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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巳:大猫儿的TT奋斗史

(2010-07-06 11:06:50) 下一个

  第01章
  做一个很牛的广告人是我最大的梦想,但我从没想到通往梦想的路会是安全套铺成的。
  说起来也是倒霉催的,在业务部混了三年,刚跨进创意部的门槛,就迎头撞上了一位不着四六的新客户——某保健用品公司的贺总。这位还不到40岁却具有高度前瞻性的老总认定安全套广告在中国的全面解禁指日可待,打算借着大好形势努力打造一个最新的国产安全套大品牌——TT牌。
  “我们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贺总以一种挥斥方遒的姿态这样说道,“等到真的解禁了再现花钱做广告,你会做别人就不会做吗?所以,一个成功的企业家就是要敢为天下先,一定要抓住时机、勇于冒险!”
  当然,对我们公司来说,只要贺总肯掏钱,这广告就算十年八年解禁不了也不关我们什么事,自然是要对贺总的大无畏精神大吹法螺外加大力怂恿的。但是扭过脸,公司就把这种无关痛痒的case发给了我们刚进创意部的新人。
  这件事把我那帮狐朋狗友给乐坏了。晚上在街边排档吃烧烤的时候,大家像是找到了百年不遇的有趣话题,一个个兴奋得不能自已。
  “请明星代言啊!”色女小乔一说到明星就两眼放光,“比如说,古巨基热泪盈眶地拿着一盒安全套: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我能用的尺寸!TT牌,必有一款适合您!”
  在座的人集体笑喷,一向好为人师的林莽莽却反对道:“不行不行,明星多贵啊!再说了,这也容易让人误会,以为只有巨型尺寸的才能用这个牌儿呢。要我说还是得走经济实惠的大众化路线,听我这个啊: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士站在街边,手举一盒安全套,用倍儿专业、倍儿严肃的口气说道:‘TT牌安全套,戴比不戴更快乐。’这时,一个穿着破背心破裤衩的糙老爷们儿从他身边走过,斜楞着眼睛说:‘谁他妈信哪~~’男士从容一笑:‘不信不要紧,试过就知道!’”
  我一头栽倒在桌子上,其他人笑得东倒西歪。
  林莽莽愈发得意起来,挥舞着一串羊腰子口沫横飞:“我想的这个还能拍续集呢——下次换成那个糙老爷们儿出镜,手举一盒安全套,带着特实诚特满足的笑容说:‘以前,我真的不信;现在,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种感觉!TT牌安全套,试过就知道!’”
  大家全都快笑疯了,只有我欲哭无泪:“你们别毁我了成吗?我这么传统一女性……”
  林莽莽立刻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传统女性?你?”
  话音未落,大家异口同声地接道:“谁他妈信哪!”
  我在街边的玻璃窗上飞快地扫了一眼自己的倒影,一个细瘦女子高高跷起一只光着的脚,另一只脚胡乱地踩在人字拖上,穿着刚能遮住屁股的短裤和露着半拉乳沟的小吊带,顶着一头短而蓬乱的黄毛,手里还擎着一大扎啤酒。
  我悻悻地翻了下白眼:“我是内在的传统,你们懂个屁!”
  “行,那我就给你编个内在传统的。”歇斯习惯性地捋了一下他额前的长发,“话说在一个浪漫的月夜,男的向女的求欢,女的羞涩地拿出一盒安全套:‘TT牌安全套,试试?’男的摇头:‘戴套不舒服,不试!’女的勃然大怒:‘不试打你丫挺的!’在女人的淫威之下,男人万分委屈地缓缓撕开了安全套的包装,这时镜头一转,男的浑身瘫软地躺在床上,女的侧卧一旁笑咪咪地问道:‘感觉如何?’男的闭目不答,沉默了好半天,终于说道:‘休息一会儿,再试一次!’”
  大家齐声鼓掌叫好,我算是彻底没了语言。小乔咯咯地笑道:“歇斯,这不会是你的亲身经历改编的吧?”
  “靠,我能有这经历吗?不过说实话啊,我最烦女的一做就非让戴套儿了,忒没情趣,体外多有技术含量啊!”歇斯只要一开口说话就忘不了他的头发,手不停地在上面拂过来拂过去,“当然了,最好还是大力推广避孕药,我就一直有志于做个避孕药广告,专门播给男人看的,广告词儿我都想好了——戴套,她好我不好;吃药,只要我好,管她好不好!”
  一片嘘声中,在座的女士纷纷将竹签子、鸡骨头、毛豆壳等东西奋力掷向歇斯,男人们则呵呵地笑道:“歇斯,我们对于你在女人面前说真话的勇气一向佩服得五体投地。”
  “什么说真话的勇气?分明就是禽兽嘛!”小乔摇着头唉声叹气,“我算看出了,男人就没几个好东西!”
  “哎,可别打击一大片啊!”一个朋友插话道,“其实你们女的要是狠起来可比我们男的绝!这不前两天我刚听一笑话么,说一女的去便利店里买套儿,非要买黑色的,别的颜色一概不要。老板觉得奇怪,就问她干吗非要黑的呀,结果那女的告诉老板:‘前夫刚死,给带个孝。’”
  大家又是一阵暴笑,小乔却只是冷冷地从竹签上咬下一块肉筋,小巧的下巴凛然抬了一下:“这个主意倒是不错,等我哪天真的把齐江给弄死了,一定用这个方式好好祭奠祭奠他!”
  我们对她这种话早就见怪不怪了——自打小乔莫名其妙地从齐江的正室变成了偏房以后,动不动就说要把齐江给弄死。不过我们都知道,她只是想让齐江精尽人亡、死在温柔乡里,这种事儿连法律都不干涉,我们就更管不着了。
  眼看局面越来越难以控制,我用啤酒杯重重地敲了敲桌子:“我说,今儿请你们吃饭可是让你们来给我出主意的,你们可好,净顾着胡说八道自己高兴了。好歹得对的起我这顿饭啊,也该说点儿正格的了吧?”
  “胡说八道才最能激发灵感呢,你非整那么严肃干吗!”林莽莽漫不经心地剥着手里的毛豆,“不就是安全套嘛!要做安全套的广告,你就得先明白安全套的内涵是什么;要明白安全套的内涵是什么,你就得先明白性的内涵是什么。至于性的内涵到底是什么,在座的全都经验丰富啊,大家这不是正启发你嘛!”
  我冲大家抱了抱拳:“对不住啊,我脑子笨,实在没听出来。麻烦你们简明扼要点儿行么?”
  “嗨,本来就挺简单的呀,”小乔抢过了话头,“性,成人游戏而已,需要和被需要,满足和被满足,不就这么回事儿嘛!”
  “没错,我完全同意小乔的看法!”歇斯在旁边附和道,“性就是人类最原始最本能的需求,什么灵肉合一根本就是扯淡。用道德来约束性,这本身就是最不道德的!”
  “歇斯,我发现你和小乔还真是绝配,你们俩没搞到一起实在太可惜了。”一个女孩揶揄道,“性怎么可能不受任何约束呢?它应该是爱的表达才对呀,否则人跟动物有什么区别?再说性这种事儿总是男人占便宜女人吃亏的,听过网上流传的一个比喻么?男人就像钉子,女人就像木板,把钉子钉进木板里再拔出来,钉子还是原来那颗钉子,木板可就不是原来那块木板了。”
  林莽莽“嗤”地轻笑了一声:“网上总有人吃饱了撑的喜欢散播些毒害思想的狗屁言论,还就真有你这种人乐意拿它当真理。你怎么就不想想,女人为什么就非得是木板?或者说谁规定没洞的木板就一定比有洞的木板要好了?再往深里说,把一件关系到复杂人性的事情跟没有生命的物件放在一起比,这本身就很荒谬吧?其实性这东西啊……我觉得你们说得都不对。”
  歇斯说:“那让我们也听听您的高论?”
  大家的目光全都聚焦在林莽莽的脸上,林莽莽不慌不忙地喝了口啤酒,眯起眼睛很拽地说了一句:“我认为,性是一种时尚!”
  歇斯第一个不屑道:“就这啊?别故弄玄虚了,性跟时尚能扯上什么关系?从古至今几千年,再怎么玩儿花样也没跳出那几种姿势去。当然了,现在比起古时候可能会多点儿情趣用品啊、这药那油啥的,可一旦进入正题还不就是那一套,有什么可新鲜的呀?”
  大家全都轻声地笑了起来,林莽莽斜了歇斯一眼:“要么说你俗人一个呢!你说的那些都是形式,是表面上的东西;我说的是观念、是内涵。算了,跟你说这个你也不懂,咱们这么说吧,古时候的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让别的男人不小心碰一下都能寻了短见;可你再瞅瞅现在,要不是人们的性观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这帮姑娘们能一个个露着小沟儿小肉儿的坐在大马路上跟咱们喝酒胡侃吗?”
  林莽莽边说边在我裸露着的腰上轻轻捏了一把,我触电般将身子闪开,扔掉了手里的筷子:“这饭算是彻底没法儿吃了!林莽莽,我说你深更半夜的倒都看得挺清楚啊,眼睛一会儿没闲着吧?行了,同志们吃差不多就撤吧,姐姐我回家找灵感去了。”
  十分钟后,我跟在林莽莽身后钻进了那个窄窄的、弥漫着炒菜味儿的楼道。爬到二层,林莽莽在他家门口停住了脚步,伸出手臂撑在门上笑嘻嘻地挡住了我的去路。
  “别闹啊,明儿一早还得上班儿呢,赶紧让我上去!”我不耐烦地想要赶走他。
  “我就是想问问,你觉得我刚才说的那个‘性是一种时尚’的观点怎么样?”
  “就那样吧,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那哪儿成啊,怎么能没感觉呢?我非得让你找着感觉不可,这可是帮助你!这么着吧,你今儿晚上住我这儿,我让你好好体会体会。”
  出于一个广告人应有的职业素养,我用最言简意赅的语句回答道:“滚!”
  我推开林莽莽独自上了楼,爬到三层,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林莽莽的声音从下面悠悠地传了上来:“大猫儿,你不会还是处女吧?”
  这一次回答他的,是我重重的摔门声。

  第02章
  老爸老妈去郊区的亲戚家玩儿了,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不过今晚我倒是很乐意独处。
  匆匆忙忙地冲过澡便上了床,打开床头灯,从包里摸出一盒安全套,在灯下拆开了包装。
  这是贺总拿给公司的样品,公司又将这些样品分发给我们,大概有让我们亲身体验一下产品优越性的意思,可惜我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来配合这项工作,只能就表面特性进行一些研究。
  一枚红色的、柔软的小圈圈从银色的塑料封套里探出头来,我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去捏它,指尖触到一些湿滑的粘液,鼻子里却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莓香。味觉的刺激让我有些莫名的兴奋,索性把它整个拽了出来,翻来覆去地把玩察看,这小东西摸起来凉凉的滑滑的,总感觉它在指间溜来溜去,好像很难捏得住;中间没有卷起的部分呈半透明状,可笑地形成了一个奶嘴似的小突起,上面还密密麻麻地分布着一些细小的颗粒;我决定再好好观察一下它的弹性和长度,于是将翻卷着的边沿慢慢舒展了开来。
  这只套套终于完全露出了本来面目,看上去却是一副蔫头耷脑、疲疲塌塌的样子,就像一只缩了水、变了形的臭袜子,还周身散发着一种猥亵的意味,远不如它蜷缩成一团时的样子可爱。
  最初的好奇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嫌恶所取代,我皱着眉头将套套和包装袋一起扔进了床边的纸篓里。
  好吧,套套我可以不再去碰它,但是该做的创意要怎么交代?我的头脑里一片空白,对这个丝毫无法让我喜欢的小东西找不到任何灵感。
  林莽莽猜得没错——虽然我经常肆无忌惮地和朋友们大谈男女之事,实际上却根本没有任何实战经验,几乎对性所有的了解都来源于书本上的鸡零狗碎以及朋友间的私房话和相互调侃。实际上对于两性关系我一直有着条件反射般的抗拒,只要有异性对我流露出那方面的意思,甭管认真也好不认真也罢,我都会逃得比兔子还要快。
  我不愿意深究其中的原因,想得太多总让我又困惑又头疼;我也不愿意别人看穿我的不正常,所以我宁可伪装自己。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有时还是难免会遭遇到诱惑力超强的男人,能让我努力克制住想要逃离的本能,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去靠近。比如,裴格……
  一想到裴格意识就渐渐开始恍惚起来,没有多久便沉入了梦乡。梦里看到朦朦胧胧的一群孩子,每人手里举着一只安全套吹成的气球,一个孩子站在最前面,手里的气球硕大无朋,脸上满是天真纯朴的笑容……

  第03章
  清晨的闹钟铃声是世界上最不可爱的一种声音,而且总是响得比你以为得要早。我就在这样尖利急促的铃声中极不情愿地爬了起来,迷迷瞪瞪地走到卫生间,又借着方便的机会坐在马桶上小睡了一会儿,直到刷完牙洗完脸后才总算是精神了些,再看看表,离必须出门的时间又没剩下几分钟了。我匆匆忙忙地用禇哩膏将乱蓬蓬的头发打理成型,简单地扑了点儿粉、描了下口红,从衣橱里挑了一条浅灰色及膝裙和一件白衬衫换上,再套上薄薄的丝袜,对着镜子照了照,还算满意。
  晚上我可以是张牙舞爪的大猫儿,白天则必须变成温婉得体的Kitty,哪个更真实些,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没时间胡思乱想了!我抓起挎包冲向门口,路过冰箱时顺手拿了杯酸奶,叼着吸管踩上门口的高跟鞋,刚拉开大门,就一口酸奶呛进了嗓子眼儿里,鼻涕眼泪地咳了起来。
  林莽莽跟没骨头似地歪靠在楼梯口的扶手上,正笑眯眯地看着我,食指上一串车钥匙“嗖嗖”地转着圈儿:“你可真够磨蹭的,我都跟这儿站好半天了,就等着送你去上班呢!”
  “谁用你送了?别自作多情啊!”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向楼下走。
  林莽莽满不在乎地跟在我身后:“说真的大猫儿,我还是喜欢你穿职业装,特正点!就冲你这身打扮,我不光上班得送你,下班还得去接你……”
  我忍无可忍地停下了脚步:“林莽莽,你有完没完?”
  千万别以为缠着我的这家伙是什么痴情种子,如果说歇斯是禽兽,那林莽莽简直就连禽兽都不如,说白了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
  当然,如果平心而论,他长得倒是并不难看,或者应该说还算得上帅——瘦高的个子、微卷的头发、高鼻子深眼窝,有点儿像个异族。喜欢他的女孩貌似不少,但这个疯子却从没正经谈过恋爱,而是专以抢别人的女朋友为乐。不过他也不是谁的都抢,而是专门喜欢抢有钱人的,他不止一次对我们发誓:“只要有一个被钱蒙蔽了双眼的女孩能在我的挽救下弃暗投明,我就一定非她不娶!”
  为这个,小乔刚和齐江好上的时候曾经推心置腹地找林莽莽谈了次话,她说:“林莽莽,我小乔打生下来就是俗人一个,一心就想找个有车有房、事业有成的把自己给嫁了,二十多年了才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一位,你就把弃暗投明的机会留给别人,由着我自个儿堕落去吧,千万别费力气救我,我求你了。”
  林莽莽当时还算爽快,冲小乔大手一挥:“行啊,最近等着我救的人比较多,再加上个你我还真有点儿顾不过来了,随你去吧!”
  可轮到我的时候就没小乔这么好命了。这会儿,林莽莽就居高临下地对我大摇其头:“没完,肯定没完!你想想,要不是我当年对小乔放任自流,她怎么能落到现在这么悲惨的境地?这些年我自责得吃不下睡不着的,如今怎么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呢?大家都是朋友,我谁都不拉也得先拉你一把啊,对不对?”
  “我谢谢您了,您还是让我跳一回吧!我就喜欢火坑不行吗?我好奇心重不行吗?我好歹跳一回见识见识什么样儿,真烧死在里面我也不冤了。”
  “那哪儿成啊,你可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得对你负责任!”
  Faint!真是活见鬼!我咬牙切齿地向楼下走去——大早上起来实在没空跟他扯皮,怪只怪我不该嘴那么快,一不小心让他知道了裴格的事儿。穷人仇富倒是不新鲜,但变态到这种程度的就比较少见了。
  别看林莽莽也是大学毕业,却从来没见他有过正经工作,一天到晚不知道在瞎忙些什么。此人不光人穷而且还志短,脸皮之厚绝非一般人能够想象,据说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女孩儿成功地花过他腰包里的钱,就是在街上买根儿冰棍都得各掏各的,至于什么圣诞礼物、生日礼物、情人节鲜花就更是想都不要想了。
  我实在想象不出天底下有哪个女孩会甘愿放弃有钱男友,跑去跟这么一个穷光蛋加吝啬鬼,而林莽莽一无所获地忙了这么多年仍然初衷不改,我对他也着实佩服得紧。
  不过这年头开私家车早就不是有钱人的专利了。林莽莽的车就停在楼下,一辆东风微面还是二手的,被我们戏称为“东风破”。他坐在车里等人的时候经常会有人过来问:“师傅,中关村10块钱走不走?”
  林莽莽就一本正经地回答:“太堵,去不了!”
  “要不是不好意思抢别人生意,我还真拉,挣什么钱不是挣啊!”林莽莽一说起他的车就喋喋不休,“小面多实惠,没鼻子好拐弯儿、底盘儿高视野开阔、占地儿小好停车,刮了蹭了的也不用心疼,还倍儿能装东西。无非就是不能上长安街嘛,我一北京人,又不拿天安门城楼子当什么稀罕物儿,没事儿老去那儿溜达干吗?”
  虽然我对他的这套理论很是嗤之以鼻,但无论如何坐小面总比挤公共汽车强,所以我还是很给面子地上了他的车。
  正赶上上班高峰时间,马路上照例是堵得水泄不通,林莽莽只能带着我在居民楼之间的小街里七拐八绕地钻来钻去。
  穿出一条巷子,不远处就是小乔家楼下,齐江的黑色帕萨特正停在路边。半开着的车门旁,小乔踮着脚尖勾着齐江的脖子,嘴巴咬在齐江的耳边一脸娇蛮地说着什么。她的身体以夸张的角度后仰,弯成了一个饱满的弓形,长长的栗色卷发在阳光下弹性十足地跃动着。而齐江却似乎正急于离开,身体保持着一种僵硬的后退姿势,脸上的笑容半是抚慰半是敷衍。
  林莽莽故意放慢了车速,我极为默契地拿起手机拨了小乔的号码。小乔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皱着眉头老大不情愿地放开了齐江,齐江如蒙大赦般钻进车里,一溜烟地开走了。小乔把手机贴到耳朵上,不耐烦地问道:“干吗?”
  我憋着笑说道:“没事儿,就是想提醒你一下,在大马路上纠缠异性有碍市容,咱得注意点儿影响……”
  小乔满腹狐疑地回头张望,几乎就在同时,林莽莽猛地一踩油门,“东风破”从小乔面前呼啸而过,把小乔吓了一跳。反光镜里,小乔恨恨地向我们竖起中指,我和林莽莽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车子拐了个弯儿,林莽莽又开始大放厥词:“看见了吧,齐江这孙子肯定在小乔那儿过夜来着,这才刚下床就把小乔一人儿给撇下了。看他急得那样儿,肯定也是赶着要去接新女友上班呢。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就叫典型的拔屌无情郎,有钱男人都这个德行!哎,我倒觉得你们应该专门为这种成功人士设计一广告:周旋于N个女人之间,怎么可以只有一盒TT?”
  “我怎么觉得你说的这个更适用于歇斯同志啊?”我笑道,“这就不是有钱没钱的事儿,纯粹是人品问题。没钱的就一定比有钱的好啊?软饭吃一溜够,吃完抹抹嘴儿就走的多了去了。与其这样,还不如挑实惠的,好歹先占一头儿啊!”
  “那也总有个概率问题吧,要么怎么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呢。就你刚认识的那个什么格,就这种富家子弟都不能说是变坏,而是打从根儿上就坏了,彻彻底底地没法儿要!”
  “我说你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啊?”我恼火地看着林莽莽,“你连见都没见过人家,凭什么随便下这种结论?”
  车在公司楼前停了下来,林莽莽笑笑地转过头:“看,急了吧?你跟我急有什么用,我什么都不说你心里就踏实了?你不照样比谁都对这个人不放心吗,我说得没错儿吧?”
  我愣住了,心里咯噔一下:“你怎么知道?”
  林莽莽得意地扬了扬嘴角:“这算什么?还有很多关于你的事儿,都是我知道你却不知道的!”
  “比如……什么?”我忽然有些不安起来。
  林莽莽探过身来推开了我这边的车门:“下车吧小姐,我虽然不上班但也有正事要办,你自己愿意迟到没关系,别连我的时间一块儿耽误!”
  我低头看了眼手表,立刻什么都顾不上了,跳下车就向楼里狂奔而去。
  一个长发飘飘的美女和我并肩往楼里跑着,我边跑边扭头看了她一眼,禁不住笑了:“烟儿,你怎么今天也这么晚才来?”
  长发美女转过脸来看到我,立刻也笑了起来:“Kitty,咱俩都要迟到了,快走吧!”

  第04章
  烟儿是个瓷娃娃一样细白精致的南方女孩,特别爱笑,笑起来眼睛弯成两道弧线,谁见了都喜欢,我也不例外。去年夏天她刚进业务部的时候,腼腆得不敢大声说话,我手把手地带了她一段时间,总算让她在公司站稳了脚跟。业务部是整个公司竞争最激烈的,同事之间不互相踩就已经很不错了,但是对烟儿,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忍不住想要帮她。当然,烟儿也很是领我的情,跟我的关系比跟谁都要好。
  电梯“叮”地一声停在了17层,我和烟儿奋力挤出电梯里的人墙,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公司,总算赶在最后剩下的几秒钟打好了卡。我们俩气喘吁吁地相视而笑,互相摆了摆手,分头向业务部和创意部走去。
  在座位上稍事休息了一下后,我便抱着一叠资料走向了创意总监的办公室。
  门开着,穆明端坐在气派的大班台后面翻阅着什么,在她身后的落地窗外,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阳光穿过楼群间的缝隙撒在她高高盘起的发髻上,让她显得美丽而又庄重。
  我在门上轻轻叩了几下,穆明抬头看到我,颔首示意我进去。
  把资料放在桌上,刚想离开,穆明却叫住了我:“Kitty,今天晚上有约会吗?”
  我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是啊,裴格约我吃饭。”
  “哦,”穆明沉吟了一下,“那好吧,我约贺总中午过来好了,他需要跟创意部负责他这个case的人谈谈,我会带你们一起去。”
  如果你以为上司都能如此体贴下情,那你一定会大失所望,穆明之所以这样照顾我的个人安排,自然是有很特殊的原因的。
  先介绍一下我这个上司——简单地说,穆明是整个公司公认的最有魅力、最有才华的女性。三年前我初进公司业务部的时候还是一个浑浑噩噩的小丫头,很偶然地旁听了一次穆明主持的策划会之后,便彻底被她的风采所折服,从此找到了人生的目标和方向。
  那之后我便经常跑去参加穆明主持的策划会,并刻意地寻找机会和穆明接近,“穆姐”、“穆姐”地叫个不停,而穆明似乎也很喜欢我的热情好学,主动教给了我不少东西。不过她一直以为我对她们的工作如此热心只是为了给拉业务提供些侧面的帮助,却不知道我实际上是另有所图。
  我把这个梦想在心底压了三年,一直到时机足够成熟,才向穆明说出了我想调进创意部的愿望。
  穆明对我的要求颇感到意外,因为我这几年一直在业务部做得顺风顺水,手里掌握着不少大客户,薪水加上提成收入颇为丰厚,并已有传言说公司马上就要再给我升职加薪了。而创意部和业务部比起来显然是个清水衙门,况且在这方面毫无资历的我必须一切从头做起,换了谁也很难理解我这个选择。
  然而我非常坚持,在我看来,用自己的头脑去为某种产品或某个品牌创造更大的价值与社会效应,要远比用嘴上功夫去说服一个个客户跟我们合作来得有魅力,虽然这不像拉业务那样可以直接与个人收入挂钩,但人这辈子追求的东西,总不能只有钱吧?
  穆明终于被我这种无知无畏的精神所感动,说只要业务部肯放我走,她这边没问题。有了她这句话,我就立刻跑去跟公司谈了,结果上头反对得很厉害。这也早在我意料之中——让一个本来能为公司拉来大宗业务的员工转去做她根本不在行的职位,这对公司来说是绝对不合理的人员安排。
  一番苦口婆心和固执己见的较量之后,我终于失去了耐心,向公司摊了底牌:如果不让我去创意部,我就辞职去另一家广告公司,而我手里掌握的所有大客户,我都会一起带走。
  这就是我等了三年才提出要求的原因,在我羽毛尚未丰满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资本胁迫公司答应我任何要求,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我底牌一亮,上面立刻就乱了阵脚。最后,本着各让一步的原则,公司和我达成了如下协议:同意我进创意部试用三个月,但如果试用期间表现不够突出,就老老实实地回业务部上班。
  消息传出,公司上下无不议论纷纷,等着看我笑话的人也不在少数。我才顾不了那许多,匆匆交代完手头的事就乐颠颠地跑到穆明那里去报道了。坐在穆明的办公室里,我兴奋不已地表达着要跟她好好干的决心和自己的很多想法,穆明却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最后直到我说累了,穆明才忽然冒出一句:“Kitty,你还没谈恋爱吧?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好不好?”
  我当时目瞪口呆,做梦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要知道,穆明三十多岁了依然单身,虽然身边有无数的钻石王老五在追求,但无论攻势多么猛烈都不能让穆明有丝毫动心,我还以为像她这样的女人是无论如何不会对做媒这种事感兴趣的。穆明大概看出了我的疑惑,向我解释说她也是受朋友之托。虽然我对相亲这种事从来都是想都不想就拒绝掉,但这次却不好得罪新上司,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反正只是见一面而已,见完我就说不合适,她总不能强迫我跟人家好吧?
  穆明介绍的这个人就是裴格,等我真的见了裴格之后,原本的打算就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了,于是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穆明对此显得十分高兴,媒人当得很有成就感,这就是她对我的约会总给予特殊照顾的原因。

  第05章
  中午,贺总应穆明的邀请来和我们共进午餐。
  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大多像贺总这样——健谈、精力充沛、谈吐间带着一点见多识广的优越感。几乎刚一入席,贺总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其实广告这方面我也懂一些,以前看过不少这方面的书,很有意思啊这个行业,对你们年轻人很有挑战性。不瞒你们说,我自己还给我们的产品想过不少广告创意呢,不过隔行如隔山,到底是不够专业,你们年轻人的思维肯定比我活跃,想法肯定比我好。我们做的产品在中国实在是太特殊,国家一方面因为艾滋病的问题提倡使用,一方面又对这种涉及性问题的产品讳莫如深,每年只有到了艾滋病日才能搞一些活动让安全套露露脸,那都多少家品牌商盯着呢,没一定实力的根本别想抢上这块肉;剩下的364天,就是国际知名的大品牌商想在中国做宣传也是毫无办法,前段时间有个北欧的安全套品牌,在地铁里做了一个隐讳到不能再隐讳的广告,甚至广告里都看不出一点儿跟安全套有关的内容,就这样还没挂两天就被撤掉了,所以这种状况搞得我们这个行业非常尴尬。但我相信肯定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的,社会也在进步和发展嘛,有些事儿总不能老是捂着盖着,我希望的就是在机会到来的时候能够立刻抓住,抢在别人前面树立起自己的品牌形象。当然这跟一个好的广告创意是分不开的,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
  贺总在讲话的过程中一直没忘了给穆明添水夹菜,这并不奇怪,对穆明大献殷勤的男士到处都有,何况贺总据说也还是单身。
  穆明听了贺总的话后礼貌地回应道:“我非常赞同您的预见性和对企业发展的构想,不过想要成功地树立起一个品牌的形象,需要制定非常详细的方针,在不同时期会有不同的策略,这些需要建立在对您的企业和产品有足够充分了解的基础上,而且很多工作需要公司各部门来配合完成。至于我们创意部,今天的谈话只是先跟您做一个初步的沟通,为以后的工作做一些准备,但具体的创意思路还是要等到完整的品牌方案出来之后才能够着手进行的,当然这个过程我们也会一直参与。”
  “这个我知道!”贺总点点头,“完整的品牌推广方案我会给你们充足的时间去做,不过上面可能没有跟你们交代清楚,我最近想先在东南亚投放一个电视广告,我们的产品也有出口到那边,一方面是做做宣传,另一方面也是提前试验一下广告的效果。虽然这个广告不是在国内播放,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按照TT牌日后在国内进行推广的思路来进行创意,也就是说这个广告不仅东南亚地区的人看了会印象,放在中国这个对性问题比较避讳的大环境里同样可以被人们乐于接受。毕竟我最看重的还是中国这个市场,如果你们这个广告创意足够好的话,我们就可以按照它的风格和思路来设计品牌正式推广后的全套广告。怎么样穆总,我想这个应该不用非要等到完整的品牌方案出来才可以做吧?”
  “我想我大概明白您的意思了,”穆明微微一笑,“您是想先让我们做出一个具体的广告,您可以从中比较形象和直观地看出我们对您这个品牌的设计理念,这也可以算是对我们公司的一个前期考察吧?”
  贺总呵呵地笑了起来,看起来是默认了穆明的说法。穆明略微沉吟了一下,自信地说道:“这个应该没有问题,我们按照品牌的初期策略来设计这个广告就好了,初期策略的制定本来也是我们应该参与和负责的一项工作,正好可以把两者融合到一起。”
  “那太好了,这正是我所希望的!”贺总显得很满意,又意犹未尽地转向了我们,“这个广告对于你们也是一个新的尝试吧?不知道你们现在有什么想法了没有?我倒是很想听听看,也算是调动一下大家的思路嘛!”
  我们几个不约而同地看了穆明一眼,因为和客户直接进行具体的创意讨论是不太符合业务流程的。穆明冲我们笑笑:“没关系,有想法就随便说说吧,反正都是初步设想,离正式提案还远着呢。”
  这次大家互相看了看,创意部的新人算上我一共四个,比较爱表现的小A第一个开口道:“既然是从中国国情的角度出发,那我觉得这种广告还是应该尽量做得隐晦点儿,不能太明太直白了。可以制造一个比较暧昧的氛围,比如在一间到处点着蜡烛的豪华卧室里,放着浪漫的轻音乐,一对男女在床边端着红酒窃窃私语,然后再打出与安全套品牌相关的广告语,比如:浪漫之夜,TT让你更轻松。成年人看了这个广告自然都明白什么意思的。”
  小B说:“这样是不是俗了点儿?我倒觉得应该更突出安全性,这也是和国家推广安全套的主要目的挂钩啊。可以放一些比较严肃和沉重的艾滋病人的图片,广告语就用:TT牌安全套,随时随地保护您的健康。这样既宣传了产品,又很公益。”
  小C说:“可是太沉重了也不行,这种说教型的宣传已经够多的了,很容易引起抵触情绪。不如搞怪一点儿怎么样?一对夫妻超生,遭到巨额罚款,两个人抱着孩子愁眉苦脸地说:都怪我们忘了用TT。”
  小A说:“这个不好吧?有违国策,再说不小心怀孕也可以人流啊……”
  他们讨论的时候我低着头不停地往嘴里塞东西,脑子却一直在飞速地运转着:怎么办?怎么办?我可真是什么都没想出来啊,到底该说些什么呢?
  穆明终于轻轻咳了一声:“Kitty,你有什么想法没有?也给大家说说啊!”
  我尴尬地抬起头,艰难地吞咽着满嘴的食物。五双眼睛齐刷刷盯在我的脸上,我感觉身上已经渗出冷汗来,用“没想法”来推托又心有不甘,忽然想起了头天晚上做过的梦,急病乱投医地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
  “呃……比如说……两个小孩比赛用套套吹气球,看谁吹得大……”
  大家的脸上全都浮现出了古怪的神情,我只好装作没看见,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一个小孩吹得比另一个小孩大无数倍,这时打出TT牌包装和广告语:别看我薄,就是罩得住!”
  贺总和穆明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小A、小B、小C似乎全都在强忍着笑意,谁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穆明帮我打了个圆场:“不管怎么说,有想法总是好的,不过你们刚才说的这些,我想离贺总的期望应该还有一定距离。”
  贺总点头:“是啊,穆总说得对,我刚才已经强调过了,我们主要是希望通过你们设计的广告为TT牌树立起良好的品牌形象和威信,但你们目前的这些创意都还不足以达到这个效果。另外,广告设计得奇特一点确实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但还是要有起码的严肃性,就算抛开中国这个大环境,太儿戏了也是不行的!”
  贺总说到这里特意看了我一眼,我登时窘得手足无措,恨不得一头撞死。
  穆明无比及时地插话道:“关键是要突出品牌特点。你们的创意表达的只是安全套本身的特性,比如避孕、保护健康等等,但是TT这个品牌独有的特点在哪里?它的定位是什么?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其实作为安全套本身,也许都是大同小异,但一个品牌与众不同的独特气质,是可以通过广告去塑造的,这也是广告最大的魅力之所在。说到这点就又回到了我们刚才提到过的初期品牌策略的制定上,我觉得大家可以先不用急着想广告,而应该先去好好地了解一下安全套市场,也可以对身边的人做做调查,这样才能更好地找准品牌的定位,您说是吗贺总?”
  “嗯,这也都是我想说的!”贺总看着穆明的眼睛里散发着异样的光彩,“看来我没找错人,只要有穆总在,我对这个广告就有信心!”

