客厅里跪了半夜。再然后,当然,他还是去了,那个学校其实不太差,总不可能真的让他去复读。
  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
  陈默想,为什么?
  如果当初好好说,好好请求,母亲是否真的就会同意?
  如果当时母亲愿意好好解释她钟情的那些学校,他是否还会坚持自己的心愿?
  可是为什么,他们都喜欢把事情做得那么硬?
  陈默把脸埋进手掌里。
  陈默,别否认……
  其实,你是在期待,期待总有那么一次,她会像别人的妈妈那样,放弃自己的意愿,全心全意,只为了让你能如愿。
  陈默把信很仔细地折叠起来,穿上大衣准备出门,他在门口的哨位上给成辉打电话,说他要离开一下,回来的时间不确定,成辉很欢乐地嘲笑他,说结婚的人就是事情多。陈默苦笑着说是啊。
  回到家乡这么久,陈默这才发现他其实从来没有去韦若祺工作的地方看过,那好像是个禁区一样,他总会下意识地回避。那个地方拥有一切政府机关的特征,懒散,看似忙碌,而面目模糊。陈默挑了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办事员说他要见韦处长,办事员指着屋角一张椅子说:等会儿吧,处长现在还有事。陈默并不急切地想看到她,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希望能缓一缓。
  半小时之后,陈默看到处长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个身材微胖,衣着整齐的男人倒退着出来,一转身,神色上已经换了副倨傲的表情。陈默想起他爸说的,他老妈现在这个职位虽然不是太高,可地方占得好,从来都是别人求她办事,绝不用她去求人。陈默苦笑,这真是个非常适合韦若祺的工作。
  有秘书先进去问了一声,出来告诉陈默可以去了,不过也别谈太久,一小时之后还有别人约好。
  一小时,陈默想那应该够了。
  韦若祺迎面看到居然是陈默微微愣了一下,拿杯子倒水掩饰自己的惊讶。陈默站在办公桌前垂着手,一瞬间事先构思的各种开场白像云烟飞过,他用一种非常平淡的声音说:“前两天,我和苗苑已经结婚了。”
  韦若祺站在桌子后面瞪着他,完全不能置信的表情:“你再说一次。”
  “我们领证了,从法律的角度来说……”
  韦若祺气结,随手把杯子砸了过去,陈默没有躲,粗瓷的马克杯沉重而坚硬,与他的额头狠狠撞击落到地上碎开,虽然没有明显的破口和流血,可是那场面仍然看来惊心动魂。
  “你干嘛不躲?”韦若祺被吓到了,她只不过是气极了想发火,她知道她的儿子身手不凡,她并不是真的想要打中他。
  “你想打我嘛。”陈默按了按额角:“没什么大事,伤不着的。”
  韦若祺慢慢坐下去,双手按在桌子上:“好好,那,解释一下,你现在什么意思。”
  “妈……”陈默与她面对面坐下,可是两个人的视线却全部都错开:“我知道我这次做得不对。”
  韦若祺一愣,冷笑:“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可是不这么做的话,你也不会同意的,”陈默很难得在说话时搓动手指,无意识的小动作出卖了他紧张的心情:“可是我等不及了,你再这么坚持下去,苗苗她就……你儿子其实没那么吃香,没人非我不可。”
  “呵,你是说她还挑……呵,真不知道你图什么……”韦若祺气得直笑。
  “我跟她在一起,我觉得很舒服,你让我去相亲我也相了,可是真的没感觉,我这辈子就想娶她,可你却不同意,”陈默尽量抬起眼看着韦若祺说:“你也是希望我能过好的,我觉得我跟她能过好。”
  韦若祺没有说话,放在桌上的手掌慢慢握成拳,这不是他们之间习惯的对话方试,她觉得意外而无所适从。
  “我长这么大,我已经知道我要什么,我不会什么事都能跟你想成一样,可是苗苑我喜欢她,我想让她做我老婆,我知道你心里的媳妇不是这个样子,可是……你就当,你就当成全我一次行不行?”
  按照标准程序说到这里的时候陈默应该要眼眶带泪,可是他没有,竭力维持对视的状态已经让他感觉非常难堪。他在乞求一种妥协,在陈默的人生经历中很少会发生这种情况,而在他与他母亲的对峙中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他们从不试图剖开自己向对方坦露心迹,他们总是硬碰硬地对撞,却莫名地期待着某一刻对方会恍然大悟地妥协。
  在这个瞬间陈默有了某种一败涂地的感觉,好像多年以来他与她的战役,他终于落败。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他总不能拉着无辜的人陪他去战斗。
  “你想让我怎么样?”韦若祺烦躁地敲着桌面。
  “你会来喝喜酒吗?”陈默说。
  “看情况,有空的话……”
  韦若祺拍桌子站起来,她想送客,可是又忽然想到虽然同样在这间办公室里,眼前这位却是她唯一的儿子,一个送不走的客,是家人。然而陈默却笑了,有些疲惫的笑容,他坐在圈椅里,忽然觉得很累,于是腰背不再像平常挺得那么直,他微微仰起脸,抬头看向他的母亲,那种视角与距离就像是幼时。
  一眼万年的错觉,彼此之间深深的疲惫。陈默忽然冲动地站起来,隔开宽大的办公桌拥抱他的母亲,却恍然发现原来这肩膀如此单薄瘦小。
  “我会好的,我会过好的。”陈默几乎有点急切地在她耳边说:“我们真的会好的。”
  韦若祺垂着眼推开他说:“知道了。”
  “我会提前通知你的,我等你有空。”陈默说。
  韦若祺说:“知道了。”
  输就输了吧,在关门的瞬间,陈默想。
  又不是真的敌人。
  苗苑在给巧克力浆调温,巧克力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玄妙的食物之一,它来自热情的高纬度地带,曾经攻陷了整个欧洲皇庭,是诸神的食物。它有很多神奇的特质让人无法理解,就像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像这样融化冷却再融化巧克力砖,会改变它的某种特性,让巧克力淋面变得光滑油亮,并且不会起雾。
  可能有些什么东西在这样的反反复复中起了变化,就像我们反复地搓揉一个面团,于是面粉中的蛋白质手拉起手拉成面筋,围住了二氧化碳不让它离开,让生硬的面团变得膨松而柔软。
  反反复复,进进退退,放一点爱心,再加一点耐心。
  陈默站在制作间的入口处听苗苑教导徒弟小如,大概是因为幼师出身的缘故,苗苑教人的态度总是温柔得让人心疼,陈默听得很沉醉。
  小如在旁边咳嗽了一声,指了个方向,苗苑茫然地转过头去,看着陈默愣一下,把口罩拿下来问:“有事儿?”陈默冲她勾勾手指,苗苑一头雾水地走出来。
  陈默把她拉到一边说:“我妈不反对了。”
  “啊?”
  “她说,婚礼时,她会过来喝喜酒。”
  “真的啊!这么快?”苗苑兴奋得差点蹦起来。
  陈默连忙揽着她说:“不不,你听我说,虽然我妈已经不反对了,但是她的态度可能会,会不那么好。不会像别家的婆婆那么亲切,但是她应该不会再为难你了。”
  “哦哦……没关系……”苗苑开心地搓着手:“反正我也不用跟她住一起。”
  陈默被苗苑的宽容大度惊得一愣,苗苑顿时警觉:“我们不会要住在一起吧?”
  陈默马上摇头:“不,当然不。”
  苗苑长舒气,跳到陈默身上抱着他的脖子:“那太好了,陈默你真能干!”
  整个店的顾客都转头看着他们,苗苑喜气洋洋地扬手:“同志们,我要结婚了!”
  陈默顿时觉得……嗯,有点囧。
  陈默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苗苑,从求婚开始往后,越来越离谱地对不起,可是苗苑不在意,她好像从来没有抱怨过他,从一开始就是。就连说分手说不结婚了,也是非常愁苦的表情,很舍不得很惋惜伤感的模样,从来不会说陈默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妈怎么可以这样。从来不会去想她为什么变成如此尴尬的境地,从来不曾怀疑过他,最最害怕紧张的时候也只会问你妈妈会不会打你?
  他有时会想,这个女孩可以对你非常好非常好,全无计较,百依百顺,可是她对生活对幸福有自己的要求,如果你让她不开心,她会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离开你,所以,一定要紧紧的抓住她,不能让她太失望。
  陈默是比较实在的男人,关中大汉,怕辜负,怕对不起人。
  于是苗苑越是觉得不当个事,陈默就越觉得自己欠了她大笔钱不还,利滚利滚得厉害,而且妄图贪墨作风猥琐。陈默是那种会痛恨自己占太多便宜的人。自从他妈松口,小日子就像是走过了一个拐点那样蹭蹭地往上跑,新婚燕尔,陈默觉得他甜蜜得几乎牙疼,这日子过得,简直需要高露洁啊!!
  正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陈默认为就算是苗苑不向他算账,他也得自个把这笔债给还了,大男人占小姑娘便宜算什么?丢人现眼么,真是!