  第06章
  下班的时候我故意早走了几分钟,在楼下鬼鬼祟祟地溜出电梯,偷偷地扒在写字楼的玻璃门边向外张望了一番——还好,没发现林莽莽的“东风破”。我赶紧出了楼门奔到路边,匆匆地钻进一辆出租车里离开了。
  今晚裴格约我在一家法式餐厅见面,他好像很喜欢西餐,第一次见面就是在一家意大利餐馆。那天我去的时候完全心不在焉,甚至都懒得打扮一下。本来嘛,需要托人介绍对象的,无非都是些困难户,我打扮得太光鲜了,对方岂不自惭形秽?虽然我对相亲没兴趣,但基本的同情心还是要有的。
  没想到第一眼见到裴格,我惊讶得下巴差点儿掉到地上——该自惭形秽的绝对不是他,而是我。相亲居然能相到一个活脱从日本偶像剧里走出来的大帅哥,这概率都让我赶上了,我真该去买彩票!
  那天我很没出息地傻看了他半天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也需要相亲吗?不是耍我的吧?”
  裴格反倒被我逗乐了,他一笑我更是彻底晕菜,眼前唰唰唰地直冒小金星——没错,我抵触男女关系,但这并不耽误我见到帅哥的时候犯犯花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我没那么不食人间烟火。
  后来裴格告诉我他一直忙于事业,谈恋爱的事没怎么动过心思,可是家里人着急,就到处托人给他介绍女朋友,他也是身不由己。
  我很八卦地刨根究底:“可是就算你不动心思,我就不信你身边的女孩也能不动心思。”
  裴格又笑:“她们动心思我就一定要喜欢吗?”
  好吧,既然都这么说了,想来我也没戏,就当过了次眼瘾好了。其实他要真看上我,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样倒也省了我不少事。于是我彻底放松下来,舒舒服服地享受着盘子里的精致美食、欣赏着眼前的花样美男、随便跟他聊点儿有意思的话题。吃完饭他主动提出送我回家,宝马坐起来感觉就是不一样,好在我自认是一个清心寡欲之人,否则我肯定会因为得不到这个男人而痛不欲生的。
  出乎我意料的是,下车的时候裴格竟然叫住了我:“留个电话吧,下次可以再约你出来吗?”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报出了自己的手机号码。不得不承认,在那一刻,我的虚荣心以绝对优势压倒了一切。
  我就这样和裴格开始了不咸不淡的交往,尽管我的窃喜很快就变成了满腹疑虑,但裴格的约会我也确实很难拒绝。裴格一直对我表现得细心周到,看不出有任何不妥,我却总觉得像是晕晕乎乎地行走在梦里,说不定哪天就会醒过来。
  出租车停在了餐厅门前,一身红制服的门卫殷勤地为我拉开了车门,系着白围裙的女服务生友好地将我引入店堂。餐馆里烛光摇曳、乐声舒缓,衣冠楚楚的人们捧着红酒低声交谈,这情景却让我突然联想起中午小A设计的那个广告,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带路的小姐诧异地回头看了我一眼。
  裴格就坐在窗边,整个人慵懒地陷在宽大的沙发座里,半垂的长睫毛在烛火映照下微微颤动。他今天刚好也穿了白衬衫,是那种极轻极软的纯棉质地,衣角柔柔地散落在沙发边沿,宽松的长袖子遮住了手面,露出几根修长的手指缓缓地翻动着膝上的菜单。
  我一直觉得裴格和林莽莽有某些相似的地方,他们身上都带有一种懒散的气质,只不过裴格的懒是优雅的、贵族式的;而林莽莽的懒则是痞气十足的、无赖型的——靠,我这会儿想他做什么?
  裴格抬头顾盼间已经看见了我,微笑着向我招手致意,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大喇喇地说道:“今天咱俩穿得还真搭。”
  裴格凝神打量了我一下,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我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对于裴格,虽然我还没做好正式恋爱的准备,但有时候也会偷偷希望他能多少说些带有暧昧意味的玩笑话。我们见了这么多次面,彼此间的谈话一直是中规中矩,这让我不免怀疑他到底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就想约我出来解解闷。
  点过餐之后,裴格果然例行公事般地问道:“这些日子工作忙吗?到了新部门感觉怎么样?”
  “还好吧,”我漫不经心地回应道,“刚接了个case,正忙这事呢。”
  “是吗?什么样的case?”
  我刚想回答,话到嘴边却突然发觉不妥,于是支吾着改口道:“呃……是一种……保健产品……”
  裴格点点头:“哦,那应该不算难,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虽然我现在做的是金融,但以前在欧洲的时候也学过一段时间广告设计。”
  这事我倒没听他说起过,不过我方才的扭捏心理不知为什么忽然消失了,心里反而起了恶作剧的念头——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把他吓走,但是无论如何,我实在不想再继续这种枯燥的谈话模式了。
  红酒送上来了,裴格替我斟了半杯,我端起杯子和他轻碰了一下。浅尝了一小口之后,我放下杯子说道:“说起这个case,我可能还真需要你帮点儿忙……”
  裴格温和地笑道:“好啊,非常乐意效劳!”
  “不过……在帮忙之前,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说吧!”裴格认真地看着我。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那什么……你……是处男吗?”
  裴格一下愣住了,呆呆地看了我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你很介意这个?”
  “没有,没有!”我连连摆手,“其实我希望你不是。”
  裴格皱起了眉头,脸上的表情更加疑惑了,就像在看着一只怪物。
  我赶紧解释道:“是这样的,我刚才说的保健产品,其实就是……安全套。我们需要做一些用户调查,你要还是处男的话……那怎么帮我啊……”
  裴格恍然大悟,止不住地笑了起来。我从没见过他笑得如此开心,这倒让我感觉离他近了许多,我不禁为自己的小聪明而暗自得意。
  但是很快地,裴格就又恢复了往常那种安安静静、略带忧郁的样子。他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忽然问道:“Kitty,我下个月要去香港办点儿事,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尽管这句话问得相当突兀,但“香港”两个字还是让我条件发射般地联想到了花花绿绿的时装、皮包、化妆品……女人总有一些弱点是放之四海皆准的,我的大脑瞬间短路,想都不想就兴奋地应道:“香港?好啊好啊!”
  “那好,你自己去办港澳通行证,机票和酒店我来订。”
  听裴格说到“酒店”我才骤然间清醒了过来——即使没谈过恋爱我也应该明白,当一个男人邀请你单独跟他去旅行,其所代表的意思显然不仅仅是旅行本身这么简单。难道说我刚才跟裴格说的话,让他误会成了我在暗示什么?天哪,这下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会不会把我看成一个特别随便的女孩?不行不行,这事一定得改口拒绝掉,反正我们女人有出尔反尔的权利。
  正想开口,侍者却刚好送来了头盘,看着裴格优雅地点头道谢,我又忽然间心软——谁能狠得下心对这么迷人的男子说拒绝的话呢?算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掏出手机假装看短信,却偷偷调到了相机模式,关掉闪光灯,对着裴格的脸按下了快门。

  第07章
  “Mygod!百年不遇的大帅哥啊,你还真是拣到宝了!”
  第二天傍晚,某洗浴中心的更衣室里,小乔色眯眯地看着我手机上裴格的照片,不停地啧啧称叹着。
  “所以才烦呀!”我愁眉苦脸地用钥匙开了柜子,“百年不遇的优良品种竟然能看上我?凭什么呀?合逻辑吗?”
  “爱情还需要什么逻辑啊?灰姑娘嫁王子的故事都白听了?何况他没那么尊贵你也没那么惨!”小乔将手机还给我,开始解衣服上的纽扣,“你想那么多累不累?既然运气都已经撞到你头上了,就先抓到手里再说呗!”
  “可是他让我下个月跟他去香港!”
  “去香港怎么了?谁不知道带女朋友去香港就等于是去烧钱的,这正说明他对你不错呀!”
  “哎呀,你怎么不明白啊?这可是我们俩单独出去旅行,那不得……住在一起吗?”
  “嘁,你少跟我这儿装纯情少女啊,都是成年人了,住一起又怎么……”小乔忽然住了口,扭过头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而我恰在此时脱掉了身上的最后一件衣服。
  “不是吧大姐?”小乔恍然大悟般指着我惊呼了起来,“您老人家整天跟我们聊那种事儿聊得比谁都欢,别告诉我你其实根本就没……”
  “你小声儿点儿!”我下意识地用浴巾把自己包了起来,冲小乔又是摆手又是瞪眼。
  “唉!”小乔摇摇头,沮丧地叹了口气,“我这个朋友当得失职啊,居然到今天才发现。你上大专那几年都干吗去了?”
  “上大专就非得有这事儿啊?”我裹着浴巾和小乔一起向浴室走去,“你能不能别老这么看着我?我不是老古董,也不是非要守身如玉,不就是一直没碰上合适的嘛!”
  “那这回机会可是来了,还不赶紧着?落个老处女的名声倒在其次,关键是大好青春你就甘心这么白白浪费?亏不亏啊!”
  “可是……那我也不愿意第一次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说实话,我知道相亲这种事儿,互相看着顺眼就得了,我也没指望什么甜言蜜语海誓山盟的,甚至于他说不说爱我我都可以不计较。但我就是心里头老踏实不下来,总觉得这里边儿会不会有点儿什么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啊?”
  “嗯……比如说……他要是个专门骗女人上床的色狼呢?”
  “那你赶紧让他来骗我一回吧,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能跟这么帅的男人上回床怎么看都是占便宜的事儿啊。”
  我顿时崩溃加无语——这就是典型的交友不慎啊,碰到这种好色女,除了认倒霉之外还能怎样?
  透明的玻璃蒸房里,我坐在潮湿温热的木头条椅上,透过浓重的雾气打量着仍在不远处淋浴的小乔。
  小乔的个子稍稍有些矮,身材却魔鬼得令女人看了都流口水——饱满而坚挺的胸、浑圆上翘的臀部和圆润修长的大腿无不撩人心扉,而纤细的腰肢和平坦的小腹上却找不到一丝赘肉,再加上一张下巴尖尖的俏脸和一双又细又长的媚眼,活脱一个小狐狸精胚子。
  小乔关了淋浴喷头,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迈着富有弹性的步子走进了蒸房里。我不错眼珠地盯着她看:“你丫真诱人!”
  “得了吧你,屁事儿没经过呢,就别学人家装色情了!”小乔满脸不屑地往椅子上铺了块毛巾,坐在了我旁边,“难怪你那天非得找我们商量那个避孕套广告的事呢,别说,也确实是够难为您的。现在进展得怎么样啦?”
  “头儿让做市场调查呢。对了,正好现场采访你一下,你跟齐江平常都用什么牌子的?”
  “杜蕾斯呗,有时候正好买不到也用用杰士邦或者其他乱七八糟的牌子。”
  “哦!”我点了点头。
  “就完了?”小乔诧异地扭头看了我一眼。
  “嗯……想不出还要再问点儿什么了!”
  “晕死,看来你在这方面还真有够白痴。至少你可以问问对方喜欢用什么类型的呀,你知道安全套都有哪些类型吗?”
  我迷惘地摇了摇头。
  “听好了啊,”小乔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般地说了起来,“首先有超薄型,这种是为了满足那些嫌戴套影响感觉却又不得不戴的人的,其实就算做得再薄,也绝对不可能跟没戴时一个样;然后有持久型,就是在套套的里面抹了药,男的戴了以后会麻痹神经所以能坚持更长的时间,这种齐江也试过,结果是麻得他直接失去兴趣了,那是我俩唯一半途而废的一次,所以我一向把这种套儿视为洪水猛兽;还有五颜六色的果香型、花香型,大概是那些追求小情小调的女孩子才喜欢吧,我就不明白,也就刚拿出来那会儿能闻见点儿味道,真用起来谁还闻得见它啊?还有什么螺纹型啊、颗粒型啊之类的,号称是可以给女方增加快感,可我还真没觉出什么太大差别;再就是特异型了,比如周围带刺儿的呀、前面分岔儿的呀等等,这种我还是满感兴趣的,不过市面上很少能买得到。所以,说来说去,我个人认为要么就干脆不用,要用就用最普通的就行了,其他的都挺瞎掰的!”
  小乔这一大篇套套经听得我直犯晕,也只剩下了不停点头的份儿,脑子里反而更混乱了。
  小乔瞥了我一眼,叹了口气:“唉,没经验就多上网查查资料吧,看看相关的话题什么的,多少能找到点儿感觉吧!最重要的是赶紧上香港亲身体验一回,比什么都强。”
  说到去香港,我向小乔身边凑了凑:“哎,跟你商量点儿别的事儿啊?你帮我个忙,去考验考验我那位帅哥怎么样?”
  “没事儿吧你?”小乔白了我一眼,“有什么好考验的?亏你想得出来!我怎么觉得你现在就跟有病了似地?”
  “没有,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想啊,裴格要真是我担心的那种人,见了你说什么也得转移目标,那不就很明显能看出来了?”
  小乔不慌不忙地说道:“我觉得吧,如果他真是你想的那种人,他肯定会先搞定你,然后再来追我,一个也不放过,绝不会笨得像狗熊掰棒子一样。不信你问歇斯去!”
  “可他要真对你动了心,再怎么样也会露出点儿蛛丝马迹吧?就凭您老人家这么丰富的经验,还能看不出来?”
  “好吧,就假设说我看出来了,然后呢?”
  “然后?”我想了想,假装大方地说道,“然后你要真觉着好你就拿走用些日子,反正你也不觉得吃亏,我肯定不跟你抢!”
  小乔撇了撇嘴:“真的假的呀?到时候您万一要是急了,找我拼命我还真未必招架得住。”
  “为一男的我至于嘛!其实我倒是觉得,你既然有死缠齐江的本事,还不如去缠缠他呢,真弄到手不比齐江强多了?说真的,齐江也就那么回事儿,人品又不怎么样,你说你跟他耗个什么劲?我觉着你比我还浪费青春呢!”
  小乔轻蔑地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缠着齐江是因为多留恋他啊?还不是他自己犯贱!本来他变心了我也没说什么,大家一拍两散各过各的就完了。他倒好,分了没两天又巴巴地跑来找我重叙旧情,新的那边他又压根儿没打算断,那我还能饶得了他?反正我也没找着合适的下家呢,闲着也是闲着,玩儿呗!我有的是办法让他舍不得下我的床,他在我这边儿折腾一溜够,到了新欢那边儿还得交公粮——不是喜欢占着俩吗?满足他,让他慢慢受着去吧,早晚累死算!”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行,算你狠!可他要是真的吃不消了,不再找你不就完了?”
  “哪儿有那么便宜的事儿!既然是他主动跑来自寻死路,可就没那么容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除非是我另寻新欢不要他,那是他的福气!”
  小乔舒展了下四肢,站起身向门口走去,我在她身后追问道:“那我的忙儿你到底帮不帮啊?”
  “帮!不过咱丑话说在前头,你那位要真看上我了我可真收着,到时候可别说姐们儿不仗义!”小乔回头冲我嫣然一笑,拉开蒸房的玻璃门走了出去。
  一股冷空气透进来,让我微微地打了个哆嗦,很快又被潮热的湿气给吞没了……

  第08章
  洗完澡又和小乔在洗浴中心吃了顿自助餐、做了会儿按摩,离开的时候已经晚上9点多了。外面刚刚下了一场阵雨,湿润的空气夹杂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扑进鼻腔里,显得格外清新。我踏着微凉的夜色向家中走去,刚到楼下,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噼里啪啦地砸在了头上,还有一些滚进了衣领里,顺着后背凉丝丝地一路滑了下去。
  我还以为雨又下起来了,抬起头却看不到一点雨丝,伸手到后背的衣服里摸了一把,拿出来看时,摊开的手掌中躺着几粒白白胖胖的大米。
  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二楼,对着林莽莽的门又踢又打:“林莽莽,你作死啊?”
  这原本是我小时候惯用的伎俩——那时林莽莽的爷爷奶奶住在我家楼下,老两口很喜欢我,经常叫我去家里玩儿。林莽莽自然也是时常会过来的,我每次在阳台上看见他从远远的地方一直走到楼下,想戏弄他一下又找不到什么东西时,就从阳台上放的米袋子里抓把大米,对准他的头撒下去。等他察觉到之后抬头看,我便会迅速地蹲下身子,偷笑个不停。
  当然,不管我藏得有多快,林莽莽也知道那是谁干的。
  几年后两位老人相继去世,不久林莽莽便自己搬了过来。那年我上初三,林莽莽上高二,我们几乎天天都能见面。情窦初开的那会儿,我应该也是喜欢过林莽莽的吧?但即使有过也一定是很快就无疾而终了,否则怎么会只剩下了这么模糊的一个印象?模糊得我根本就不能确定它是否真的发生过。
  当年林莽莽对我耍的所有小把戏全都不屑一顾,想不到事隔多年他居然无聊到开始拾人牙慧了。
  我“砰砰砰”地使劲敲着门,过了好半天,门里面才传出林莽莽懒洋洋的声音:“听见了,别敲了!”
  我越发生气起来:“你往楼下瞎扔什么东西啊?我刚洗完澡,你就弄我一头一身米袋子里的破粉,你多大了你?怎么这么招人烦啊!”
  “哟哟,几个米粒至于的吗?还弄你一头一身了!那怎么着?要不然我伺候你再洗一个?”
  我气乎乎地刚想在门上踢一脚,忽然灵机一动,偷偷地把嘴里嚼着的口香糖吐在手心里,不动声色地说道:“行,我洗,你先把门打开!”
  我悄悄地做好了准备——只要林莽莽一开门,我就立刻把手里的口香糖抹在他头发上。可林莽莽却只是隔着门慢悠悠地说道:“想来我这儿洗澡我随时欢迎,不过你爸妈可回来了,刚才你妈上我这儿找过你,我觉得你是不是先回家看一眼再说?”
  听了林莽莽的话,我赶紧从包里掏出手机,上面果然显示着好几个未接来电,全是家里打过来的。我忽然有些心慌起来——他们提前回家我倒不奇怪,但他们向来不多过问我行踪的,怎么今天会到处找我?别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吧?
  想到这儿,我再也顾不上和林莽莽纠缠,慌慌张张地就上了楼。
  推开家门,老两口正和往常一样,悠闲地坐在沙发上边喝茶边看电视,形势看起来一片大好,我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你又上哪儿野去了?打电话也不接!”见我进门,老妈极度不满地白了我一眼。
  “我洗澡去还能把手机带身上啊?再说我这么大人了,上哪儿还非得跟你们汇报?你们提前回来不是也没跟我打招呼嘛!”
  “嘿,我们回自己家还用打什么招呼?你这孩子怎么……”
  “行了,她都回来了你就别唠叨了。”老爸放下茶杯站了起来,“吃饭了没有?没吃我给你做点儿去!”
  “甭做了,吃过了。”
  “那我去给你削点儿水果。”老爸到底还是进了厨房。
  “你就惯着她吧!”老妈没好气地冲着厨房的方向嚷了一句,然后又转向了我,“刚才是不是你在楼下大喊大叫的?你说你怎么就没点儿姑娘样儿呢?也不怕让街坊邻居听见了笑话!”
  “嘁,我还没说您呢,您有什么急事儿啊非得到处找我?我才晚回家几个小时啊,就弄得满城风雨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了,您就不怕让人家笑话啦?”
  “谁说我到处找你了?我不就是去林莽莽那儿问了一声儿吗?再说我当然是有事儿才找你了。”老妈往厨房里瞟了一眼,“你先换衣服去,我待会儿跟你说。”
  这会儿我对老妈要说的事情已经丝毫提不起兴趣了,看样子不过就是小题大做。我从从容容地换了衣服,去卫生间方便了一下,顺便翻了几页杂志。回到自己房间时,老爸已经把一碟去了皮、切成丁、上面还放了牙签的蜜桃放在了我的桌子上。我舒舒服服地坐下来,双腿跷到写字台上,捧着碟子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老爸确实很惯着我,我在家里是名副其实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记得他以前不这样,对我要求挺严格的,那时候我虽然有点儿怕他但也特别崇拜他。可后来……也许是上了岁数的缘故,他开始对我百依百顺起来,而我也渐渐变得心安理得、肆无忌惮,如果不是有老妈弹压着,我就真成家中一霸了。
  正吃着,老妈走了进来,顺手关上了房门,一脸严肃地坐到了我旁边的床上。我瞥了她一眼,若无其事地继续吃我的。
  “我问你,”老妈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我们不在家这几天,你带谁回来过?”
  “我带谁回来啊?”我一听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您能不能别没事儿找事儿?整天都瞎琢磨点儿什么呀!”
  “你没带人回来,纸篓里的避孕套是怎么回事儿?”
  糟了,我竟然把这档子事忘得一干二净!我一下卡了壳,脸涨得通红,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呃……那是我们客户的样品,我拿回来……玩儿玩儿……”
  从业务部调到创意部的事我一直没告诉老妈。我追求的是理想,但理想这种东西在老妈眼里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她的人生哲学是:理想再崇高,也得先吃饱了肚子再说。所以,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理解我放着好好的高薪职位不干,却宁愿跑去当一个每月只拿一千多块钱的试用工。我并不想费口舌说服她理解,更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最好的办法就是守口如瓶。
  听了我的解释,老妈怀疑地盯着我看了半天,最后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你说你一个大姑娘家,什么不好玩儿偏玩儿这个?你还是赶紧找人嫁了吧,再这么耗下去我看你都快不正常了。”
  我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妈,我看你才不正常呢。就为这么点儿破事,就至于心急火燎地到处找我啊?”
  老妈辩解道:“不是说了嘛,没到处找,就是去了趟林莽莽那儿看你在不在。”
  “干吗?您怀疑我是跟他啊?那您可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就他那号的,倒贴给我我都不要!”
  “唉,其实说起来林莽莽那孩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就是没个正经工作,怕你跟着他受委屈。你说他也是的,好好的名牌大学毕业,怎么就整天瞎晃不上班儿呢?要不是因为这个你们俩还真是挺合适……”
  “行了行了,赶紧打住!”我挥了挥胳膊,“我现在见着他就烦,别说他没工作了,就算他是跨国集团总裁我也不嫁给他,您就别跟这儿乱点鸳鸯谱了!”
  老妈默然了半晌,又问道:“那别的男孩呢?就没有你喜欢的?”
  “嗯……”,我犹豫了一下,“暂时还没有!”
  我可不想让老妈空欢喜一场,裴格的事我自己心里都没底,就更不能急着告诉她了。
  “你呀,自己抓点儿紧吧!”老妈边说边站起了身,“女人一过了25,时间过得快着呢,再往后可就一年比一年不值钱了。给你安排多少回相亲了你也不去,再这么下去,有你着急的时候!”
  老妈拉开房门出去了,我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把吃光的果盘放在一边,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按照小乔的指点上网查看跟安全套有关的内容。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在百度上输入了“安全套”三个字之后,搜出来的网页有1000多万个,粗略地浏览了几页搜索出来的内容,还真是五花八门、无所不包。除了各种安全套商家的网上宣传和网上销售外,还有关于安全套的各种知识、对于安全套是否能够百分之百避免感染艾滋病的探讨、未婚女孩对于男友从不肯使用安全套的控诉、已婚女性因为可疑的安全套而发现老公出轨的故事、甚至还有关于女性面对强暴时是否应该主动劝说罪犯使用安全套的大辩论……
  我挑了些自己觉得有用的内容打开看,重点对安全套的品牌做了下研究:目前的安全套市场,除了占据市场份额达40%以上的杜蕾斯和杰士邦这两大公认国际品牌之外,光是中国国产的安全套品牌就有上千个,看来贺总的TT牌想要杀出重围成为国产大品牌,还真不是件那么轻松的事情。再研究一下国际知名品牌和国产品牌安全套的区别,发现很多国产品牌在质量上并不比国际知名品牌差,主要的差距似乎还是在历史和品牌文化的积淀上——原来套套也是可以有自己的文化的,这倒似乎暗合了林莽莽那个“性是一种时尚”的说法……
  正看得聚精会神,手机忽然响了,我眼睛还盯在电脑屏幕上,随手摸过手机放到耳边。
  “亲爱的,不下来洗澡吗?热水都给你烧好了!”林莽莽无赖的声音轻飘飘、软绵绵地传进了耳朵里。
  真是活见鬼,怎么脑子刚转到他身上他就来电话?我没心思跟他废话,直接骂道:“洗你个头啊,去死!”
  “真没礼貌!”林莽莽在电话那头唉声叹气,“不洗算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看你脱光光,我不着急。”
  “流氓!”我恼火地嘟囔着挂了电话,继续上我的网。
  上网上到12点,关了电脑准备上床睡觉,换睡衣的时候,隐隐觉得卧室外的阳台上有些异样,抬头望去,看见一团模模糊糊的阴影在窗上晃来晃去。我警惕地关掉了屋里的灯,穿好睡衣推开阳台门,赫然看到一只巨大的、充满了气的粉红色安全套飘飘荡荡地浮在半空中,套套上面画了两只神情专注的眼睛,像是正在向屋内窥视着什么。
  手机又响了,我接起来,林莽莽在电话那头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正好赶上更衣时间吧?就知道你没有拉窗帘的习惯。嘿,没想到从哥们儿那儿顺来的氢气机还能派上这种用场!”
  我哭笑不得:“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林莽莽哈哈大笑了起来:“今天先用气球意思意思,下次直接架梯子,你下来或者我上去,多么古典浪漫的爱情桥段啊!”
  “是挺浪漫的,可惜永远不会发生在咱俩之间,你就做梦去吧!”我冷笑一声挂了电话,顺手从桌上拈起一根大头针,走到阳台边向那个套套气球上戳去。
  气球啪地一声在半空中炸开,碎片坠着细绳直线下落,楼下传来林莽莽的惨叫:“啊,我的两块五毛钱!!!”

  第09章
  也许是因为我老爸老妈回家了,也许是因为受了两块五毛钱损失的刺激,总之第二天早上林莽莽总算没再等在门口非要送我去上班了。
  可惜凡事皆有两面性,不忍受骚扰,就得忍受挤公共汽车的痛苦。一大早出了门,我就在各种啤酒肚、象腿、巨乳、肥臀的挤压下度过了苦不堪言的半个小时,好在我还有自己分散注意力打发时间的办法。
  耸立于大厦顶端的巨型广告牌上:一个阔步前进的女士剪影轮廓,仅仅清晰地突出了被绑在一起的脚踝和手腕——被束缚,谁都没乐趣,所以抬高一米。左岸公社,少数人的写字楼。
  掠过窗外的大公共车身上:一片黑压压的手臂丛林般翘着大拇指向上竖起,一只绿色的小猫腾跃其上——猫扑网,很好很弓虽大。
  中途停靠的车站灯箱上:玲珑浮凸的瓶子里,深褐色的液体从瓶口喷薄而出,挥洒成绚烂张扬的图案——可口可乐,畅爽开始。
  高高悬挂的车载电视上:一名运动员被人潮托起,又自高空中以优美的姿势翻腾着落入人潮之中——阿迪达斯,Nothingisimpossible。
  ……
  这是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每天只要你一走出家门,就会立刻置身于广告的海洋。对于很多人来说也许早已经麻木甚至厌倦,但是当你对广告这门艺术产生了兴趣时,它就变成了无处不在的享受,就连挤公共汽车这么辛苦的事,都因此而变得生动活泼起来。
  尽管如此,下车却依然是一件相当恐怖的事,我不得不抱着豁出去变成相片儿的决心,一边高喊着“换一换、换一换”,一边瞅见缝隙就拼了命地往里钻,不管会被踩扁了脚、会蹭上一身臭汗还是会遭遇公车色狼的咸湿手,我都必须勇往直前。
  精神生活对现实世界的超越只能存在于有限的范围内,当身陷于这种狼狈中时,你就是精神世界再丰富再强大,也不会生出任何美好的想法。所以只有每天的这个时候,我才最倾向于接受老妈的现实主义论调。
  好不容易下了车,上班的漫漫征途却才刚刚走完了一半。走到换乘车站,远远地看见烟儿正安静地站在灯箱前,我悄悄地走过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等车啊?”
  烟儿表情错愕地回过头,等看清楚眼前的人才松了口气笑道:“是你呀kitty!吓了我一跳!”
  我不是第一次在这个车站碰到烟儿了,只不过以往烟儿每天上班都有护花使者,今天却只有她一个人。我往烟儿的四周看了看,问道:“你们家陈鹏呢?怎么今天没送你?”
  “他出差了,刚才还给我打电话要我路上注意安全呢。”烟儿甜甜地笑着,只要一提起陈鹏,她就总是抑制不住满脸幸福的表情。
  烟儿的样子让我心里有些微酸,要是什么时候裴格也能每天接送我上下班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我马上意识到自己有些太过奢望,于是赶紧换了个话题:“烟儿,今天我们创意部要开点子大会,你要没别的事儿也过来参加吧,这种会可好玩儿了,你也可以帮我们出出主意呢!”
  “是什么产品的创意啊?”
  “TT牌安全套。”
  我刚说出安全套三个字,烟儿的脸唰一下就红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小声说道:“这个……我……还从来没用过啊……”
  “啊?”我惊讶地看着烟儿:“你和陈鹏是不喜欢用还是……”
  “不是不喜欢!我们俩根本就……还没有过呢……”
  我更惊讶了:“不会吧?你们不是已经在一起好几年了么?”
  烟儿红着脸笑了笑:“我知道你们大城市的人都比较开放,拿这种事不当什么,我们那边可不行。我从小就被我妈严格教育,说这种事一定要留到结婚以后才可以做,所以……”
  我咽了口唾沫,情不自禁地四处张望了一下——都说这年头处女比珍稀动物还难找,如果让人发现这儿肩并肩站着俩活的,会不会引起围观、堵塞交通啊?
  “不过……”烟儿接着说道,“我们下个星期就准备去领证了……”
  “啊?”我几乎跳了起来,“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早点儿告诉我?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我们也是临时决定的,本来计划九月份领证,十一期间办酒席。可是我觉得陈鹏……”烟儿抿着嘴偷乐了一下,“他也实在熬得有点儿太难受了,所以就早点儿把证先领了,正式办事还是在国庆的时候。”
  车刚好在此时进站了,分散在四处的人呼啦一下拥了上来,我一边往车上挤一边盘算着在十一之前必须得勒紧裤腰带省出多少钱来给烟儿随份子……
  前俯后仰地挨了一站地,临近我和烟儿的一个位子终于空了出来,我手疾眼快地一把将烟儿按在了座位上,将臂上的挎包扔给她抱着,自己腾出手来继续左右支应。
  没过多会儿,我的手机就在包里凑趣地响了起来,其时我正被几个壮汉挤得整个人与地面呈45度角,全靠两只手拼命抓着车顶的扶手才得以保持平衡,只能示意烟儿先帮我接一下电话。
  烟儿接起了手机,斯斯文文地“喂”了一声。我的手机有点儿漏音,只听见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便传出了歇斯拖着长腔的话音:“嗨,美女!”
  烟儿看了我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电话解释道:“我不是Kitty,是她同事,她现在……”
  歇斯无比干脆地打断了烟儿的话:“美女,我就找你!Kitty是谁啊?不认识!”
  我冒着被挤趴下的危险抢过了电话:“歇斯,你活腻了啊你?”
  歇斯嘿嘿地笑道:“别这么小气嘛,刚才接电话的是谁啊?声儿真甜!是你同事吗?给我介绍介绍呗?”
  “你给我一边儿歇着去,你是种马啊?怎么逮着谁都想往上扑?我们这同事可都快结婚了,你就死心吧。”
  “快结婚怎么了?你还不了解我吗?别说是快结婚的,就是已婚的咱们也照单全收啊!”
  歇斯的声音听起来特别沙哑,电话里还隐隐听得到琴弦被碰和鼓架移动的声音。我皱了皱眉头问道:“你丫又吼了一宿正high着呢吧?找我到底什么事儿?”
  歇斯的真名当然不叫歇斯,他是一个职业的自由摄影师和一个非职业的摇滚歌手,日常生活除了东跑西颠地到处拍照,就是和几个乐队的哥们儿一起煞有介事地写歌、排练,因为唱歌的时候总是声嘶力竭、歇斯底里,所以得了这么个雅号。
  这会儿,歇斯在电话那头兴奋地告诉我:“正式通知你啊,下星期二晚上我们乐队在D-22酒吧演出,务必过来捧个场。”
  我故作惊讶道:“真的?我还以为我有生之年等不到这天了呢!”
  “少废话,到底去不去?”
  “您的演出我哪儿敢不去啊!”
  “这还差不多。还有,你那个同事我可订下了啊,费神帮我看着点儿,可别让人抢了先手……”
  “滚滚滚!”我骂了一句,恨恨地挂了电话。
  烟儿红着脸问道:“刚才那个……是你朋友啊?”
  “嗯!甭搭理他,色狼一个!”
  烟儿若有所思地笑笑:“你们北京人,有时候我可真弄不清楚……”

  第10章
  所谓点子大会,其实就是每个案子最初的创意讨论会,这种讨论会的参与者不仅仅限于负责该案子的人,甚至不仅仅限于创意部的人,整个公司谁有兴趣和时间都可以参加、都可以一起出谋划策,点子好坏与否没有关系,要的就是从大家七嘴八舌的主意中寻找和累积灵感。
  在业务部的时候,我一直觉得这种讨论会很好玩儿,所以参加过多次,还曾经因为一些想法被采纳而沾沾自喜,而今天轮到大家来讨论我自己要做的case时,我的感觉就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么轻松了。
  不过大家的热情倒是空前高涨,也许是安全套这种产品的特殊性,所有参加者的积极性都被充分调动了起来,在我参与过的所有讨论会里,还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这么热烈:
  “这不是马上要开奥运会了么,咱们弄一个用五种颜色的避孕套拼出来的五环标志怎么样?主题就是健康迎奥运——本来嘛,弄一堆大肚子和得性病的还怎么奥运啊?”
  ……
  “做动画效果,做动画效果!比如说一群长得像精子似的小鱼在大海里游啊游,忽然,游在最前面的被一块透明的薄膜撞了一个大跟头,后面的也接二连三全被撞翻了,这时画面拉开,整个大海其实都包在一只套子里,被一只手拎着扔到了垃圾箱里。广告语:TT牌安全套,绝无漏网之鱼。”
  ……
  “用人不好表现的话,可以用动物啊。现在养狗的人那么多,可以设计成两个牵着狗的人在小区里碰面了,两条狗互相闻了又闻,然后就纠缠在一起怎么拉也拉不开,最后一个主人无奈地丢过去一只TT牌安全套。”
  ……
  “我看应该来一个回归自然的,现在的人都讲究这个。有的套套不是有好多种香味儿么?就演情侣们一边拆套套包装一边幻想着——青草地上、柑橘园里、苹果树下……有了TT,爱意无处不在。”
  ……
  “我想的是:一双光着的脚,在石子路上来回来去地走。画外音:足底需要按摩,其他部位同样需要,TT牌颗粒型,感觉就是不一样!”
  ……
  “什么?跟环保沾边儿?避孕套怎么跟环保扯到一起啊?TT牌,洗洗还能用?”
  ……
  讨论会开了整整一下午,各种靠谱的不靠谱的提议越发将我的脑子搅成了一团浆糊。小A、小B和小C在忙市场调查的事,我便独自承担了整理会议记录的任务。我听着会议录音,将大家在会议上的发言一条一条地进行了分门别类的归纳总结,并企图从中抓住些灵感。可直到最后,也没能找到太多感觉。
  晚上9点,工作总算告一段落,我关上电脑伸了个懒腰,发现创意部的房间里已空无一人,只有总监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我收拾了一下东西,拎了包走过去,想跟穆明说声再见,却看见穆明正坐在大班台后面,一边啃着面包一边神情专注地翻阅着文件,屋里的灯光映得她脸色有些发黄,眼睛四周好像也微微地有些浮肿,看上去比白天的时候显得憔悴了许多。
  我在门框上轻轻敲了敲,穆明抬头看到我,有些意外的样子:“Kitty,你怎么也这么晚还没走?”
  “刚才整理会议记录来着。”我边说边走进了穆明的办公室,“穆姐,你怎么……晚上就吃这个?”
  “哦,反正一个人,随便凑合一下就行了,晚上吃太多也不好。你吃过了吗?”
  “还没,我回家吃。”
  穆明匆忙地吞下最后一口面包,把桌上乱七八糟的纸张理了理:“好吧,我今天的工作也差不多可以结束了,咱们一块儿走吧!”
  我等着穆明收拾好东西、锁上办公室的门,和她一起走到楼道里等电梯。穆明随口问道:“怎么样?下午的会开得还好吗?我今天刚好有些别的事,也没能参加。”
  “还可以吧,大家都提了很多想法,不过我还得再消化消化。”
  “嗯,你们的市场调查做得怎么样了?”
  “一直在做着呢。”
  穆明点了点头:“总之做广告最重要的就是要找准产品定位和目标人群。Kitty,我一直都觉得你很聪明,以你的头脑,设计出一个新颖有创意的广告不成问题。但是你要记住一点,做广告,最根本的目的是要把产品卖给更多的人,而不是为了展示广告本身。有很多广告人特别容易犯这个毛病,就是过分注重广告的美伦美奂或新奇独特,却恰恰忽略了为产品效益最大化服务的核心内涵,我认为这样的广告人不管得多少奖也不能算是成功的。你现在才刚刚开始入门,热情肯定不缺,只是千万不要走进这个误区,明白吗?”
  “嗯!”我心悦诚服地点头。电梯门打开了,我们一起走了进去。
  站在狭小的空间内,看着屏幕上的红色数字慢慢变化,穆明忽然转过头问我:“我一说起工作上的事就停不住嘴,有时候是不是也挺烦人的呀?”
  “那倒没有,其实我特别喜欢听你说这些。不过穆姐……你总是这么一个人,不会觉得太孤单吗?”
  穆明淡淡地笑了笑:“其实我也不喜欢一个人,只不过到了我这个岁数,和异性之间实在已经谈不上什么爱情了,跟男人交往纯粹就是为了结婚,就是拿着双方的条件在天平两头称,哪儿那么容易就刚好找到分量相等的呢?所以我现在对这种事早都没什么兴趣了,就这样过不是也挺好嘛。”
  穆明的话让我的心里有些酸酸的,想说些劝慰的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电梯在一层停了下来,穆明边向外走边对我笑道:“所以啊,你看你们这个年纪多好,趁着还有恋爱的热情,赶紧找个喜欢的人把自己嫁掉,可千万别拖到我这把年纪!”
  “那我试试看好了!”我笑着说道,“不过,我不相信年龄大了就没有真感情,也许哪天你也会再找到一个真心相爱的人呢,这可说不定。”
  穆明难得顽皮地冲我挤了下眼睛:“好吧,那我也试试!”
  我们一起笑了起来。走出大厦门口,穆明招手叫了辆TAXI。
  “你打车回去吧,别忘了留票,今天算加班,可以报的。”
  “那你呢?”
  “我住得离这儿很近,走回去就行了。快,上车吧,回去太晚家里会担心的!”
  我钻进车里,趴在车窗边向穆明挥手道别。车子缓缓开动,我看着穆明转身走进了茫茫的夜色中,背影显得异常孤单……

  第11章
  “这是我的好朋友小乔,著名服装设计师。”凯莱大酒店门口,我向裴格介绍道,“今天的内衣发布会就是她邀请我们来参加的!”
  “裴格是吧?久闻大名,真人比照片还要帅!”小乔风情万种地伸出手去,裴格微笑着握住了。
  今天小乔打扮得格外漂亮,穿着自己亲手裁剪的中式旗袍,身材越发被衬托得凸凹有致、曲线玲珑,精心打理过的卷发蓬松地掩映着妆容精致的脸,一双娇媚的眼睛流连在裴格英俊的脸上,悄悄地放送着勾魂的电波;而裴格也一如既往地炫人眼目,虽然只穿了简单的牛仔裤搭配柠檬黄T恤,却只有他这么明朗干净的男人才能把这种扎眼的颜色穿得这样好看。
  而站在他们俩旁边的我,却刚刚在下班高峰期挤了半个小时的公交车,头发凌乱、衣衫不整、一身汗臭,和正亲切握手的这对金童玉女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虽然眼下正在发生的一切全都是出自我的授意,我还是不免生出了一丝酸溜溜的醋意。
  正胡思乱想不自在,忽然感到手心一热,然后整只手被一片柔软的温暖包裹了起来。
  我的心狂跳不已——刚刚松开小乔手的裴格就这样无比自然地牵住了我的手,仿佛我们已经牵手过千百次一样。可实际上,这不仅是我第一次跟裴格牵手,甚至也是第一次跟男生牵手,我怎么也没想到它竟然会发生在这个时候。
  激动、慌乱、喜悦、窘迫……各种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让我不知所措。小乔笑笑地盯了我一眼,转身带着我们向酒店里走去。旋转玻璃门内的大堂一派金碧辉煌,门口立着“炫夜霓裳——200X年秋季新款内衣发布会”的大牌子。
  裴格拉着我的手向前走,边走边扭头看了我一眼,温柔地抬起另一只手理了理我的头发:“挤公交车是不是很辛苦啊?这事是我疏忽了,以后每天早上我接你去上班吧,晚上不敢保证,只要不加班不应酬,我也去接你,好不好?”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昨天刚梦想过的事情今天就实现了?我开始结结巴巴、语无伦次起来:“啊……嗯……会不会……那个……有点儿太招摇了……”
  裴格对我暖暖地笑着:“没关系,你要是觉得宝马太惹眼,我还有一辆旧的本田。”
  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在体内迅速膨胀,我除了傻傻地点头之外什么都说不出了。
  内衣秀开始之前是一个小型的冷餐会,一群或衣冠楚楚或奇装异服的业内人士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端着红酒或餐盘低声谈笑。小乔带着我和裴格走向餐区,不时向擦身而过的熟人点头致意。
  吃东西的时候小乔故意站得离裴格很近,仰起头以最迷人的角度对着裴格,笑语嫣然地说这说那,好几次假装站立不稳,都几乎快要贴到裴格身上了。我悄悄地站在一旁观察,发现裴格每次都不动声色地和小乔拉开一些距离,对小乔的态度也始终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礼貌。
  裴格去帮我添水的时候,小乔狠狠地白了我一眼:“真不应该答应你来干这种破事,本小姐还从来没这么有挫败感过!”
  我抑制不住心头的得意咧嘴笑了起来,在这一刻感到无限的虚荣和满足,全然忘记了保持淑女形象,左右开弓地大吃大嚼起来。但紧接着,小乔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让我再也吃不下去了。
  小乔说:“他要不是你男朋友,我肯定以为他是gay呢!”
  内衣秀开始很长时间了,我还在心神不宁地琢磨着小乔那句话——是啊,为什么不可能呢?很多“同志”为了掩人耳目都会随便找个人结婚,谁敢说裴格就不是这样?网上不是都总结过了吗?这年头好男人本来就少,难得遇上一个又英俊又优秀又温柔的男人,还十有八九都是gay!
  坐在身边的裴格一直握着我的手,我却感到手心里一阵接一阵地冒着冷汗;T形台上一个个艳妆模特款步而来,展示漂亮内衣的同时,也在聚光灯下展示着雪白的双腿、紧翘的臀部和波澜壮阔的胸脯。我悄悄扭头观察了一下,裴格望着那些模特的目光异常淡定,没有一丝兴奋;再看裴格旁边,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伸着脖子死盯着台上,两眼放射着贪婪的光芒,口水都快从嘴巴里流出来了。
  一直在拿着个本子写写画画的小乔凑到我耳边:“你也发现了吧?这就是我请你们看内衣秀的原因,不好色的男人看的是衣服,好色的男人看的是女人,你家裴格显然是前者。这下你该放心了!”
  我要能放心才怪了——对女人没兴趣当然只看衣服了,这还不如好色呢!
  小乔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顺手把那个本子递给了我:“这些内衣都没什么意思,设计来设计去也还是老一套,一点儿新意都没有。给你看看我设计的!”
  我接过本子定睛看去,上面果然画着一幅内衣设计草图——边缘装饰着绒毛的胸罩和内裤由两条细细的带子连接成一个整体,胸罩的两个罩杯中央被掏空,只剩下了两个圆圈,内裤的底部则故意开了一道狭长的裂缝。
  我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低声骂道:“淫魔啊你?我现在还真有点儿同情齐江了,犯在你手里还有活路么?”
  “哼,你还真说对了,明天我就做出来勾引他去!”小乔一脸得意的笑。
  裴格好奇地探过身来:“什么东西,让我看看?”
  我赶紧合上本子还给了小乔:“没什么没什么,好好看演出吧!”
  裴格满腹狐疑地看了看我们,又靠回了椅子上。我和小乔互相吐了吐舌头,缩进座位里偷笑个不停。

  第12章
  晚上9点多,裴格的车停在了我家楼下。
  “明早8点我来接你。”裴格湖水般的眼睛在暗夜中闪闪发亮,清冷的月光撒在他扶着方向盘的纤长手指上,看上去竟有几分妖娆的感觉。
  我微微打了个寒战,赶紧移开视线,向裴格告别道:“那我回家啦,明早见!”
  下了车向楼里走去,进楼门之前谨慎地四处观察了一下,然后蹑手蹑脚地爬上楼梯,生怕引起林莽莽的注意又遭到暗算。还好,一直到了家门口也没有出现什么意外情况。
  我松了口气,刚用钥匙打开家门,迎面闪出一个人,笑盈盈地站在我眼前:“回来啦?”
  我几乎背过气去:“林莽莽,你怎么跑到这儿来的?”
  “当然是光明正大走进来的了,叔叔阿姨给我开的门!”
  客厅里,老妈在看电视,老爸在切西瓜,我气愤地冲他们嚷道:“谁让你们随便放这种人进家的?”
  老妈白了我一眼:“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会说个话儿啊!莽莽过来吃个饭怎么了,你整天野在外边儿不着家,还不许我们多个人热闹热闹?”
  林莽莽嘻嘻笑道:“就是,叔叔做的饭多好吃啊,自己不会享福还拦着别人!”
  “少跟这儿拍马屁啊!”我气哼哼地弯下腰去换鞋子,“饭吃完了吧?吃完赶紧走人!”
  “那可不行,我还没吃西瓜呢!”林莽莽说着便大摇大摆地走回客厅去了。
  “真没见过这么死皮赖脸的!”我咕哝了一句,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房间。
  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门口响起了敲门声,我一听就知道又是他,不耐烦地问道:“干吗?”
  林莽莽推开门,手里举着一根双棒冰棍冲我摇了摇。
  尽管知道他是借花献佛,但我对冰棍雪糕一类的东西向来缺乏抵抗力,既然都送到眼前了当然不舍得拒绝。在我的默许下,林莽莽大喇喇地进了屋,一屁股坐在了我的桌子上,将冰棍递给了我。
  我撕开包装袋,把两根粘在一起的冰棒掰开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凉意让我的火气消了不少,我决定心平气和地跟林莽莽好好谈一谈。
  我一边嚼着冰棍一边对林莽莽说道:“我觉得吧,你现在之所以这么整天招人不待见,主要原因就是闲得太无聊了。你说你也是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大好青年,总不能就甘心这么混吃等死吧?我知道爷爷奶奶给你留了点儿钱,那也有花完的一天啊,你怎么就没有点儿危机意识呢?未雨绸缪懂不懂?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懂不懂?就算你节衣缩食能靠这点儿钱活一辈子,那也总得有点儿社会责任感吧?总得有所追求有所贡献吧?”
  “嗯,说得对!”林莽莽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可是我觉得我挺有追求挺有贡献的啊!”
  “你追求什么了?除了追姑娘你还追过什么啊?”
  “这就正是我的贡献之所在呀。我追的是一般的姑娘吗?我追的都是一心想嫁有钱人的姑娘。我就是要用实际行动让她们明白人间自有真情在,钱是换不来一切的。”
  “我承认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你得明白两点:第一,有钱人也不一定就没真情;第二,正常点儿的姑娘就是不跟有钱人,也不会愿意跟一个混混、无赖。你不让人家享受现成的荣华富贵,那你也得给人家一个白手起家、共同奋斗的念想吧?你总不能让人家一辈子跟着你喝西北风吧?”
  一根冰棍下了肚,另一根稍微有点儿化了,我习惯性地放进嘴里吸吮着,吮了两下,正准备继续说教,忽然发现林莽莽正不错眼珠地死死盯着我看。
  我叼着冰棍疑惑地看着他,林莽莽赞许地点了点头:“动作很标准,表情再享受些就更好了!”
  我猛地醒悟过来,恼羞成怒地站起身,一把将林莽莽从桌子上拽了下来,不由分说地推出了门外:“林莽莽,我告诉你,你爱追谁追谁,就是别再来纠缠我!”
  我砰地一声摔上房门,客厅那边传来老爸老妈的声音:“怎么好好地又急了……这丫头现在什么脾气啊……”
  林莽莽还在外面讨好卖乖:“没事儿,我不跟她一般见识。叔叔阿姨,我先回去了啊,谢谢你们请我吃饭。”
  防盗门哗啦哗啦地响了一阵后没了声音。我长吁了一口气倒在了床上,庆幸世界终于清静了。
  可是还没过一分钟,手机又响起了短信铃声,我抓过来看了一眼,立刻蹿了起来。
  短信是林莽莽发过来的:忘了告诉你,你回来之前我在你床上躺了一会儿。怎么样?感觉到我的体温了没有?
  我骂骂咧咧地跑到爸妈的卧室去拿扫炕笤帚,把我那张床里里外外扫了好几遍——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老天爷为什么偏偏让我摊上这么个邻居啊?!
  所幸我还是从别的方面得到了补偿,裴格真的开始每天早上准时接我上班了,下班的时候也会隔三差五地出现在公司楼下。我们的接触骤然间多了起来,亲昵感日胜一日,除了牵手之外,有时他也会吻吻我的脸和额头。一切看上去都很完美,只是小乔的话让我始终无法释怀,我忐忑不安地留意着裴格的一举一动——他好像多看了路上的某个男人一眼、他吃饭的时候翘了一下小手指、他对拦下我们的警察叔叔说话似乎过分温柔了一些……但是仅凭这些就可以得出什么结论吗?好像也不行吧?
  总之,因为心里的这点犹疑,我的港澳通行证迟迟没去办。

  第13章
  几天后的中午,快到吃饭时间的时候,我关掉了电脑上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窗口,收拾了一下桌子准备下楼,一抬眼,忽然看见烟儿低着头从门口走了过去。
  我有些诧异地起身追了出去:“烟儿,烟儿!”
  烟儿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我笑嘻嘻地跑了过去:“你今天不是请了假去领证的吗,怎么领完又跑来上班啦?够积极的呀你!哎,我是不是得先恭喜你一下?”
  “别恭喜了,我们……没去成……”烟儿苦笑了一下,我这才看出她眼睛微肿,好像哭过。
  “怎么了烟儿?”我关切地挽住了她的胳膊,“为什么没去成?”
  烟儿犹豫了一下:“咱们先去吃饭吧,待会儿我再告诉你。”
  楼下的快餐店里,我和烟儿相对而坐,烟儿面前的食物几乎一点儿都没动过,还没开口,眼泪已经快要掉下来了。
  “昨天,陈鹏在我那里待到很晚,我们一直在商量婚礼的事,还有买房子、蜜月旅行什么的。本来,都是聊得很开心的……”
  我点点头:“嗯,后来呢?”
  “后来……聊着聊着,陈鹏就开始跟我亲热,他想要跟我……那个,我想……反正今天就领证了,就没像往常那样拒绝。可是……”说到这儿,烟儿终于捂着嘴哭了出来。
  我虽然心急难耐,却也只能等着烟儿自己平静下来。
  过了好半天,烟儿才抽抽搭搭地继续说道:“可是后来……我却一点儿都没见红。”
  我疑惑地皱了皱眉:“那怎么了?并不是每个女人第一次都会流血的,原因有很多,比如说有可能因为运动或摔跤造成破裂,甚至还有些女孩儿天生就没有那层膜呢,这是常识啊!现在的女孩子活动量这么大,整天蹦蹦跳跳的,谁能保证不会出点儿意外呢?”
  “我也知道,但我怎么能让陈鹏相信我确实是第一次呢?这种事说不清楚的。”
  “什么?他竟然就因为这个怀疑你?”我登时愤怒起来,“这个王八蛋,你们在一起都这么多年了,你是什么样的人他难道不清楚吗?就因为第一次没见红他就不肯跟你结婚了?”
  “也没说不肯结婚,他只是说他脑子很乱,需要些时间好好想想!”
  “乱个屁呀他,你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我气得只想骂人,“男人真他妈不是东西,纯粹身在福中不知福么,那么喜欢膜就买卷保鲜膜过一辈子去算了!”
  因为声音太大,引得旁边几桌纷纷看了过来,我这才讪讪地住了口。烟儿低下头擦着眼泪:“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唉!”我叹了口气,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其实你换个角度想想,现在闹出来也是好事,要是结了婚以后再这样,那不是更麻烦吗?他要真的放不下这个事儿,我倒是觉得……你不如就干脆放手算了,要不然就算结了婚这也是个定时炸弹,以后他时不时拿这个出来跟你吵,你就不痛苦吗?你又不是真的欠他什么!不如趁着还没结婚再重新找一个心胸开阔点儿的男人,现在都什么年月了,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在乎这些。”
  “这些我也不是没想过,可是放手……说起来简单,但我们俩毕竟都这么多年的感情了,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呢?其实……我也理解他,这些年我一直死守着不肯给他,他肯定满心以为我是个好女孩,谁想到……”
  “你本来就是好女孩啊!”我急切地打断了烟儿的话,“见红不见红能说明什么问题?不管他怎么想,你自己首先应该问心无愧,是不是?”
  烟儿沉默良久,才缓缓地说道:“我只是不知道,我这么多年的坚持到底是不是错了……如果我早点给他,会不会反而好一些?”
  我想了想,认真地对烟儿说道:“我没觉得你有什么错,如果你认为把它留到婚后是对的,你就应该坚持。你的第一次是属于你自己的,不是拿来取悦别人的,对吧?所以,你只应该尊重自己的意愿,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我确实是在做我自己认为对的,但为什么到最后却是这样一个结果呢?”
  “这个……感情到底是两个人的事,要是你选的那个人就错了,你自己做得再对也没有用呀。我现在也不想轻易给陈鹏下什么结论,你也看看他后面的反应再说。不过,我劝你这几天就先别去找他了,晾他一下让他自己好好想想。正好,今天晚上我一个朋友有演出,跟我一块儿散散心去吧,我那帮朋友都特能玩儿,大家一起闹闹你就不会老想着陈鹏了。你也该给自己留点儿空间,别整天围着他一个人转。他愿意瞎琢磨就让他一个人琢磨去吧,咱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儿,凭什么陪着他发神经啊?是不是?”
  烟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冲我点了点头。

  第14章
  下班后,我先请烟儿吃了顿大餐,美食和购物对女人来说都是最有效的疗伤手段,烟儿的心情看上去开朗了很多。吃过饭后,我们一起搭城铁去了位于五道口的D-22酒吧。
  歇斯找了不少朋友来给他捧场,我们到的时候,光线昏暗的酒吧里已经坐了好几桌人,都在边喝酒边说说笑笑,音乐放得直震耳朵,墙上的大屏幕播放着风格诡异的动画片。侍应生把代表门票的彩色小纸带绑在了我们的手腕上,我抬头向里面张望,发现小乔和林莽莽也已经到了,正坐在不远处的位子上冲我们招手,腕上的黄色纸带映着灯光上下翻飞。
  自从上次把林莽莽赶出家门,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知道今晚肯定会碰面,早就做好了防范的准备,没想到真的见了,林莽莽却只是笑笑地瞥了我一眼就没再搭理我,倒是一直在忙着跟烟儿插科打诨。烟儿虽然有些拘谨,却还是被林莽莽逗得好几次都笑出声来。
  我竟然莫名其妙地浑身不自在起来,只能借着和小乔东拉西扯来做掩饰,心里暗骂自己有毛病。
  没过多久,一身摩托服的歇斯夹着头盔、背着吉他大步流星地走进酒吧。店堂里顿时响起一片口哨声,歇斯意气风发地甩着长发跟各路朋友点头致意,看上去还真有那么点儿明星范儿。
  转着圈儿地打了一遍招呼后,歇斯径直来到了我们这桌,把头盔往桌上一扔,边脱外套边假装客气道:“哥儿几个辛苦啊,受累受累!”
  还没等我们答话,歇斯的目光已经直勾勾地落到了烟儿身上,半天都没挪开。烟儿被他看得红了脸,怯怯地说了一声:“你好!”
  “哟,这位美女说话的声儿我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啊?哦,对了,那天早上帮大猫儿接我电话的就是你吧?”
  烟儿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歇斯咧开嘴笑了起来,弯下腰伏在我耳边小声说道:“行啊姐们儿,那天刚嘱咐完今儿就给带来了,真仗义!这妞儿比我想象的还要漂亮,谢了啊!”
  “呸!”我啐了歇斯一脸,“想什么呢?我可不是为了你,你也趁早儿别打这歪主意。”
  “甭管为谁吧,既然已经把人带来了,后面的事儿就不用你操心了。”歇斯大言不惭地在我肩上拍了拍,忙不迭地凑到烟儿身边没话找话去了。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这都是一帮什么人啊?
  10点过后,酒吧里的人越来越多,去趟卫生间都得挤过一群又一群的人。歇斯和其他几个乐队成员一直在忙着调试乐器和音响,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熟人们早就已经挤到了最前面,把演出台围了个水泄不通,几乎所有人手里都举着手机、相机、摄像机,准备给歇斯的处女演出留念。
  歇斯一出场就相当激动,还只是在作开场白的阶段就已经控制不住地歇斯底里了,嘶哑着嗓子也不知道嚷了几句什么,台下就跟着口哨声尖叫声响成一片。一阵混乱过去之后,震耳欲聋的乐声响起,歇斯侧身对着台下,弓着腰保持着一个像肚子疼似地半蹲姿势,五根手指飞速地拨动着琴弦,长发垂在脑袋前面,疯狂地甩来甩去。
  唱了半天我也没听明白唱的是什么,但还是有不少听high了的人,不停地跟着节奏摇来晃去,比台上的人还要疯狂。我在中间被挤得苦不堪言,忽然觉得有人在往我脖子上轻轻地一口一口吹着热气,扭头一看,林莽莽正紧紧地贴在我身后。
  我冲着林莽莽嚷道:“离我远点儿,别借机占便宜!”
  尽管我喊得很用力,但声音还是完全被淹没在了一片嘈杂之中。林莽莽一脸无辜地看着我,非但没躲开,反而顺势揽住了我的腰,将我拖到了相对安静些的地方,大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让你离我远点儿!”我气急败坏地推开了林莽莽的手。
  “哦!”林莽莽这才嬉皮笑脸地退后一步,“我没听清楚,不好意思。不过也没什么,反正我知道你心里也不是真这么想的。”
  “你凭什么知道?”我嫌恶地在林莽莽碰过的地方不停拍打着。
  “看出来的呗!刚才我光跟你的美女同事聊天不理你,你心里特不舒服吧?”
  我有点儿心虚,但还是冷笑道:“我有什么可不舒服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呀?你还是跟歇斯抢去吧,只要人家真能看得上你们,谁抢着算谁的!”
  “我跟歇斯抢什么呀?丫也就一跟我不相上下的普通人,抢他的多没成就感!放心,我对你那同事没意思,就是看她心情不好想逗她高兴高兴,我多怜香惜玉啊!同时也借此考察一下你对我的感情。”
  “别恶心人行不行?不是我对你有感情,而是你纯属自作多情!”
  林莽莽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不承认就算了,自己骗自己有劲吗?”
  我懒得再跟林莽莽多说什么,扭过头去假装听歌听得很投入。台上的歇斯已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情绪却越来越亢奋,双目紧闭、一脸陶醉、全身痉挛、右手上下翻飞、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或嘶吼,身后的林莽莽悠悠地冒出一句:“我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孙子不像在唱歌。”
  “那像什么?”我随口问道。
  “打手枪呗!”
  离开酒吧的时候已经12点多了,林莽莽大概是怕给歇斯栽面儿,没把他的“东风破”给开来。我们几个走到路边正准备叫出租,歇斯骑着摩托呼啸而来,一个急刹车停在了我们前边。
  歇斯摘掉头盔,拍了拍摩托后座冲着烟儿说道:“美女,上车,我送你回家!”
  “啊……不用了吧……我打车就行了,也没多远。”烟儿迟疑不定地拒绝着。
  “别呀,那多让人不放心!现在可是深夜了,万一遇上歹徒怎么办?”
  “歇斯,你该干吗干吗去!”我挥舞着手臂企图赶走歇斯,“跟歹徒在一块儿也比跟你在一块儿安全,再说还有我们呢,用不着你学雷锋!”
  歇斯没搭理我,索性下了车径直向烟儿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将手里的头盔往烟儿的头上一扣,拽着烟儿走到车边,一把将烟儿抱到了摩托后座上,然后跨上车子一溜烟地绝尘而去。小乔在他们身后大声喊道:“妹妹~~打死也不能让他进家门儿~~要不然出大事儿~~!”
  林莽莽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叹了口气:“完了完了,整个儿就是一羊入虎口啊!大猫儿,你说说有你这么带人散心的么,这不是把人家小姑娘给坑了?”
  我沉痛地垂下了头:“对歇斯同志的无耻程度严重估计不足,我错了!”

  第15章
  两天后的上午,我正在办公桌前焦头烂额地整理着资料,准备一会儿去开会,忽然有人在旁边敲了敲我的桌子。
  我抬起头,惊讶地看见歇斯正露着两排大白牙倚在桌边冲我笑。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来应聘呀,说不定以后咱们就是同事啦!”
  “应聘?你到我们公司有什么可应聘的?”
  “这话问的,广告公司不得有摄影师啊?要不然那些模特做的平面广告都从哪儿来?亏你还是干这行的!”
  “你有毛病吧?好好当你的自由摄影师呗,又不少挣又不受约束,非跑我们这儿朝九晚五地拿死工资?”
  “那怎么了?有钱难买我乐意!”
  我转念一想,忽然醒悟了过来:“哦,我知道你想干吗了!求求您别费那个心了行吗?烟儿和你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切,一看你就是外行!谁泡妞儿还管那么多啊?不是一路人怎么了,我又没想娶她。”
  “所以就更不行了!你不了解烟儿,她特别传统,你玩儿得起感情游戏她可玩儿不起,你找谁不行啊非得祸害她?”
  歇斯想了想,无所谓地打了个响指:“没事儿,把人教好不容易,把人教坏还不容易么?这年头讲传统就是自己跟自己过意不去,我得教会她轻松快乐地享受人生,以后她一定会感谢我的!”
  “随便随便随便吧!”我不耐烦地站起来,“没功夫管你们这些烂事。”
  “不用您管,等着我胜利的消息就行了!”
  我抱着资料头也不回地奔进了会议室。
  今天是我们这个小组向创意总监初步汇报预选方案的日子,穆明早已经在会议室里等着我们,我进去不久后小A、小B、小C也陆续到齐,会议正式开始。我们打开电脑和文件夹,把我们的创意和想法配合幻灯片的演示一条一条地做了介绍,穆明认真地听着,一直没有插话。
  我们着重介绍了最为我们所看好的一套设计方案,这套方案采用的是动画形式,分为TT牌通用版和TT牌激情持久版两个系列:
  通用版:隧道里,一群精子造型的小士兵,身穿迷彩服、头戴钢盔、手握冲锋枪,脸上的表情很严肃很紧张,背景音乐是非常悲壮的那种。不一会儿,冲锋号响起,领头的士兵喊道:“兄弟们,冲啊,我们一定要杀出去!”小士兵们呐喊着向前冲去,场面十分壮观。隧道的尽头,只见小士兵们在一个若隐若现的透明囊状物中奋力厮杀,有的用枪扫射、有的用刺刀扎、有的聚在一起拼命向前推进,却谁都无法冲破包围。最后,小士兵们横七竖八倒了一地,领头的士兵挣扎着抬起头,绝望地喊了一句:“一定是TT牌!”画面切至产品包装和商标,画外音:“TT牌安全套,坚不可摧的安全壁垒!”
  激情持久版:开头的场景和通用版基本一样,只是音乐更加悲壮、气氛更加凝重,画面缓缓地从每个小士兵的脸部掠过,最后定格在一个小士兵戴的手表上。音乐随着手表指针的快速转动逐渐减弱直至完全消失,画面拉开,小士兵们一个个握着枪坐在地上睡着了,有的还打着呼噜。一个小士兵困倦地抬了下眼皮,咕哝道:“冲锋号怎么还不响?”画面切至产品包装和商标,一个愉快的画外音:“因为今天用的是TT牌激情持久型!TT牌安全套,要安全,也要情趣!”
  我们向穆明做了一下说明:之所以重点推荐这套方案,主要是觉得它既生动地传达了产品的性能和质量,表现形式又很隐晦幽默,观众应该比较容易接受。而且系列动画的形式又可以保持同一品牌所有广告的整体性和延续性,TT牌的其他系列产品同样可以继续沿用,所以综合来看,我们认为这是所有的预选方案中最可取的一个。
  穆明托着腮沉吟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道:“你们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可我却还是有点儿……没找到感觉。不客气地讲,我认为这并不是客户想要的东西。”
  我们几个互相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都闪烁着尴尬和失望——没想到用心准备了这么久却只得到这种评价,难免让人产生沮丧情绪。
  “还是我说的定位问题,我一再地跟你们强调这点,但你们似乎还是没能很透彻地理解。”穆明用平和而又严肃的语气说道,“我先问问,你们想要针对的目标人群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从你们的广告上我很难看出这一点。”
  小A解释道:“市场调查和分析我们都做了,安全套这种产品,不管是已婚的未婚的,还是岁数大的岁数小的,也无论职位高低收入多少,只要是成年人就都会购买,好像没有特别明确和突出的消费群体。所以我们想把广告设计得让尽可能多的人都能接受和喜欢,这样不才是最好的效果吗?”
  穆明淡淡地笑了笑:“让尽可能多的人接受和喜欢?这就是大多数新手容易犯的错误!一个企图讨好所有人的广告,结果往往就是让所有的人都印象平淡。你们必须记住,再好的产品也不可能包揽所有的市场份额,尤其对于一个新兴品牌来说,能成功地抓住一个特定的消费群体就已经是相当了不得的事情了,能在市场上先踏踏实实地占稳一小片江山,然后才有逐步扩张的可能。我随便举个例子,就拿洗衣粉来说吧,同样是家家户户都要用的产品,但是市面上的洗衣粉品牌那么多,他们的宣传方式和目标人群都一样吗?如果你们留心观察一下电视上的洗衣粉广告就会发现,像碧浪这种价位较高的进口品牌,广告针对的主要是都市里年轻时尚的已婚夫妇;而像雕牌这种经济实惠的国产品牌,广告针对的则主要是中老年人、下岗工人或农村消费者,这就是根据一个品牌的价位和品质来确定消费群体。安全套的道理也是一样,很多人都会买,但TT这个品牌主要想卖给谁?谁会对这个品牌感兴趣或者会说我们希望让什么样的人对这个品牌感兴趣?这就是我需要你们根据市场调查的结果,结合TT牌的特性首先做出的结论!”
  穆明用含威不露的目光扫视了我们一圈:“所以你们今天的表现是不合格的,我希望你们能在会后继续把功课做足。另外我还要提醒你们一点,从你们设计的这些方案来看,几乎全都是在着重突出产品的质量。对,质量确实很重要,但我觉得这不应该是TT牌的突破口。你们就是不做市场调查也应该很清楚,杜蕾斯在安全套市场上所占据的份额之所以一直排在第一位,就是因为它的质量受到消费者的普遍信任,杜蕾斯的可靠性几乎已经成为消费者一种牢不可破的信念了,如果光在质量上做文章,你们觉得TT这个新兴品牌能拼得过杜蕾斯吗?当然,我不否认你们的广告因为新颖独特也能够吸引一部分消费者去尝试,但这种尝试很可能只是一种随意性很大的短期行为,绝不是我们所期望达到的最好效果。最好的效果是我前面所说的,让TT这个品牌在一个特定的消费群体中树立威信、博得好感,想做到这点,就必须绕开其他品牌赖以扬名的优势,去发掘和创建TT牌自己的特点,打造出一个品牌与众不同的独特气质,这才称得上是最成功的广告。”
  穆明停下来沉吟了一会儿,继续说道:“观念,我觉得我们需要打的还是观念战。贺总让我们设计这个在东南亚播放的电视广告,说到底还是为了TT牌日后在中国的推广打前站,所以我们必须要把中国的大环境考虑进去才有可能让他满意。我认为,在中国这个对性问题异常敏感避讳却又恰恰处在观念转型期的社会,为性产品做宣传虽然看上去有很大困难,但如果能够抓住一个合适的切入点,就反而能够引领潮流。这是一个很大的契机,也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在这点上我倒是很佩服贺总的决策。大家想想,一旦安全套广告在中国全面解禁,各大厂商势必一拥而上,到时候我们的广告凭什么能够脱颖而出、鹤立鸡群?凭什么能够让消费者牢牢地记住TT这个品牌呢?你们刚刚走上广告人之路就能够接手这么有挑战性的case,对你们其实是一种机会和锻炼,所以我希望你们都能加把劲儿,再好好地想一想,ok?”
  穆明的话让一直没把这个case太当回事的我第一次有了些沉重的使命感,其他人也全都认真地点头,没有提出什么异议,会议就此结束。
  收拾好东西离开会议室,路过总监办公室的时候,我无意间看到贺总正坐在里面,看到穆明进屋忙起身迎了过去,满面春风地和穆明说了句什么,穆明还笑着扶了一下贺总的肩膀。贺总凑得离穆明更近了,而一向注意和人保持距离的穆明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反感的表示。
  我匆匆地走开了,心里却在暗暗地嘀咕:难道他们俩竟会凑成一对儿?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可能,贺总还是挺儒雅挺有风度的一个人,怎么说也是事业有成,配穆明还是配得上的,何况穆明刚才不是还当众表示了对贺总的欣赏吗?要果真如此,穆明可真是借了我那天的吉言,应该好好谢我才是。
  我一边走一边情不自禁地微笑了起来。
  “你怎么还在这儿?”回到座位上,我异常不满地发现歇斯还四仰八叉地赖在我的椅子上。
  “我刚面试完,你们公司可真够黑的!”歇斯哭丧着脸抱怨道,“招个摄影师还非得连摄像也会,说是偶尔急需的时候可以搭把手。你说钱给的又不多,还想一人儿当俩人儿用,非让我随便拍个短片给他们看看,最好还是跟广告沾边的。我哪儿拍过这个啊?”
  “哈哈!”我幸灾乐祸地笑道,“早劝你别去了,你非要自讨没趣啊!这可不赖我吧?”
  “不赖你?我还真就赖上你了!你手头有没有现成的广告文案啊?让我挑一个当脚本用用,我还非拍出个好的来给他们看看不可!”
  “你还神经病发起来没个完了啊?”我白了歇斯一眼。
  “你就说你帮不帮忙吧!”歇斯一脸坚毅的表情。
  我无奈地把手里的文件夹扔给了歇斯:“正好,这些都是刚才开会刷下来的备选方案,我正觉得浪费了可惜呢!看在你这么执着的份儿上拿给你随便挑吧,多的我也没有了。”
  歇斯打开文件夹哗啦哗啦地翻看着,目光突然停在了某一页上,脸上渐渐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我看这个就行!”
  我探过头去看了一眼,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这个呀,恐怕你得找小乔帮帮忙了!”

  第16章
  周日下午,歇斯家中一片忙乱。小乔拿着亲手赶制出来的道具服装在林莽莽身上比来比去,我和歇斯在客厅里把用纸板搭起来的布景做了一下最后的完善,把能找来的所有灯都聚到一起打开,明晃晃地照着场地中央。一切准备停当,小乔和林莽莽各就各位,歇斯扛起了借来的专业摄像机,我站在歇斯旁边比着手势认真地数道:“三、二、一,开拍!”
  一小时后,我们一起挤在歇斯家的沙发上等着看足足折腾了两天的劳动成果。摄像机连接在电视上开始放映,小乔扮演的服装店导购员将一套套新衣服送进试衣间里,又很快被一套接一套地扔了出来。小乔抱着一大堆衣服狼狈离开,试衣间的门开了,林莽莽从头到脚罩在一件安全套形状的长袍里,脸部位置开了个圆洞,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站在试衣间外神气活现地说道:“穿衣服,我很讲品味的!材料必须最健康、款式必须最新颖、手感必须最轻柔、质量必须最牢靠!”远处传来小乔的画外音:“知道了,我这就去拿TT牌!”林莽莽满意地点了点头:“TT牌,成功男士的最佳选择!”
  我们在沙发上笑做一团,小乔乐不可支地拍着林莽莽的后背:“还真别说,你穿这个比穿什么都帅,多上镜啊!要是穿上街保证回头率百分之二百!”
  “那绝对的!”我在旁边敲着边鼓,“小乔你就友情再给林莽莽多做几套吧,省得洗了没的换!”
  “干吗干吗?不带你们这么挤兑人的啊!人家这种为了艺术无私奉献的精神多可贵呀!”歇斯边说边握住了林莽莽的手,“还是我来说句公道话吧,林莽莽同志——像!实在是太像了!”
  林莽莽呆呆地坐在那儿半天没吭声,最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唉,从小就梦想当演员,没想到都快三十了,第一次出镜,居然演了个阳具!”
  当晚,大家在楼下小饭馆里吃歇斯的犒劳饭时,我悄悄对林莽莽说道:“你不是喜欢当演员吗?再给你一次过瘾的机会怎么样?”
  “什么意思?”林莽莽有些戒备地看着我。
  我凑到林莽莽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通,林莽莽听着听着就笑了起来:“这事儿我看行!”
  “不过怎么才能让裴格和你见着面呢?”我托着下巴苦思冥想。
  “那还不简单,给我办个生日party,邀请他一起来不就得了!”
  “想得美!”我警觉地瞪了林莽莽一眼,“别妄图假公济私了,你不是刚过完生日吗?”
  “哎,你求人办事儿怎么还敢讨价还价啊?还想不想混了?我都肯为你豁出去自毁形象了,你就再给我过一次生日又怎么了?当然了,费用全部由你负责,蛋糕、蜡烛全都得有、场地得布置得漂亮点儿。还有,在座的这几位必须全部出席,少一个都不行,每个人都必须送我礼物,也都由你来替他们准备。礼物要求:包装精美,每份单价不得低于50元。”
  我听得两眼直冒金星,小乔好奇地追问着:“林莽莽,大猫儿到底要干吗呀?”
  林莽莽凑到小乔耳边嘀咕了一通,小乔没听完就冲我叫了起来:“大姐,你有毛病吧?我那天不过就随便那么一说,你怎么还当真啊你?”
  歇斯在旁边不慌不忙地说道:“大猫儿,你想干吗我不管,不过我可先说清楚了,你要是不把烟儿叫来我可不参加啊!”
  “你们一个个都想趁火打劫啊?”我悲愤不已,“歇斯,我可是刚帮完你!”
  “一码归一码!你帮我我请你吃饭了呀,那我帮你你也得有所表示对不对?你帮我一次还能管一辈子啊?还有啊,光把人叫来还不成,你可不能让我家美眉没面子,但也不能让我家美眉花冤枉钱,所以她的礼物你也得负责买。”
  我欲哭无泪地看着小乔,就指望她说句公道话了。小乔无限同情地叹了口气:“你看,咱们几个打小就天天混在一起,谁还不了解谁呀?所以说啊……这就是命,认了吧!”