  是啊!就是!陆臻在电话里附和他。
  虽然陆臻这人不靠谱,可那靠谱的人,他就不会去管这档闲事儿,所以陈默寻思来寻思去,最后还是只能求助小陆中校,陆臻零零碎碎地八卦了半天,沉吟良久,说陈默啊,我觉得你应该再跟苗苗求一次婚。陈默诧异,说这样就行了?小陆中校嘿嘿一笑,说你不懂,一个震撼性的求婚会给人留下长久而深刻的印象,绝对比你的别的那些补偿更有用。
  陈默一时心动,好奇地问那你当年怎么求婚的?陆臻轻蔑地说我跟你段位差太远,我那招你学不来。
  陈默默默地骂了一声我靠!
  陆臻语声欢快,兴致勃勃,他说陈默你这事就着落在我身上了,明天开邮箱,我把脚本给你。于是陈默就这样拿到了他的脚本,陈默一边看一边骂,看完了之后血已经吐出三斗。
  陆臻很闲地打电话过来说收到了吗?陈默声音阴沉,你这是耍我啊?陆臻说你知道什么叫浪漫吗?浪漫就是你愿意为了某个人,去做你平时根本不会做的事!我给你写的那些东西,我来干,一点不浪漫,你觉得我在耍你,那感觉就对了。
  陈默阴沉半天,拍桌子:死就死了!
  陆臻幸灾乐祸地在电话那头鼓掌,说:爷们儿,像个男人,兄弟我支持你!
  于是陈默挑了一个天气很好的日子,当然在这之前他已经跟各方人士建立了良好的协商关系,那天早上苗苑朦胧醒来看到陈默还在,看着窗外的微光困惑了一下今天这天怎么亮这么早,翻身过去准备再睡,陈默于是捏住了她的鼻子把人叫醒。苗苑很困惑地看着他说陈默你今天不上班?苗苑一直觉得陈默那是上班,只是工作时段冷门了一点,从早上五点到晚上十点,出入要登记记录。
  陈默心怀雀跃,他说我请假了。苗苑叹口气,你请假也通知我一下嘛,你看浪费一天。
  陈默不无别扭地笑了笑,努力看牢苗苑因为刚刚睡醒还焦距失散的眼睛,他说:“我帮你也请假了,因为……我想占用你一整天,给你一个永远也忘不了的礼物,现在是2013年11月24号,我把我的这一天送给你!”
  苗苑努力睁大眼睛,云蒸雾罩地看着他,哦……唔!她梦游一样地去刷牙,含着满口白色的泡泡苗苑想陈默一定是疯掉了,不过,疯得好可爱。
  陈默扶着胃坐在床上顺气,太恶心了,太他妈恶心了,这么恶心的台词那小子是怎么写得出手的??
  早餐是陈默从王朝阳那里套来口风,苗苑最近最爱吃的酸奶绉纱小蛋糕。苗苑一边小心地咽着牛奶一边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好像身在梦中,于是不敢多说也不敢多动,生怕声音大点儿就把陈默给惊醒了,然而这种配合的态度极大地安慰了陈默那颗尴尬难堪而忐忑不安的心,表现也慢慢开始变顺畅了。
  上午,他们去了驻地附近的人间咖啡馆,沫沫现在已经手掌大权身兼店长之职,她专门提前半个小时开了店门。苗苑被她拉到柜台之后的时候满头都是雾水,可是门上铃响,陈默微笑着撞门进来,穿着墨绿色的正装常服,轮廓模糊在金色的晨曦里,那模样与记忆里最美好的曾经,那个午后,那个人一头撞入时一般无二。
  苗苑呆呆地愣住,一瞬间福至心灵,脸上露出快乐得几乎要落泪的表情,沫沫转头冲她眨眨眼,抄起菜单引陈默入坐,苗苑找出巧克力切块,看着它们在玻璃碗里慢慢融化,泛出丝样的微光,眼前瞬间模糊又瞬间清晰,她看到有眼泪滴下去,消失在深褐色的汁液里。
  醉人的香气在空气中飘浮,醇厚,绵软,那是饱含着可可气息的芳芬,是诸神的食物。
  可是,有句老话是怎么说的呢?
  只羡鸳鸯不羡仙。
  苗苑拿着菜单过去看陈默,陈默微笑着说小姑娘,我不喝咖啡。苗苑扬起手贴在陈默脸侧,含泪的双眼像波光历历的湖,阳光落在陈默的肩上,氤氲出金黄色的光的雾,这一刻,从这双眼睛里看到的一切,都美得不会真实。
  苗苑说我知道,所以我给你准备了一些特别的。
  用陆臻的话来说,这叫重温记忆中的美好,于是游乐场当然也是要去。木柱摊主第一眼就认出了陈默,旁边的钓鱼小伙已经换了新的营生,陈默很干脆地说给我来20个沙包。木柱摊主呵呵一乐说兄弟你又来了啊,给,拿去玩儿,哄你女朋友去吧。
  陈默很认真很得意地笑,说已经领证了,现在是我老婆了。前钓鱼摊小伙在旁边怪叫一声:瞧瞧,瞧瞧人家这男人做的,结了婚还这么会浪漫,看到了没,学着点。木柱摊主放了一眼冷刀,瞥着他,你怎么不学?你不是男人啊?钓鱼小伙嘿嘿一笑,拉着苗苑悄声说,嗬,你老公上次打的那东西,我给拍了照,要看不?苗苑两眼放光,马上拿出手机对上蓝牙互传。
  陈默的效率总是高得让人害怕的,好像随便扬手,木桩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围观的群众开始抽气喝彩,苗苑这次站在人群的中心,觉得非常骄傲非常幸福。
  虽然,好吧,这样的骄傲很虚荣,这样的幸福也算单薄,可是人生漫长,总也需要几个像这样单薄而虚荣的美妙时刻来做点缀。
  等陈默转战到射击摊的时候他已经有粉丝团了,这次他要了更多的子弹,最后那一颗心打得充实饱满。钓鱼小伙丢下自己的生意跟过来起哄,大声嚷着说:嫁给他,嫁给他……
  自然,应者如云。
  苗苑两颊飞红,眼眶里总是湿漉漉的,好像看什么不太清晰,到最后还是陈默拉着她杀开血路去坐摩天轮。
  这一次的西安城没有雪,居高临下地远望,视野中是带着铁色的青郁,这是一座厚重的城巿,黄土下埋着几千年的兴衰成败,然而恍然间苗苑却觉得那样的千年,那样的巍峨城墙与钟楼,也不过是为了有一天,让她与他在这个城巿里相遇。
  陈默紧紧地抱着她,呼吸就在她耳边。
  陈默说,我喜欢你,过去与将来,最喜欢你。
  苗苑没有回答,眼泪不断地滚下去,陈默没有等到应该的回应,于是只能默默地沉默了。
  从摩天轮上下来,苗苑拉着陈默的手说:“我们等会儿去哪里?”
  那神情柔媚而温婉,好像古代仕女图中低眉浅笑的女子,最贴心的全然的交付与信赖。陈默低头笑,说:“我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吗?”
  苗苑一本正经地点头。
  “刀山火海也跟我走?”陈默一个恍神,说出剧本里没有的台词。
  “啊!”苗苑很认真地点头:“如果有的话,不过,我怕你嫌弃我,会拖累你。”
  陈默揉一揉她头顶的发旋儿,他说:“我不嫌弃你,刀山火海我也带你走。”
  天还是很蓝,这城巿可能已经很冷了,但是陈默不觉得。的确,这姑娘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刀山火海,所以她的承诺可能经不起现实的考验,可是说出承诺的那份心意是真的,不是吗?
  不过,自然,接下来不会是刀山火海,接下来的环节在陆臻计划中,叫走向未来。
  陈默把苗苑送去了全城最好的美容院,当然方案计划由沫沫同学出,沫姑娘被陈默罕见的非死狗行为震得无语凝咽,全心全力表示支持,十分热诚。苗苑长这么大第一次享受什么叫贵宾级的待遇,她觉得自己像个刚从树上摘下来的破苹果那样被人打光上蜡,起初时束手束脚,十分之惶恐。
  美容小姐与她聊天称赞那个送人过来的男人很年轻很帅。苗苑眉开眼笑,说是吖,我也觉得我老公最帅了。美容小姐微微发怔,说那是你老公啊?苗苑甜丝丝地说对啊,我们刚刚结婚没多久。
  美容小姐愣了一会儿,微笑着说你老公对你真好!
  非常羡慕的样子。
  苗苑顿时平地升出了自信,不再拘束。
  晚装自然也是沫沫选的,非常公主,非常华而不实,裙角镶着脆弱如云的丝绸蕾丝,苗苑摸着花边儿说我真想哭。身边的姑娘说你哭吧,没关系,连我都想哭,这男人你将来要是不要了,马上通知我。
  相比起苗苑来,陈默要做的事就简单多了,他只需要出门找间浴室把自己洗一下,然后换上一身西装,只是打领带的时候出了一点麻烦,于是这也让他意识到,他好像从来没有穿过这样的正装,忽然间就别扭得一塌糊涂。
  正常人再土,收拾一下总也能看的,尤其是平时土惯了的,忽然间上了精装打磨,怎么也要泛出一层蜡光。
  陈默等在休息区里,一阵一阵地纠结自己的服装问题,苗苑拎着精致的小手包款款地向他走过去,陈默仰头看了她半天,小声嘀咕:“真不习惯。”
  苗苑有些失望:“不好看吗?”