  第17章
  两天后的晚上,我抱着礼物、拎着蛋糕、带着裴格和烟儿一起来到了林莽莽家中。小乔给我们开了门,大家相互寒暄着进了屋,歇斯也已经到了,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给了我们一个大大的微笑。客厅里用彩带、鲜花布置得绚丽缤纷,茶几上堆放着各种各样的饮料、零食和一个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当然,这些全部都是以我钱包的干瘪为代价换来的。
  我简单做了下介绍:“这是我男朋友裴格、这是歇斯,小乔你已经见过啦!”
  歇斯跟裴格草草地打了个招呼就直奔烟儿而去:“美女,好久不见,想死我了!大猫儿跟你说了没?咱们可马上就成同事了,以后天天都能见,省得我忍受相思之苦。”
  烟儿有点儿发窘地笑了笑:“是吗?那欢迎你啊,不过相思就不必了吧!”
  “嗨,我也希望不必,可这不是我自己能控制得了的啊。”
  我没兴趣看歇斯肉麻的表演,随手从茶几上抄起一个果冻,边吃着边满屋子环视了一圈,问小乔道:“寿星佬呢?”
  “在厨房里拌沙拉呢!”
  正说着,林莽莽已经端着一个盛满沙拉的大玻璃碗走了出来,这一亮相却把满客厅的人全都看傻了——林莽莽穿着色彩艳丽的紧身小T恤,头发用摩丝打得像刺猬般根根倒竖还闪着油光,一路腰肢轻摆地倒着小碎步走到茶几旁,放下碗后不等我介绍就向裴格伸出手去,柔声细气地说道:“哟,你就是裴格吧?早就听大猫儿说起过,今儿总算见了,真是幸会幸会!”
  裴格明显地愣了一下,但还是礼貌地和林莽莽握了握手。
  林莽莽不等裴格回过神,就忙不迭地从沙拉碗里叉起一块儿黄瓜递到他嘴边,还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腰:“来来,快尝尝我做的沙拉怎么样?这沙拉酱可是我自己调的,我平时没事儿就喜欢做菜,你要是觉得好吃以后就常来,千万别拿自己当外人!”
  裴格对着眼前那块黄瓜颇为尴尬,接也不是、躲也不是,林莽莽却执着地举着叉子,嘴里不停地劝道:“别客气,吃一口吧,就一口,快!”
  裴格只得咬下那块黄瓜嚼了起来,边做着吞咽动作边点着头,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表示赞叹。
  林莽莽心满意足地放下叉子,抬头看了大家一眼,忽然又拧着身子娇嗔地跺了下脚:“我说你们都看着我干吗呀?快点儿过来吃呀,还非得我请你们吗?真够讨厌的!我厨房里还做着别的东西呢,就先不陪你们了啊!帅哥,喜欢吃什么就多吃点儿!”
  林莽莽轻佻地对裴格挑了挑眉毛,在裴格的胸口上轻轻拍了一下,转过身一步一扭地走开了。大家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进了厨房,烟儿凑到我身边偷偷地问道:“你这朋友怎么了?上次见不这样儿啊!”
  站在一旁的歇斯刚好听到了烟儿的询问,忙借机伸过手臂来搭住了烟儿的肩膀:“没事儿,他们闹着玩儿呢!走,哥哥带你上阳台上看风景去!”
  可怜烟儿遇上了歇斯根本就没有说“不”的机会,只能乖乖地跟着他走了。小乔到厨房里给林莽莽帮忙,我拉着裴格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胡噜着他的头发安抚道:“别见怪啊,我这个朋友就这样儿,我们跟他从小玩儿到大都习惯了,也忘了提前跟你打声招呼。”
  “没事没事,我就是挺奇怪的,怎么你的朋友不管男女都对我这么感兴趣啊?”裴格呵呵地笑着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不过,我以前倒是也遇到过几个……像他这样的朋友,其实他们人都挺好的,所以我刚才就是有点儿意外,别的倒没什么。”
  “是吗?那你以前遇到的那些朋友……没骚扰过你吧?”我试探地问道。
  “那倒不会的,他们其实能看得出你跟他们是不是一路人,不是的话就不会过分纠缠。我想你那朋友肯定也是这样的!”
  我急忙点头:“嗯,那当然!放心好了!”
  真正放心的不是裴格而是我——我也没想到林莽莽会把戏演得这么出神入化,还真怕把裴格给吓着了。好在裴格的心理承受能力看来还是比较强悍的,而且明显能看出他并没有我所担心的那种倾向,真是谢天谢地!
  倒是林莽莽这个家伙,到底是在帮忙还是在捣乱呢?
  饭菜全部准备停当,花花绿绿地摆了一大桌子,大蛋糕盒也放在了餐桌的正中央。林莽莽兴高采烈地将盒盖揭开,却只在里面找到了可怜兮兮的一小块奶油蛋糕,还没蛋糕盒的十分之一大。
  林莽莽恶狠狠地盯了我一眼,裴格也疑惑地问道:“Kitty,你买的蛋糕为什么会这么小?”
  “呃……他身体不太好,医生说不让他吃太多甜的,所以象征性地意思一下就可以了。”我含糊其辞地解释着。
  “谁说我身体不好?还不是你舍不得花钱!”林莽莽揭发完我又冲裴格幽怨地叹了口气,“唉,你不知道,他们就是这样的呀,老欺负我!”
  我和小乔、歇斯拼命地往嘴里塞着吃的,以免实在忍不住笑喷。烟儿和裴格帮林莽莽把数字2和8的蜡烛挤挤挨挨地插在了那块小蛋糕上,用打火机点着了。
  大家中规中矩地拍着手唱了遍生日歌,林莽莽还煞有介事地闭上眼许了个愿,然后极为秀气地鼓着嘴吹灭了蜡烛。至于那块蛋糕,大家一人抢了一口吃,就彻底消灭光了。
  酒足饭饱后,小乔吵着要k歌,歇斯却心怀不轨地想要营造点儿浪漫气氛,因此一定要放爱情片儿看,两个人各拿着一张光盘,蹲在DVD机前面针锋相对地争执不休;林莽莽一直粘在裴格身边跟他聊这聊那,裴格虽然略有些不自在,但看上去还是跟林莽莽说得挺热闹;我和烟儿坐在地板上玩儿着层层叠,经常在那些小木块就要倒塌的时候响起一两声高分贝的尖叫,把其他人全都吓一哆嗦。
  最后歇斯终于以武力胜了小乔,成功地把自己那张盘放进了影碟机里,还强行关掉了客厅的大灯。我和烟儿也没办法再继续玩儿,只得坐到沙发上跟大家一起看片儿去了。刚和烟儿肩并肩地坐下来,歇斯就蛮横地把我拎到一边,自己抢占了我的位置,如愿以偿地和烟儿坐到了一起。
  电影放到一半,片子里的男主角跟几个哥们儿神侃,各自数着数儿比谁泡过的妞儿最多。我和小乔下意识地瞥了歇斯一眼,居然看见歇斯也正情不自禁地掰着手指,口中念念有词地数着什么。烟儿也发现了,跟我们一起好奇地看着他,我在歇斯腰上捅了一下,歇斯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我们,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我……我数数还有几天该交电话费……”
  我小声对歇斯说道:“真有你的啊老大!人我好不容易给你带来了,你就这么自己给自己砸场子啊?早知道我就不费这劲了!”
  歇斯冲着烟儿那边干笑了两声,然后扭过头换上一副凶狠的表情瞪我:“少废话!”
  正闹着,裴格起身去了卫生间,我忽然想起林莽莽已经好长时间没出声了,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他左手翘着兰花指、右手拿把小刷子,正神情专注地往指甲上涂指甲油呢。我看得胃里一阵翻腾,随手抓起一个果冻向林莽莽砸去:“我说,戏差不多就行了啊,实在受不了了!”
  “真是,刚吃完,求求您饶了我们吧!”小乔和歇斯也一起附和道。
  “这叫敬业,懂吗你!”林莽莽一个媚眼飞过来,差点儿把我电一跟头。
  烟儿终于看出我们是故意安排好的,被逗得捂着嘴笑个不停。裴格恰在此时从卫生间走了回来,大家立刻全都恢复了正常,裴格却明显感到有些不对劲,瞧瞧这个又瞅瞅那个,看了好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门道,最后只好耸耸肩又坐下了。
  片子放完已经10点多了,大家纷纷起身告辞。歇斯自然又提出送烟儿回家,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看片时露了马脚,烟儿这次死活都不肯答应,歇斯一路央求着追了出去。林莽莽非让我留下帮他收拾东西,裴格显然对林莽莽无比放心,也附和着劝我留下来帮忙,倒是很绅士地提出送小乔回家,小乔毫不客气地答应了。
  我郁闷地看着小乔跟裴格一起出了门,林莽莽嗲声嗲气地跟他们俩说着再见,并一再叮嘱裴格要常来玩儿。门一关上,我立刻转过身声色俱厉地命令林莽莽道:“不许再装了,再装小心我真吐你家一屋子!”
  “哈哈哈!”林莽莽终于恢复了本色大笑起来,“还想考验别人呢,结果把自己给恶心着了吧?你从哪儿看出人家像同性恋的?整个儿一吃饱了撑的瞎操心!不过凭良心说,我居然觉得你那位公子哥儿人还不错!”
  “谢谢啊,您总算说了句人话,真不容易!”
  林莽莽嬉皮笑脸道:“是吗?那今儿晚上别走了,住我这儿吧!”
  “你有病吧?”我忍无可忍地叫了起来,“你刚不是还说裴格不错呢嘛?”
  “他不错跟你住我这儿有什么关系啊?怎么一点儿逻辑都没有!”
  “可你不是说过追我是为了拯救我么,既然你现在知道我不需要拯救了,你还不赶紧行行好放过我?”
  “那我现在不救你了,我就是想要你,行吗?”
  我吓得拔腿就跑,林莽莽已经抢先堵在了门口:“好好好,不住就算了,但是必须等我拆完礼物再走,我得当着你的面儿验收一下,看看礼物合不合要求,要不然你走了我可是死无对证。”
  我无可奈何地被林莽莽拎回了客厅,气鼓鼓地坐在一边看着他撕开礼物包装,把东西一样一样地掏了出来。
  林莽莽边拆礼物边唠叨着:“破了洞的手套……生了锈的军刀……豁了口的杯子……这都什么呀?你把你们家不要的破烂儿全送我啦?”
  我无辜地眨巴着眼睛:“这些东西买的时候可都不止50块钱,你又没规定必须得是新的,我这不算违反要求吧!”
  “行!”林莽莽点了点头,“算你狠,蛋糕你就糊弄我,礼物你还糊弄我。听清楚了啊,我林莽莽帮人可从来不白帮,你既然在这些地方偷工减料,那就在别的地方做些补偿吧!”
  没等我反应过来,林莽莽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我拉进了怀里,然后毫不犹豫地吻住了我的嘴。
  这种情况下,作为一个清清白白的良家少女,我最正确的做法当然应该是咬破他的舌头并狠狠地甩他一耳光,可要命的是我竟然觉得眼下这个情景曾经在哪里发生过——这种感觉经常不期而至,但这次来得也未免太不是时候。林莽莽柔软温润的嘴唇不断触碰着我大脑中的某一根神经,让我陷入了由无数记忆碎片组成的混沌漩涡中,同时头像要炸开般地疼了起来。一种强烈的恐惧感突如其来地将我吞噬了,我不敢再继续探寻下去,猛地将林莽莽推开,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外。
  一口气跑上三楼,我手脚发软地靠在自家门上,心脏一下一下地剧烈撞击着胸腔,头依然在隐隐作痛。过了许久,我才意识到了一个最严重的问题——我的初吻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夺走了。
  林莽莽,我恨你!!!

  第18章
  尽管贺总已经说了设计出的广告会先在东南亚地区播出,但公司仍然拿他的案子最不当回事,毕竟他自己看起来也不是很着急的样子。我们负责TT牌的这几个新人经常被抓差去给其他催得急的项目帮忙,最近好几个大客户的案子全都堆到了一起,光是点子大会就几乎是连轴转地天天开,我们次次都被叫去参加,也算是对新人的一种考察和磨练吧。
  我倒是挺喜欢这个差使,只要不是安全套,在其他产品的创意上我还是可以做到思如泉涌、灵感源源不断的。过后意犹未尽地总结起来,我的点子大致可以归结为如下几类:
  夸张型:一个憔悴不堪的家庭主妇,不停地到商店里去购买案板,木头的、塑料的、大的、小的、薄的、厚的……最后画面切至主妇的厨房中,墙角里扔着一堆破烂不堪的案板,橱柜上却摆着一套崭新的刀具。广告语:如果您没有足够结实的案板,请勿购买XX牌刀具。
  比喻型:田径场跑道上,发令枪响,来自世界各国的运动员以极限速度冲向百米外的终点,观众席上加油呐喊声此起彼伏。颁奖典礼上,第一个和第二个冲过终点的运动员分别站到了亚军和季军的领奖台上,观众和运动员都奇怪地看着冠军台,这时一个礼仪小姐捧着一套XX牌刀具郑重地放在了冠军的位置上。这时打出产品Logo和广告语:再快也快不过我,XX牌刀具!
  滑稽型:一个婴儿哇哇大哭个不停,父亲想尽了各种办法哄他都不见效。忽然,婴儿发现了父亲口袋里露出的XX牌巧克力,遂伸手去抓,父亲却死死拽住巧克力不肯放手,正僵持中,母亲一脸关切地跑了进来。画面的最后,父亲坐在地上委屈地大哭,婴儿则开心地躺在妈妈的怀里吃着巧克力。
  拟人型:一对父子在林中露营,静谧的夜晚,父子俩在帐篷里安睡。这时,帐篷外面忽然渐渐响起了吵闹声,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到了震耳欲聋的地步。父亲起身来到帐篷外,惊讶地看到一大群动物正在月光下的林中草地上极度兴奋地又是唱又是跳。父亲奇怪地喊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时儿子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说:“爸爸,咱们带来的XX牌巧克力全都不见了!”父亲听后下意识地捂住了口袋,一只小猴子却灵活地从附近一棵树上跳下来,拿了父亲口袋里的最后一块XX牌巧克力,迅速地跑开加入了狂欢的队伍。
  隐晦型:一家大超市里出现了奇怪的场面,所有的父母都用绳子把孩子拴起来牵着走,而所有的孩子却都在不停地挣扎着想要逃脱。这时画面切至超市门口,门前立着一块大牌子:XX牌糖果,今日到货!
  篡改型:天庭之上,玉帝正在和王母边吃着XX牌糖果边欣赏着歌舞表演。太白金星慌慌张张地跑到了殿上:“不好了不好了,那个大闹天宫的孙猴儿又来了!”玉帝皱眉道:“怎么又是他?快快把那些蟠桃、仙丹什么的统统拿给他,打发他去了便是!”太白金星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又折了回来:“不行啊玉帝,那孙猴儿说几千年前吃的破玩意儿谁还稀罕,他只想要您现在最喜欢的!”玉帝万分不舍地看了一眼盘中的XX牌糖果,沮丧地挥了挥手:“罢罢,买个清净,给他便是!”旁边的王母一脸哀怨。最后一个画面:孙悟空背着一个标有XX牌糖果Logo的大口袋,欢天喜地地腾云驾雾而去。
  我的点子经常能够得到好评,这让我很是找到了一些感觉,但案子总归是别人的,我的想法再好,最终的功劳也落不到我身上,所以得意一番之后,我还是得老老实实地翻回头来跟我的安全套打交道。
  最先要解决的就是穆明反复强调的定位问题,我和小A、小B、小C整个下午都在对此进行探讨,虽然是工作,大家还是免不了会胡说八道。
  “其实说起来,正经对安全套需求量最大的,应该是专门的性从业人员啊。”小A坏坏地笑。
  小B说:“我听说过国外有妓女做广告的,倒还从来没听说过有哪个广告是专门放给妓女看的。再说安全套对她们来说应该划入低值易耗品,不能算是日常消费品吧?那可是要计算到经营成本里的,估计都是从固定渠道按批发价进货。贺总要攻的是零售市场,这也不是一个路子啊!”
  “打住打住,咱就别跟妓女较劲了行么?”小C截住了小B的话头,“还是先从年龄说起吧——往小了说,现在的孩子都早熟,初中生使避孕套的也大有人在;往老了说,现在的人营养这么好,精神头儿都足着呢,七老八十还能鼓捣出孩子来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不过咱们拍的广告要是针对小孩儿,这多半得属于毒害青少年的性质,甭管这帮小屁背着大人折腾得多欢,咱们人民政府和广大家长也说什么都不能让你明目张胆地这么宣传呀;要是针对老年人的吧,他们就算心思再怎么活泛也是该颐养天年的时候了,弄个避孕套广告整天撺掇老头老太太焕发第二春去,就是老头老太太听你的,人家子女也不答应啊!”
  我们全都乐了:“你这不全都是废话吗?说半天跟没说一样!”
  “怎么可能跟没说一样呢?起码咱们现在已经掐头去尾地排除掉两大拨儿人了,就剩下中间这一段儿,范围不是小多了吗?还用排除法继续!”
  我想了想,接话道:“大学生也不行,虽然现在政策上都允许大学生结婚了,但终归是不提倡这个。所以至少得大学毕业以后,也就是22周岁以上的人。”
  小A说:“对,还有未婚的要比已婚的好。已婚的不怕怀孕,真怀上了想要就生下来,不想要就做掉,也没人能说出什么来。就算是怕怀孕的,还可以上环、结扎、吃药,招儿多了去了,不一定就非得买安全套。未婚的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女的,没成功嫁出去之前说什么也不能像已婚的那样豁得出去。”
  小C满意地点了点头:“嗯,这样算下来目标就明确多了——22周岁以上的未婚人士!不过符合这个条件的人还是有点儿多,除了年龄之外还得缩小一下身份范围。比如说,收入最微薄的民工们在街边儿的成人用品店随便买个便宜的杂牌子就凑合用了;比较磨不开面子的知识分子很可能会选择自动售套机;中规中矩的公务员则可能去药房买相对便宜但品质也有一定保证的;一般的打工族会在便利店和超市买价格和口碑都比较大众化的品牌;而崇尚小资情调的外企白领们则可能去高级商厦买特别贵的纯进口货;还有那些前卫另类的艺术青年,很可能会到网上淘那些奇奇怪怪、鲜为人知的个性化品牌……所以说,小小的安全套也能反映出社会阶层的差别,虽然大家戴上它的时候都是赤裸裸地干着同样的事。”
  “经典啊!”我们一起拍着桌子对小C的高论表示佩服。又经过了一番研究探讨之后,我们一致认为TT牌主要走的还是中高端的大众化路线,价格适中,比较适合小C说的第三和第四种人。
  正说得热闹,前台小姐忽然走了过来,递给我一个信封:“Kitty,你的特快专递!”
  我边道谢边接了过来,拆开信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蓝皮小本。看到这东西我心里竟没来由地有些发慌,刚好下班时间到了,我提出换个时间再继续讨论,然后收拾了东西匆匆离去。

  第19章
  “港澳通行证拿到了?”
  “是啊!”我愁眉苦脸地坐在小乔家的窗台上,烦躁地晃荡着两条腿。
  小乔坐在电脑前一边噼里啪啦地打字一边看了我一眼:“怎么还是这副德行?美人计也使了、美男计也使了,人家一样儿也没吃,你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这话你算说对了,我不放心我就是不放心!”我跳下窗台扑到了小乔跟前,“你说他就真这么完美、真的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一个玉树临风、事业有成、家境富有、温柔体贴、用情专一、性取向正常的青年才俊就这么活活地让我给撞上了?换了你你敢相信吗?反正我是不敢!”
  “哎呀,你得明白这个道理——中五百万大奖的概率虽然小得不能再小了,但总归还是有人会中的!你总不能中了奖还非得说彩票有问题,这就叫矫情!”
  “但彩票是死的,人是活的,感情的事儿最没谱了。当年齐江在你眼里还不是一点儿毛病都挑不出来,可现在怎么样?”
  “这倒也是!”小乔想了想,点头道,“不过齐江的见异思迁,很大一部分原因出在他妈身上。他妈自打见了我就不喜欢我,整天撺掇齐江跟我分手,没少跟她儿子说我的坏话。齐江也是个耳朵根子软的,再加上他妈三天两头把自己看上的姑娘往他跟前送,最后招架不住才变了节的。所以说选老公除了看本人,也得看看未来的婆婆怎么样,特别是有钱人家的婆婆,一般都特厉害又特事儿,就你这缺心少肺的,还真不一定弄得住。”
  “对呀!”我恍然大悟,“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想裴格为什么都快三十了还没个正式的女朋友?说不定就是他妈特厉害,一个一个都相处不下去全给赶跑了。眼看着他儿子就快步入钻石王老五行列,自己又着急抱孙子,干脆,找个学历低点儿的、条件差点儿的儿媳妇,过了门还不得乖乖儿听话、想怎么捏咕就怎么捏咕?可是我看着也不像那种逆来顺受的类型吧?”
  小乔白了我一眼:“你就没事儿瞎琢磨吧!我只是提醒你这种家庭有可能婆媳关系不好处,你这都想哪儿去了?说得跟真事儿似的!”
  小乔起身去倒水,我坐到她的椅子上无聊地用鼠标到处瞎点。音箱突然嘀嘀嘀地响了两声,有人发来了QQ消息,我随手点开看了一下,登时吓了一跳——发消息的人叫“燃烧的皮内裤”,头像里是一个酥胸半露、搔首弄姿的女人照片,消息框里则写着:今天刚到了批新玩具,要不要过来试试?聊了这么久,也照顾下生意嘛,大哥!
  我被雷得头皮发麻,忙拖出小乔的QQ列表,只见好友名单里一大串妖冶风骚的莺莺燕燕,什么“午夜呻吟”、“红粉夏娃”、“情色美眉”……还有一个索性就叫“做鸡的”。再看小乔的网名竟然叫“饥渴猛男”。
  小乔刚好端着水走了回来,我眼冒金星地指了指电脑屏幕:“大姐,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哦,这个呀!”小乔满不在乎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有一搭无一搭地翻着桌上的时装杂志,“学习嘛!现在的社会,什么都是日新月异,不学习怎么能进步呢?不经常跟专业人士切磋一下怎么能实现我把齐江给折腾至死的宏伟蓝图呢?但我要是不装成男的她们也不会搭理我呀!”
  我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去:“猛男同志,我要是齐江他妈我也不敢要你这个儿媳妇!”
  “嘁,我去见齐江他妈的时候可是装得要多淑女有多淑女!只可惜老太太眼毒,没蒙过去!”
  我托着腮思忖了半天:“不行,我一定得在去香港之前见见裴格他妈,要不然我踏实不下来。我这么宝贵的处女之身,万一给完她儿子了她却看不上我,来个死不认账,我找谁哭去啊?又或者,仗着生米反正已经煮成了熟饭,就让我给他们家做牛做马的,那我就更得哭死了。再说了,自古以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他妈要是没认可我,我能就这么随便跟他越过最后一道防线么?没办法,我这个人就是这么传统!”
  小乔做呕吐状:“别恶心人成吗?你传统?你传统你怎么没让你妈先认可一下他啊?”
  “我妈人好啊,我喜欢的她肯定也喜欢,他妈可就不好说了!”
  “说到底你就是对人家一百八十个不放心!”小乔悲天悯人地叹了口气,“裴格找了你也真够累的。问题是这离你们走也没多少日子了,你想怎么去见他妈呀?难不成你自己跟裴格提出来?就说‘哎,你看我也马上就成你的人了,还不带我回家见见咱爸咱妈?’那样我估计不但他爸他妈你见不着,连以后还能不能见着他本人都难说了!”
  “嗯……这个问题……确实要好好考虑一下……”我用脚点了下地,让椅子转了几圈,“有了,上次给林莽莽过那个假生日的时候,裴格无意中说起他妈的生日也快到了。既然他都说到这儿了,我表表心意也是应该的吧?我要是选一件非得让他妈亲自来试试不可的东西送她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吧?不过就是一样儿,这种大户人家的老太太什么没见过呀,便宜的东西也拿不出手不是?可我最近手头紧你也是知道的,所以……”
  我火辣辣的目光死死地盯到了小乔的身上,小乔拼命把脸埋在杂志里不看我,我锲而不舍地盯着她看,最后小乔终于忍无可忍地跳了起来:“你别老是看我呀,这事儿跟我可没关系,千万别找我!”
  “怎么跟你没关系?你要不提齐江他妈我能想到裴格他妈吗?我要是没想起裴格他妈我用得着花这笔冤枉钱吗?既然因你而起你总得负责到底吧?”
  小乔丢下杂志撒腿就跑。

  第20章
  “你妈是不是快过生日了?我想送她一件礼物,可以吗?”第二天裴格送我上班的路上,我说出了已经打过好几遍腹稿的话。
  “好啊,那她一定很高兴!”裴格神情专注地开着车,脸庞侧面的线条柔和优美,好看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窃喜之余,我仔细地斟酌着接下来的措辞:“嗯……有件衣服,我觉得一定很适合她,但是……最好她亲自试一试,免得尺码不对什么的,怪扫兴的。”
  裴格有些意外地看了我一眼:“你又没见过我妈,怎么就知道什么衣服适合她呢?”
  “呃……这个嘛,你得相信女人的直觉。”
  “好吧,我去跟她说,谢谢你有这份心意!”裴格腾出右手来摸到了我的手,紧紧地握了一握,脸上满是开心的笑颜。
  我松了口气,发现自己还是很有些随机应变的外交才华,如果裴格知道了我的真实居心,还能笑得出吗?
  走进公司大楼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裴格的车依然停在原地,没有急着离开,仿佛是在那里目送我进楼。我心里微微一动——或许这个男人,是真心的喜欢我呢?我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设局考验他,是不是有点儿太过分了?无论如何,我发誓这一定是最后一次!
  边走边回头张望,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身上,抬头一看竟然是歇斯。他来公司上班已经好几天了,这会儿慌慌张张地背了个大包往外冲,撞了我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不知道有什么急事。
  “干吗去呀你?”我冲歇斯喊了一声。
  “等烟儿呗!她还没来呢,我得再出去猫会儿,一定要制造出上班途中偶遇的效果,这样才能说明我们俩有缘分,白白了您呐!”
  歇斯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便跑得不见了踪影,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独自上了电梯。
  上午还是我们小组的人继续讨论贺总的案子,定位总算是有了,接下来就是广告的具体设计思路——打观念战、引领潮流,穆明的话似乎给我们指明了大方向,但那些具体的东西却好像一直都在迷雾中若隐若现,有时候刚刚找到了点儿感觉,却又转瞬即逝,总是无法准确地捕捉到。
  “关键问题在于,我们到底要宣传一种什么样的观念呢?”小A首先提出了一个疑问,“远离艾滋,珍爱生命?无忧无虑地享受性爱?这不都是陈词滥调嘛,估计连小孩都听得耳朵起茧了,一点儿新意都没有,怎么可能引领什么潮流?”
  “是啊!”小B点了点头,“从观念入手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尤其在性这个问题上,太陈旧了肯定不行,可太前卫了也一样不行。陈旧了没人买你帐,前卫了会招致非议甚至遭到封杀,这个分寸实在太不好把握了。”
  小C若有所思地用笔轻轻敲打着面前的本子:“你们记不记得穆总特别提到了观念转型期的概念?什么叫观念转型期?就是一部分人过于保守、另一部分人又过于激进,网络上经久不衰的对于处女情结的争议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也许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保守和激进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你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了,”小A笑道,“网上流行的一句话,咱们稍微改编一下就可以做广告词了:你可以不必为你的丈夫保留第一次,但是,为了给他留下第一胎,请使用TT牌!”
  小B和小C全都笑了起来。小C有些不屑地说道:“网上好多男的都在叫嚣不是处女坚决不娶,可我觉得这种事儿哪有那么绝对?这也得看岁数,小姑娘也就罢了,要是25岁以上的女的还跟我说她是处女,我立刻跟她说再见——这百分之百是有问题啊,八成就是心理不正常。”
  “怎么就不正常了?”我忍无可忍地开了口,“能不能别老是用你们男人的那点儿龌龊想法妄下结论?女人该不该是处女全让你们男人给说了,其实你们有什么资格评价啊?这完全是女人自己的事!”
  小A、小B、小C都惊诧地看着我,大概是没想到我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小C愣了一会儿,有些不怀好意地笑道:“不好意思啊,我这人嘴欠,就是随便那么一说,有得罪之处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我这才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嘴上虽过了瘾,却难免让人看破了隐私,但话已出口,也只能讪讪地不再加以理会。他们三个继续你一言我一语地探讨着,我基本上没再插嘴,除了因为心情郁闷,也实在是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平时跟朋友们在一块儿扯扯淡还行,但认真面对性这个话题时我总是很自卑。我根本连性到底是什么都还没完全搞明白呢,怎么跟别人讨论?可是以这样的状态,我又怎么才能做好这个case呢?
  对于去香港这件事,我忽然也生出一点期待了。
  临近中午,讨论总算告一段落,我跑去业务部叫烟儿一起吃午饭。办公室里没什么人,可能都出去见客户了,只有烟儿坐在电脑前面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我悄悄地走过去,发现屏幕上正显示着一张接一张烟儿的照片,或凝神思索、或笑语嫣然,全都是抓拍的,因毫不刻意而流露出一种非常自然的美,照片的拍摄风格似曾相识。
  “不错呀,大美人儿!”我站在烟儿的身后赞叹了一句,烟儿吓了一跳,迅速地转过头来。
  “Kitty,你怎么老是吓我啊?”烟儿看清我之后,红着脸抗议了一下。
  我冲她的电脑努了努嘴:“歇斯拍的吧?”
  “是呀,他刚传给我的,说是来公司上班以后找机会悄悄拍下来的。这个人可真是有够讨厌,不过这些照片……我倒确实是有点儿喜欢。”烟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Kitty,歇斯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我靠在烟儿的桌子上认真地想了想:“至少我觉得他并不适合你。他和陈鹏,就像是两个极端,一个是极端的保守主义,一个是极端的自由主义。你跟陈鹏一起待久了,见到歇斯那样的男人也许会觉得很新鲜、很好玩儿,但那只是刚开始的时候,等你真的全心投入了恐怕就不好玩了。所以,如果你不希望到最后又受伤害,我还是劝你尽量离他远一点儿,你跟他真的不是一路人。”
  烟儿又脸红了:“没有,我不是想和他有什么,就是……有一点好奇而已。”
  “那你最好把他看成是毒品,千万得克制住好奇心,否则只要一沾上就完蛋。对了,你最近和陈鹏的关系怎么样?婚到底还结不结了?”
  “唉,我也不知道!”一提起陈鹏,烟儿的神色立刻黯淡了下来,“自从那件事之后,他对我的态度总是忽冷忽热、摇摆不定的,有时候信誓旦旦地说什么都相信我、什么都不计较了,有时候又疏远我、冷淡我,甚至故意说一些很难听的话,结婚的事,他也再没主动提起过。我现在被他折磨得都快发疯了,想分手又狠不下心,想继续又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你说,人家别的女孩的第一次都好好的,怎么偏偏就我这么倒霉?要不是因为这个,我们俩也不至于……”
  “你怎么还不明白啊?你倒霉不是因为第一次怎么样,而是倒霉在碰上了这么个自私狭隘的臭男人!”我说起这事就来气,“你明明就是纯洁无暇、明明就是把最好的给了他,他有什么可不满意、有什么可无端怀疑的?就因为没见到那几滴血?这不是变态嘛!我劝你还是别再傻了,不值得为这种人耽误自己,他摇摆不定是他的事,你得有你自己的主意,再这么迁就下去他更该觉得你有问题了。放心,像你这么好的女孩大把男人抢着要,随便扒拉一个都比陈鹏强。当然,歇斯除外啊,他跟陈鹏虽然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但却有一个最大的共同点,就是谁跟了他们谁倒霉。”
  烟儿被我逗乐了:“歇斯不是你的好朋友吗?你干吗总把他说得这么不堪啊?”
  “不是我把他说得不堪,是他本来就不堪!我是纯属年幼无知、交友不慎,谁让认识他的时候我才十几岁呢,有什么分辨是非好坏的能力啊?现如今这贼船是下不来了,拦着他少祸害点儿人还是应该的,更何况你也是我的朋友嘛!”
  “好吧,谢谢忠告,我一定听你的。中午我请你吃饭吧!”烟儿关掉显示器站了起来,“楼下新开了间拉面馆儿,我一直想去尝尝呢,咱们得快点儿走,要不然一会儿歇斯又该来缠着我跟他一起吃了!”
  “好啊,快走快走!”我和烟儿手拉着手,一路嘻嘻哈哈地向楼下跑去。

  第21章
  跟裴格约好在新光天地与他妈妈见面,下班后我特意去得很早,揣着从小乔那里生抢来的1000块钱忐忑不安地徘徊在一家家国际名品店里,小心翼翼地观望着那些华美的服饰,每翻一次价签心里都一哆嗦。
  不断有衣着时尚、气质出众的俊男靓女从我身边经过,从容地游走于那些琳琅满目的高档商品中间,目光中略带些睥睨和挑剔的神色——我很少来东边,尽管北京最醒目、最养眼的人士好像全都集中在这一片儿了,诱人的吃和玩儿的去处也比比皆是,但对于我来说,永远是更喜欢邋里邋遢地去吃街边的烧烤排档,不喜欢衣冠楚楚地去吃华而不实的云南菜或茶餐厅;更喜欢流连在拥挤凌乱的小酒吧和台球厅,不喜欢出入于迷宫般庞大嘈杂的唐会。总而言之,不是自己的地盘儿,所以再好也不如混迹在熟悉的海淀那样来得自在和放松。
  非得像裴格那样的人,才会在这边如鱼得水吧?我在富丽堂皇的商场里边走边想。
  眼看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我终于在一家店里选中了一件衬衫,款式比较适合中年女性,价格899,想来送这个应该不算太栽面儿了。只不过,即使是为了讨好未来婆婆,也仍然是大大地心疼了一番,要知道我自己连超过200块钱的衬衫都还从没买过一件呢。
  手机传来短消息的提示,裴格和他妈妈已经到了。我匆匆忙忙地下楼,在滚梯上一眼看到宽敞的大堂门口,裴格正衣装笔挺地站在那里摆弄着手机,身边的中年妇人穿一身明艳的橙色套裙,踩着一双半高跟的白色皮凉鞋,臂上挎着精致的白色手袋,身材高挑匀称,浅褐色的短发翻滚着大波浪,还没看清楚容貌,已经能感觉到那种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高贵气息。
  我紧张得几乎丧失了过去见面的勇气,但还是机械地挪着步子,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他们面前。裴格看到我,笑着对身边的中年美妇说道:“妈,这就是Kitty!”
  “阿姨,您好!”我本能地伸出手去,伸到半路发觉不太妥,改成举起手来摇了两下算作打招呼,然后又觉得这个动作似乎过于轻佻,于是尴尬地把手放下了。
  倒是裴格的妈妈微笑着上前一步,很热情地拉住了我:“比我想象得还可爱,见到你真高兴!”
  我顿时轻松了不少,这才开始留神打量起面前这位阿姨——难怪裴格长得如此养眼,他妈妈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仍然可以看出年轻时一定是个影星级别的绝色美女,皮肤保养得非常好,妆容也很得体,看上去至少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几岁,端庄的仪态和高雅的气质让人不由得心生敬慕;最有魅力的就是那双明亮的眼睛,温和深邃又神采奕奕,似乎可以洞察一切。
  我们一路交谈着上了滚梯,裴格的妈妈一直挽着我的手,亲切而不失分寸地询问着我的一些基本情况。我一边回答一边心里不停地打着鼓——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我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刚刚选中的那件衬衫实在是黯淡无光,根本就配不上她。但是事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丢脸也只好认了。
  到了那间店,我找到那件衬衫,惴惴不安地举到了裴格妈妈的眼前:“阿姨,那个……我就是想送这件衬衫给您……”
  “哦!”裴格妈妈赞叹地轻呼了一声,“你很有眼光啊,我也喜欢这件,款式真不错,牌子也是我中意的!”
  我高兴地笑道:“那,您去试试?”
  “好啊,你们稍等等!”
  裴格妈妈拿着衬衫款步走进了试衣间,裴格温柔地牵起我的手:“我妈妈见到你好像真的很高兴。”
  “是吗?那可太好了!你妈真漂亮,刚才第一眼见到差点儿把我紧张死。”
  “那有什么可紧张的呀?”裴格明眸皓齿地笑了起来,“我妈最随和了,她可不是那种凶巴巴的人。”
  我点点头:“嗯,现在看出来了!”
  正说着,裴格妈妈已经从试衣间走了出来,我这才发现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因为无论什么衣服穿在她身上都会显得大方得体。她站在穿衣镜前转来转去地照了照,表情显得很满意。
  “阿姨,喜欢吗?”我凑过去问道。
  “当然喜欢了,多合身啊,样子也漂亮。”
  我赶紧掏出钱包:“行,那我就去付款了。”
  “不忙Kitty,稍等一下好吗?”裴格妈妈却忽然拦住了我,“不着急立刻就买的,我先去把它换下来,咱们过一会儿再说。”
  “哦,好!”我一头雾水地看了裴格一眼,裴格给了我一个无辜的眼神,表示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裴格妈妈走出来将衬衫交给了店员,然后轻轻地拍了下我的肩膀:“走,我们先去别的地方看看。”
  出了门,裴格妈妈才向我解释道:“Kitty,这件衣服我真的很喜欢,但是它的领子有点让人不舒服,这个看是看不出来的,要穿上试了才知道,所以不能怪你,是设计的问题。谢谢你精心替我选了这么好的礼物,但是不舒服的衣服可能就不会经常穿,那样就浪费了,所以不如我们换个别的礼物吧,好吗?”
  我当然只能连连点头说好,心里却嘀咕着有钱人实在是太讲究了,换了我能穿上这么好的牌子,哪儿还会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不过这下可惨了,谁知道裴格妈妈会看上什么样的礼物啊,我兜里可就只有区区一千块啊!算了,豁出去了,实在不行就随机应变向裴格求救吧!
  我亦步亦趋地跟在裴格妈妈身后,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进一间又一间顶级名牌店,头上冷汗直冒……
  这次逛街最后的结果是:裴格妈妈只挑了一条100多块钱的小丝巾作为我送她的礼物,却给我买了全套的上衣、裙子、皮鞋和手包,而且全是我平时想都不敢想的名贵品牌,逛完街之后还请我吃了一顿暴贵的粤菜。
  我这才明白她挑那件衬衫的毛病,只是以一种不伤我自尊的方式阻止我多花钱而已;而她给我买礼物的时候我简直怎么拦都拦不住,她总是笑着说:“本来就该有见面礼的,客气什么呢?阿姨很喜欢你,送你什么都愿意!”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只有听话地收下她所有善意的表示。
  我还有任何理由再去怀疑什么吗?如果那样,连我都会觉得自己实在太没人性了!

  第22章
  晚上,裴格照例将我送到了楼下,临别时裴格妈妈还一直叮嘱我有空常去家里玩儿。
  拎着大包小包走进楼门,电灯悄无声息地亮了起来,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到我自己踩在楼梯上的脚步声。每踏上一级台阶,满满当当充斥于胸口的激动和幸福感就悄悄地溜走一点,快走到二层半的时候,已经踪迹全无,只剩下了空空荡荡的一片荒芜。我颓然地坐在了楼梯上,大大小小的纸袋凌乱地散落了一地。
  楼道里的电灯暗了又明,咿咿呀呀的歌声伴着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林莽莽双手插在裤兜里哼着小曲跑上楼来,正要开自家的门,忽然猛一抬头,看见了坐在高处的我,吓得浑身一激灵,连钥匙都掉在了地上。
  “靠,你大半夜地不回家跟这儿坐着干吗?我还真以为撞见女鬼了!”林莽莽闭着眼睛拍着胸口给自己压了压惊,然后捡起钥匙走上楼来,看了看地上那些袋子又看了看神情呆滞的我,笑着问道:“怎么?未来的婆婆讨好得不顺利?礼物没送出去全让人给退回来了?”
  我看了他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这个人呀,就是喜欢自作聪明,总是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其实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林莽莽忧心忡忡地望着我:“看来问题还真严重了,看你急得都说上绕口令了!”
  “我现在没心思跟你开玩笑!”我痛苦地将头埋进了膝间:“你知道吗?我总是想从别人身上找问题,其实有问题的根本就是我自己。我害怕跟异性有过分亲密的关系,我不断地给别人挑毛病就是想给自己找借口逃避。现在我实在是没有任何借口了,但我却还是害怕、还是抗拒。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这样,我想做一个正常的女人,想和别人一样正常地恋爱、结婚、生儿育女,可是一切都这么完美顺利我为什么还是不能安心接受呢?你说我到底还需要什么才能满意?算了,我干嘛要问你,我知道谁也帮不了我!”
  两滴温热的泪水从眼眶中漾了出来,我把它们在裤子上轻轻蹭干了,不想让林莽莽看到。
  很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林莽莽说:“要不,去我那儿待会儿?”
  我抽了下鼻子抬起头:“干吗?又想趁人之危啊?”
  林莽莽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东西:“唉,你的戒心还真不是一般地重。放心,我就是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绝对不碰你一根汗毛。”
  我本能地向后缩了缩:“还是算了吧!”
  “你到底是怕我呢,还是怕听我想要告诉你的事情?你要是愿意做一辈子胆小鬼,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林莽莽把袋子往我怀里一塞,转身就下了楼。我愣了一下,还是站起身追了下去,林莽莽回头瞟了我一眼,脸上挂着一丝得意的神色。
  进了家门,林莽莽直接就把我带进了卧室,指了指他那张铺着浅蓝色床单的单人床命令似地说道:“躺下吧!”
  我在卧室门口退后了一步,警觉地看着他。
  “小姐,你能不能别老胡思乱想?”林莽莽拍打着床上的枕头以使它更加松软,“没看过电视上的心理医生吗,不都是让病人躺着谈心的?我上大学的时候可选修过心理学,你就相信我一次不行吗?”
  我犹犹豫豫地蹭到了床边,脱掉鞋子慢慢地躺了上去。林莽莽抖开毛巾被,轻轻盖到了我身上。
  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扑面而来,带给我一种温暖舒适的安全感,这张床像是有着奇怪的魔力,竟能让我感到一种被抚慰的力量,瞬间便全身心地放松了下来。
  我有点儿想要睡去了,朦胧间听到林莽莽的声音,虽然就近在耳畔却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你以前也曾经在这张床上睡过的,还记得吗?”
  “也许吧!”我懒懒地应道,“小时候爷爷奶奶对我那么好,经常叫我过来玩儿,玩儿累了在这儿睡上一觉也不奇怪啊,难怪我会觉得这么熟悉这么亲切呢。”
  “不对!”林莽莽斩钉截铁地否定了我的话,“爷爷奶奶在的时候,还没有这张床呢,这是他们去世之后,我一个人搬过来的时候才添置的。”
  “是吗?”我皱着眉头认真地疑惑起来,“那怎么可能?你一个人住在这儿的时候,我怎么可能随便就睡到你的床上?”
  “有什么不可能的?谁让你曾经喜欢过我呢!”
  我无声地笑了:“是,我也隐约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不过那只是小孩子情窦初开、对身边的异性胡思乱想罢了?我可既没有向你表白过,也没有真的和你怎么样,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林莽莽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情窦初开的感情才应该是人生中最难忘的呀,为什么你却只是隐约记得呢?”
  我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林莽莽的问题,头却忽然一阵剧痛,像是大脑深处有什么东西急切地想要冲开某种屏障破土而出。我慌张地追问着:“你的意思是我遗忘了什么吗?我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吗?”
  林莽莽停顿了一会儿,忽然转移了话题:“你会不会很讨厌下雨天?尤其是,夏天的那种暴雨天气?”
  头痛似乎消退了一些,我点头道:“是啊,很讨厌,每逢这种天气我都会心慌、紧张、情绪低落,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在夏天的暴雨一般都很快就过去了。”
  “可是你小时候并不这样。”
  “是吗?”我望着天花板努力地回忆着,“好像吧,我也记得我小时候其实是很喜欢下雨的,别的小孩都怕打雷,我看到打雷打闪反而会特别兴奋,等雨停了还喜欢跑到外边趟水玩儿。”
  “那为什么后来就不喜欢了呢?你必定是在某个下雨天经历了什么特殊的事情,才会有这么大的转变,你还能想起来吗?”
  头疼再次袭来,比上一次还要加倍猛烈,一些支离破碎的影像层层叠叠地在脑海中闪现着,却根本无法拼凑成一幅完整的画面。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真的想不出!”
  林莽莽伸过手轻抚着我的头发:“你刚才说你从没向我表白过,其实不是这样的。就在你16岁那年,你上高一,我上高三,你曾经亲口告诉我你喜欢我,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我惊异地睁大了眼睛:“那后来呢?你拒绝了我?我因为太过伤心所以什么都不记得了?”
  林莽莽笑了:“你还不至于那么脆弱吧!再说了,你虽然够不上梦中情人的级别,但我这人也一向不怎么太挑剔,干嘛要拒绝你呢?事实上,我不但没拒绝,而且还和你接吻了,暴雨就是在那个时候突然而至的。其实那天本来天气很好,咱们俩跷课跑到外面玩儿,你穿了一身白色的网球裙,刘海齐齐地遮在眉上,红着脸仰头看我,跟我说:我好像有点儿喜欢上你了——那么纯真的模样,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后来我就低下头吻你,你的嘴唇凉凉的、软软的,带点儿水果糖的甜香,和你的年纪一样美好可爱!”
  “真的吗?”我努力地拼凑着那些正在逐渐清晰起来的碎片,“这么说我的初吻早在16岁就已经给了你,而不是在前几天?”
  林莽莽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再后来呢?”
  “再后来……大雨就突然下起来了,咱俩被淋了个透湿,你说要回家换件衣服。那个时间你父母应该都还在上班的,所以我就跟你一起去了。可是……”
  林莽莽忽然停住了,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却又很难说出口的样子。我心跳骤然加速,预感到真正的答案应该就隐藏在这个“可是”后面,我探起身不安地看着林莽莽,却在用眼神鼓励他继续往下说。
  林莽莽舔了下嘴唇:“可是,咱们到了你家之后,你听见你父母的卧室里有响动,就走过去推开了那扇门……”
  “啊!别再说了!”我突然捂住耳朵尖叫起来,深深埋藏了近十年的记忆终于喷薄而出——窗外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卧室的大床上,两具苍白赤裸的身体,一具是一个陌生女人,另一具则是我从小到大最依赖也最崇拜的男人。我终于想起那一刻他和我对视的眼神中充满了怎样的惊恐和绝望,甚至忘记了寻找蔽体的衣物。我转过身发疯般地向外跑,想能逃多远就逃多远,一个人跟着我冲出了家门,跑到二楼的时候,我被一双手臂死死地拥住……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些什么?是什么让我竟然遗忘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直到今天?
  林莽莽默默地坐在床边等着我平静下来,直到我缓缓松开了捂着耳朵的手,才继续讲道:“后来你冲出门向外跑,我追上你把你拉到了我家,你浑身湿淋淋地站在屋子里颤抖个不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当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说实话我受到的刺激也不比你小多少。我怕你冷得太厉害了,就拿吹风机帮你吹干了衣服,然后我说你在我这儿睡会儿吧,睡一觉就没事了。你也不答话,我就把你抱上床,像现在这样给你盖了一条毛巾被。你很快就蜷在被子里睡着了,两只手一直紧紧地抓着被角。后来你爸来我家找你,我说你在睡觉呢,他走到屋里去叫你,却怎么都叫不醒,我们才发现你身上烫得吓人。你爸赶紧抱着你回家了,据说那天你烧到了40多度,送到医院输液,三天三夜才退了烧。病好了以后,你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还是那么没心没肺、高高兴兴的,跟你爸依然挺亲,但对我却……也说不上疏远,但总之跟以前不一样了,好像突然就有了距离。你再也没提过喜欢我的事,有时候我试着跟你亲近,你也表现得特别反感特别抵触。那时候我也还小,想不通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只能就这么算了。上大学以后我特意选修了心理学,又试探了你几次才明白,你是在骤然间受了重大刺激之后大病一场,大脑选择性地失忆了。你封存了所有和那段记忆相关的信息,也包括我们之间的全部。我一直觉得,你是因为在刚刚经历了初恋的激动之后就遭到了那场打击,所以在潜意识里很可能把它们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这就是为什么你会那么害怕和男人发展感情的原因,其实你怕的不是男人或者爱情本身,而是怕再受到小时候那样的伤害。”
  我将脸埋在枕头里一声不出,岁月如水一般在心里缓缓倒流,恍然间,那个穿白裙子的十六岁女孩已和此刻的我相互交错、分不清彼此。同样是在这张床上,一次睡去、一次醒来,十年的时光就这样悄然逝去了。
  “可是现在我又该怎么办?”很长时间之后,我喃喃地问道,“难道知道了这些我就不会再害怕了吗?而且,我以后该怎么去面对我爸呢?”
  “所以我曾经也不愿意让你再想起这些,这就是为什么我不管怎么缠着你都从来不提我们曾经的这段感情。但是这些年我越来越觉得,没有人会真正地忘记什么,你不去想并不代表你就不会受煎熬,只有真正面对了自己的心结,才有解开的可能。至于你爸,那件事之后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一下子衰老了好几岁,他肯定是非常非常后悔的!大猫儿,公平一点儿看,偷情这种事当然不对,但它普遍得每时每刻都可能在任何一个角落发生,只不过是很不凑巧地被还是孩子的你当场撞见了。男人有些时候意志是比较薄弱的,谁都不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被婚姻之外的女人诱惑,可至少你爸还是很爱你很爱这个家的,我觉得偶然一次错误并不能说明他就不是一个好男人。事隔这么多年,你也长大了,试着原谅他吧!”
  我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别的男人怎么样,跟我关系不大,可他是我爸,我的感受肯定不会跟其他无关痛痒的人一样,更何况我还是亲眼看到了那种场面。如果换了你是我,你也不会说得那么轻松吧?”
  “我倒真希望我能换成是你。”林莽莽轻轻地叹了口气,“既然你说到这儿了,我就索性再多告诉你一些事情。大猫儿,你从来没见过我的父母,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
  “我……没怎么想过这个。不是说你的父母都在外地工作,不太方便回来吗?”
  林莽莽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那只是我爷爷奶奶的官方说法,后来又被我沿用下来了而已。其实你想想,工作再忙,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没时间回来看我一次。”
  我诧异地抬起头:“那到底是……”
  “其实我妈很早就离开了我和我爸,跟别的男人去国外了。”林莽莽快速地说完这句话,便陷入了沉默。我克制住心中巨大的震惊,静静地等着他继续。
  林莽莽一脸忧伤地枯坐了很久,才接着说道:“我爸一直是个郁郁不得志的人,有才华有抱负,但就是得不到机会。我妈陪着他过了十几年苦日子,最后终于忍不下去了,很快认识了一个岁数很大的外籍华人,和我爸离婚后就出国定居了。那年我也就小学快毕业吧,我妈出国前回过家里一趟想再见我一面,我硬是躲在屋子里不肯开门,最后我妈是哭着走的。离婚后我爸比以前更颓废了,根本就没心思照顾我,所以那时候我就经常来爷爷奶奶这边儿,咱俩不就是那时候认识的么。后来我爸又认识了一个做生意的女的,挺精明能干的那种,她对我爸不错,让我爸帮着她打理生意,一来二去我爸就跟她结婚了,后来他们俩一块儿去了外地,很少再回北京。对那个家我真是一点儿都没什么可留恋的,所以爷爷奶奶过世之后我就自己搬到这边来住了,跟我爸和我妈都没太多来往。好像我妈从国外给我写过信寄过钱,但应该都被我爸收着,我根本就没拿到过。听说我妈还曾经回国找过我一次,我没去见,也不知道该怎么见。”
  原来,我们都是这么害怕受伤的孩子。我的眼泪又一次不知不觉地滑落下来,忍不住轻轻地握住了林莽莽的手:“所以,你这么执着地要抢有钱人的女朋友,就是因为你妈妈当年为了钱而抛下你,是吗?”
  “嗨!”林莽莽抽出手,高高地跷起了腿,忽然间就恢复了往日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气,“没你想得那么严重,我可不是一个喜欢钻牛角尖的人。这些年我把这点儿破事在心里翻过来倒过去地想了无数遍了,越想越觉得我爸和我妈他们也都有各自的道理,人也就这么几十年,谁不想过得好点儿呢?至于抢别人女朋友,那不纯粹就是闲的没事儿干寻开心、自己哄着自己玩儿嘛!那些女孩怎么可能真的甩掉大款跟着我啊?游戏罢了,我从来就没当真过。”
  我脱口问道:“那你对我也是这样?”
  林莽莽看了我一眼,嘴角浮现出一丝狡黠的笑意:“那可就不好说了,你希望我是怎样?”
  我没回答他,沉默地躺了很长时间,终于擦干眼泪从床上坐了起来:“林莽莽,不管你对我是怎么样的,可我……毕竟已经不再是16岁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过两天,我还是会去香港的……”
  林莽莽耸了耸肩:“我可没想拦着你,要是我真不乐意让你去,我今天就什么都不会给你讲了!”
  我点点头,气氛忽然之间变得有些尴尬,我不想再待下去,于是匆匆地下床收拾好东西跟林莽莽告辞出门。门在身后轻轻地关上,泪水又莫名其妙地涌了出来,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我仰着头站在门口企图阻止那些泪水,心里还在恨恨地骂着自己——真是越大越没出息了,眼泪怎么就这么多呢?
  门内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惊动了我,我赶忙离开那扇门向楼上跑去,却又在自家门前彷徨地停下了脚步——今晚,对我和林莽莽来说,也许都注定无法平静……

  第23章
  小乔没让我还剩下的钱,而是约我下班后在公司附近的商厦见面。
  二楼的内衣专卖区里,我们俩在挂满花花绿绿的文胸和内裤的衣架间钻来钻去。我刚拿起一套印着娃娃头的内衣端详,就被小乔一把抢走挂了回去。
  “怎么了?那套多可爱呀!”我不满地抗议道。
  “大姐,我借钱给你不是为了让你买你自己喜欢的东西,而是让你买男人喜欢的东西,明白吗?”
  小乔转身从另一个架子上扯过一套鲜红色的蕾丝花边内衣递到我眼前,胸罩的罩杯上和内裤的前方还有镂空图案:“喏,这套就比较像样了!”
  我为难地抓了抓脑袋:“不好吧,我从来不穿红色的……”
  “Shutup!我可没给你发表意见的权利。尺码对不对?对就给我拿着!”小乔不由分说地把内衣塞到我怀里,又转向了另一排货架。
  “还得选一件睡衣,睡衣可比内衣还重要!”小乔埋头拨弄着一个个衣架,最后拎出了一件紫红色全透明的丝质吊带睡裙,“我看就这个吧,配刚才那套内衣正好!”
  “我晕,这个跟不穿有区别吗?”
  “当然有了,要的就是雾里看花的效果!”小乔把睡裙也扔给了我,“小姐,一块儿开票!”
  离开内衣区,小乔又带着我马不停蹄地冲向了楼下的超市。
  “去角质层的浴盐、全身用的润体香膏、口气清新剂、女用剃刀和泡沫……”小乔把这些东西一样一样地扔进我提着的篮子里,“记住了啊,不许有死皮、不许有口臭、不该有毛的地方一根都不许有!第一次说什么也不许你破坏情调,听见没有?”
  “知道啦!”我无奈地应道,“唉,这要让不知道的人听见了还以为是你要跟我上床呢!就冲这个我也打死都不能当拉拉,跟个男人都这么多事儿了,要找个女的还不得挑剔死!”
  小乔也懒得搭理我,结完帐走出超市以后,又从包里掏出一个粉红色的长方形玻璃瓶和一小管牙膏似的东西塞到我手里:“还有这两样儿,就算是庆祝你的成人礼,友情赠送了。”
  我看了看那个粉红色的瓶子:“香水?我自己有啊!”
  “嘁,就你用的那种草木香型的,淡得闻都闻不出来,管个屁用!这可是我从自己的典藏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太淡的肯定不行,太浓烈成熟的也不适合你,就这款Dior的Addict2和你还比较搭。你是不知道香水对男人的诱惑力有多大,但一定要用得恰到好处才行,用不好就是弄巧成拙了,这里面学问多着呢。唉,就你这大大咧咧的性子,我不帮你层层把关能行吗!”
  “那是那是,多谢老大费心!”我摆弄着另外那个牙膏似的小软管,“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小乔把嘴凑到了我的耳边,神秘地低声说道:“润滑剂,第一次还是用得着的!”
  我脸上一热,赶紧把东西全都收了起来:“好好,我一定全都带上。那什么,走吧,咱们一块儿吃晚饭去!”
  小乔摆摆手:“算了,这顿就给你省了吧!也就是你明儿一早儿要走,我才抽空跑过来的,陪你办完事儿我还得赶紧回去呢。今天晚上齐江要来找我,正好前两天刚下了一个多G的A片,这回可有用武之地了!”
  我寒得牙齿格格作响:“那再见,不耽误您了!”
  小乔像个战士一样风风火火地打车离开了,我拎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走了几步,只觉得又累又饿,决定到公司楼下的咖啡厅休息一会儿。
  正翻着饮料单,忽然有人敲了敲桌子。我抬起头一看,竟然是贺总。
  “Kitty小姐,真巧啊,你也来这儿喝咖啡!一起坐会儿可以吗?”贺总毫不见外地问道。
  “当然当然,荣幸之至!”我忙不迭地点头。
  贺总高兴地拉开我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我正想着自己喝咖啡没意思,能有人一起聊聊天就好了。本来想请穆总过来的,结果她有事急着要走。”
  我笑了笑,随便点了杯咖啡,没话找话地问贺总道:“您……刚才去找穆总了?”
  “是啊,也是刚好路过,经常沟通一下还是有必要的。”贺总也点好了自己想要喝的东西,把饮料单还给服务员后认真地看着我问道,“怎么样?关于我们那个案子,你们有什么新想法了吗?”
  我有些局促地支吾道:“呃……想法倒是不少,但目前……还没有确定下来最好的。我们一直都在讨论,看还能不能有新的突破,您放心,一旦方案确定了穆总就会让公司报给您的。”
  贺总呵呵地笑了起来:“别紧张别紧张,我这可不是在催你,就是随便问问。我们这个case,反正也不赶什么档期,就是为将来在国内投放的比较系统的广告做一个前期准备,所以不用太着急,给你们足够充裕的时间应该可以做得更精一点,我对你们还是很有信心的!”
  我绷紧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正搜肠刮肚地想找点儿工作之外的话题,贺总却又接着问道:“不过,Kitty小姐,你说我们在国内除了广告之外还有没有更多的方式来做品牌宣传呢?现在安全套广告方面的限制实在是太多了,我们是绞尽脑汁地想见缝插针,但真正能够实现的方式全都收效不大。你们年轻人脑子灵活,不知道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我随口说道:“网络上的限制相对少一些吧,可以做一些软文性质的广告,也可以和网站联合举办点儿活动呀什么的。”
  “哦?”贺总感兴趣地探过身来,“比如说什么样的活动?”
  “嗯……”我的脑子迅速地运转了一下,忽然灵光一现,“比如说七夕不是快到了吗?七夕是中国的情人节呀,您就可以借这个时机办一个跟安全套有关的主题晚会,安全套这种东西本来也是应该在情侣之间进行推广的嘛!”
  “嗯,不错,这倒真是个好主意!不过,既然叫主题晚会,那总得有个主题才行啊,用什么主题好呢?反正不能是健康啊、安全啊这种说教式的,太不符合情人节的浪漫气氛了。”
  “主题嘛……”我沉吟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林莽莽曾经说过的话,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把爱做成一种时尚!”
  “把爱做成一种时尚?”贺总小声叨念了一遍,眼睛骤然亮了起来,“Kitty小姐,我发现你真的很有想法,以后你一定会像穆总一样成为一个优秀的广告人的。”
  我不好意思地摆手:“没有没有,这可太过奖了,我也不过就是突发奇想而已。”
  咖啡端上来了,贺总显然已经被我的突发奇想弄得颇为兴奋,开始认真地和我讨论起这个事情来。我反正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胡乱给他出了不少主意,不知不觉就聊了两个多小时。眼看天色越来越晚,我不得不提出回家,贺总坚持要送我。
  “不用了贺总,”我推辞道,“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有车坐何必还打车呢?都这么晚了,女孩子一个人多不方便,何况你还要拿这么多东西。”
  贺总指了指我放在座位旁边的一堆购物袋,我没法再拒绝,只好客气地笑道:“那就麻烦您了!”
  贺总很有风度地帮我拿着所有东西跟我一起出了门,先把东西放到了汽车后座上,又为我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我钻进车里系好安全带,贺总也坐了进来,车子发动的瞬间,我忽然从窗外的后视镜里看见创意部的两个同事正站在车后不远处,对着我们这边指指点点。
  “坏了!”我心里隐隐感到有些不妥,唯恐被他们误会了什么,但转念一想,反正也已经这样了,身正不怕影子斜,就随它去吧!
  车子开始加速,很快就将那两个同事远远地丢在了后面,等到再也看不到他们的时候,我也已经完全把这件事丢到一边了。
  在自家楼前下了车跟贺总道别,进楼门前我下意识地抬头向二楼望了一眼,林莽莽的窗口里亮着温暖的黄色灯光,竟让我的心没来由地跳慢了一拍。我磨磨蹭蹭地爬上楼,在林莽莽的门前犹豫不定地停下了脚步,手抬起来又放下去,很想敲开眼前这扇门,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手机忽然传来了短信的声音,我拿出一看,正是林莽莽发过来的:“快回去睡觉吧!明天一路平安!”
  为什么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我若有所失地叹了口气,怏怏地转身向楼上走去,没走几步,短信又来了,这次是裴格。
  “明早七点到楼下接你,早点儿休息,晚安!”
  我甜甜地笑了起来,方才那一点莫名的怅惘瞬间被抛到了脑后,我迈着轻快的步子一路雀跃着跑上楼去了。

  第24章
  第二天清晨,我拖着行李箱下楼时,裴格早已经等在楼下了。他戴着墨镜、穿着白色和紫色相间的宽条纹T恤,头发在晨风中微微飘动,让我也禁不住心旌摇荡。
  裴格看到我,微笑着迎上前来,接过我的箱子,拖起我的手向停在不远处的车边跑去。
  车奔驰在宽阔的公路上,我的心如晨空般干净明朗。
  四个小时后,我已经变成了坐在从香港国际机场到港岛的的士上,正好奇地趴在车窗边欣赏着沿途的风景。裴格在旁边握着我的手,指指点点地介绍个不停。
  一路上风光秀丽、景色开阔,直到进了市区,才逐渐显露出拥挤的面貌。港岛不算宽阔的公路两旁,一栋挨一栋的摩天大厦直插云霄,的士就像穿行在钢铁丛林的缝隙间,高度的现代化在带来震撼的同时也带着一丝让人喘不过气的挤压感。
  的士在一家富丽堂皇的海景酒店门前停了下来,侍者殷勤地替我们开车门、拿行李,裴格带着我到前台登记。不出我所料地,裴格只订了一间双人的大床房,前台小姐核对房型的时候我不停地左顾右盼,生怕被人看出我的窘态。好在登记手续很快就完成了,我们在服务生的指引下一起进了电梯。
  尽管对香港居住空间的狭小早就有所耳闻,还是没想到即使在这么高级的酒店,房间也小得让人转不开身。虽然落地窗外的海景格外漂亮、屋内的装潢陈设也异常讲究,但我走来走去安置行李的时候,总是会不小心和裴格撞到一起。
  房间中央那张华丽舒适的大床让我抑制不住地脸庞发烧,都不好意思看裴格一眼,放完行李,正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待在哪儿好,裴格体贴地问道:“饿了吧?咱们先出去大吃一顿好了!”
  我如蒙大赦,欢喜地随裴格出了门。
  在酒店附近享受了一顿美味的海鲜大餐之后,裴格直接把我带到了太古广场,自己乘的士离开去办事情,走的时候没忘了留给我一张信用卡。我在Gucci、Armani、Chanel等一间间如雷贯耳的国际名店里转来转去,光剩下对着价签心惊肉跳的份儿了,裴格那张卡一次也没舍得刷。
  两个小时后裴格回来,见我仍然两手空空,不免有些诧异:“Kitty,你喜欢什么就买吧,没关系的!”
  “呃……喜欢倒是喜欢,但几千块钱一件的衣服我到哪儿穿去啊?要是穿去上班,就算不被别人的唾沫淹死,我自己也得别扭死。”
  裴格笑了,俏皮地打了个响指:“明白了,咱们去铜锣湾!”
  裴格到底还是善解人意的,在铜锣湾我终于如鱼得水,兴奋地在Levis、ZARA、Esprit等中等价位的专卖店里一件接一件地试着时装、在沙沙和卓悦里淘着便宜的化妆品和护肤品。裴格应该是很少光顾这类店铺的,却一直耐心地陪着兴高采烈的我,大大方方地为我看中的每一样东西付账。购物的间隙,我们手拉手地在街头小吃摊旁吃咖喱鱼蛋、在许留山吃芒果冰,购物和美食的双重刺激让我有些忘乎所以,嘴巴只要不是塞满了吃的就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裴格好像也被我的愉快所感染,一改平日沉默稳重的形象,话和笑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
  不知不觉玩儿到太阳西沉,我们把买到的东西送回酒店,然后裴格打车带我去了山顶。
  在山顶餐厅吃过浪漫的烛光晚餐后,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我和裴格走到不远处的观景平台上,肩并肩地趴在围栏边向山下眺望。维多利亚湾已是一片灯火辉煌,层峦叠嶂的高楼大厦溢出五光十色的流彩,汇聚在一起,让整个香港笼罩在一片灿烂的金色光影中。
  “真漂亮!”我面对眼前的景色由衷地感叹道。
  裴格点点头:“是啊,我每次来都喜欢到这里看看。小小的弹丸之地,竟然能汇聚这么大的能量,真是让人心生感慨。”
  白天的香港热浪滚滚,夜晚站在山顶上,却被山风吹得有了少许的寒意。裴格似乎察觉到了这点,伸手揽住了我的腰,我很自然地靠进了他的怀里,继续眺望着美丽的夜景。
  “看那些霓虹灯,”我用手指着矗立在远处的大厦顶部的各种品牌标志,“这可真是最好的广告啊,凡是在这个地方站过的人都一定会记得它们的。”
  裴格笑道:“我发现你对广告真的很痴迷,都有点三句话不离本行的意思了。不过我真的挺羡慕你的,可以做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我对这点就一直很遗憾,因为我其实根本就不喜欢做金融,我更喜欢做美术和设计,从小就想当个画家或者设计师,可惜长大以后还是没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选择。”
  “没办法啊,谁让你爸爸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一定希望你将来子承父业。不过我倒不是从小就想做广告这行的,我小时候好像就光知道傻玩儿了,什么想法都没有。但是我一直都特别喜欢看广告,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裴格低下头认真地看我。
  “因为广告展现给人们的,总是生活中最美好、最理想化的一面。在广告里,任何烦恼都是可以解决的,生活总是充满阳光和希望的,永远是让你开心,不会让你觉得沉重。我这个人就只喜欢美好的事物,活得一点儿都不深刻,对于生活的阴暗面宁可选择忽略,所以看广告是最能让我满足的了。”
  “人本来就没必要非得活得多深刻,开心就好。”裴格扶着我的肩膀让我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一双明亮的眼睛温柔地凝视着我,“知道吗kitty?其实你自己本身就很美好啊,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一个特别有个性的女孩子,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吸引力,第一次见面就……让我心动了。”
  我的心跳骤然加快,像被施了咒语般一动不动地望着裴格,感觉那双眼睛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我的唇便触到了裴格薄而柔软的嘴唇。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将双唇微微开启,一股清凉的薄荷味儿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这个凉丝丝的吻只是浅尝辄止,裴格很快便抬起了头,将我拥进了怀里,喃喃地在我耳边说道:“Kitty,I……likeyousomuch!”
  尽管英文水平不高,我还是能够分得清楚like和love的区别——唉,like就like吧,我自己又何尝敢现在就说出love这个字眼?要是裴格先说了,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所以,倒不如,就这样沉默地彼此相拥吧!
  坐着倾斜的轨道缆车下了山,又去了兰桂坊喝酒直到凌晨,也不知道是夜里几点,我和裴格终于带着微醺的醉意一路笑闹着回到了酒店。一踏进房间,我的酒立刻醒了一半,条件反射般地浑身紧绷起来。裴格倒是颇为自然地抱住我亲了一下,在我耳边低声说道:“我去洗个澡!”
  “唔……好!”我慌乱地点了点头。
  裴格进了浴室,我却像没头苍蝇似地在屋里转来转去,拿起这样又放下那样,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没过多长时间,裴格就裹着浴巾出来了,赤裸的上半身似乎还挺健壮,可惜我实在不好意思正眼多看。
  “你也去洗吧宝贝儿!”裴格催促道。
  “哦……”我含糊地应了一声,抓起出发前就已经准备好的袋子跑进了浴室。
  在浴室里我足足磨蹭了一个小时,先是无比精心地清洗了身上每一寸肌肤,然后用剃刀把小腿和腋窝都仔细地刮了一遍,接下来遵照小乔的叮嘱重新喷香水、换上了新买的内衣和睡裙。红色的bra和内裤在紫红色的薄纱里若隐若现,我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性感倒确实是性感了,只是不好意思就这样走出去。
  可是,也总不能仍然穿戴整齐地出去吧?还是豁出去算了——我一咬牙一闭眼,伸手拧开了浴室的门,听天由命地迈出了第一步……
  房间里只亮着壁灯,裴格正安静地靠在床头等着我,看到我的时候脸上浮现出一丝欣赏的神色。我犹犹豫豫地在离床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不知道该继续前进还是后退。裴格冲我温柔地笑了,把被子掀开一角,示意我上去。
  我小心翼翼地蹭到了床边,刚一躺下就赶紧扯过被子把自己的身体藏了起来。空调的冷气让我起了一层小鸡皮疙瘩,在被子里还止不住瑟瑟地发抖。
  裴格翻了个身,用手撑着头注视了我一会儿,然后俯下身来开始轻轻地亲吻我的发鬓,一只手轻抚着我的肩头,慢慢地一路向下,滑到腰间时猛一用力,我便整个人滚进了他的怀抱里。
  我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身体赤裸的部分紧贴着裴格光滑而滚烫的肌肤,心里不停地叨念着:要开始了,这下真的要开始了!
  亲吻雨点般地落在我的脸颊和脖颈上,最后又是四片嘴唇纠缠在了一起。这个吻显然要比在山顶的那次来得热烈得多,但我的注意力却全都集中在裴格的右手上,随着那只手的四处游走而越来越惶恐不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也越来越多:该不该让他关灯呢……如果他一会儿不主动戴套该怎么办……第一次到底会有多疼……小乔给的润滑剂到底要不要用……
  胡思乱想间,裴格又翻了个身,结结实实地将我压在了身下,男人沉甸甸的体重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那只一直没有安分过的右手已经游走到了穿在睡衣里面的文胸四周,并渐渐转移到了背后的搭扣上。一阵微微的紧绷之后,松弛感骤然而至,我知道那几个小挂钩已经全部被打开。都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只好放弃了所有的想法,被动地等着事态继续向下发展。
  就在我这样等待的时候,我却感到裴格的动作似乎在渐渐地慢下来,最后竟停止了。
  难道是太过紧张产生的错觉?我疑惑地睁开眼睛,裴格气喘吁吁地趴在我身上一动不动,脸深埋在我的肩头。我没办法开口问他什么,只是用手臂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腰,发现他的背上满是又湿又粘的汗水。
  过了好半天,裴格的呼吸才渐渐地平缓了下来,动作有些迟缓地翻身坐起,伸手熄灭了壁灯,又躺下来帮我盖好了被子,最后只简单地说了一句:“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呢!”
  就像一个人狠下心来倾其所有地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大餐,想要招待的客人却只闻了闻便走掉了,留下主人独自空对着一桌菜肴发呆——那种失落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更糟糕的是满肚子的郁闷和疑问连说都说不出来,也只能是同样简单地向裴格道了一声“晚安”。
  我能说什么呢?难道质问裴格你为什么不跟我做爱?我们毕竟还只是一对没结婚的男女啊,互相之间根本就没有这种义务,我又凭什么对此表示不满呢?甚至从某个角度来看,这还可以解释为是他爱护我的表现,虽然我本能地知道绝对不是这么回事。
  整整一夜,我闭着眼睛假装熟睡,耳畔却一直清晰地听到裴格辗转反侧的声音。我不知道裴格在想什么,但我知道我们之间一定有些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我翻来覆去地回忆着上床后的全部经过,怎么也想不出究竟哪个环节可能出了问题。
  我应该为此感到难过吗?虽然林莽莽解开了我深藏多年的心结,但我仍然不能完全明白性到底意味着什么、到底有多重要,甚至心里对它依然残留着一些恐惧。所以我真的无法说清今晚这个意料之外的状况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全部的感觉,只有茫然而已……