  “就是太好看了点儿。”陈默站起身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手应该怎么摆,这么个明艳动人闪闪发光的姑娘,好像碰哪儿都不合适,苗苑主动凑上去挽住他的手臂,笑眯眯地说:“陈默你穿西装好帅。”
  “哦……真的吗?”陈默便觉得这衣服好像也不那么别扭了。
  穿着这样的行头,当然要有适合的场合相配,小米虽然只是个小厨子在餐厅里没什么影响力,无奈八卦是国人的天性,关中人民一向喜欢成人好事,像这样平安喜乐的游戏大家都乐意参与一把。于是苗苑一走进餐厅就发现了情况不对,进进出出的侍应生投向她的眼神都透着诡异,苗苑小声地拉着陈默说,你又搞什么鬼了?陈默很无辜地摇头,他说真的不是我在搞鬼!
  嗯,都是陆臻那小子在搞鬼。
  西餐厅里吃饭的规矩多,上柠檬水的是一个长相干净漂亮的女孩子,弯腰把玻璃杯递给她,杯子下面压着一条折过的小纸条,苗苑疑惑地打开,看到浅粉色的便条上写着一行字:
  “亲爱的苗苗,陈默说他会照顾你一辈子,你愿意嫁给他吗?”
  苗苑捂住嘴,连耳根都红透,陈默看着她笑,非常的气定神闲,苗苑用高鞋跟在桌子底下踹他,嗔恼的:“陈默……”
  陈默敲着杯子问:“嫁吗?”
  苗苑瞪圆了杏眼:“不嫁啦!”
  然而从柠檬水开始,到前菜和汤、主菜、水果、甜点,每一道菜都会换一个侍应生,他们通通带着一脸的神秘兮兮的笑,看起来暧昧又俗气,悄悄地塞给苗苑一个小纸条,各色的笔,各样的字迹,写着同样的句子。
  拉小提琴的乐手走过来拉《今天你要嫁给我》,他拉得非常卖力,乐曲欢乐跳跃,终于有客人发现了这一桌的特别,频频转头回望,苗苑自觉成为人群的中心,窘得几乎不敢抬头,陈默鼓了鼓起勇气,心想,再难也比不过7.62毫米狙击子弹迎面飞来,连这都不怕还怕丢点儿人嘛!
  陈默站起身清了清嗓子,苗苑终于忍不住伸手拉住他,低声哀求说:“我嫁了,我嫁了,我不是早嫁了嘛,求你了,别闹了!”
  陈默固执地站着,有些不情愿,关于这一段他背了有两个小时,吐了背,背了吐,他容易吗……苗苑拉着他的手不放,脸上因为长久地退不去血色,烧得一片嫣红,眼睛里水汪汪的,像清晨时分带露的蔷薇花。陈默慢慢坐下去,笑着说:“好,那我就不说了!”
  这种事儿实在太惊险太刺激太考验心理承受力了,苗苑发现原来很多言情小说里写得萌点十足的情节,如果搬到现实生活中那简直就是九天惊雷。当苗苑发现真的整个餐厅里的人都开始讨论他们的时候,她脆弱的玻璃心终于承受不住这样压力,用哀求的小眼神看着陈默,诉说她的渴望:陈默,我们回家吧!
  陈默终于抽出钱包买单,苗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悄悄把那些小纸条仔细折好,藏进手袋里。
  终于回家了!
  苗苑从站在家门口就开始止不住地笑,大眼睛弯成一条线,说:“陈默,我知道这么说不厚道,可我真觉得你今天不正常。”
  “哪里不正常?”陈默豁出了本去,却没有得到剧本中所描述的震撼深情的效果,心中很是郁闷。
  苗苑笑着指指脑袋。
  陈默作势虎着脸要打她,苗苑于是尖笑着往客厅跑,客厅沙发上放着一大束火红的玫瑰,苗苑呀了一声,愣愣地站在一边。
  是啊,玫瑰俗,忒俗,俗没边儿了,可那仍然是对热恋最贴切的形容,那样的火热,明艳,灿若云霞。
  陈默从身后拥住苗苑,呼吸热热地吹着她:“喜欢吗?”
  “嗯!”苗苑笑着擦一擦眼角:“你别一天就把所有的好事儿都做尽了,我会怕的。”
  “不会的!”陈默把苗苑推到沙发上坐好,单膝跪地,把花束拿过来放在苗苑手上。
  火红的玫瑰中间有一朵是粉色的,花苞里藏着戒指,钻石在灯下闪着光,陈默把这支玫瑰单独抽出来捏在指间,气氛正好,连心跳都激烈得恰到好处。
  苗苑非常期待地看着他,陈默张了张嘴,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尴尬。
  嗯,人,如果紧张的话,其实是常常会忘词的!尤其是当那些词写得非常不符合……
  “先把眼睛闭上!”陈默温柔地沉下声说道。
  苗苑完全被他夺去心神,顺从地闭上眼睛,陈默马上手忙脚乱地翻看剧本,最后一段了啊!最后一段,忘什么不好忘最关键的……陈默心中咬牙切齿,迅速地翻过数张A4,可惜没有找到需要的那张。
  不会吧!陈默顿时傻眼。
  苗苑偷偷摸摸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说:“陈默,你在干嘛?”
  陈默大囧,眼睁睁看着剧本让苗苑收走,苗苑低头看,一页页翻过,陈默紧张地盯着她。苗苑疑惑的小脸绷得紧紧的,扬起手中的白纸问:“谁编的?”
  陈默自觉气势全无,低声说:“主要是陆臻,不过我也写了很多的……真的……”
  苗苑抿着嘴笑,乌浓的笑眼里一闪一闪地蹦出欢乐的小精灵,她捧起陈默的脸用力亲一下,笑着说:“陈默你真好。”
  “你不介意么?”陈默惊讶。
  苗苑笑得合不上嘴:“有些人吧,天生就没这本事,可是,积极要求进步的心情,也是值得鼓励的!不过,现在,最后呢?”
  陈默不好意思地挠头:“我忘词了。”
  “那就随便说一点。”
  “哪能随便说呢?”
  “那就不随便地说一点。”
  “那不随便的怎么说呢?”
  “陈默!!”
  “哎!”
  苗苑很努力地想要严肃一点喊出气势来,可惜两个人都笑成一团,呈现出智商负值的倾向。
  陈默忽然拉住苗苑说:“请问,你有没有兴趣,死后入我家祖坟?”
  “啊!”苗苑囧住,哭笑不得:“有你这么求婚的吗!”
  “这个好,这个好,真的!”陈默一本正经地解释:“求你嫁给我,结婚还能离,生小孩还能不要呢,这个你要是答应了,这辈子就交待给我了,怎么样?干不干?”
  “干!”苗苑笑眯眯地回答得干脆,却忽然想到一事:“陈默,你们家现在还有祖坟吗?”
  “这个啊!”陈默已经站起身,他把苗苑抱在怀里望了会儿天:“我到时候给你整一个!咱俩呆一起,以后咱们家小子出去求婚,都得是这样从阳间到阴间,从生到死都给订了的!”
  苗苑沉默了一会儿,很冷静地说:“陈默,你真觉得这样好吗?你别坑了我儿子,为什么我觉得,像我这么……的人也不多啊!”
  “不多也得找啊!”陈默一挥手,说得超级大气,他拦腰把苗苑抱起来,低头亲亲苗苑的脸,压低了气息在她耳边说:“跟我入洞房了,媳妇!”