  第25章
  清晨起床后,我和裴格除了每人多了两个黑眼圈外,其他一切都显得无比正常。在酒店吃过早茶后,我们按照原定计划去了迪斯尼乐园。
  正赶上周末,去公园游玩的人很多,等候迪斯尼专线列车的时候,站台上的游客们一个个看上去全都喜气洋洋。等到梦幻般的蓝色列车缓缓驶进站台时,我们就更是完全被热烈欢快的气氛所包围了。裴格尽管温柔体贴依旧,但一路上明显话不是很多,为了不至于冷场我只好故作兴奋状,喋喋不休地指点议论着周围的一切,无论是看到米老鼠头形状的车窗或扶手还是车内陈设的迪斯尼玩偶全都要叽叽喳喳地雀跃一番,活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傻妞。
  进了公园,真的仿佛置身于童话世界,满眼所见都是漂亮可爱的欧式小建筑和卡通人物。我们在美国小镇广场的纪念品商店里买了些迪士尼公仔,排队玩儿了几个小游戏,然后便按照预约好的时间坐上了“飞越太空山”的探险车。这大概是迪斯尼乐园里最刺激的一个项目了,但对于我和裴格来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和四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只是刚好替我们掩盖掉了一些尴尬,我们在璀璨的人造星幕下、在极速的盘旋升腾下坠中,沉默地各怀心事……
  玩儿过太空飞车,去海盗区的时候,看到一个替游客占卜的吉普赛女郎,虽然明知只是哄人开心的把戏,还是硬拉了裴格过去玩儿,也许……只为了图个吉利吧。
  我和裴格分坐在女郎的两侧,女郎和蔼地问我想要知道什么。我看了裴格一眼,说那就算算感情的事吧。女郎拉过我的右手看了看,在我掌心中吹了一口气,然后像是突然晕过去般砰地一声倒在了桌面上,口中却还在念念有词。抬起头来的时候,女郎笑着告诉我:“放心吧,你会和自己喜欢的人幸福地在一起的!”
  我又抬眼去看裴格,裴格只是对我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转眼间就到了中午,在公园里的餐厅吃饭吃到一半,裴格忽然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后有些抱歉地对我说道:“真是不好意思,公司临时出了点急事,我们可能得把明天回去的机票改签到今晚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急忙表态,“正事要紧,香港反正有的是机会来,再说我这两天也玩儿得够开心了。”
  裴格点点头,已经开始按起了手机上的键盘:“那我现在给航空公司打个电话。”
  也好,这样也好!或许这正是我所期望的结局。否则,我又该如何去面对今晚两个人的相处呢?
  晚上10点多,飞机在北京准时降落。天气依然燥热难当,汽车行驶在夜晚的机场高速路上倒是畅通无阻,只是车内的两个人似乎越来越找不到什么话可讲。
  所幸车很快开到了我家楼下,裴格帮我把箱子取了下来,我简单地向他道了声再见,便拖着箱子向楼里走去。没走出几步,听到裴格在身后叫我。
  我怀着一丝说不清楚的期待停下脚步回过头去,裴格却只是用很平淡的口吻告诉我:“Kitty,最近有些紧急的事情要处理,可能这几天……不能来接你了……”
  “好!”我异常干脆地点了点头,转身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楼门。
  上楼后敲了半天门,老妈才睡眼惺忪地把门打开了:“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不是明天下午的飞机吗?”
  “同事有点儿急事,提前回来了。”我疲惫地换了鞋走进屋里。
  老妈打着哈欠告诉我:“昨天林莽莽来过,也没说找你什么事儿,待了一会儿就走了。”
  “哦!”我无所谓地应了一句,觉得自己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了,于是脱掉衣服直接栽倒在床上蒙头大睡。

  第26章
  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了,老爸老妈都不在家,不知道去了哪里。我懒洋洋地起身,磨磨蹭蹭地梳洗完毕,百无聊赖地踱到了阳台上。
  北京还是那个样——虽然是晴天,空气看起来却总是雾蒙蒙的,湿热的感觉恼人地粘滞在肌肤上,呼吸一憋闷,心里就越发显得空空荡荡。几栋乏善可陈的灰楼亘古不变地戳在眼前,让人提不起一丝精神。
  正在发呆,忽然听见楼下传来小孩的笑声,低头望去,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一手拽着妈妈的衣角,一手指着我家的阳台,似乎想指给她妈妈看什么。那妈妈却不大想理会,用力扯着小姑娘继续向前走,小姑娘边走边心有不甘地扭着脖子朝我家看。
  她这是看见什么了?我疑惑地在阳台上四处张望了一番,也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过了一会儿,楼下又来了两个十几岁的男孩,也一起仰着头对着我家的阳台指指点点个不停,忽然看到站在阳台上的我,又一溜烟地笑着跑开了。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我按捺不住好奇心跑下了楼,站到刚才那几个小孩待过的地方,抬头向自家阳台望去,差点儿惊呼出声。
  一条结实而柔软的绳梯从我家阳台的侧面垂挂下来,笔直地垂进了楼下林莽莽的阳台里。我忽然想起了林莽莽曾经说过的话:“今天先用气球意思意思,下次直接架梯子,你下来或者我上去,多么古典浪漫的爱情桥段啊!”
  想不到他竟然真的……
  绳梯摇摇荡荡地悬挂在两个阳台之间,就像是一个邀请的手势。原来被人需要,也可以是这么美好的一件事——我心里一疼,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怕林莽莽会突然出来看到我,我匆匆忙忙地进了楼向楼上跑去。
  回到家里,我再次到阳台上查看,在阳台右侧靠近地面的地方看到那架绳梯用两个铁扣扣在栏杆上。原来我和裴格在香港的时候,林莽莽来找我,就是为了安这个的,也不知那时的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呢?
  我又坐在阳台的角落里无声地哭了一会儿,说不清自己究竟为什么这样难过。
  门外传来钥匙响动的声音,应该是老爸老妈回来了。我赶紧抹掉眼泪,把栏杆上的铁扣解开,将绳梯整个拽了上来,藏到了我的衣柜深处。
  心里还是空得厉害,我抓起电话拨了小乔的号码。
  下午,我像个游魂似地飘进了小乔家中,无精打采地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手里拿着一瓶喝了一半的可乐,吸管已经被我咬得面目全非。
  小乔诧异而又略带些不屑地看着我:“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还在哀悼您刚刚失去的童贞哪?”
  “哀悼个屁呀!”我郁闷地说,“目前它还好好地跟我这儿留着哪!”
  “什么?”小乔几乎跳了起来,“裴格居然没跟你……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想不到这年头还真有这种正人君子啊?简直不可思议!”
  “我可不觉得这是什么正人君子的问题,要真那样何必睡一起啊?直接开两间房不就完了?”
  小乔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说,都睡到一张床上了,他都没碰你?就那么井水不犯河水地过了一夜?”
  “碰倒是碰了,就是进行到一半突然就停了下来,然后也什么解释都没有,就这样各睡各的了。我实在想不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小乔也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保证你没有任何破坏情调的举动吗?”
  “靠,我已经小心得不能再小心了,恨不得连每条牙缝都清了三遍,还要怎么样啊?要这样儿他都还能挑出毛病来,那我以后也没法儿伺候他,我总不能天天晚上都把自己弄得跟刚褪完毛儿的鸭子一样干净吧?”
  小乔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要这么说的话,应该也不是为这个,再说我觉得他也不像是那种有严重洁癖的人。现在坐怀不乱的原因排除了、兴致被破坏的原因也排除了,那……说得过去的原因,也就只剩下一个了……”
  “什么?”我眼巴巴地望着小乔,心里忽然有点儿紧张。
  小乔犹豫了一下:“不过,这个原因,咱们必须得慎重一点儿,可不能随便乱说。大猫儿,你们那天晚上亲热的时候,你有没有感觉到……裴格的身体……发生过什么变化?”
  “嗯……”我皱起眉头努力回忆着,“出了好多汗、呼吸很重、心跳很快……”
  “哎呀,这些都没用的!”小乔不耐烦地打断了我,“我是说最关键的地方,就是那个……不起变化安全套就戴不上去的地方。”
  我恍然大悟,认真地想了想:“我不是很确定,但好像确实没感觉出来。”
  “这就是了!”小乔两手一摊,“你们当时衣服穿得很少吧?抱在一起时贴得很紧吧?如果正常的话你怎么可能感觉不到这个呢?女人应该对男人的这种变化是很敏感的,感觉不到只能说明根本就没有变化,这就是问题之所在。”
  “你的意思是……”
  小乔用充满怜悯的眼神看着我:“我的意思是,你那位帅哥,很可能心有余而力不足。不用我说得更明白了吧?”
  小乔的话让我浑身上下涌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整个人陷入了一团极不真实的混沌状态,身心先是轻飘飘地上浮然后又沉沉下坠,除了异样的空虚和怅惘之外,竟然还有一阵莫名的轻松。其实小乔的这个解释倒是我最乐于接受的一种,虽然听上去有些残酷,但至少不是因为我自己过于差劲的缘故,这样自尊心还不至于太受伤害。
  “要真是这样,这事儿可够讽刺的!”我自嘲地对小乔笑道,“以前我老怀疑裴格有问题,左考察右考察也考察不出来。好不容易打消一切疑虑,下定决心把自己交给他了,结果,得,跟这儿等着我呢!不过,你这个说法倒是相当完美地解释了一切——为什么裴格又帅又有钱还居然需要相亲、为什么他会选中一个各方面都如此一般的女朋友、为什么他妈第一次见我就对我那么热情,这些问题全都找到答案了。可是他干吗要急着自爆其短呢?完全可以一直瞒我到结婚啊!”
  小乔想了想:“这也不奇怪啊,要是一直瞒着你,万一婚后你发现了闹着要离婚怎么办?他们那种家庭哪儿能丢得起这个面子?所以还不如索性早点儿让你知道,你要是不乐意他们也好再找别人,反正以他们家这种条件,总会有人明知道有问题也愿意嫁进去的。”
  我躺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过了很长时间才小声地问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小乔斩钉截铁地说道:“这还有什么怎么办的?要真是这样,当然只能分手了!我知道裴格除了这点哪儿都没的挑,而且嫁到他们家你这辈子也没什么可操心的了,可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就年纪轻轻守活寡啊。虽说咱们做女人的都希望找个条件好点儿的,能踏踏实实有个依靠,但也不至于要做这么大牺牲吧?再说你这人我也了解,让你结婚以后出去打野食找平衡估计你也干不出来,可要老憋着不把你憋出毛病来才怪了,别以为性和爱能分得开,那方面不行你们俩感情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估计裴格过两天还得再找你谈一次,他肯定会跟你摊牌的,要真的是这么回事,你就狠狠心算了吧!我也知道放弃了挺可惜的,但咱们不是还能再找嘛,就算找不到裴格这样的了,退而求其次总可以吧?你说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烦躁地把沙发靠垫捂在了脸上,不想再说一句话。

  第27章
  不管心情多么恶劣,星期一还是得强打精神去上班。星期五已经装病溜了一天,星期一再不去,我的试用期恐怕就可以到此为止了。只祈祷这一天不要事情太多,能让我平平静静地混过去就好。
  偏偏天不遂人愿,刚到公司没一会儿,穆明就把我叫进了办公室。
  进屋的时候我敏感地察觉到,穆明的脸色不太好,看我的眼神也略带异样。我隐隐地感到事情有些不妙,果然,我刚一坐下穆明就开始发作了。
  “Kitty,你上个星期是不是跟贺总单独见面谈过什么?”
  穆明的语气颇有些生硬,让我一下想起了去香港之前跟贺总在咖啡厅的那次偶遇,还有后来碰到的那两个同事——不会真的有什么流言传到穆明耳朵里让她误会了吧?我急忙解释道:“是见过一次,但就是在楼下咖啡厅偶然碰到的,不是我们特意约了要见面。”
  穆明摆了摆手:“我不是跟你说这个,没人规定你不可以单独见客户,但在你给客户提出任何重要的建议之前,能不能先跟公司沟通一下?”
  我愣了一下:“什么建议?”
  “是不是你跟贺总说,让他在七夕的时候办个主题晚会的?”
  “是啊!”我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了!你知不知道现在离七夕还有多长时间?不到一个月!贺总听了你的建议,立刻就跑到公司来要求把这个活动做起来。你也知道,这种事又不归我们创意部管,是专门由活动部负责的,他们那边最近正赶着给好几家客户做活动,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突然又冒出来这么个事,时间又这么紧,贺总还口口声声说就是咱们公司的人提出来的,想法还很成熟了,这让人家活动部那边多被动啊!组织一个晚会不是那么简单的,有方方面面的细节需要考虑,执行起来更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具体问题,你以为是随口说说就能搞定的吗?”
  我冷汗涔涔而下:“穆姐,我当时真没考虑那么多,就是给贺总随便出个主意而已。”
  “随便出个主意?你在公司也干这么多年了,还不了解广告公司的性质吗?从很大程度上讲,广告公司就是靠给客户出主意赚钱的,任何跟客户的市场推广有关的点子,都涉及到公司的业务,你怎么可以这么不慎重、这么不考虑正常的流程?搞得活动部那边一大早就跑过来跟我发脾气,你让我怎么跟人家交代?”
  我终于明白了穆明这么生气的原因,内疚道:“对不起,确实是我太轻率了。要不然,我去跟贺总解释一下,让他再重新考虑活动的安排?”
  “那倒不必了,贺总搞这个活动的意愿很强烈,得罪客户的事我看还是免了吧。”穆明的脸色略有缓和,“不过活动部那边已经跟公司协调过了,谁惹出来的事情谁收场,既然贺总说你想法很成熟,这个活动的策划案就由你亲自来写,写好后交给活动部去具体执行,整个过程你都要随时配合他们。”
  “什么?可是我……我从来都没做过这种东西啊……”我急得说话都开始结巴起来。
  穆明摊了下手表示爱莫能助:“没办法,你必须得对自己的言行负责。另外,我得提醒你一下,活动的实际准备也是需要很长时间的,你的方案最晚不能拖过这个星期,否则就肯定来不及了。”
  我如遭雷击般垂头丧气地走出了穆明的办公室,感觉就像凭空飞来了一座大山,咣当一声压在了我头顶上,整个人摇摇欲坠地皱巴成了一团,眼看就要扑倒在尘土里去了。
  晚上,老爸老妈出去遛弯了,我独自闷在家中,对着电脑上一片空白的word文档,正憋得满肚子是火,林莽莽忽然不知死活地闯上门来,一见到我就劈头盖脸地质问道:“你把我的绳梯弄哪儿去了?”
  “扔了!”我没好气地回答,“难道你还指望我留着它不成?街坊四邻看见像什么样子啊!”
  “那有什么的,方圆百里之内谁不知道咱俩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儿啊?”
  “谁跟你是一对儿?我可是已经跟裴格去过香港了,你该不会认为我们俩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吧?我都已经是别人的人了,你怎么还不死心?”我故意发狠般地说着这些话,也不知道是想伤害林莽莽还是想伤害我自己。
  林莽莽却满不在乎地笑道:“我可没那么脆弱,你是谁的人也不是凭上一次床就能决定的。对了,必须强调一下,我觉得你们俩之间只能算是上床,不能算是做爱。”
  “林莽莽,你以为你是谁啊?”我终于怒不可遏地爆发了,“你凭什么认为我和裴格之间就没有爱?你以为我16岁的时候喜欢过你,你就有权利对我现在的感情毫无根据地品头论足吗?你能不能不那么自以为是?看看你这副自作聪明的嘴脸,真是让人厌恶透顶!”
  林莽莽一副受到了惊讶的表情:“哟哟,干吗呀?开个玩笑也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儿?一般性生活不和谐的人才这么容易暴躁呢!”
  “你……”我气得胸口一阵疼痛,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林莽莽这下真的慌了,赶紧扶我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连声安抚道:“别哭别哭,千万别哭。都是我错了还不行吗?你性生活特和谐,和谐社会全指望你当楷模呢!”
  我又被逗得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眼泪却流得越发汹涌了。反正形象已经很差了,也用不着再顾忌什么,我索性把气全都撒到了林莽莽身上,抽抽搭搭地抱怨道:“都是你那次非拉着我说什么性是一种时尚,害得我一时兴起给客户出主意说搞个主题晚会,结果好心倒给自己惹了一身麻烦。现在公司非让我自己写活动的策划案,我哪儿写过这种东西啊?连怎么下笔都不知道!本来就够闹心的了,你又跑来给人添堵,把我气死你就称心如意了吧?”
  林莽莽笑道:“敢情就为这啊?我还当多大的事儿呢!不就是策划案吗,这有什么难写的?无非就是把你对整个活动的想法用文字表述出来而已,其实跟咱们小时候写作文也差不了太多,时间、地点、人物、经过,全都写清楚了不就行了?”
  “就这么简单?”我擦干眼泪怀疑地看着林莽莽,“我在网上看别人写的活动策划案的稿子,都洋洋洒洒好几大篇纸呢!”
  “写得再长,基本的骨架也离不开这几样,剩下就是添枝加叶的事了。所以咱们得先列个提纲出来,我说你写啊:首先套话还是要有的,先得声明一下活动的主题和意义;然后就是什么时间举行、在哪里举行、参加的人员有哪些;接下来,活动的内容都有什么、具体的流程是怎么样的、计划邀请哪些媒体进行采访报道;最后,大致写一下活动的费用预算——就是这样了,easy吧?”
  我点了点头:“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感觉心里有点儿底了,不过,好多具体问题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落实啊。比如说,活动到底要在什么地方举行才好呢?”
  “这个你不能问我,你得跟客户去沟通啊,他们要是愿意出个千八百万的,在人民大会堂办也没问题;要是就愿意出几千块钱,那让他们把钱给我,就在我家里办得了!”
  “呸,你想得倒美!”
  “所以说啊,你得看他们愿意在这个活动上投入多少钱、想做成什么样的规模、要面对什么样的人群,都搞清楚了才能出具体的方案。”林莽莽鼓励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一步一步来吧,你没问题的小同志!”
  第二天,我约了贺总见面,按照林莽莽帮我列出来的提纲跟贺总进行了详细的交谈。下班后林莽莽开着“东风破”带我满北京城转悠,四处寻找合适的活动场地,回到家再一点儿一点儿地商讨活动的各项内容。林莽莽的点子天马行空、层出不穷,虽然基本上都比较歪,但是稍加校正之后,就使这个策划案显得越来越精彩了。
  因为晚会计划和网站合办,林莽莽建议前期就要在网上做好铺垫和宣传。
  “要不然到时候都没人来参加,活动设计得再好也没用啊!”
  “这个自然,我们到时候肯定会在网上通知的。”
  “光通知还不够,要充分利用网络的特点来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得让不能来参加的人都对这个晚会感兴趣,那才是最佳效果。所以最好能提前开展一些让网友们都能参与进来的热身活动。”
  “比如什么样的活动呢?”
  “比如,搞个安全套知识竞赛怎么样?”
  “安全套能有多少知识?”我不屑道,“总不至于考人家该戴在哪里这种问题吧?放心好了,只要能学会上网的人,都不会认为安全套是戴在手指头上用的!”
  林莽莽笑了一声:“你这么有信心,那我先来考考你?”
  “好啊!”
  “安全套的有效避孕率是多少?”
  “呃……这个……不是百分之百吗?”
  “当然不是了!记住了,安全套的避孕可靠性只有92%,也就是说100个使用避孕套的人里,还是有8个有可能会怀孕的,希望你不至于那么幸运地中奖!下一题:大、中、小号的安全套直径分别是多少?”
  我摇摇头:“不知道!”
  “那安全套前端的贮精囊长度是多少?”
  “更不知道了!”
  林莽莽摊了下手:“看看,什么都不知道还敢说没的可考,这下知道什么叫学问了吧!”
  于是,在林莽莽的怂恿之下,我们连夜出了一份有关安全套知识的考卷:
  第一部分:选择题
  1、安全套是由什么材料制成的?
  A.塑料
  B.硅胶
  C.乳胶
  D.虫胶
  2、特小号安全套开口部的直径为?
  A.27毫米
  B.29毫米
  C.31毫米
  D.33毫米
  3、最薄的安全套厚度为?
  A.0.01毫米
  B.0.02毫米
  C.0.03毫米
  D.0.04毫米
  第二部分:判断题
  1.使用安全套可以完全避免性病的传播感染。
  2.使用安全套有益于降低妇科疾病的发病率。
  3.出厂一到两年的安全套比刚出厂的安全套质量好。
  第三部分:问答题
  1.如何从外包装图案上来区分优质安全套和劣质安全套?
  2.什么叫做双保险安全套?
  3.说出安全套在性生活之外的其他用途。
  (答案见书后附录)
  星期四晚上,楼里很不凑巧地停了电。我和林莽莽坐在闷热的屋子里,摇着扇子、汗流浃背地对着笔记本电脑边讨论边写,终于,在眼看马上就要耗光的时候,我在策划案上打完了最后一个字,用鼠标点下了保存键。
  “万岁!”我兴奋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林莽莽举起右手想要和我击掌,我却顾不得满身是汗,忘乎所以地扑到了他身上。林莽莽似乎愣了一下,但随即就用两条有力的胳膊将我拥紧了。
  笔记本电脑“嘀嘀”地响了两声后自动关了机,屋里只剩下一星闪烁的烛火,我和林莽莽静静地拥抱在一起,能感觉到彼此沉重的心跳。林莽莽身上特有的味道混合着汗味扑进鼻子里,虽说不上好闻,却因为带着强烈的男性气息而让我有些意乱情迷。
  桌上的手机恰在此时响了起来,林莽莽条件反射般地松开了我,我拿过手机看了一眼,居然是已经好几天没有联系过的裴格——这些日子一心扑在策划案上,竟没太留意到他的毫无音信。有点儿做贼心虚似的,我瞟了林莽莽一眼,就拿着手机躲到阳台上去接了。
  裴格的声音依然那么温柔而富有磁性:“Kitty,明天有空吗?能不能见个面?”
  我踌躇了一下:“那……好啊,下班以后吧!”
  “好,我去接你,明天见!”
  挂掉电话走回屋里,发现林莽莽已经离开了,只剩下桌上那支蜡烛还在摇曳不定地燃烧着,微弱的光芒反倒将黑洞洞的四周衬得一片凄清。我站在阳台门边发了一会儿呆,电却突然来了,骤然亮起的灯光晃得我一阵晕眩。

  第28章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我特意找了个机会,告诉穆明我的策划案已经做完了,穆明只是淡淡地表示她知道了。
  当然,这很正常,给企业策划活动并不属于穆明的工作范畴,她实在没有必要对此表示出过分的关心。但我私下里却很希望她能提出看看我写的策划案,因为在内心深处我对自己的这个工作成果还是颇为得意的,所以特别希望穆明也一样能觉得好。也许我对穆明是有些太过崇拜了,自打进了创意部,我就像一个等着老师表扬的小学生一样,渴望自己的每一点成绩、每一个进步都能得到穆明的肯定。我知道这很幼稚,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这种念头,遗憾的是穆明恐怕没有那么多闲工夫来配合我。
  不过没关系,七夕的活动贺总是一定会邀请穆明参加的,到时候她就会知道我策划得有多么出色了!我想象着穆明赞叹的表情、鼓励的话语,心中窃喜不已。
  中午趁办公室里没有别人在,我偷偷地给小乔打了个电话,告知她裴格约我晚上见面的事。
  小乔不无得意地说:“怎么样?我就知道他会再找你谈的,但之前肯定会先晾你几天,这就叫策略!你可千万不能心软,一旦他把实质问题说出来,你就一定要快刀斩乱麻、毫不犹豫地跟他分手。这种事儿没商量,不能婆婆妈妈拖来拖去的,你可不许那么没志气,听见没有?”
  “好吧……”我挂掉电话,苦恼地趴在桌子上一圈一圈地转着手中的笔——在理智上我知道小乔全都是为我好,但在感情上我却真的不舍得就这么跟裴格分开。曾经我那么努力地让自己去信任他、接受他,也在这个过程中付出了我的勇气和决心,这一切难道随随便便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吗?
  说不定实际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呢?可凡事都要做最坏打算不是吗?好吧,假使说我真的跟裴格分手了,那么接下来又该如何?都说曾经沧海难为水,有过了裴格这样的男朋友,我会不会控制不住地拿以后遇到的所有男人都来跟他比较?那样的话我还能再看上谁呢?林莽莽吗?不不不,绝不可能,这太可笑了!虽然昨天晚上我情不自禁地抱了他,但那只是因为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互相之间无所顾忌而已。当然,也可能有一点点特殊的感情因素,但我太清楚地知道,林莽莽他绝对不是一个合适的谈婚论嫁对象,我也绝对不可能对他动那种念头!
  “啊!乱死了!”我痛苦地揉了揉脑袋,决定什么都不去想了——就照小乔说的办吧,分手吧!什么裴格、林莽莽统统见鬼去,老娘谁都不要,就一个人过也挺好!
  想到这儿,我豪情万丈地站起身,噔噔瞪地跑下楼吃饭去了。
  可是到了傍晚,当我在公司楼下拉开裴格的车门,看到那张英俊而略带憔悴的脸时,所有的豪气登时烟消云散,心里忍不住一阵接一阵地疼痛起来——这样的男人,就是天天放在眼前看着也是一种享受啊!
  裴格对我浅浅地笑着,笑意中掺杂着一丝忧伤的神气,这神情让我无法相信他真是如小乔所说,是出于某种策略而刻意地谋划着与我的疏远和重新见面,我宁愿相信在失去联系的这段日子里,他受的煎熬甚至比我还要更多些。
  一路上东一句西一句地扯着闲话,就像以往每次约会时一样,只是我更加努力地想要把每句话都深深记在心里——说不定,这就是最后一次了呢……
  裴格带我去了一家日本料理,安安静静的日式小包厢,两杯清茶和几样雅致的小菜,两个人在榻榻米上相对而坐,这样的气氛最适合谈一些私密的伤心事。既然已经有了这么适宜的环境,不如,就索性开始吧!
  我捧起桌上的茶杯浅啜了一口,用尽可能平和的语调问道:“今天约我出来,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裴格点了点头:“有些话,其实在香港的时候就应该跟你谈的,但我那天实在没有心情,非常抱歉……”
  我不动声色地说:“没关系,现在讲也一样!”
  裴格垂下眼睑,眉头微蹩,浓重的忧伤从眉心处弥漫开来,还未开口,已经让我的心软成了一滩泥。
  “Kitty,在香港的时候,有些事让你很扫兴吧?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我知道!”我不自然地笑了笑,“扫兴倒也谈不上,只是……有点儿意外罢了。我也一直想问问你,是……因为我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不是,你千万别那么想!”裴格急忙摇头,“都是我的问题,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才好……”
  我静静地看着裴格,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料到这个答案注定是凶多吉少。
  “这个问题,其实和你交往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只不过我曾经努力了很长时间想要克服它,跟你认识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已经好起来了,直到我们去香港的时候,才发现还是没有……我并不是开始就有意要欺骗你的,这一点,希望你不要怪我。也许说出来会让你很难接受,但是今天无论如何也得给你一个交代,说清楚之后,我可以接受你的任何决定。”
  我依然保持着沉默,裴格停顿了好半天之后,才艰难地说道:“你知道,其实……我……我是……”
  才说了这么几个字,裴格已经脸涨得通红,口齿也变得结结巴巴、含混不清,自从认识他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如此狼狈不堪,一直那么风度翩翩的成熟男人,忽然就变成了一个不知所措的大男孩,而这却勾起了我以前从未体验过的母性的柔情。那一瞬间我只想不计一切代价地保护和安慰面前这个窘迫万分的孩子,我不忍心让任何有损男人尊严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于是我果断地伸出手去,轻轻地挡住了那张好看的嘴。
  “别说了,我都知道!”
  “你知道?”裴格睁大眼睛疑惑地看着我。
  我木讷地缩回手,低下了头:“是的,已经有人对我解释过了,我都明白的,不想听你亲口再说一遍。”
  “哦……”裴格的头也无力地垂了下去,沉默良久后喃喃地说道:“对不起,我想……我一定伤了你的心了!”
  我摇摇头:“没有,其实我能理解,真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能怪你!”
  “谢谢你!”裴格满怀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又小声地问道:“可是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我的内心剧烈地斗争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最后,我只能选择了一种既态度模糊但又确实是真话的方式告诉裴格:“我……不想就这样离开你。”
  裴格汗湿而微凉的手伸过来握住了我的手:“那么,Kitty,咱们结婚吧!”
  我惊讶地抬起头来,脑子里嗡嗡作响,渐渐变成了一片空白,整个世界都退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只剩下裴格湖水一般的眸子,盈满了诚恳的期待,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两秒钟后,我永远永远也无法说清为什么,只是分明看见那两潭湖水中倒映出的满面惊骇的女孩,居然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29章
  “你疯了吗?”
  小乔接到我在回家路上打过去的电话,顾不得天色已晚,火速地赶到我家楼下堵住了我。我刚一出现在楼门口,小乔就从暗处跳出来冲到我面前大吼大叫,唾沫星子直喷了我一脸。
  “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呀?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分手、分手,你舍不得分也就算了,怎么居然能答应把自己嫁出去?你……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啊你!”
  “冷静点儿,冷静点儿!”我一边安抚着小乔一边四下张望了一圈,还好附近没有太多的人,“你别急呀,事情也不至于那么严重……”
  “这还不严重?”小乔又咆哮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呀?他都亲口对你承认他有问题了你怎么还这么不清醒?你还真是就看中他们家的条件啦?”
  “看你说的,我是那种人吗?我就是觉得……裴格也挺可怜的,这又不是他的错。”
  “不是他的错但也不是你的错呀!他们这种家庭不愁找不到媳妇的,用不着非得你去做牺牲!你总不能光是出于同情就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吧!”
  “可是……”我嗫嚅道,“我觉得我们俩之间还是有感情的,也不全是同情的原因……你想,这就好比,我们俩本来热恋着,突然他得了绝症或是出车祸残疾了,我难道就二话不说撇下他一个人?这……不太合适吧?”
  “那怎么能一样,你们俩是热恋吗?你们俩是相亲好不好!什么叫相亲?就是条件合适才在一起,不合适就算了,谁也不欠谁的。而且你说的生病啊、车祸啊那都是意外,他这是纯属故意隐瞒,摆明了给你下套你还非要往里钻?”
  “可我总觉得不是这样的,我看他不像是故意要骗我。今天他也说了,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好了的。”
  “他说什么你就信啊?我真是没法儿夸你!”小乔白了我一眼,“好吧,就算他没骗你,那你也得为自己的未来考虑考虑吧?你就真甘心守着这么个……这么个人过一辈子?”
  “那也……没什么吧,我二十多年没有过这种事,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吗?所以……我觉得……也不一定就真的那么重要吧?”
  小乔抓狂道:“你觉得、你觉得!你简直就是幼稚啊你!你试都没试过怎么就知道不重要了?哪个正常人会觉得这个不重要的?”
  我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小乔也揣着手气鼓鼓地站在那儿一言不发。正僵持间,林莽莽晃晃悠悠地出现在楼门口,好奇地看看我又看看小乔,吹了声口哨问道:“你们俩黑更半夜地不回家,跟这儿戳着练什么功呢?”
  “你问她吧!”小乔没好气地冲我扬了扬了下巴,“这位,刚刚决定把自己嫁出去啦!”
  林莽莽迅速地看向我,我尴尬地与他四目相对,似乎看到他的眼睛里掠过了一抹受伤的神色,刺得我的心也尖锐地痛楚起来。但几乎是立刻地,林莽莽便摆出了满不在乎的神气,若无其事地笑道:“是吗,那恭喜了啊!小乔,人家要嫁人你跟着急什么?”
  “你不知道,她那个男朋友……”
  “小乔!”我坚决地打断了小乔的话,“别说了,不管怎么样,我反正已经决定了,就这样吧!”
  “得,你们俩说你们的私房话,我就不跟着掺和了!”林莽莽冲我们摆摆手,吊儿郎当地摇晃着膀子走上楼去了。
  小乔像斗败的公鸡一样蔫了下来,耷拉着脑袋在我面前来回来去走了半天,终于停下来叹了口气:“算了,谁让你是我姐们儿呢!你死活认准了的事儿,就算再荒唐我也只能支持你。”
  我有些感动地看了小乔一眼:“谢谢啊,你也知道,我这人打小就死心眼儿!”
  “哼,还算你有点儿自知之明。不过,支持归支持,该做的努力还是得做。裴格这毛病我看也不是就完全没得救了,为了你将来的幸福,就是死马也得当活马医医看。你没事儿的时候先找机会跟他聊聊,看看问题的根源到底出在哪儿,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聊的时候千万注意方式方法,这种事儿可是无比敏感,伤了人家自尊心可就不好了。”
  “行,我都听你的,可是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儿。”
  “嗯,说吧!”
  “裴格的事儿,千万别再跟任何人讲了。男人有这种问题多没面子啊,要是咱们身边再有更多的人知道了,你让他以后怎么和咱们见面呢?”
  “我倒是可以不跟别人讲,可是你爸妈呢?你也不打算告诉他们?”
  “最不能告诉的就是他们呀!我估计过两天我就得带裴格回家和他们见面了,要让他们知道了那还怎么见啊?”
  “唉!”小乔长叹一声,“现在真是主意越来越大了你,我要是你爹妈非痛心死不可。行了,我回家睡觉去了,你就自求多福吧!白白!”
  小乔懒洋洋地冲我挥了挥手,独自向小区外走去。我站在楼下发了一会儿呆,转身准备回家的时候下意识地抬了下头,刚好看到林莽莽正趴在二楼的阳台上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我。见我看他,林莽莽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吹着口哨扭头回屋去了。