  苗苑痒得直笑,骂他流氓。
  因为快乐,很快乐,所以热情热烈,迫切地,想要证明什么!陈默把苗苑合在身下,抚摸她汗湿的皮肤,呼吸缭乱而浊重,高 潮时的感觉像在飞,跌落云端,汹涌的激情冲击着全身的血管,好像整个人都要炸裂开似的,极度沉溺而极度兴奋,最深的满足。
  陈默贴在苗苑耳边一句一句说得很慢:
  我保证,从现在开始,只爱你一个。
  宠你,不会骗你,答应你的每一件事情都会做到。
  对你讲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
  不欺负你,不骂你。
  相信你,有人欺负你,会第一时间出来帮你。
  你开心的时候,会陪着你开心。
  你不开心,努力哄着你开心。
  永远觉得你最漂亮。
  做梦都会梦见你。
  在我的心里,只有你。
  苗苑安静的眨着眼,一下一下,睫毛像翩飞的蝴蝶。开始她以为自己在哭,但后来发现没有,眼前的一切如此清晰而明亮,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她的男人在她耳边说着俗烂的台词, 一字一字,郑重其事,尽管那样的郑重让旁人看起来几乎有些俗得可笑。
  可是陈默不看电影,也不喜欢玩乐,他不知道那些句子已经被无数男女引用过千百次,他只听她一个人说过,他只对她一个人说起。
  苗苑仍然没有哭,尽管她是那样爱哭的女孩子。
  人们在悲伤时流泪,欢乐时也是,寂寞、幸福、疼痛……人们在所有激动的时刻哭泣,用眼泪释放自己。然而苗苑忘记了,她睁大眼睛抵受这每一分每一秒,她听到心脏砰然作响,眼前摇荡着金色的河。
  她忽然觉得幸福不过如此,真的,人生也不过如此。
  在万丈红尘中找到那个人,相遇相识,吵架然后□……于是这世界因为爱他而变得不一样,这段生命与时间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与众不同,不再与任何事相关。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特别的,只有他可以把恶俗变成激动人心的经典,说着第一千零一遍的台词却让她心悸到几乎疼痛。
  是啊,那不过是个平凡的男人,然而爱情,爱情是这平凡俗世中最非凡的魔法,它化腐朽为神奇。与他在一起,好像连吃饭喝水都变成浪漫的体验。
  只有他……只因为她!
  苗苑睁大眼睛看着时间浩浩荡荡的流走,过去与未来的大门洞开连接到一起,那些曾经在她生命中出现过的各色人等向她微笑挥手致意。苗苑紧紧的抱住陈默,她是最柔弱的女子,此刻却像一个出征的战士那样踌躇满志的骄傲。
  她的未来……苗苑很坚定的相信:她会幸福!
  幸福是什么。
  幸福不过是猫吃鱼,狗吃肉,苗苑给陈默烤蛋糕!

  番外:
  如果剥去所有华丽的繁复的动人的外衣,结婚这项大工程归根到底就只剩下两件事:请客,吃饭。
  而陈默与苗苑的这桩婚事比较麻烦,因为他们要请三顿:陈默家,苗苑老家,还有陈默的兄弟们。陈默不知道他老妈还要缓多久才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下台阶,而兄弟们的时间得听夏明朗决定,于是这三顿中唯一可以由自己控制进度的也只剩下了一项。在婚礼设计这个问题上,苗苑是全世界最庸俗的人,她向往着那些最庸俗的东西,细腻的白纱,像山一样的多层蛋糕,很多很多亲友,很多很多的祝福。
  这是她人生最大的盛事,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应该得到尊重和娇宠,好在陈默对这些繁琐的礼节完全无所谓,她说什么他都说好,因为心情舒畅的缘故,陈默的笑容很亲切,苗苑便觉得她是全世界最幸福的新娘,因为她有个全世界最疼她的老公。如果不算上那位可怕的婆婆,她的婚姻简直近乎完美,而现在也没有关系,因为缺陷也是一种美,假如一个人的心情足够好或者自信心足够强大,他就能欣赏这种美。
  很显然,苗苑是前一种。
  苗苑的老家城巿规模不大,于是半个小城都好像沾亲带点故,酒席单子列出来排开近二十几桌,陈默看着头疼,他家里人丁单薄,亲戚极少,感觉要认识200多号亲朋好友简直就像天方夜谭。
  苗苑在自己家的地头上占山为王,兄弟姐妹们都被调派出来,苗江和何月笛两边都是大家族,有足够多的人让她去折腾,陈默恍然就有如淹没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晚上他向陆臻报告进度时说起此事,陆臻郑重地关照他千万别不耐烦,陈默一叠声地答应了。然而很奇怪的,他倒还真没不耐烦,婚礼于他到底是桩新鲜事,他也很好奇,想知道一步一步地能怎么走下去。
  陈默的兄弟不多,他自己请假走了,成辉要顶班,下面的连排长们也难磨开人,最后还是原杰有义气,自己请了年假陪他过去,同时做为男方唯一的陪客毫无悬念地当了回伴郎。方进收到消息在电话里很哀怨很伤心,强烈要求看照片,看到照片又嫌人长得难看,他总觉那人是代他去站站的,原杰完全没有帅到可以代表自己,陈默不得已安抚了方进良久。
  婚礼上男方家里没来人,女方的亲戚们自然也有心生疑惑的,不过那些疑问全都被何月笛以家中独子,父亲身体不好行动不便为由敷衍了过去。
  其实何月笛倒宁愿陈默老妈别直接跟着过来,她对此人有心结,见面时脸色注定不会好看,陈默那个妈看着也不是省油的灯,万一她们两个老的闹得不好看,小城巿消息流传得快,一转眼整个小城都知道,那才叫不可开交。俩亲家相对成陌路虽然糟糕,总是要好过当面撕破脸。
  因为陈默是孤身前来,小城里古早流传下来的那些繁琐的礼节也全没了用武之地,苗苑的表姐妹们便颇有些不甘心,开门费狠狠地敲了陈默一笔,敲得苗苑心里直滴血,她心想,你们这是在抢我的钱啊~~
  婚礼那天陈默没穿西服,穿的是武警的礼服,前一天专门拿去浆洗过,笔挺的深绿色呢料,金黄的绶带,军靴黑亮,笔直地站在门外,即使没有一辆加长林肯在边上候着,看着也打眼得很。
  苗苑的表姐妹躲在门后边不肯开门,笑嘻嘻地说着一堆堆的难题,陈默从来没有与人纠缠言辞的能力,原杰迫不得已只能挺身而出,不幸被人调戏得极惨。苗苑从楼上的窗子里偷偷往下看,只觉得那画面欢乐又喜庆,而她的男人,天下第一的帅。
  最后陈默同志豪迈地用重金砸门,女孩子们欢笑着把人迎进去,陶迪抱着苗苑从闺房里出来,陈默顿时错愕。他对此人第一印象就不好,总觉得是个跟他抢老婆的,虽然前一天晚上苗苑详细地向陈默解释过流程,可陈默条件反射之下还是直接下手抢人。陶迪眼睛一眨的功夫,手里就是一空,他哭丧着脸笑道:哎,心急也不是这么急的吧!你自己抱下楼还是要付我钱的,我是你大舅爷!!
  陈默冲他笑笑,轻而易举地抱着苗苑下楼去。
  这是最热闹的婚礼,最杂乱也最平凡的,司仪有些恶搞,大厅里人声鼎沸,来来回回有很多小孩子在窜来窜去,苗苑穿着大红色的旗袍带着陈默跟着家人逐桌敬酒。她有些不开心,觉得这场面办得太不唯美,可是回头想想又觉得不应该有什么不开心,毕竟该做的都做了。
  反倒是陈默觉得还好,原本他就是把婚礼当成一桩艰巨的任务来看待,没有过高的期待,也就不会有失望。他握着苗苑的手问累了吧?苗苑摇摇头,脸上红红的,因为喝了酒,更因为心情太激动。
  人说春宵一刻值千金,洞房花烛夜,于是苗苑由衷感慨如果在花烛之后还有能力洞房,那得是怎样剽悍的体力?不过也对,古时的新娘是不用这样满场飞的,她们只需要坐在屋里等着陌生的男人来挑盖头。
  可是……苗苑专心看着陈默,那样多可怕?
  丈夫,一丈之内才是夫。
  会亲密无间地守在一起过一辈子的人,总是要自己挑的才好,总是要自己喜欢的才好。天底下的男人多了去了,再好再帅又怎么样?不是自己的,只有这个人是她从无到有,慢慢地在心里刻下的。
  他是自己的。
  所以,即使有缺陷,即使还有很多很多的不美满,苗苑都觉得幸福。
  总听说婚姻琐碎得可怕,总要有一点爱情在,才足以消磨那些细小却无穷尽的棱角。
  陈默的工作很忙,苗苑也不闲,通共请到五天婚假飞来飞去的就把事儿给办了,沫沫戏称,你们这叫结飞婚。陈默在回程的飞机上看苗苑神色凝重不像平常时的欢喜愉悦,就疑心她还是在纠结婚礼的场面问题,于是打定主意在西安这场一定要办得够大够威,女人一辈子就风光这一次,他很乐意让她得个心满意足。
  只是韦若祺那边依旧还在端着架子找台阶下,陈默提议了几个饭店都让她给拒了,陈默即使心有不满也只能顺着她,他也知道他妈不是真的看不中那些饭店,她只是需要显示她的权威与控制力,好在妈就是妈,妈总有一天会消气会妥协,陈默不着急,他可以慢慢等。
  女人果然都是麻烦的生物,陈默感慨。
  而男人……则是偶尔会让他欣喜若狂的生物。
  夏明朗的一个电话就让陈默兴奋不已,他那位欠扁的队长用一种四六不着的淡淡口吻说周末有空不,有空一起吃点啥?陈默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顿时激动得声音都有点堵,他连值勤表都没看就直接说有,夏明朗了然地笑了笑,说行,到时候找个车来接一下,人不少。
  陈默心怀忐忑地问他能来多少。夏明朗故意顿了一会,笑声诡诈,他说到了你不就知道了吗?