  第30章
  裴格的求婚当然不可能仅止于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开车带我去了郊区一个依山傍水的度假村。
  这是一个美丽而又安静的地方,一栋栋色彩艳丽的小别墅环绕着碧波荡漾的人工湖泊和蔚蓝色的泳池,湖边碧绿柔软的草地上零星散布着烧烤架和可以用来野餐的平整的大石头,稍远处有大片大片的高尔夫球场和跑马场。
  我和裴格在度假村里走马观花地转了一圈后,就换了泳衣先下水游泳。裴格各种泳姿都游得很漂亮,每次钻出水面时,阳光照在他沾满水珠的背肌上,看上去是那么健康,让人怎么也无法想象他竟会……
  心猿意马间,裴格提出跟我比赛,我欣然同意。我们从泳池的一头出发,我奋力地摆动着腿和手臂向前游去,一分钟后,指尖终于触到了另一头的池壁。我哗啦一下从水面上跃起,隔着飞溅的水花看见裴格正倚在池畔笑盈盈地望着我,一大束火红的玫瑰在他手中耀眼地盛开。
  我惊喜地凑了过去,接过玫瑰的时候,裴格轻轻地在我手指上捋了一下,一阵沉甸甸的微凉过后,一枚硕大的钻戒就已经以无比张扬的姿态在我的无名指上熠熠生辉了。
  我举起手对着阳光看了又看,眼睛被那过于闪亮的光芒刺得生疼——听说很多女孩会根据钻石的大小来计算幸福,她们能,我为什么不可以呢?这么大这么亮的一颗东西戴在手上,我的幸福即使打不了满分也总该有90以上吧?
  于是我很配合地做出幸福的样子对裴格笑着,并第一次主动地抱住他亲了一下。
  中午在草地吃过烧烤后,裴格问我下午想做什么,我考虑良久,选择了去湖里划船。依我的性子其实更乐意去骑马或是射击,不过今天不想玩儿得太疯了,只想安安静静地跟裴格说会儿话。
  船是那种最原始的摇桨式木船,裴格独自担任了船夫的工作,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摇动着双臂将船划到了湖中央;我坐在裴格对面低头拨弄着清澈的湖水,四周群山环抱、岸边树木葱笼,整个湖面上只能听到船桨激起的浪花声。
  “小时候我爸妈老带我去北海和颐和园划船。”我一边玩儿着水一边对裴格说道,“最开始就只有这种摇桨的船,后来就有那种踩踏板的了,再后来又有电动的了。”
  “没错!”裴格点头笑道,“我也去过。我还记得那种踩踏板的船都是做成天鹅的样子,我总想要是能骑在天鹅的脖子那里就好了。每次去划船,我们都一定会买好多吃的带到船上去吃。”
  “对对,我也是,好像去划船就是专门为了吃似的,不吃划不痛快!”
  我和裴格一起咯咯地笑着,笑过之后,我悠悠地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没想到一转眼,我也是要结婚的人了!”
  裴格目光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
  我自顾自地顺着话茬继续说了下去:“说起结婚,特别好笑。我上幼儿园的时候参加了一次我小姨的婚礼,晚上回家就梦见我们整个幼儿园的小朋友全都结婚了,一人戴了一朵大红花。那时候还不讲究穿婚纱呢,所以我就光记住新郎新娘戴的花了,特别羡慕。第二天早上讲给我妈听,我妈乐死了,到现在还老拿这个取笑我呢!”
  “呵呵!”裴格被我逗乐了,“我倒是没做过这种梦,但我小时候经常跟小朋友们假装结婚玩儿,又是红盖头又是坐轿子的弄得可热闹了,每次还都要找一个地方当洞房,得把新郎和新娘送进去才算完成整个仪式。”
  “这个我们也玩儿过,大家还讨论过新郎新娘进了洞房以后应该做点儿什么呢,最后的结论就是喝个交杯酒、两个人说说话儿,再后面就想不出来了。我一直到小学快毕业的时候才隐约觉得男女结婚以后必须得做一件什么事,然后才能有小孩出来,但又想不出那件事到底应该是怎么样的,自己瞎琢磨了好多,都特可笑。”
  我一边说一边小心地观察着裴格的表情。我知道这个话题很敏感,但如果我总是绕开不谈,我就永远不可能知道裴格的问题究竟出在哪儿,所以也只有冒险一试。好在裴格看上去正处于兴奋状态,并没有什么不开心的表现,反而兴致勃勃地附和道:“那我肯定比你还可笑,我那时候以为夫妻睡在一张床上,半夜里把对方呼出来的气吸到自己身体里,这样就有小孩了。”
  “哈哈哈!”我笑得前仰后合,“你可真是太有想象力了!我是后来偷看了我爸妈藏在家里的书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的,你呢?”
  “我……”裴格脸红了一下,“我是上中学的时候,到同学家去看录像……”
  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难怪我上中学那会儿他们男生没事儿就吵吵着要到谁家看录像去呢,还死活不让我们女生一起去!我就纳闷了,你们那么多人一起看这种东西就不觉得别扭吗?”
  “是挺别扭的!”裴格腼腆地笑笑,“其实我也就看过一两次,我们家人管我管得比较严,别说中学了,就是上大学的时候我都很少看这些东西。”
  “是吗?那去欧洲留学以后你总算是解放了吧?那边不是在这方面特开放吗?我听说出国留学的人都会很快找个伴儿的,你那时候肯定也……”
  我忽然住了口,因为我看到裴格的脸色明显地苍白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完全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近乎冷漠的表情。
  一阵难堪的沉默之后,裴格闷声说道:“别说这个了好吗?如果你是想知道点儿什么的话,很抱歉我现在不太想谈。”
  我尴尬地扭过头去,裴格也不再说话,机械地继续摇着船桨。我呆呆地望着船桨在湖面上荡开的一圈圈涟漪,心里不禁暗暗思忖:看来裴格的问题一定和在欧洲的那段生活有关,可那时究竟会发生了什么事呢?
  一直到晚上裴格送我回家的时候,我们之间仍然持续着别别扭扭的状态。在楼下,我向裴格道过再见后准备下车,裴格却伸手拉住了我。
  “Kitty,你是真的愿意和我结婚吗?”裴格异常认真地注视着我,目光中带着一些不确定的焦虑。
  我觉得有很多话涌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才好,最后只是不自在地垂下了眼帘:“当然!”
  “那就别再想太多了,好吗?”裴格在我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嗯……”我点了点头。
  “还有,你忘了拿这个。”裴格伸手到后座上把那捧玫瑰递给了我,我接过玫瑰跟裴格轻吻了一下,下了车向楼里走去。

  第31章
  因为是从路途遥远的郊区赶回来,进家门的时候11点都过了。来开门的老妈满脸怒气正待发作,看见我手里的玫瑰,立刻转怒为喜,笑意止不住地从心里流淌到脸上,就好像那花是送给她的一样。
  我脱鞋进屋、找花瓶插花、给自己倒水喝,老妈寸步不离地在身后跟着我,明显想要找机会问我话,我却故意忙来忙去地就是不搭理她。老妈急得抓耳挠腮,就连我去上厕所的时候都一直守在门口等我出来。最后,我终于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老妈迫不及待地扑过来问道:“你交男朋友啦?”
  “准确地说,应该是未婚夫吧!”我懒洋洋地举起左手,向老妈亮出了无名指上的钻戒。
  “什么?”老妈一下愣在那里,连坐在一旁的老爸也放下报纸抬起头来。
  “你……你连人都没带回来让我们见见,就答应嫁给人家啦?”老妈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咆哮了起来,“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儿?我们是催你抓紧,可也没让你这么个抓紧法儿!是,现在不兴父母干涉子女婚姻,可你一辈子的大事儿总得让我们帮你把把关吧?我们还能害你不成吗?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们做长辈的?”
  “哎哟,妈,您能不能别这么无限地上纲上线啊?文革时期落下毛病了是怎么着?我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求婚了呀,这不是一回来就告诉您了嘛!您要是不答应,大不了不结就是了,至于激动成这样吗?”
  听了我的话,老妈的脸色略有缓和,但还是没好气地问道:“他是干什么的呀?”
  “XX投资公司的副总。”
  “多大岁数?”
  “比我大两岁。”
  “长得怎么样?”
  我从手机里翻出了裴格的照片递过去:“您自己看吧!”
  老妈接过手机前后左右地端详了一番之后,又把裴格的身高体重、家庭背景、财产状况问了个底儿掉,越问面部表情越松弛,到后来简直都快要笑出来了。最后老妈拿起我戴着戒指的手,翻过来掉过去地看了又看:“这么大个儿的钻石,刚才我还以为是假的呢!唉,要真照你这么说的话,结就结吧,过两天带回家来吃个饭,听见没有?”
  “知道啦!”
  老妈松开我的手,又忍不住笑着戳了下我的脑门:“鬼丫头片子,不找是不找,一找还就找个好的!还得说是我生出来的闺女,就是招人喜欢!”
  我撇撇嘴:“不是您骂我的时候啦?”
  老妈没理会我的揶揄,美滋滋地自己回卧室去了。我也站起身准备回屋,却被老爸叫住了。
  我有些尴尬地重新坐了下来——自从上次林莽莽让我回想起了小时候的那件事,我面对老爸总是多少有点不自在。
  老爸的神情却是少有的严肃:“猫儿,刚才听你和你妈说了那么多,其实我倒觉得不管条件怎么样,只要你自己喜欢就好。不过你们俩好像交往时间还不长,爸爸就是想知道,你能确定他是真心对你好吗?”
  我笑了笑:“裴格挺好的。虽然是富家子弟,但为人诚恳谦和,对我也很体贴,您就放心吧!”
  “那就好,那就好!”老爸高兴地连连点头,“唉,眼睛一眨,我家的小姑娘也长成大人啦!”
  我鼻子忽然一阵发酸,看见老爸起身要收拾茶几上吃剩的果壳,忍不住上前抢道:“爸,我来吧!”
  老爸意外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忙不迭地阻止:“别别,你出去玩儿了一天了,早点儿歇着吧,这点儿活儿还有什么可争的!”
  我终于还是没能拗过老爸,只能望着那个微微有些佝偻的身影默默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冲了个澡回屋睡觉去了。
  天气依然闷热难当,在凉席上翻过来掉过去地折腾了半天,怎么也睡不着,反而弄出了一身粘汗。我索性起身下床,搬了把椅子坐到阳台上乘凉去了。
  屋外的夜风让我感觉清爽了不少,我坐在椅子上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怎么安置它都觉得不太舒服,最后索性把它从手指上褪下来搁进了睡裙口袋里——还是先收着,等结婚以后再戴吧!

  第32章
  百无聊赖地靠在椅子里发呆,忽然听见风中隐隐传来清脆的铃铛声。我好奇地趴到阳台栏杆上四处张望,惊异地发现一根顶部挑着一个篮子的竹竿正从二楼阳台慢慢地向上伸过来,篮子的提梁上系了一串铃铛,一路晃荡着叮当作响。
  我皱了皱眉——林莽莽这家伙又想搞什么鬼?
  竹竿刚好在伸到我面前时停了下来,我把篮子从竹竿上拿下来探头望去,里面放了一个漂亮的瓷盘子和一个密封的塑料杯,盘子上放着两片刚刚烤好、涂了黄油的吐司面包和一个煎蛋,还有一小块榛子巧克力,杯子里是冰镇过的蜂蜜柚子茶。盘子下面压了一张小纸条:“看你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不如来顿情趣宵夜吧——面包里的小麦富含维生素E,有助于性激素分泌;鸡蛋中的蛋白质可增强元气,是性爱必不可少的营养物质;巧克力能激发情欲,果仁还可以促进性功能;而蜂蜜中则含有生殖腺内分泌素,对性冷感的人再合适不过了。精心搭配,慢慢享用!
  我不慌不忙地拿起手机给林莽莽拨了个电话:“你可以照这样再给我来十份儿,我就是把自己撑死,也不会把自己吃到你床上!林莽莽,我可是都快结婚的人了,你怎么还贼心不死啊?”
  林莽莽在电话那头阴笑:“当然不能这么容易就死心了,你不是还没嫁呢吗?就算你已经在民政局排队领证了,说不定我还会杀过去再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呢!”
  “得了吧,把自己说得多痴情似的!”我不屑道,“要真那样,我去香港的时候你干吗不拦着我?”
  “你很希望我拦着你是吗?”
  我愣了一下,立刻反驳道:“当然不是了,我就是觉得你对我也就是嘴上说说,也拿不出太多的实际行动来,就别老装得虚情假意的了,我也不吃你这套啊!就拿今儿这顿夜宵来说吧,你以为你写这么一堆废话就真能让我情欲大发了?看在多年交情的份儿上劝你一句,以后泡妞可别这么泡,你还不如拍出一千块钱请人家女孩正经吃顿饭,保证她愿意跟你上床的机会比看你写这堆废话大多了。”
  “那算了,我还真没那个闲钱。不过我至少对你付出了我最宝贵的东西。”
  “什么?”我不以为然地问。
  林莽莽停了两秒钟,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守候!”
  我又一次愣住了,林莽莽立刻又补充道:“不过你也别担心,什么事都不可能永无止境,等哪天我真的累了,会从你眼前彻底消失的!”
  电话被挂断了,我握着手机呆呆地坐在那儿,思绪一片空白。过了好久我才回过神来,使劲地摇了摇脑袋——这个家伙一向疯疯癫癫、有一句没一句的,我理会他的话做什么呢?
  肚子还真有点儿饿了,我拿起盘中的巧克力放进嘴里,润滑的甜香在口腔中丝丝缕缕地氤氲开来,我在凉爽的夜风中闭上了眼睛、舒展着四肢,甜美的感觉从舌尖蔓延到每一寸神经。似乎真的有一团小小的火焰在我的身体里升腾开来,在静谧的夜色中发出极轻微的爆裂声……
  因为上个星期一直在赶策划案,接连错过了几次TT牌的创意讨论会。星期一一大早到了公司,刚想找小A他们恶补一下会议内容,就被活动部那边叫了去,对我写的策划案细节提出了种种质疑和刁难。好不容易都跟他们解释清楚了,回到创意部又发现贺总也过来了,还是拉着我说那个活动的事。我委婉地暗示了贺总好几次:我只负责写策划案,剩下的事应该由活动部去执行,没必要再找我商量。贺总却全不理会,好像死活就认准了我一个人,我也只好一边硬着头皮应付一边暗暗发誓——以后说什么也得管住自己这张破嘴!
  贺总走后,穆明来叫我们几个新人去会议室开会,严肃的表情让我预感到这次会议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而且多半不是好事。
  果然,人全部到齐后,穆明缓缓地开了口:“这次开会,主要是给大家通报一个公司的决定。上周公司高层开了个会,根据目前的一些实际情况调整了人事安排,决定创意部现有的试用期人员里,最多只能留用一个做正式员工,由我在9月初你们试用期满前来确定最终的人选。这个决定很突然,本来我可以不必这么早就告诉你们,但我还是喜欢把事情做得透明一点,风声迟早总会透露出来的,没必要让你们浪费过多的时间在猜疑和不安上,早一点说清楚,大家都能有个思想准备!”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穆明停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选择的标准很简单,不看人情和关系,一切凭实力说话。TT牌的案子,一直是由你们几个负责的,但是到现在还没能拿出令我满意的提案来。讨论会大家也一起开过多次了,从今天开始,你们几个分别去做创意提案交给我,试用期结束的时候,提案最令我满意的人可以留下来,如果还是都不能达到我的要求,那就一个都不留。你们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我希望大家都能再努力一下,当然,没信心在这次竞争中胜出的人也可以早做其他打算。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你们还有什么意见吗?”
  我就算有意见,这会儿也说不出来了。穆明的每一句话都让我后心发凉、冷汗直冒——要知道我对这个安全套的案子从开始到现在始终就没能全心投入,一直是心存侥幸地企图在小组中浑水摸鱼一把,等改做其他案子时再努力表现。没想到,这个令我提不起精神的case居然会成为决定我前途的关键一役,这么突然的转变怎能不让我方寸大乱?
  我挨个扫了一眼在座的其他几个人——本来是同舟共济的伙伴,忽然就变成了最具威胁的竞争对手,这个世界还真是有点残酷。小A刚刚毕业于某名牌大学的广告传媒专业、小B和小C全都在4A广告公司做过创意,只有我一无学历二无经验,仅凭着点儿爱好和热情就莽莽撞撞地闯了进来,到头来真没准儿碰得一鼻子都是灰。
  其他人也都没说什么,公司都定了的事还有啥好说的?要么博一把、要么赶紧撤,也无非就这两种选择。
  离开会议室,我去找了平日里看起来最随和的小A:“上星期忙着弄活动策划案的事,你们有两次讨论会我都没参加,能不能把那两次讨论会的记录给我看看?”
  小A不动声色地笑道:“哟,真抱歉,那两次开会我们都东拉西扯的,也没讨论出什么正经东西来,我就没记。”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以前每次开会都数小A做笔记做得最勤。但是我知道再纠缠下去也不过是自讨没趣而已,难道还让人家挑明了告诉你就是不愿意给你看么?
  我客气地道谢离开,转身的时候做了个深呼吸——从现在开始,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了!

  第33章
  离中午吃饭还有一点时间,我决定先去四处打探打探消息——他们有他们的优势,我也有我的,那就是在公司干的这几年积攒下来的人脉。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固然穆明一再强调只看实力,但也要先摸摸公司的底才好出牌。
  我去总经理办公室附近兜了一圈,老总的秘书小白一向跟我关系不错,一见到我就忙不迭地冲我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凑到她座位旁边,小白压低声音对我说道:“听说了没有?老总们前两天刚开过会,你们创意部的新人可能最多只能留用一个了。”
  我点点头:“刚才穆明已经给我们开会说过了!”
  “是吗?”小白有些意外,“穆明还真够雷厉风行的呀,我还想着给你通个信儿,让你早做准备呢。”
  “够意思,多谢多谢!哎,你知不知道公司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决定?我们刚进创意部的时候公司好像不是这么打算的。”
  “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马总最近从国际4A公司挖了几个很牛的创意过来,把你们的位子给顶了。本来公司想让新人全都走的,是穆明一再争取,公司才勉强答应再给你们一个机会。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大不了不做创意,还回你的业务部就是了。”
  我郁闷地叹了口气:“唉,当初哭着喊着要走,现在也不能说回去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了呀!”
  “怎么会是灰溜溜呢?听说你走了以后业务部的情况也不大好,你回去那得算是力挽狂澜啊!”
  我笑了:“不愧是在老总身边混饭吃的,嘴可真甜。好啦,谢谢,我还是先观望一阵再说吧!”
  回办公室的路上我边走边暗自思忖——穆明坚持要给新人机会,难道是因为我吗?虽然这么想很可能有点儿自作多情,但还是让我稍稍振奋了一些。
  走到业务部门口,烟儿正好从里面出来,拉我一起去吃午饭。在餐厅里落座后,烟儿不无担忧地问我道:“你知道歇斯出什么事儿了吗?他已经好多天没来上班了!”
  我毫无意外地笑了起来,觉得烟儿简直就是少见多怪:“他能出什么事儿?我早就跟你说了他这个人靠不住,千万别拿他的任何话当真。看看,新鲜劲儿一过,就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吧?不定又看上哪个妞儿了呢,也就你,还真这么惦记着他!”
  “可是……”烟儿有些踌躇地说,“我觉得应该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
  “因为……你知道,歇斯从来了以后就一直想单独约我,我从来都没同意过。但是,他最后一次来公司的那天,我实在架不住他软磨硬泡,就答应了第二天晚上跟他出去吃饭的,可第二天他就没再来公司,也没再跟我联系过……所以我才有点儿担心,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这听上去倒确实有点奇怪,我皱了皱眉,拿出手机给歇斯拨了个电话,发现他竟然关机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以前歇斯就算天南海北地去摄影,手机也永远24小时开着,难道真的是事有蹊跷?
  我挂掉电话对烟儿说道:“这样吧,我晚上下了班去他家看看!”
  烟儿望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多少猜到了她的心思,试探地问道:“要不,你跟我一块儿去?”
  “嗯!”烟儿红着脸点了点头。
  傍晚,我带着烟儿来到歇斯家门口,按了门铃之后凝神听了一会儿,里面隐约传来走动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了,出现在面前的人让我和烟儿全都吓了一跳。
  歇斯一脸的胡子拉碴,长长的头发东一团西一绺地板结在一起,双目无神,连身子都有些佝偻了,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看到烟儿,他的眼睛意外地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喃喃地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废话,一个大活人突然失踪了似的,我们能不过来看看么?万一您在家里惨遭不测了怎么办?”我把歇斯推开了些,边拉着烟儿向屋里走边继续揶揄道,“几天不见,您老可是见憔悴啊!说说吧,受什么打击了这是?”
  嘴上从来不服软的歇斯这次竟然没接我的话,只是在我们身后轻轻地叹了口气,这让我和烟儿都不由得扭头看了他一眼——歇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关门的动作机械呆板,我怎么也想不出他到底会是出了什么事儿。
  屋子里光线昏暗,茶几上、沙发上横七竖八地摊着好几本医书和医药辞典,我弯腰看了看那些书,奇怪地问道:“哟,您这是要改行当医生啊?不做您摄影师兼摇滚歌手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啦?”
  歇斯像是刻意要跟我们保持距离似的,一屁股坐到客厅另一头的椅子上,颓丧地仰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神经质地捋了半天头发,才含混不清地说道:“最近那什么……身体有点儿……不大对……”
  我和烟儿对望了一眼,又一起仔细地把歇斯上下打量了一遍,觉得他虽然精神状态不好,可也看不出像有什么大病的样子。
  “怎么不对了?”我追问道。
  “我……脖子上的淋巴有点儿肿……一个多星期了都没下去……”
  “就这啊?”
  “还有……前几天手上划破了个口子,以前几分钟就没事了,可这次……好长时间伤口都没好……”
  “那又怎么了?”我越听越云里雾里起来。
  歇斯长叹一声,用双手使劲地搓着脸:“怎么了?你们知道得了什么病才会出现这些症状吗?我敢保证,你们要是知道了,马上就会从我这个屋里消失的。”

  第34章
  我皱了皱眉,随手拿起近旁的一本医书,翻到折过页的一角,上面赫然出现了和“艾滋病”相关的长长一串内容。我略扫了几眼,恍然大悟之余一点儿都没觉得害怕,只是感到特别滑稽。我强忍住笑意逗弄歇斯道:“哦,我知道了,难怪你这些天瘦了这么多呢!是不是最近食欲也不大好啊?”
  歇斯很认真地点头:“嗯,根本吃不下东西!”
  “是不是还发烧?”
  “家里没体温计,不过我看八成是这么回事,要不我怎么老一阵一阵地浑身发冷呢?”
  “还腹泻、身上没劲儿?”
  “对对,都有!”
  “唉,症状完全符合啊!”我故作沉痛地摇了摇头,“这上边儿写着呢——艾滋病中期临床表现:淋巴无原因持续肿大、伤口不易愈合、发热、疲劳、食欲不振、消瘦、腹泻,照你这么说是一样不拉,彻底没救了!”
  旁边的烟儿被我的话吓得几乎跳了起来,惊恐地捂住嘴看着我,而歇斯的样子看上去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了。我这才把书往桌上一丢,对着歇斯骂道:“你吃饱了撑的呀你?不知道医书都是越看越觉得自己有病吗?最后没病都给吓出病来了。你说你放着正经事儿不干,闷在家里瞎琢磨这个干什么呀?”
  “谁瞎琢磨了?”歇斯明白过来我在耍他之后不满地吼了一嗓子,总算是恢复了些往日的精气神,“我当然是有原因的!”
  我笑道:“什么原因啊?坏事儿做太多心虚了吧?那话是谁说的来着——‘只要我好,管她好不好’。怎么着,这下好不起来啦?”
  “哎哎,这档子事儿就别提了!”歇斯烦躁地摆了摆手,转眼间又神情委顿了下来,目光有些躲闪地偷偷瞟了烟儿一眼,“我不是胡思乱想,圈儿里有个女孩,就上个星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不行了。大家都传言她是……得了那个病,要命的是我们俩不久前还……”
  歇斯像是再也说不下去了似地,弯下身子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臂弯之间,不知道是痛苦还是惭愧。我和烟儿这下也全都愣住了,再也没心思继续拿歇斯打趣,整个屋子里变得一片寂静。
  过了好半天,歇斯才抬起头来对烟儿说道:“烟儿,谢谢你来看我。现在你看清楚了吧?其实我就是烂人一个,那时候追你也全都是为了玩儿,根本就没认真过。现在想想挺对不住你的,但也特庆幸你一直没搭理我,要不然更把你给害了。以后你就趁早把我给忘了吧,就当没认识过我这么个人就行了,我也不值得让你记住,真的!”
  烟儿踌躇地看看歇斯又看看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我愣了一会儿忽然回过神来:“说了半天这不都是你自己憋家里瞎猜出来的吗?还是去医院检查检查吧,说不定根本就什么事儿都没有呢!”
  “不去,坚决不去!”歇斯一听到“医院”两个字,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求求你们别管我了,就由着我自生自灭吧!”
  我皱起了眉头:“你丫怎么跟小孩儿似的?既然怀疑自己得病了,不去医院去哪儿?你关在家里就能解决问题了?好歹知道个确切结果,真有事儿咱们想办法治,要没事儿咱们该干吗干吗,不比你天天这么自己吓唬自己强啊?”
  任我怎么苦口婆心,歇斯就是不为所动,最后还被说烦了,干脆挥舞着胳膊轰我们道:“行了行了,你们俩走吧,都甭理我,我用不着你们关心!”
  “真是不知好歹!”我气呼呼地站了起来,拉了烟儿一把,“咱们走,让他一个人作去吧!”
  烟儿犹犹豫豫地跟在我身后走到门口,忽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了歇斯一会儿,小声地说了见到歇斯后的第一句话:“要不然……我陪你去医院……你看行吗?”
  歇斯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烟儿,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我迅速认清了形势,颇为识趣地跨出了大门:“那什么,您二位慢慢商量吧,我先走一步了!”
  烟儿想要阻拦我,我不由分说地从外面关上了门,独自下了楼。
  这次留下烟儿我很放心——歇斯就是再混蛋,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对烟儿做出什么来。
  回家的路上我昏昏沉沉地想着歇斯的话。虽然这家伙纯属自作自受,但我还是不相信他会真的有事——那么活蹦乱跳的一个人,得绝症?怎么可能呢?这种事不会发生在我身边的人身上的,一定不会!
  到家的时候接到烟儿的电话,告诉我歇斯已经同意跟她去医院做检查了,我轻轻地吁了口气:“烟儿,谢谢你!”
  刚进家门,老妈就膏药一样地贴了过来,不用说话我也知道她想干吗。为了不听她唠叨,我赶紧掏出手机给裴格打了个电话:“明天晚上来我家吃饭吧?我爸妈想见见你!”
  “好!”裴格答应得非常爽快。

  第35章
  我挂断电话歪着脖子看看老妈,意思是没别的事儿了吧?老妈果然带着胜利的微笑心满意足地转身走开了。
  我松了口气,打开电脑开始苦思冥想我的广告文案,却总是刚起了个头脑子就不知道转到什么地方去了。一直到晚上该睡觉的时候,Word页面上也只打了这么几个字:“安全,保护的不只是女人!”
  这还是从歇斯那儿找来的灵感,但也就仅止于此,怎么说我的文案也不能只有一句广告词吧?
  眼看挂钟的时针马上就要指向1点了,我终于向一片空白的大脑举手投降,沮丧地删掉了那句话,关了电脑爬上床蒙头大睡。
  第二天傍晚,裴格开着车和我一起来到了我家楼下。下车后裴格从后备箱里往外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全是给我爸妈准备的礼品。我无意间抬了下头,看见老妈正从阳台往屋里走,想必刚才已经在阳台上张望了我们半天了。
  爬上三楼,老爸老妈已经打开了家门,笑容满面地站在楼道里迎接我们,裴格大大方方地叫了声叔叔阿姨,老爸老妈一个说:“快进来,快进来!”一个说:“还买这么多东西干吗?”小小的楼道里顿时热闹了起来,透着寻常百姓家长里短的亲切劲儿,也不知道裴格是否习惯。
  进门后小坐着寒暄了一会儿,聊了聊家住哪儿、在哪儿上班、路途远近、天气好坏等等不咸不淡的话题。老妈自打第一眼见了裴格便笑逐颜开,之后更是对这个准女婿越看越有趣,忙不迭地一会儿指使我去倒水、一会儿指使我去洗水果拿零食,总之裴格的到来让我感觉自己在家里的地位急剧下降。
  直到老爸老妈进厨房准备晚饭,我才终于得到了解脱,赶紧拉着裴格钻进了我自己的屋子。这还是裴格第一次光临我的私人空间,我心里不由得一阵兴奋,猴献宝似地忙着显摆起来。
  “看这只小熊,还是初中毕业的时候爸妈送我的,我抱着睡了好多年……墙上那幅画像是歇斯以前学美术的时候硬拉着我画的,折磨了我好几个小时呢,够难看的吧……这个海螺是小乔有一年去青岛玩儿,在海边给我捡的,还特得意地说省钱了,你说这都叫什么人哪……还有这个风铃,是林莽莽的奶奶做的,我们俩一人一个,老太太手可巧了……”
  裴格随着我的指点东看看西瞧瞧,不停地点着头。屋里所有摆设都看过一遍后,我又抱出了厚厚一叠相册递给裴格:“给,让你看看丑小鸭变
  裴格被我逗乐了,抽出最老旧的一本相册打开来,我满月时的黑白照片顿时映入眼帘——窝着脖、嘟着嘴,皮肤看上去皱皱巴巴的,果然是又丑又傻的一个,我们俩忍不住一起笑出声来。裴格一页一页慢慢地向后翻看着,眼里一直充满了温柔的笑意,还能从幼儿园大班的合影中准确地指出哪个是我,这个小细节让我颇感欣慰。
  翻到比较靠后的时候,裴格忽然停了下来,认真地盯着一张照片看了半天,然后问我道:“这是不是……住你楼下的那个男孩?”
  我顺着裴格的手指看过去,不禁愣了一下——那是一张年代久远的彩色照片,四角还是圆弧形的,现在已经很难再见到了。照片上的我和林莽莽都只有11、2岁的样子,正在兴高采烈地互相打闹,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彼此交会的眼神是那么清澈和谐。
  我已经记不清这张照片究竟是什么时候拍的了,以前好像也一直没怎么注意到它,事隔这么多年,忽然又看到两小无猜时的情景,心里不禁涌起了一阵异样的感觉,让我恍然间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裴格也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张照片,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你们俩看上去好像……”
  “什么?”我总算醒转了过来,有些敏感地追问道。
  裴格摇摇头笑了:“没什么,我只是想问你他小时候也和现在一样吗?”
  “什么一样?”我愣头愣脑地问了一句后忽然明白了裴格在说什么,赶紧找补道,“哦,是啊是啊,没错。这孩子从小就女里女气的,我们都没人把他当男的看,我就干脆当他是我一闺蜜。”
  裴格笑了,眼睛却还是没离开那张照片,似乎非要从上面看出些什么似的,这让我莫名其妙地感到心虚。正在这时,客厅里传来老妈的声音:“过来吃饭啦!”
  我忙从裴格手里抢过那本相册扔到了桌上:“走,吃饭去!”
  看得出老爸老妈真为这顿饭下了不少功夫,家宴能做得如此丰盛也算有水平了。大家坐下开始动筷子之后,从裴格吃东西的速度和频率来看,这些菜应该是相当合他的口味,作为主厨的老爸自然也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上,觉得裴格爱吃哪个就拼命地夹到他碗里。老妈的话比刚见到裴格的时候还要多,不管话题多不着边际,裴格也一点儿都不烦,总是应对得既礼貌得体又让人很舒服。于是老妈越聊越开心,到后来脸上的每一条纹路里都流淌着笑意,老爸虽然不至于像老妈那样乐得找不着北,但还是能从神情间看出他对裴格的欣赏和赞许。
  我们过了一个很温馨的晚上,记忆中老爸老妈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这让我感觉很好,甚至嗅到了一种幸福的味道。如果注定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完美,那么放弃一些对自己并不一定重要的东西,去换取能真真切切感受到的幸福,又有什么不可以吗?
  没有吧!生活是我自己的,我说了算!
  只可惜好事者永远存在,很多时候你自己可以接受不完美,而你身边的人却无法容忍——小乔已经接连给我打了好几天电话,竭力说服我跟她去见一个她认识的男科专家,说是让我先咨询一下,然后看有没有可能带裴格去他那里进行治疗。
  说实话我对这个建议一点儿都不感兴趣,听裴格话里的意思,该做的努力早都已经做过了,以他们家的条件,什么样的好医生找不到呢?再者,如果我主动提出带裴格去看病,这怎么说也是一件有点儿伤人的事吧。不过小乔的热心和坚持让我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决定先跟她去见见那个专家再说。

  第36章
  某天下午约好了一起去医院,中午跟穆明请了个事假,就直接从公司赶到了小乔家。在外面按了半天门铃,小乔才来开了门,进屋的时候我发现她的脸色苍白得厉害。
  “你自己先坐一会儿!”小乔也顾不上招呼我,转身就一头扎进了卫生间。
  我总觉得小乔今天有点儿不大对,看上去慌慌张张、心神不定的,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独自在客厅里坐了好长时间,卫生间的门终于开了,小乔手里擎着一支细小的纸条状的东西走了出来,用慌乱无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后,直接把手里拿的东西递给了我:“这个……你看看。”
  我满腹狐疑地接了过来,那个小条看上去像是某种试纸,下半部分裹着蓝色的塑料薄膜,白色的上半部分则显示着两条耀眼的红线。
  “这到底是什么啊?”我奇怪地问道。
  “测孕纸!”小乔有气无力地回答道,“一条红线是阴性,两条是阳性。你知道阳性是什么意思吧?我今天测第二次了,两次都是这个结果。”
  我顿时望着那个小小的纸条呆住了,脑子里一片混乱。过了半天,我才舔了舔干干的嘴唇问道:“这东西……准吗?”
  小乔苦笑了一下:“就算不准,还能两次都测得一样?哪儿可能这么巧了?”
  我傻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烦躁地在屋里转来转去——真是祸不单行啊!为什么麻烦事总是会赶到一起发生呢?歇斯那边的事儿还没个结果,小乔这边又……
  六神无主地兜了几圈后,我渐渐理清了思路,停下脚步果断地说道:“还是去医院再检查一次吧,反正咱们本来也要去医院的,就顺便做个正规的检查,说不定就弄错了呢!”
  小乔沉默片刻,苦笑着点了点头:“好,也好,知道个确切结果也好早下决心,走吧!”
  医院里永远是那么嘈杂混乱,我陪着小乔挂号、排队、拿着医生开出的化验单去划价、采尿样,又过了半个小时后,我终于从化验室取出了刚刚被写上结果的化验单。我哆哆嗦嗦地拿着那张纸,心惊胆战地鼓起勇气看了一眼,上面那个大大的加号简直醒目到了让人憎恶的地步,我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站在原地平静了许久才敢迈开步子去找小乔。
  小乔正在妇科诊室外的走廊上等着我,我机械地挪动着双腿走了过去,小乔只是抬头看到了我的表情,脸就越发地苍白了起来。我走到小乔面前默默地将化验单递给她,小乔接过去的时候手明显有些颤抖。
  盯着那张单子看了一会儿,小乔却忽然点点头笑了:“这不是挺好的吗?没能把齐江弄死,倒是先捞着弄死他儿子的机会了,也挺不错的,是不是?”
  我笑不出,也没有说话。小乔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茫然地呆立了几秒钟,走过来把头轻轻地靠在了我的肩膀上:“猫儿,我这次好像真的有点儿玩儿大了!”
  我心头一紧,伸出双臂环住了小乔的肩膀,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两个女孩在熙来攘往的妇科诊室门口相拥而立,路过的一对对夫妻和情侣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而我们都已经没有心思去在意这些了。
  那天在我的坚持下,我们没再去找那个什么男科专家,我甚至自嘲地想着:有什么治的必要呢?至少跟裴格在一起我永远不用担心面对小乔这样的风险,不是吗?
  整个下午我寸步不离地陪着小乔,陪她到处逛街、吃东西、寻开心……我们都没有急着去讨论解决的办法,对于小乔来说,这样的事情还能有什么其他办法好想?最终的处理方式只有一个,也无非是早一天晚一天的问题罢了。
  我想陪小乔住一夜,小乔坚决不同意,她说:“你还怕我为这么点儿事儿想不开吗?我就是想一个人安静安静,别跟个老太太似地瞎操心了!”
  没办法,我只能告别小乔,自己打车回了家。