  陈默握着话筒默默无语。
  周末……不算太遥远的日子,陈默忽然也决定要把这个惊喜保留下去,他郑重地关照苗苑那些都是他的兄弟,最好最亲的兄弟,曾经无数次在枪林弹雨中救他生转。陈默说得太过激情,以至于苗苑被过分震惊得反而没了表情。
  枪林弹雨……生转!
  晚上,苗苑翻身抱住陈默半边身体:真好,你以后不必再经历这些了。
  周末时陈默租了一辆小客车,他心中有不切合实际的期待,总觉得车子越大,来的人就会越多,苗苑在他的要求之下精心打扮光彩照人。陈默不知道飞机的班次,站在出闸的口子上翘首等待,苗苑从来没见陈默这么着急过,便走过去握着他的手。陈默绕一个半圈把苗苑揽进怀里,低头又一次说起:“他们都是我兄弟。”
  苗苑惊讶地看到陈默眼底泛出水光,虽然是极淡极薄的一层,也是奇闻异事,她伸出手抱着陈默说:“我知道的,我知道。”
  陈默的视力过人,夏明朗一行人即使穿着便装,也远远的刚露出个头就被他看到了,方进像一只小花豹子那样在人群中灵活地穿插,气势极猛地撞过来,陈默张开手臂抱住他,被撞着身子一晃。
  “默默,我想死你了!”方进夸张地大叫,大眼睛里闪着光。苗苑好奇地歪着头看他。
  陈默与他的兄弟逐一拥抱,最后才轮到夏明朗,老夏队长笑嘻嘻地抱着肩很有姿态地看着他,陈默蓦然心中一动,立正敬了一个军礼,说:队长好。
  夏明朗连忙还礼,口气带着亲昵的抱怨:“玩什么呢,你这是!?”
  陈默低头笑,伸手把苗苑拉过来推到夏明朗跟前:“我媳妇。”
  苗苑笑得甜甜的,又乖巧又可人的模样,一本正经地给夏明朗鞠了个躬,笑着说:“队长好。”
  “哟……哟哟,快别这样……”夏明朗夸张地指着苗苑:“这么漂亮啊?”他压低了声音贴到陈默耳边笑:“好小子……老牛吃嫩草啊?怎么拐上手的,真人不露相么!”
  陈默脸上顿时一红,摸了摸鼻子问道:“陆臻呢?什么时候到?”
  “哦,他还在天上呢,还得有一阵。”夏明朗脸色不改。
  “那,找个地方等等他吧。”陈默转身招呼兄弟们。
  来的人不算多,十余个,可也不太少,老一辈都退得差不多了,新一代与他到底差了一层,陈默想起问徐知着怎么没来,夏明朗告诉他徐知着去外面受训了,陈默点了点头,神色略僵了一下。
  他知道那个受训机会,那是他曾经期待过的,不过,现在这样也好,都挺好。
  即使穿着最普通的便装和运动服,像这样十几个身材高大精悍的男人凑在一起也仍然引人瞩目,陈默领着他们在机场的咖啡厅里随便点了些东西,饮料没有太多人碰,倒是把柠檬水喝了个干净。方进太久没看到陈默,兴奋过度,揪着他叽叽呱呱说个不停,其他的那些队员们也是,水北天南,好像个个都存了一肚子的话。苗苑很乖巧地没有插嘴,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陈默在桌下握着她的手,心里很感谢她这样懂事。
  说话间,陆臻中校风度翩翩地从门外进来,因私出游,他穿的也同样是便装,浅色的高领毛衣,藏青色薄呢短风衣,工装裤,脚下踩着一双黑色高统军靴,十成十的精英模样,十成十雅痞气质,一推门就马上吸引全场目光,把那些个威猛的民工毙得那叫满地找牙(陆臻语)。
  苗苑眼睛一亮,指着他说:“你你……我好像见过你……”
  陆臻笑容可掬:“小姑娘,expresso,做得好喝我才会再点哦。”
  “对哦!”苗苑确定自己的记忆力没退化,很是欣喜:“你看着比原来白多了,一下子就年轻了……都不敢认了。”
  “是吗?”陆臻抬手摸摸自己的脸。
  夏明朗猝然发难,从背后勒住陆臻的脖子,故作凶狠地威胁:“这么多人等你一个,摆谱儿哦?有什么表示?”
  陆臻被他勒得直往后倒,马上求饶:“我罚酒三杯!!”
  众人不屑地起哄,这算什么表示?
  “得了吧,就你,三十杯还差不多。”夏明朗松开手,恶趣味地撸乱了陆臻明明很有型的短发。
  陆臻显然并不介意,仍旧笑得极为灿烂,一头扎进老战友堆里问寒问暖。陈默很欣喜地发现众人的焦点在瞬间转移,他长长松一口气从围攻中脱身出来。苗苑拉拉他的手说:“人齐了吧,让他们回去聊?”
  陈默低声说:“人多了点,等会喝过酒,可能会有点闹。”
  “没事儿,最多砸场子嘛!”苗苑大力地推他。
  按陈默的意思本来是要去馆子里吃好的,可夏明朗却觉得兄弟们难得聚一下,重要的是乐呵,吃什么不是吃,谁还在乎那个,在外面地方闹起来到底拘束不方便,陈默想想也有道理,就从相熟的饭店里叫了几个菜,到中午让他们送过来。
  陈默领着众人回家,楼道里热热闹闹地挤着在一起,刚好有楼里其他住客要下楼,错肩而过的瞬间,陈默一打眼看着眼熟,竟鬼使神差地主动截住了他打招呼,那人僵了一脸受宠若惊的笑,声音发硬地冲着陈默直点头。陈默指着夏明朗他们很骄傲地向他介绍说:“我老战友。”
  “噢噢……久仰久仰……”那人连忙做惊喜状,双手伸出去用力抓住夏明朗的手摇两摇。
  夏明朗满眼天高云淡,说:“彼此彼此。”
  于是那人傻着眼飘走了,走到楼梯转角处还忍不住回头张望,夏明朗笑眯眯地冲他挥挥手,转头对陈默说:“你吓到人家了。”
  陈默愣了一秒钟,果断地决定把这件事忘记。
  苗苑终于认定陈默这当口不正常,不能以他的常理来推断,她拿了钥匙先开门,招呼大家进屋。一帮长年住宿舍的男人们被“家”这种温馨美满幸福洋溢的东西刺激得嗷嗷直叫,发出种种强烈的艳慕及赤果果的嫉妒的目光来追杀陈默。
  陈默一手搭在苗苑肩上,他笑得很有分寸很骄傲,表情平静淡定,暗中心潮翻涌。
  于是众人不断地叫嚣着:陈默,你他妈的狗屎运……陈默,这好事怎么就落你身上了……陈默居然连你都能有人要……陈默……
  苗苑从厨房拿了果盘出来,各色的水果切得整整齐齐,边上摆着精致的小点心,苗苑搓着手站在旁边笑容腼腆:“尝尝吧,都是我做的。”结果刚刚平静了一些的男人们又开始起哄哗然,方进伸手过去看了半天,到了没下得了手去拿一块,太漂亮太精致了,不像他能吃的东西,方进顿觉大囧,转头求救似的看着陈默。
  陈默嘴角略挑了挑,从茶几上拿个苹果扔过去,方进手掌一翻接住了,在衣服擦了擦直接下口就啃,苗苑急着嚷:“哎,我给你洗一下。”陆臻拦住她笑道:“算了,你洗过他又吃不下去了,某些人就是天生的贱命啊!”他仰头感慨,用牙签挑起盘中一块果肉,极为优雅而斯文地吃了下去,方进几口啃完了苹果溜过来,脚下使绊子,把陆臻压倒在地。
  不同的人表达欢喜与思念的方式也不一样,有些人喜欢拥抱,有些人不喜欢,他们会有更私人的交流方式,比如说:打!
  方进虽然够猛,然而陆臻的地面功夫也相当可观,围观的众人已经开始起庄,开赔率,买定离手,不追不悔,夏明朗像个大爷一样地坐进沙发里,一边欣赏杂耍一边吃水果,神情相当悠闲享受。
  苗苑偷偷拉拉陈默指着夏明朗说,这是你们老大吧。陈默点说是的,他是老大。苗苑顿时肃然起敬。
  很快的,人群中分出了阵营,陈默与夏明朗坐在沙发一角讨论关于人心变了队伍不好带了这一类具有学术性实践性的大问题,无奈夏明朗就连说正事也不正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偶尔抓起一个什么核砸过去,叫嚣着:陆臻,压他的腿……
  小陆中校于是擦擦汗水继续战斗。
  终于打到衣服都皱了两人才尽兴,自然看客也舒了心。苗苑又从厨房里切了新的水果出来补充,暗中感慨果然能吃啊,好在她是估计着十个陈默准备的东西。夏明朗听陈默抱怨90后的通病,笑嘻嘻地拍着陈默的肩膀说:行了,想当年我们看你们,还不是一肚子的火?可现在呢?还不是接得挺好。
  陈默愣了一下,有点无奈。
  陆臻打完架跑去卫生间里洗脸,方进没他那么多的穷讲究,直接扑扑身上的灰又扎进人堆里要好玩儿的。一开始苗苑被他拉着说陈默的光荣战史,苗苑听得杏眼圆睁惊愕地小嘴半张,她一向觉得自己老公天下第一,英明神武,可是到现在才知道她老公原来是如此这般的英明神武。可说了没太久广大人民群众都认为这些事他们都听过了,已经没有新鲜感,纷纷要求新节目。苗苑被迫抱出婚纱照来献宝,方进看着两眼闪闪亮的,不停地:嗷,默默好帅……嗷,嫂子好漂亮……
  方进壮志雄心,双手握拳地发誓说将来他结婚也要穿礼服,说他们陆军的礼服比武警可漂亮得多呢!旁边有人埋汰他,说那礼服可眼跟前正在衣柜里挂着的,老婆呢?就凭你?
  这话真是正中一脚踢到方进的心窝子里,他眨巴眨巴眼睛,眼神无辜而哀怨,苗苑从来就同情心泛滥,眼看着方进不开心了就试图安慰,她张口欲言,说:“方……方……”可怜这回一下子要认识的人太多,她到底没认全,方了半天终于方出一个词:“方小叔,你不要担心,你这么帅,肯定有姑娘会喜欢你的。”
  “真的呀,嫂子?!”方进大喜,他对于苗苑叫他方小叔很是满意,尤其是对苗苑只叫他方小叔而不叫别人陆小叔、夏大伯之类的更为满意,他于是在瞬间充分地认可了这位大嫂:瞧瞧,人家那眼力价?一看就知道陈默跟谁最亲!!
  “嗯,嗯!当然是真的!”虽然苗同学对嫂子这个词非常的感冒,可话赶话的,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那你托你嫂子给你介绍一个呗?”陆臻收拾完自己又暴帅地亮相,随口搭一句。
  方进眼前一亮,马上拽着苗苑说:“对啊,嫂子给我介绍个女朋友吧!”
  “唔!”苗苑非常有责任感地严肃地皱起眉头,埋头苦想,转头看陆臻笑得明亮,马上好心地问道:“哎,你有女朋友不?要不要我帮你也一起留心?”她心想,我这真不是以貌取人啊以貌取人,不过这位看起来明显更好推销呀!搭着卖卖都能卖出去。
  陆臻脸上僵了僵,依稀看到夏明朗目光戏谑地追过来。
  “我有了!”陆臻很严肃很诚恳地说。
  苗苑噢了一声,开始给自己认识的所有适龄、单身、未婚女性编号。
  在饭店订的菜掐在正午时分送到,陈默开门时看到老板娘苏会贤亲自送货,马上愣了一愣,苏会贤于是笑得平和亲切:“刚好有空,就帮他们开个车。”
  陈默把人让进门,看到后面跟着个穿白衣的厨师,苏会贤看到他眼神诧异连忙解释说:“今天店里不太忙,我就让小八带着材料过来了,这菜吧,现烧的总是要好吃一点。”陈默忙不迭地点头,心中很是感动。
  苏会贤是个心思细腻的女人,她从陈默的只字片语中听出来今天这顿饭的意义非比寻常。世事常常如此,有时候我们为别人做很多,他们都不会太记得,因为那些事本来就不重要,可有时候偶尔尽心地帮一次忙,他们就会记长久,因为一些不足为人知的特别意义。苏会贤是个好商人,她一向都擅长用最少的时间精力来换取最大的回报,人情是中国社会最好的投资。
  苗苑跟着她们进厨房,苏会贤领着助厨小八把材料铺开给她看,大都是些家常菜,但都是传统的美味,另外有几个考功夫技巧的,小八卷卷袖子已经开始干了起来。苗苑看到专业人士在场,声音有点怯怯,指着切配好的几盘素菜说这个我能做。苏会贤马上爽快地说那太好了,那就交给陈嫂了。
  苗苑眼前一黑,用力抓住苏会贤说:“我叫苗苑。”
  苏会贤会意地点点头。
  夏明朗抱着肩慢悠悠地踱进来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苗苑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倒是苏会贤为人机变,指着长案上的材料说:“您看着办吧!”
  夏明朗一通翻找,从袋子里拎出酱牛肉之类的冷盘菜,他洗了手,松一松五指,从刀架上抽出一把刀来绕了个刀花,直接秒杀苗苑。刀光霍霍连闪,不光是架式,那肉是真的薄,又快又薄又均,小八停了手上的活很羡慕地瞧着夏明朗:“师傅,你这手艺练多久的?”
  夏明朗手下不停,随口答道:“十几年了吧。”
  不一会儿的工夫,夏明朗已经把冷盘全切配好,苗苑与苏会贤流水似的把菜端出来排上桌,分发了碗筷招呼大家上桌。陆臻探头探脑地溜到到厨房去张望,被夏明朗提着衣领给扔了出来:连洗个碗都能砸成八瓣的东西,还是安分点别来厨房捣乱。
  苗苑被连带着吓到,瑟瑟地站在厨房门口看夏明朗嘴叼一根香烟拉开架式颠菜,由衷感慨老大就是老大,就连炒个菜都愣是炒出了铁马江山的气概。陆臻的脸上泛红,大概是有心帮忙却被人撵出来有点不大好意思,讪讪的没话找话说:“帅吧!”
  苗苑点头说:“真帅!”
  “赶明儿让你们家陈默也练一手。”
  苗苑的眼睛亮了亮,回头想想,还是……算了。
  夏明朗下手炒了几个拿手菜,不多,但是有型,得意洋洋地排上了桌。苗苑被苏会贤推出厨房,她说你是主人家,你还是去陪客。苗苑于是也扭扭捏捏地在陈默身边坐了,小眼神羞羞涩涩的。酒过三巡,方进忽然一拍脑门,从口袋里翻出个小硬盒子来递给陈默,异常豪迈地说:“给你的。”
  陈默眉角一皱:“不是说了别给礼嘛!”
  “那哪儿行哪……你结婚这么大的事儿我得见礼啊!咱俩谁跟谁啊?”方进瞪圆了眼睛。
  陈默无奈地笑笑,接过来拆了盒子打开,当场就愣了,挺漂亮的一个首饰盒子放着一只火光灿灿的钻石戒指,据肉眼观察,比他前些日子送给苗苑的足足大了一号。陈默同志默默无语了十秒钟,抬头无比困惑地看向方进:“你这是想干嘛?”
  您这是想向我求婚呢,还是要撬我墙角?
  “给你送给嫂子呀!”方进理所当然地回答:“默默,我跟你讲结婚这东西最重要了,一定得买个大的,我就知道你想不到这……”
  陈默清了清嗓子说:“这主意谁教你的。”谅你小子也想不出这么天才的主意。
  方进眨巴一下眼睛,有点犹豫,他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与人分功劳,陆臻忽然从座位里窜出来溜到夏明朗身后去。
  陈默拍桌子:“陆臻!”
  陆臻笑得喘不上气:“我怎么知道他真买呀??我也就是那么一说……”
  方进或者单纯无知,但从来不愚笨,他马上敏锐地意识到自己被耍了,起身就追过去,夏明朗抬腿格住他,笑道:“得了啊!吃饭呢!你自己没脑子啊?陆臻说的话都相信?该的你……”
  方进不敢反抗,极为郁闷地站着。陈默叹了口气,把东西放好还给他:“行了,别难过了,先收着吧,将来总是有用的。”
  陈默这样温和的语调让方进更觉得委屈,多好的表现机会啊,让人给搅成了闹剧。
  “侯爷,我真不是故意的!”陆臻很拽地一手撑在夏明朗肩上振振有词地为自己辩护:“是你问我结婚什么最重要,我说结婚戒指最重要,可我也没让你买啊……好好……你别瞪我,我是说过要不然你给陈默买个大钻戒吧……给他解决大问题……可我真是开玩笑的啊,我没想到你真会买呀!”
  陈默拍方进的肩膀拉着他坐回去:“行了,心意都收到了。”
  “对吧……你看陈默都不介意了……”
  “行了啊!”陈默杀一记眼刀。
  陆臻眨眨眼睛表示收到,可是笑嘻嘻的显然并不害怕。
  苗苑不太搞得清形势,知趣地没有多搭话,她偷偷在桌下扯陈默的衣角,陈默拍拍她的手背给了一个安慰的眼神,说没事儿,闹着玩儿呢。陈默敏锐的指尖上碰到一点坚硬微凉的金属质感,原本不玻璃的老心陡然生出一丝脆弱感,话说,当时正中他心口的不是那个戒指倒是那颗钻,活脱脱比他买的大了一圈啊!
  方进,你小子真不是故意寒碜我吗?
  苗苑手上那颗钻石真小到让人都看不到的地步了?那我不就是觉得钱应该要花在刀刃上,一个石头嘛,戴着好看就成了,而且苗苑她也没要求过,不是吗?……啊啊!!
  陈默没有说话,他不能骂方进,他知道自己吵不过陆臻,陈默很内伤。
  方进觉得自己办砸了事,他很难过,但是他不能向陈默诉苦,因为他这次砸的是陈默的事,可是他也不能去揍陆臻,因为目前夏明朗在护着他,所以方进也很内伤。而且以此事为引子,在饭桌的后半程中他的陈年囧事被大家揭发了一桩又一桩,方进深切地感觉到他在苗苑面前丢了人,非常的不开心。而很可惜的是,因为大家都觉得他是个没心没肺的,不高兴只能维持三小时的家伙,所以没有人觉得有必要去关心一下他的不开心。
  苗苑偷偷观察方进的脸色,觉得他们是不是有点太欺负人了,唔……如果这个看起来特强壮的家伙真的暴走了,她的家会很惨烈吧……苗苑很小心地犯着愁。
  在这张桌面上的都不是细嚼慢咽的主,所以饭菜虽然丰盛吃了没多久也就盆干碗净,苏会贤笑言他们真是饭店最喜欢的顾客。陈默原本打算招呼苏会贤和小八随便吃点什么,苏会贤笑着推辞了,说不习惯,还不如让她们早点回家。陈默也就没有多劝,他不是喜欢客气的人,他一向很乐意听别人说的办。
  方进在饭后悄悄地跟上了苗苑,终于瞅了个空子把苗苑拉到无人的角落,额头上憋着一层热汗,声音急切,他说:“嫂子你们现在还缺点什么不,你让我表现一下。”
  苗苑愣了半天,费劲儿地解释:“我们还真不缺什么。”
  “嫂子,你也看到了,我今天这事整的……”方进苦恼地抓头。
  苗苑想了一会说:“要不然你给我买个烤箱吧,一直想在家里买一个,可是想想店里……”
  “好好……没问题,我给你买去!”方进等不及听完拔腿就想跑,苗苑一把拽住他:“你知道要买什么样的吗?”
  “放心,我给你挑好的大的。”方进表忠心表得很豪迈。
  苗苑额头冒汗,心想还好我把人给拉住了,要不然非得给我搬一个双层的柜子回来,她转头去找了一张纸,郑重其事地把她要的牌子和型号都写在了上面。对比方进的前一项结婚礼物,苗苑实在觉得结婚讹个400多块的电烤箱已经很厚道,相信陈默也不会说什么。
  方进接了纸片像宝贝似的揣在兜里,飞也似的出门去,陈默刚刚把苏会贤他们送走,手上慢了一步没抓到人,回头问陆臻,方进这是干嘛去?陆臻摊摊手表示这次真的不关他的事。方进生怕陈默会拦他,急着溜走也没问个路,站到楼下才开始茫然四顾,思考应该去哪里买那玩意儿这种实际性问题。不过,反正就是个烤箱嘛,随便找个超巿应该就能搞定了,方进信心很足地打算问路,堂堂的王牌,这点小事都搞不定岂不是要笑死人?
  那边苏会贤刚刚把东西装好车,倒车过来正要出小区,看到方进一个人走在路上便心中一动,让小八靠过去停在他身边,摇下车窗招呼:“兄弟去哪儿,上车我捎你一程?”
  方进一眼认出那是给陈默家做饭的号称饭店老板娘,马上老实不客气爬进了车里。
  话说天下喂饱人的职业应该都是一家,方进略一寻思就觉得他可以咨询苏会贤,果然苏会贤弹着纸页说:哦,这个呀,容易啊……等会,下一个路口我放你下来,旁边就是家苏宁。
  方进点头,笑得很得意。
  苏会贤把纸页折好还给他,冷不丁看到方进手侧一道半新不旧的伤口,不自觉脱口而出:“你这是?”
  方进瞧了瞧神色淡然:“哦,前两天划到的。”
  “哎呀,你这口子深,还是要处理的,要包起来好!”苏会贤拉过方进的手细看,她年纪轻轻就出来一个人开店,有大阿姐心态,最怕手下人磕磕碰碰的出事,尤其是看到这种毛毛躁躁的小伙子就着急,一个不小心就是破伤风,当是好玩儿的啊!
  方进让她握了一会,眼见对方没有放开的意思,浑身就开始不自在。对于女人,他是最叶公好龙的那一群,虽然平日里成天闲没事就YY漂亮姑娘姑娘漂亮,可真让他近距离地接触一个纯正的女人,他从骨头缝里都能长出虫子来爬。
  苏会贤看得精细,马上又发现了新伤口,顿时就怒了,指着伤口数落说:“你看看你,怎么搞的,新伤叠旧痕的……你们这种小伙子呀,我见多了,仗着年轻不当回事。”
  方进黝黑的脸上显出红,很小声地反驳:“我不小了。”
  “不小了哦?”苏会贤打趣他:“你有二十了吗?”
  方进脸上红得更厉害,小声嗫嗫地分辩:“我都快三十了,我83的。”
  苏会贤吃了一惊,言行与年岁不相符的人她也见过不少,但是像方进这号的也差太多了,她还真想问问他:你对得起你这个年纪吗?方进被她盯得脸上发热,只觉得连耳朵根都开始烫,他转转手掌想从苏会贤那里脱身,苏会贤下意识地手上一紧,方进马上又僵了,苏会贤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子是害羞了。
  按说苏老板生得娇美,平日里打扮好了秒杀个把毛头愣小子也是常有的事,可今天就是奔人家里当小工去的,脂粉未施,破衣烂裳,就这也能秒到人,让苏老板的虚荣心得到无限的满足。
  苏会贤只犹豫了几秒钟,声音就温柔下来,轻轻放开了方进说:“你看你啊,这么大年纪了,做事跟个小孩儿似的,你不说你三十,我真觉得你才十八。”
  方进低着头,无限的羞愧。
  “对了,你们刚刚在外面闹什么?什么戒指?”苏会贤不自觉地就是想逗他,这年头会害羞的男人实在太少,尤其是会害羞的猛男。方进顿时更加羞愧更加不敢抬头,只可惜他受过无数训练,却从来没人教过他怎么对待这样温柔亲切的人民姐妹,他凭直觉就认定他无法拒绝她,于是纠纠结结地把戒指从口袋里拿出来:“就就,就这个,我让人给骗了,陈默结婚嘛,我以为可以拿这送礼。”
  不会吧,真的??虽然当时这两人在厨房里听着就觉得应该这么回事,可是一旦坐实了,还是笑果非凡。
  小八虽然没回头,可是一边开着车直接笑出了声,苏会贤到底功底深厚,即使忍得牙酸还是没笑,反而同情地看着方进说:“什么人嘛,这是,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呢!”
  “就是呀!”方进顿时就激动了,活脱脱革命战士看到老区亲人的感动心情。
  苏会贤随手开了盒子看,心里哗了一声:这小子是真大方。她抬头瞧了瞧方进澄明澈亮的大眼睛,鬼使神差地把无名指戴进了戒圈里……
  “噫,刚好哎。”方进很惊喜。
  苏会贤转了转戒指恍惚了几秒钟,忽然扬头笑道:“那送给我吧!”
  “啊!?”方进愣了。
  “怎么,舍不得啊?反正你留着也没用嘛,你看我刚好……”苏会贤美目盼兮。
  “可……可,那那,挺贵的!”方进吱吱唔唔,说到一半又觉得跟漂亮姑娘谈钱挺不好意思的,于是更加窘迫地抓着头发说:“你看,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苏会贤!”苏会贤嘴角一弯,巧笑靓兮。
  “哦……啊啊,你不会真想要吧,我我……我给你买个便宜点的行不行?”方进是真有点急了,虽然他一贯地没有金钱意识,可一万多块怎么也不是个小事,陈默是他过命的兄弟,他送点什么都不过份,可这姑娘,漂亮是漂亮……也不能一万多块钱说拿走就拿走了吧??
  苏会贤盯着他看:“多便宜的?”
  “一、一千……”方进察颜观色,猜度对方的真实意图:“要不然两千也行吧……可你看,我跟你也不熟,你说……”
  苏会贤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把戒指拔下来装进盒子里还给方进:“行了,跟你开个玩笑的还当真了,一千还两千,你真当自己是冤大头啊?”
  方进松了口气,嘿嘿笑着说:“那你不是想要么。”
  苏会贤愣了一会儿,又无语了一会儿,才道:“说你冤大头,你还真就是冤大头,女孩子想要什么你就给什么,你给得起吗?”
  方进满不在乎的:“那不才一两千么,真给不起就不给了呗。”
  苏会贤低头失笑,过了一回会儿扬手指着窗外说:“你到了。”
  方进噢一声,蹿下车的动作灵活而舒展,苏会贤扒着车窗上招手说:“哎,你叫什么名字。”
  “方进!”方进转头冲着她笑,黝黑端正的脸,粗眉大眼的爽朗,怎么看都是二十岁的朝气。车子开动,苏会贤最后向他挥了挥手,慢慢开远,方进握着口袋里的字条紧了紧,踌躇满志地去准备干他的大事儿了。
  虽然烤箱居然如此的便宜这让方进觉得很憋闷,但是做为一个很乖的小弟,他还是很听话按苗苑纸条上所写的准确地把东西搬回了家。陈默在门口看着他苦笑,说你真能折腾。
  基地的人请点假不容易,尤其是一下子拉出这么多人,所以夏明朗怎么凑也只挪出两天的空。陈默本来打算晚上请他们去宾馆住,却被一致地否决了。搞那么麻烦干什么,在哪儿不是睡,更何况也没人想睡啊!在亲眼见证了一位兄弟从此走向幸福甜蜜的康庄大道之后,同志们的心情都很激动。
  晚饭主要是苗苑和夏明朗的手艺,当然,其它有手艺的同志们也跟着去亮了个相。陆臻自告奋勇地要求洗碗,打碎透明微波炉碗一只,陆臻的解释是:我以为这个是钢化玻璃的吖!
  夏明朗瞧着他笑得很诡异,于是陆臻就不解释了。
  临到半夜苗苑提议说你们吃宵夜不?众人闻言又一次对陈默进行了赤祼祼的嫉妒攻击。于是苗苑就用新买的烤箱给大家做焦糖鸡蛋牛奶布丁吃,其实那玩意儿真吃到嘴里也还好,就是烤起来那个味实在让人受不了,满室子都是那种甜蜜的奶香,好像空气里的每一个分子都让蜜蜂和牛奶浸得透了,一滴一滴地流出来。
  陆臻抱着肚子诚恳地说:“默爷,小心身材。”
  众人点头不迭,嫉妒的眼神更加红果果。
  心里高兴,就玩得疯,什么事都折腾过了,打牌,打赌,捉单放对地掐架。陆臻看到苗苑疲惫地坐在一边揉眼睛,走过去坐她身边笑着说:“嫂子,累了吧,麻烦你了。”
  苗苑连忙摇头说:“不累,挺好的,大家开心嘛。”
  “是呀!”陆臻笑得嘴角弯弯的。
  苗苑偷偷用余光打量他,不可否认,这个男人真是生得好。在陈默身上有一种先声夺人的气势,合眼缘的直接就会被吸引,于是五官到底如何反而不重要。可陆臻不是的,他是当真长得帅,眉目清亮,鼻梁挺直,嘴角弯弯的好像永远都带着笑,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见他,而且越看越舒服。
  陆臻转转了眼珠冲苗苑笑:“嫂子,有事儿吗?”
  苗苑一阵懊恼:“不要叫我嫂子!”
  “那叫你什么,苗苗么?我怕默爷揍我啊!”陆臻笑得更欢了。
  呜呼,被帅哥TX了,苗苑更加沮丧,忽然开始庆幸自己没揽上给陆臻介绍女朋友这么艰巨的任务,如此狡猾又腹黑的帅哥其实也挺难推销的,一般人不敢入货。苗苑这么一想,对陆臻的女朋友又更加好奇起来,她偷偷找了一下陈默,发现后者正在忙,于是大着胆子八卦:“哦,你真有女朋友了啊?”
  陆臻做出个惊讶的样子:“怎么,看着不像啊?”
  “也不是,”苗苑费劲形容,“就,就想不出来你女朋友应该啥样,挺漂亮的吧!”
  陆臻踌躇一阵,说:“还……行吧!有时候人也不是看脸的,气质,气质问题,还有个性相合吧!”
  “对呀!”苗苑一阵激动,如遇知己:“我也觉得,气质好才是真的好!”
  “嗯,你们家陈默气质挺好的,就是脾气坏点,你平时让着他点。”
  “还好啊,我觉得陈默脾气挺好的。”苗苑马上反驳,她素来听不得别人说陈默坏话。
  陆臻于是只能笑,迎合着苗苑的心情往下顺,尽量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陈默这人吧,当然是很好的,就是有个毛病,他不爱出声,他要是不高兴他就会一个人闷着,你反正多担待……别跟他斗气。”
  苗苑点点头很有责任感地说:“我会的。”
  “行,加油!”陆臻看着苗苑血气很足的小脸心生恶趣味,他压低了声音凑近说:“快点儿啊,兄弟们都看着呢,给咱们整个干儿子出来。”
  苗苑瞠目,万万没想到初次相识这人就如此直接,非常干脆的被闹了个大红脸,手足无措地愣了一会,慌慌张张地窜起来逃了。陈默注意到动静不对,转头去看她,苗苑脸上红得火烧连营地靠到他身边去。夏明朗一手指定了陆臻问:“他欺负你啊!”
  苗苑点头又摇头:“也也,也没有啦!”
  “别怕,我帮你欺负回来。”夏明朗眨眨眼睛,卷起袖子去拎陆臻,陆臻的反应倒是灵敏,马上跳起来就往阳台躲。
  唉,苗苑在心里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这些人都身手好,可我们家五楼吖,你应该是跳不下去了。
  就这么玩啊闹啊,天好像呼啦一下就亮了,白天陈默开车带着大家去城里转了一圈,陆臻这次带了只硕大的黑色单反相机,据说是从他姐夫手里淘来的二手好货,叫什么无敌兔。陆臻拿着它像个专业摄影师似的狂得瑟,好像不要钱似的按快门,方进想拿来玩,陆臻就吓唬他砸了给赔四万块。
  方进不屑地撇着嘴说:“你就吹吧!你怎么不说这是世界上最贵的相机来?一拍照的要四万块,吓唬谁呢?”陆臻一本正经地说:“它还真不是最贵的,最贵的那种叫大马三,要十万块。”
  方进怀疑地看着他,呵呵笑:“看来这马就是比兔子要值钱啊!”
  夏明朗走过来问:“什么兔子啊,马的?”
  陆臻手忙脚乱地把相机藏好,说:“队长没啥,就是方进饿了,要吃兔子。”
  夏明朗想了想,走到前面去:“行啊,我给你们想办法。”
  方进看夏明朗转身就下脚踹陆臻:“凭什么说是我要吃?”
  陆臻熟练地跳开,压低了嗓子回击:“你敢说你不要?”
  夏明朗在野地里随手就能烤出脂香肉滑的兔子来,到了大城巿反而麻烦,他们最后去回民街边的小巷子里找了个摊点,夏明朗借了人家的炭炉开烤,脂香四溢引得摊主也跑过来套近乎学手艺。苗苑咬着肉口齿不清地对陈默说你们队长可真是好男人啊!陈默大惊,几乎失色,怔了半天没能把夏明朗和好男人这三个字划成等号,他于是感慨女人的思路果然是诡异的。
  再怎么舍不得分离,时间还是会一分一秒地流过,陈默开车去机场的路上几乎一字不发,方进在闸机口上狠狠地拥抱他,声音很伤感,他说明年请到假就来看你,到时候给我整个小子玩哈。陈默点点头说好。
  夏明朗拉着苗苑说话,很诚恳很温柔很长辈,他说小姑娘别怕,以后陈默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来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
  苗苑瞬间就被感动了,眼泪汪汪地说好吖。
  机场广播里悦耳的女声开始一遍一遍地催旅客登机,陆臻的班机早,先送走了。夏明朗那一行人拿着机票依次过闸机口,方进一步三回头地冲陈默挥手,苗苑看到陈默的嘴角抽动,平时永远泛着冷光的眼底蒙上水膜。她张开手臂抱住陈默的腰说你的兄弟们人真好。陈默低头,脸上的笑容很复杂,说:是啊!
  他揽着苗苑慢慢转身,终于把一些东西留在了背后。
  陈默想,似乎到这一刻为止,他才真正把自己与过去割开,他的青春年少,他的曾经过往,他终于有了一个交待。
  他把那些人,那些曾经参与过他人生的人请过来最后审视他现在的生活,那就像一场考核,而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期待着什么,好像一定要让他们看过,让他们认可了他才能继续这样走下去。
  他花了几乎三年的时间来转过这个身,终于还是要抓住另一只手才能坦然地前行,未来的路可能还有很多坎坷,还有会有无数的不顺利,身边的肩膀或者还稚嫩,可是至少还有一个人,会与你相扶相伴。现在,他的后半生终于变得和前半生一样的重要了。
  陈默用力地握紧了苗苑的手,苗苑扬起头困惑地看着他,小声抱怨,有点疼。
  陈默笑了笑说:疼也不放。
  苗苑直觉意识到这句话的份量,郑重地说:好的!
  偌大的机场里塞满了南来北往的人,像是这人世间的一个节点,在这里有人相聚有人分离,有人继续前进,有人转身而去。陈默握着苗苑的手从喧嚣的人群中穿过。

  尾声
  在他们身后,一些人各奔了东西,巨大的银鸟向云层中爬升,带着人们的梦想起飞。
  人们期待的天堂或者在遥远遥远的天之彼岸,而幸福,可能只是此时此时刻握在掌心的那只小手,或者……就是如此……
  或者天堂太远,你我在人间正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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