  第37章
  到家已经很晚了,爬上二楼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敲响了林莽莽的家门。林莽莽开门看到我,嬉皮笑脸地说道:“哟,深夜造访寒舍,看来美女是终于想开要破戒了呀?欢迎欢迎!”
  我没生气也没回嘴,而是莫名其妙地对林莽莽笑了一下,林莽莽反倒愣住了,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没事儿,就是来找你待会儿!”
  林莽莽把我让进屋里,给我倒了杯水:“前两天带你那个裴格回家拜见未来的岳父岳母了吧?”
  “你怎么知道?”
  “多新鲜哪,你们家就差跟楼道里弄个仪仗队了!怎么样?爹妈反应还行?反正我听着这阵势可是够热情的!”
  “嗯,他们是觉得裴格还不错!”
  “那你还半夜三更往我这儿跑?都发展到这份儿上了,不大合适吧?”
  我淡淡地笑笑:“放心,裴格不会吃你的醋的!”
  “也是,”林莽莽自嘲地点点头,“忘了上回自毁过形象了!这样好,以后咱俩偷个情什么的也方便了!”
  我发现自己真是提不起一点儿精神应付林莽莽的这些玩笑,想说点儿别的,又不知该从哪儿说起。于是我索性狠狠地灌了几口水,把杯子往桌上一放,站起身说道:“走了!”
  林莽莽也没拦我,只是在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叫了我一声:“大猫儿,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但任何问题都有解决的办法,放松点儿好吗?你看你那根弦儿都快绷断了!”
  “好!”我感激地冲他笑笑,转身要迈出门的瞬间,终于停住了脚步,带着哭腔说道,“你知道吗?小乔怀孕了,歇斯怀疑自己染上了AIDS,还有我在创意部的工作……总之一切都出了问题,也许我不应该告诉你这些,可是我自己真的快扛不动了!”
  林莽莽沉默了一会儿,走过来将我揽进了怀里,就像我在医院时拥着小乔那样,任我将肆意汹涌的鼻涕眼泪全都擦在了他的肩膀上。我听到他在我的耳边不停地喃喃低语着:“没关系,有我,还有我!都会过去的,会好起来的!”
  我在这样的抚慰中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但另一个念头忽然在脑子里一闪而过,竟令我微微打了个冷战——安慰我的这个人,难道不应该是裴格才对吗?
  夜里我大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着一句话:女人要懂得保护自己——这是多么老生常谈却又永远都不会过时的一句话啊!
  我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电脑写下了一段广告文案:一个时尚漂亮的女孩在跟男友吵架,把男友的东西一样一样从屋里扔了出去,最后把男友也推出了门外。关上门后,女孩潇洒地甩甩头发说:“做女人,要懂得爱护自己。不用TT,就甩了他!”画面转到阳台,远景中男孩拖着一堆行李从楼下狼狈离开,女孩则悠闲地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手里把玩着一盒TT牌安全套说:“我只要我的TT!”
  写完后,自己斟酌修改了几遍,满意地保存好文档,关了电脑上床继续睡觉。
  想不到朋友们的痛苦倒成了我灵感的源泉,这算不算可耻呢?在坠入梦乡之前,我忍不住小小地鄙视了自己一下。
  裴格很快也带我到家中和他的父母正式见了个面,准婆婆依然和上次见面时一样温和慈祥。裴格的富爸爸也没什么架子,反而是很诙谐幽默的一个人,时常不失分寸地跟我开点小玩笑,他们的态度在很大程度上打消了我刚进门时对这个豪华居所感到的强烈不安。裴格也带我看了他自己的房间,面积大概是我那个卧室的三倍还要多,满屋摆放着从世界各国带回来的设计精巧的家具、电器、饰品,还有各路明星手签的体育用品、海报、碟片、书籍等等,让我着实羡慕了一把。
  不过我是不会搬进这所房子里的,裴格的妈妈说年轻人都喜欢自在,跟长辈住一起不方便,打算把另外一处小一点的房子送给我们。对这个建议我当然是欣然接受——被老爸老妈管了这么久,我早就想过过自己的生活了,才不愿意刚出一个笼子马上就进另一个呢。从这点上来说,我倒真是很感激裴格妈妈的善解人意。
  送我离开的时候,裴格父母叮嘱裴格替他们邀请我爸妈过些日子一起吃个饭,就算是我和裴格决定结婚后他家对我家的正式提亲了,另外两家也要一起商量一下具体的安排。裴格送我到家的时候,特意上楼转达了他父母的意思,老爸老妈自然很高兴地应允了下来。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感觉自己就像被捆在了一辆脱缰的马车上,只能听天由命地跟着它向前奔跑,想回头都已经不可能了。好在就这桩婚事来说,除了我已经尽量不去思考的那个问题外,好像也再挑不出什么让我不满意的地方了。
  几天过去,小乔那边还是没有任何动作,林莽莽让我再去找她好好谈谈。
  小乔的情绪似乎平复了很多,于是我也就不再回避问题,直言不讳地劝她道:“事儿既然已经出了,还是赶紧把它解决掉,拖时间太长了对身体也不好啊!要不我明天请个假陪你去医院?”
  小乔默不作声,过了好半天才说道:“你先陪我去找趟齐江吧!”
  我急忙点头:“对对,是应该先找他,看我都急糊涂了,出了这种事儿他当然得负责了!你打电话约他吧,我陪你去。”
  几个小时后,齐江风风火火地赶到咖啡厅,找到了坐在窗边的小乔和我。
  “不好意思啊二位,我今天真的有点儿忙,待一会儿还得赶紧走。”齐江边看表边在我们对面坐了下来,屁股只挨着椅子沿儿,一副心急火燎随时准备离开的样子,“小乔,你找我有事儿吗?”
  “我怀孕了!”小乔开门见山地说道。
  齐江一下愣住了,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靠,总算在椅子上坐踏实了些。
  “真的?什么时候的事?”齐江舔了舔嘴唇,有些心虚地看了看我们俩。
  “前几天刚发现的,应该就是上个月那次……你知道的。我找你就是想问问,你打算怎么办?”
  齐江不停地用手向后捋着额前的头发,像是在努力让自己镇定一点。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用很果断的口吻说道:“你说个时间,我陪你去医院,一切费用都不用你操心。手术之后我给你找个地方好好休养一段,我会想办法一直陪着你的,行吗?”
  小乔笑了笑:“听上去倒是无可挑剔。可我要是……想把这个孩子留下呢?”
  这句话一出口,不光是齐江,连我都被吓了一跳。我瞪大眼睛看着小乔,想从她的脸上找出开玩笑的痕迹,可她的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
  齐江开始变得结结巴巴、语无伦次起来:“小乔……我知道我好多事儿都对不住你,可是要这个孩子……它不现实……我跟何菲的婚期都已经订下来了,我不可能因为这个孩子……
  “你慌什么?”小乔不屑地瞥了齐江一眼,“孩子在我肚子里,要不要是我的事,你怎么做是你的事,我又不想逼你什么。我只是在问你,如果我坚持要,你打算怎么办?”
  齐江像我一样仔细地打量了小乔半天,满腹狐疑地问道:“你……不是在拿我寻开心吧?你真的怀孕了?”
  小乔冷笑:“要不要我拿医院的化验单给你看?”
  齐江终于确信了小乔说的是真的,呆呆地望着窗外出了半天神,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是希望你能多考虑考虑自己的将来,别太任性了。但如果你要是非得要这个孩子,我也不能硬是把你架到手术室去。但是小乔,我肯定是不能跟你结婚的,关于这点,咱们俩应该都很清楚。这样吧,你要是真想要这个孩子,我也不会不负责任,以我的条件,养你和孩子也还养得起。但就是……不能给你什么名分,只要你不觉得太委屈了自己……那就……”
  小乔打断了齐江的话:“没什么可委屈的,我觉得挺好!”
  我在旁边拼命地拽小乔的衣服,低声地冲她吼道:“什么就好啊?你没事儿吧?”
  小乔没理会我,却对齐江笑了笑:“你看,我是不觉得委屈,可我的朋友觉得我委屈,这个问题咱们是不是也得解决一下?孩子一旦生下来,我这一辈子也就算跟你脱不开干系了,我就一个要求:婚礼咱俩是不可能有了,这个我也不奢望,但我怎么着也得风风光光地给我这边的朋友们一个交代,免得他们替我操心。咱们找个地方请大家一顿吧,一来让我的朋友们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二来对我也算是个安慰,你看怎么样?放心,我的朋友嘴都严着呢,不会走漏风声到你未婚妻或者你家人那边去的。”
  齐江点点头:“行,这都不是问题。但你是不是再好好考虑考虑?这不是闹着玩儿的,等孩子真生下来,你后悔都没退路了!”
  小乔轻蔑地“嗤”了一声:“我小乔什么时候后悔过?你把我伤得这么厉害,我后悔过当年跟你在一起吗?”
  齐江听到这句话身子一震,愣愣地看了小乔一会儿之后,有些动情地握住了小乔的手:“对不起,小乔,我……”
  小乔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出来:“行了,我这会儿可没心思听你煽情,既然都商量好了那就先这样吧,你不是还有事儿吗?忙你的去吧!”
  齐江低头看了眼手表,犹犹豫豫地说道:“那……我就先走了,一有空我就去找你……你再好好想想……再想想……”
  小乔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齐江赶紧走。齐江又看了我俩一眼,终于起身向外走去。
  齐江刚一踏出门,我就一把揪住了小乔:“你这是在干什么呀?还好意思说我疯了,我看你疯得比谁都厉害!明明做个手术就什么都解决了,你有必要这样吗?你跟齐江在一起不是只为了报复他吗?这叫报复?你这不是把自己整个儿搭进去了吗?人家又不吃什么亏,你傻不傻?”
  小乔冲着我凄然一笑:“猫儿,你可真不了解我。你说我要是真的不爱他,何苦跟他这么纠缠?报复?那不就是我自己给自己找的一借口吗,也就你,还真信!”
  我愣了一下,立刻又更加气愤地咆哮道:“爱也不行!你爱人家,人家爱你吗?你倒是心甘情愿给他怀孩子,他该跟谁结婚还跟谁结婚去!你就是把孩子生下来,对他也不过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外室,高兴了过来哄哄你们娘儿俩、不高兴给点儿抚养费就打发了,你就甘心一辈子充当这种角色?”
  小乔没再说话,低着头一手把玩着面前的咖啡杯,另一手托着腮,像在思考什么。我以为她在认真地想我说的话,谁知没过多一会儿,小乔又抬起头来问我道:“你说到时候我和齐江在哪儿请你们好?你是喜欢中餐,还是喜欢西式自助?”
  “你……”我气急败坏得话都快说不出来了,“你爱在哪儿请在哪儿请,反正我是不会去的!这叫什么事儿啊?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朋友大操大办地去给人家当二奶!”
  “别说得这么难听行吗?”小乔正色道,“猫儿,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说到底这是我自己的事儿,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既然我已经决心要这么做了,看在朋友一场的份儿上我希望你能支持我,哪怕是装出来的也行,就像我最终还是支持你嫁给裴格一样。”
  小乔的最后一句话让我瞬间就败下阵来,再也说不出什么激烈的言辞。如果说我们是在比谁更荒唐,我确实没什么立场硬要去反对这桩事情。
  好吧,都这么信马由缰地往下走吧,不管了!如果荒唐的尽头是万丈深渊,那就一起跳下去摔它个粉身碎骨,反正活得痛快不就值了!
  当天晚上,老爸老妈和裴格的父母在一家海鲜酒楼见了面,气氛亲切融洽。席间,四位家长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我们的婚期、婚礼规模、婚宴地点等,我只是静静地边吃东西边听他们说,偶尔跟坐在身边的裴格互相看一眼。我今天的神经好像有些麻木了似的,总是觉得他们在说的事情跟我们俩没什么关系,尽管我心里很清楚地知道,如果真的没关系我们就不会这样坐到一起了。
  说起来还真是巧,我和小乔竟然都要准备“办事”了,只不过她是有实无名,我是有名无实,我俩真不愧是多年的死党,简直绝了!
  我兀自苦笑了起来,并刚好在这个时候听到四个家长一锤定音地把婚期安排在了马上就要到来的十一长假。我模模糊糊地记起,那本来是烟儿打算和陈鹏结婚的日子,没想到她的婚结不成,倒让我前赶后错地赶上了,这可真是世事难料!
  我和裴格都没有对长辈们的安排表示任何异议,两家大人又互相猛夸了一通,都说难为对方把孩子教育得这样好,然后又相互对着谦虚了一番,准亲家的第一次会晤就这样高高兴兴、热热闹闹地在酒足饭饱中结束了。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我的婚事、小乔要办的事、贺总的晚会……只有我的广告文案,除了那天夜里想出的那条外,就再没有任何其他东西可以拿出手了。
  小A、小B、小C都在一心一意地为案子努力,只有我天天被活动部叫去弄那个破晚会的事,我以为我只是写个策划案就算完了,没想到作为给整个事件出谋划策的人,还有诸多细节都需要我亲力亲为。上班的时间被活动部占去一大半,下班后还要为朋友的事和自己的事操心,我对在创意部的竞争中胜出真是越来越没有信心。
  上次做出来的文案已经交给穆明了,穆明却没再对我提过一句。看着小A、小B、小C他们隔三差五就往穆明的办公室钻,我也按捺不住地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自打接手了贺总那个晚会起,我和穆明的关系就莫名地疏远了很多。我总是隐隐地担心穆明会不会听到某些闲言碎语以至误会了我跟贺总的关系,但这种事又实在无从解释起。很多时候穆明似乎都在刻意地回避着我,而我也再不能像以前那样想找她说什么就说什么,开口之前总是要考虑权衡半天才可以。想起一个多月前我们一起下班回家、亲密地说着体己话的情景,仿佛已经是非常遥远的事了。
  无论如何,既然事关前途,我还是不得不硬起头皮去攀攀老交情,刚好公司组织创意部的人去观摩一个国际广告展,在放映厅里看广告片的时候,穆明就坐在我旁边。
  银幕上的广告或幽默诙谐或美仑美奂,全部是构思精巧的上乘之作,穆明看得聚精会神,我却一直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抓到了两个广告片之间短暂的间歇时间,我鼓起勇气扭头问穆明道:“穆姐,我前几天交上去的那个文案你看了吗?”
  “什么文案?”广告片又开始了,穆明的心思完全不在我的问题上。
  “就是‘我只要我的TT’那个!”

  第38章
  广告刚好演到精彩处,一片笑声淹没了我的话语,穆明也对着屏幕开心地笑起来,显然不可能在这时候给我什么认真的答复,我只好沮丧地暂时放弃了询问的打算。
  放映结束,我贼心不死地粘在穆明身边,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穆明总算想起了我说的文案是哪一个,不咸不淡地评价道:“还可以吧,不过我不建议给TT这种新兴品牌设计有太多负面感觉的广告,比如说,人们看了广告之后会不会把吵架、分手这种事跟TT牌联系到一起呢?对于已经成熟的品牌可能无所谓,但对新牌子就不是很合适!”
  “哦!”我唯唯诺诺地应着,心里很是失落。
  “还有,”穆明颇为严肃地盯了我一眼,“时间不多了,多把心思放在文案上,多写几个优秀的出来,留下的机会自然大一些,不用刚写好一个就急着跑来问我,明白吗?”
  我脸上一阵发烫,讪讪地放慢了脚步,再也不好意思继续跟着穆明。穆明显然也不想再跟我多说什么,径自走到一旁跟创意部的几个老员工聊天去了。
  我远远地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的样子,忽然不太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想当初在业务部的时候,我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永远被领导们高看一眼的人物,结果却没事找事地非要跑到创意部来跟别人抢一个最底层的位置,拿着那么一点点薪水干着费力不讨好的事,还时不时地要遭受上司的打击和冷遇,我这到底图的是什么呀?
  我觉得自己应该认清现实了,早点儿把后路铺好才是正经。
  回到家里,我翻出名片簿,准备给久未联络的老客户们挨个打打电话。
  第一个接到我电话的是某食品公司市场部的李经理,他一听到我的声音就热情地寒暄道:“Kitty小姐,好久没联系了啊!最近在哪儿高就呢?我听说你已经不干广告这行了?”
  “谁说我不干了?”我举着话筒有点儿发懵。
  “咦?你们业务部的一个女孩亲口对我说的呀,你不是还托她接管你以前的老客户么?那女孩叫……叫什么烟来着……”
  我如坠冰窟,离开业务部时的情景在脑海中飞速地闪回——那天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后,把一部旧手机交给了烟儿:“这机子是我以前使的老号,客户们基本上都打这个电话联系我,我走了以后你就替我拿着这个电话吧,有人找我你就先帮我支应一下,就跟他们说我临时休假离开一段时间,一切事情由你代办。”
  烟儿当时还有点儿不好意思:“不用吧,你自己跟他们说不是更方便些吗?需要我帮他们办什么事你再找我就是了!”
  “别,我可不想整天为他们的事儿分心,我还得努力争取留在创意部哪,总不能两头忙啊。”正好有人在外面叫我,我不由分说地把手机塞进烟儿的手里就跑出去了。
  我就少说了一句话——如果我真的留在创意部了,那这些客户以后理所当然就全都是烟儿的,我以为即使不说烟儿也不会不明白我的这层意思,可是……她竟然就能急成这样?还是她真的把我的话理解错了?
  李经理还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地说着:“哎呀,我听到这个消息还着实遗憾了一阵呢,以前咱们一直合作得挺愉快的,我心说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说走就走了。这一换了新的业务员,搞得我都没心情继续在你们公司投广告了。正好最近有一家新的广告公司在跟我们谈呢,那家公司都是年轻人,我看他们做的创意还满新颖的,价格也比你们公司低些。要是你还在,我肯定不会考虑他们,但你这一走,我还是真有点儿动摇!你们公司没能留住你可真是一大损失啊,哈哈!”
  我心念一动,问道:“您说的那家公司,跟您联系的人叫什么名字?都是一个圈子里的,说不定我也认识呢!”
  “哦,是个小伙子,听说以前也是在别的广告公司做创意,刚出来跟人合伙创业的,叫陈鹏!你认识吗?”
  陈鹏?我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五雷轰顶的感觉,手里的话筒险些掉到地上。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又敷衍着跟李经理说了几句客套话才挂掉了电话,然后整个人一下子瘫软在了椅子里,只觉得天旋地转、两眼发黑,半天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都是真的。
  稍微平静了一些之后,我又试探着给几个老客户打了电话,他们无一例外地认为我已经彻底离职,并且全都跟陈鹏的公司有过接触。
  无需再继续证实什么了,我挂掉了最后一个电话,呆呆地看着桌上的镜子里映出我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仍然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怎么会这样?我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回想着我和烟儿之间自相识以来的种种,实在想不出一丝一毫对她不起的地方。想到最后,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似地,只剩下了一个没有思想没有感情的壳子。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我木讷地接起,电话那头传来歇斯欢快的声音:“告诉你个好消息,检查结果出来了,阴性!老子什么事儿也没有!而且圈里那个女孩也被证实是死于吸毒过量,根本就不是什么艾滋病。知道吗?我这些日子简直就像又活过来了一次一样,要不是烟儿一直陪着我、给我打气,我可能真就熬不过来了。明天,明天晚上我请你们大家吃饭,烟儿也来,你甭管有什么事儿都不许缺席,听见没!”
  听到“烟儿”这两个字,我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冷冷地笑了起来,很是平静地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好,我一定去!”

  第39章
  也许真的是太过高兴,或者是为了特别照顾烟儿这个南方女孩,歇斯竟然难得地挑了一家很贵的杭州菜馆请客。下午歇斯打来电话要到公司接我和烟儿一起过去,我借口还要办些其他事情,故意早走了一会儿避开了。
  小乔和林莽莽也都到得早,歇斯和烟儿最后一个进来。我抱着胳膊坐在椅子上看着烟儿笑意盈盈的脸——那么熟悉,我却好像从来都没有认识过。
  精致的菜肴很快就一样一样摆上了桌面,叫化鸡、西湖醋鱼、溜鳝段、龙井虾仁……,歇斯还兴致勃勃地带了瓶洋酒过来,我抢着把酒瓶打开,拿过两个玻璃杯,每个杯子里满上了一半,把其中一个杯子递到了烟儿的面前。
  “今天小乔身体不适不能喝,林莽莽要开车,歇斯没酒量,喝不了多少估计就歇菜了。所以,烟儿,可就剩下你一个了,今儿就陪我好好喝两杯吧,高兴嘛!”我举着那杯酒,笑笑地看着烟儿。
  烟儿向后缩了一下:“Kitty,你知道我不太会喝酒的!”
  “可我今天就想跟你喝,给个面子都不行吗?”我把手里的杯子又向前逼近了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烟儿看。
  小乔和林莽莽听出我的口气不大对,全都愣了一下,只有歇斯没心没肺地劝道:“烟儿,她让你喝你就跟她喝呗,怕什么的!”
  烟儿犹豫了一下,伸手把杯子接了过来。
  我举起了自己的酒杯:“按说这第一杯应该先庆贺歇斯有惊无险,不过我觉得更应该先敬烟儿能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现在像烟儿这么对男人忠心耿耿的女孩可不多见了,我们都得学着点儿。来,烟儿,我敬你,这杯咱们干了吧!”
  我一仰脖将杯里的洋酒全都灌进了肚子里,从嗓子到胃里顿时火辣辣地烧成了一条线。我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挑衅似地将空杯子朝烟儿一举,烟儿看着自己杯里的酒踌躇了片刻,终于还是颇为艰难地把那些酒全都喝了下去,脸上立刻就泛起了一片潮红。
  我坐下夹了几口菜吃,又故意问歇斯道:“歇斯,你拍着良心说说,你也经过这么多女孩儿了,从来没见过像烟儿这么仁义的吧?你可别以为她对谁都这样,她能对你好那是你的福气。别看她是我的朋友,可指不定哪天她就能为了你把我给卖了呢,这叫什么呀?这就叫爱情!对于烟儿这样的人来说爱情绝对比友情重要,谁都别不服气!”
  林莽莽和小乔奇怪地看看我又看看烟儿,搞不清到底是什么情况。歇斯笑道:“大猫儿你这话可有点儿过了啊,烟儿可不是重色轻友的人!”
  “是吗?得,那就算我说错话了!”我又端起酒杯转向了烟儿,“烟儿你不重色轻友是吧?不重色轻友咱们就把这杯再干了,来!”
  烟儿只得又喝了一杯,放下酒杯后面红耳赤地摇着头说:“我可……真的不行了!”
  “那哪儿成啊,这才哪儿到哪儿?你不能让歇斯白护着你对不对,是朋友就接着陪我喝!”
  我不由分说地又把酒给烟儿倒上了,歇斯冲林莽莽苦笑道:“现在这全都倒过来了,女的玩儿命拼酒,咱们男的旁边儿看着!”
  “谁让你干看着了?”我立刻顺着话茬冲歇斯发难道,“怎么着你也得敬烟儿一杯吧?人家可是跟你同甘苦共患难来着,不敬一杯说得过去吗?快着快着,这还用我们提醒啊!”
  歇斯有些为难地举起了杯子:“那……烟儿,我干了这杯,你随意吧!”
  “别呀,你这不是看不起我们烟儿嘛!烟儿对男人最仗义了,陪你一杯酒算什么?刚不是说了吗?让她为了你把我卖了都有可能!烟儿,跟他干!”
  烟儿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又跟歇斯干了一杯,再开口说话时已经吐不出清楚的音节。
  我得意洋洋地靠在椅子里翘起了腿,不依不饶地问歇斯道:“我说,烟儿为你这么尽心尽力的,你以后打算怎么谢人家啊?”
  歇斯挠着脑袋笑了笑:“嗨,我一穷光蛋也没别的什么可谢的,反正以后烟儿需要我为她干什么,我保证肝脑涂地没二话呗!这段时间我也想明白了,以后再也不出去鬼混了,只要烟儿愿意跟着我,我这辈子要是再有二心就让我得一百回艾滋病!”
  我“啪啪啪”地鼓起了掌:“不容易,真不容易,浪子回头金不换嘛!烟儿,可喜可贺啊,歇斯可从来没对哪个女孩表过衷心,你是头一个,就冲这个我也得再敬你一杯!”
  烟儿到了这时候已经全然不知道拒绝了,晕乎乎地拿起酒杯又灌了下去。干完这杯之后,我只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上了酒,然后探过身子凑到烟儿的面前问道:“烟儿,刚才忘了问你,你愿意跟着歇斯吗?你要是跟了歇斯,你们家陈鹏可怎么办呢?”
  烟儿浑身一凛,酒好像也醒了些,避开我的视线小声说道:“我跟陈鹏已经分手了!”
  “不能吧!”我冷笑道,“你给他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他难道还不肯娶你?莫非你拿着我的客户去做人情,最后就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烟儿惊异地睁大了眼睛:“什么人情?Kitty你说什么呢?”
  在座的其他三个人全都惊疑不定地朝我看了过来,我把手里的杯子重重地顿在了桌子上:“你装什么糊涂?我的老客户们为什么都以为我不干了?陈鹏怎么会联系到他们的?你当我傻啊?烟儿,咱俩同事一年多,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最清楚!你想要我的客户,你跟我明说,我就是还回业务部也可以送给你,大不了我自己重新开始,这都没什么。可我最恨的就是别人拿我当傻子耍,你觉得自己特别聪明是不是?你这种聪明人我不敢交,这杯酒我喝了,咱俩的情分就算到这儿,你记着,以后我不会再认你这个朋友!”
  我仰起脖子将杯子里的酒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就在我放下杯子的同时,烟儿“哇”地一声吐了一地。
  这下整个饭馆的人都朝我们这边看了过来,服务小姐忙不迭地去找墩布来擦地。歇斯伸手拍着烟儿的后背,递给她纸巾让她擦了擦嘴,体贴地问道:“要不然我先送你回家吧?”
  “你送她回什么家?”我厉声说道,“歇斯,咱们几个谁不知道谁啊,你他妈跟我这儿装什么情圣?她长腿了,要走就让她自己走,你今天要是非得送她,我也一样没你这个朋友!”
  歇斯为难地看看我又看看其他人:“大猫儿,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干什么呀!”
  烟儿冲歇斯摆了摆手:“没事儿,我自己能走!”
  烟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眼睛里盈满了泪水,抓起自己的包就扭头冲出了饭馆。我气喘吁吁地咬着嘴唇坐在那儿一声不吭。
  满满一桌子的菜已经没人再有心思吃,气氛变得异常尴尬,歇斯和小乔看上去都有些不知所措。林莽莽干咳了一声,对歇斯说道:“我看大猫儿也有点儿高了,要不然我先送她回家得了。你们俩再聊会儿,多少吃点儿东西,别都浪费了!”
  “行!”歇斯和小乔赶紧一起点头。
  林莽莽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吧!”
  我乖乖地起身跟着林莽莽走出了饭馆,坐上了他的“东风破”。没开出多远,酒精终于开始在我的胃里兴风作浪起来,我急忙叫林莽莽停车,蹿下车蹲在路边狂呕起来。
  林莽莽下了车走到我身边,一边轻轻拍打着我一边埋怨道:“没酒量就别喝那么急,你看看,这不是活受罪么!”
  胃里的最后一点儿东西吐完,眼泪便涌了上来:“我心里难受你知道不知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人怎么就能这么阴暗这么复杂?烟儿是整个公司里我最善待最信任的同事了,居然比谁都忙着在背后给我下绊子使坏,你说我以后还能相信谁?”
  “相信你自己呗!”林莽莽找不到纸巾,用袖子替我擦着眼泪和嘴角的污物,“你控制不了别人做什么,但只要你自己长本事,别人能坑你一次,坑不了你一辈子!你记着我这话就行了,没必要伤心成这样!”
  我吸了吸鼻子:“这回倒好,创意部待不下去,回业务部也得一切从头开始了。”
  “你现在想这个干什么呀?你不是还在创意部呢吗?去留不是还没最后成定局吗?既然你的理想就是做创意,当初走的时候就不应该再给自己留退路,只有不留退路才能逼着自己做到最好。你看你现在,刚遇到点儿困难就想着往退路上缩了吧?我看你们同事抢了你的客户也好,你干脆就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得了!”
  “你说得倒轻巧,怎么战啊?”我焦躁地跺了下脚,“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个该死的破避孕套广告到底应该怎么做!”
  林莽莽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要是老觉得自己不行,当初非跑到创意部去干吗?这个我可帮不了你了,你要根本就不是那块料,谁帮也没用!”
  “谁用你帮了!”林莽莽的话刺激了我好斗的神经,“离最后期限还早着呢,谁敢说我就不会想出一个最绝妙的文案来?等着瞧,我还非得想出一个好的来让你们都看看不可!”
  “行行,回家想去吧,别在大街上撒酒疯了!”林莽莽半拖半抱地把我塞进车里,自己坐进驾驶室发动了车子。
  道路颠簸依旧,这一次我很快就睡着了……

  第40章
  清晨醒来,头晕沉沉地疼,昨天在路边吐完了上车后的事情竟是一点儿都记不得了。
  迷迷糊糊地走出卧室,迎面便撞上了老妈的白眼:“你醉死在外面算啦,像什么样子!”
  我揉着脑袋问道:“我昨天怎么回来的?”
  “林莽莽送你回来的呗,你没事儿喝那么多酒干什么呀?女孩子家醉成那样,万一出点儿什么事都没人知道,越大越不知道检点了你!”
  我没理会老妈的唠叨,径自走到卫生间去洗漱。老妈却显然不想就这么放过我,跟在我身边数落个不停:“不是我说你,你也是快结婚的人了,跟别的男孩也该注意保持点儿距离,让别人说出闲话来多不好!以后别没事儿老跟林莽莽他们在一块儿瞎混了,你看看昨天弄的,这要是让裴格知道了人家会怎么想?挺大的姑娘了,自己心里得知道点儿分寸,听见没有?”
  我快速地刷完牙洗完脸,不耐烦地从旁边的挂钩上扯过毛巾:“知道啦知道啦!有完没完啊?大清早起来就不让人消停!”
  “我这是为你好!”老妈不肯善罢甘休地还要继续说下去,我吓得连早饭都没顾上吃,匆匆忙忙地换上衣服就逃也似地奔出了家门。
  裴格早就恢复了每天早上来接我上班的习惯,下楼时他的车又已经等在楼下了。上车的时候裴格关切地看了我一眼:“Kitty,你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哦,没事儿,昨天晚上喝了点儿酒!”
  裴格沉默不语地发动了车子,驶出我家小区后又问道:“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是因为我吗?”
  没想到裴格也这么敏感。我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别瞎想,怎么会呢?”
  裴格回应了我一个放心的微笑:“昨天跟我妈去选酒店了,长城饭店你看怎么样?婚礼的时候我们会请很多外地的亲戚朋友过来,长城饭店离机场近些,比较方便!”
  “行啊,我没意见!”
  “我妈还让我问问你,婚礼的头车喜欢白色的还是红色的?还有布置会场的鲜花,你喜欢以哪种花为主?百合还是玫瑰?玫瑰的话要什么颜色比较好?”
  我听得头都大了,赶紧表态道:“我都行都行,一切随她老人家的喜好来吧,我就负责到时候出席就行了!”
  裴格笑了起来:“你倒真是不操心啊!不过有的事还是非得你亲自参与一下不可,下个星期跟我去试婚纱吧!”
  婚纱?不得不承认这两个字让我小小地兴奋了一下。恐怕世上没有哪个女孩不无数次地幻想过自己穿上婚纱时的样子吧?我也不例外!即使在我对爱情和婚姻感到无比恐惧的那段岁月里,我仍然会每次看到婚纱影楼都久久地在橱窗前驻留。
  裴格继续说道:“除了婚纱外还会帮你做几套礼服,影楼就不去了,租来的衣服没什么意思,我请了私家摄影师和化妆师,咱们挑个天气好的时候带着衣服去海边拍照,好吗?”
  我连连点头。女人到底是容易满足的动物,裴格短短的几句话,我多日来阴霾不散的心情都几乎可以用愉快来形容了!
  进了公司,远远地看见烟儿正在创意部的门前徘徊,我的脸沉了下来,决定装没看见地走过去。
  经过烟儿身边的时候,烟儿嗫嚅地开口叫我:“Kitty……我想跟你解释一下……”
  “没必要吧!”我极为冷淡地说道,“既然已经看到了事实,我就不会再相信任何解释。以后没什么事儿就别再来找我了,我不想让别的同事看笑话!”
  烟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愣在了原地,我径直进了办公室,没再去理会她。
  一整天还是在跟活动部那边忙贺总的晚会,现在我反倒不怎么着急别的事情了——既然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还不如索性踏踏实实地把眼前的事做好,就算最后没能留在创意部,起码也得让大家知道我Kitty还是有能力有价值的。
  昨天酒醉时的豪言壮语我还记得,但酒醒之后的我就找不到什么东西再继续支撑我的盲目自信了。林莽莽说我不应该给自己留退路,可如今退路真的没了,我却也没见得就怎样文思泉涌,所以还是先做最坏打算的好!
  晚上下班回到家里,刚冲了个澡,就接到歇斯的电话,说他正在楼下等我,让我下去说句话。我很清楚他一定是来给某人当说客的,想了想,还是换上衣服下了楼。
  歇斯见到我,脸上竟难得地堆起了讨好的笑容,我直言不讳地问道:“烟儿叫你来的吧?”
  “您圣明!”歇斯嘿嘿地笑道,“今天烟儿给我打了个电话,把事儿跟我说了说。我觉得吧,你就是再生气,也得给人家一个解释的机会是不是?”
  我不屑地哼了一声:“行,那你说吧,我听着!”
  “是这么回事儿!”歇斯清了下嗓子开始讲起来,“你当初从业务部走的时候不是让烟儿帮你照顾一下老客户么?烟儿以前那个男朋友,叫什么陈鹏的,知道这件事儿以后就玩儿命劝烟儿把你的客户先挖过来再说,说反正你回业务部的可能性也不大,这些客户烟儿要是不赶紧抢,弄不好就可能被别人给撬走,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可就来不及了,让烟儿也得为自己的前途打算打算。烟儿本来是不答应的,架不住那个姓陈的天天在她耳边煽风点火,而且那时候他们俩的关系也有点儿紧张,烟儿也是一心想着要挽回,最后就听他的了。但是烟儿其实挺后悔的,好几次想跟你坦白这件事儿又没勇气,一直想的是万一你还回业务部了,她就把这些客户都还给你。没想到,后来那个陈鹏突然就从公司出来跟人合伙单干了,还管烟儿要那些客户的联系方式,烟儿也觉得他这么做实在太过分了,当然就没答应他,俩人因为这事闹得挺不愉快的,后来彻底分手也是因为这个。但是烟儿不知道他怎么还是把那些客户资料全都弄到手了,有可能是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看了她的手机和名片簿。烟儿跟我说,她确实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但她也是受她前男友的蛊惑一时糊涂,没存心想要害你,问你能不能原谅她这次!我觉着吧,谁还没个犯糊涂的时候呢,烟儿总的来说人还是不错的,也……挺重视你这个朋友,所以这事儿……你能不能就让它过去了?就算咱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跟小女孩儿一般见识,成不成?”
  我没吭声,过了好半天才撇了撇嘴角,冷笑了一下:“照她这么说,这件事儿全都是陈鹏的问题,不是她的问题?你知道不知道我最憎恶的就是这种推卸责任的说法?我跟陈鹏一点儿交情都没有,他再怎么出坏主意我都不难受,可烟儿是不是配合了?是不是背着我挖我的人了?她是比我小,可早就不是小孩儿了,这么大人不知道该怎么对朋友吗?我跟你说,我不是在乎损失这几个客户,我在乎的是我的朋友值不值得我信任、是不是真心对我,伤我一次我就不可能再相信她。你也别再劝我了,我跟烟儿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再做朋友的,没意思了已经!”
  歇斯犹犹豫豫地欲言又止,我看了他一眼,补充道:“当然,我不原谅她是我的事,如果你真的喜欢她,你还是可以跟她在一起,这点儿我也没权利拦着你。以后要是免不了会碰面,我尽量大面儿上让你们过得去就是了,这样总可以了吧?我不勉强你,你也别勉强我!”
  歇斯笑了笑,仰起头来对着夜空呼了口气:“大猫儿,你也太不了解我了!要是你真的不肯原谅烟儿,我就是再喜欢她也不可能和她在一起。咱们几个多少年了?别看平时打打闹闹的,可在彼此心里的分量,那不是谁都能比的,这你还不明白吗?”
  想不到短短的几天内,已经有两个朋友说我不了解他们了——也许真的是这样吧!我的鼻子忽然有些发酸,在微凉的夜风中沉默地伫立良久,最后小声地对歇斯说道:“对不起啊歇斯,我真的过不了我自己这关!”
  歇斯重重地点了点头:“知道了,没关系!行,我走了,回去吧!”
  歇斯甩了甩他的长发,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
  选婚纱的日子终于到了。裴格为我找了一位专门的婚纱礼服设计师,据说跟他家有多年的私交,关系非常好。下班后,裴格开车带我前往她的工作室,说让我先在那里试穿一些成品,然后再由她亲自为我量身打造出最适合我的款式。
  我们很快就到了,一个温文尔雅、衣着不俗的中年女士热情地接待了我们,裴格亲切地叫她萱姨。萱姨先用很讲究的咖啡壶和现磨好的新鲜咖啡粉煮了三杯香浓的咖啡,和我们在会客室里小坐闲谈片刻之后,才不慌不忙地带着我去看衣服。
  成衣陈列室只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屋子,但一走进去就立刻让人眼花缭乱——小小的空间里靠窗摆放着一个个姿态各异的盛装模特,另一边则是一排排一架架五颜六色、长长短短的婚纱和礼服,层层叠叠的锦缎、雪纺、蕾丝在闪亮珠片和精美刺绣的衬托下散发着盈润的光泽。我两眼发直地站在琳琅满目的衣丛间东瞧瞧西看看,根本就不知道该对哪一件下手。
  萱姨很快便看出了我的为难,想来到过她这间屋子的女孩,怕是没有哪个不会挑花眼的。她迅速地打量了我一下,自信满满地笑了笑,从架子上取下一件雪白的缎面露肩大拖尾的婚纱递给我:“先试试这个吧!”
  我从来没想到穿婚纱是这样麻烦的一件事,尤其是藏在裙摆下面的那个蚊帐似的裙撑,必须得萱姨的助手小姐在一边帮忙才能穿得上去。但是换好衣服站到镜子前的时候,我就不得不佩服起萱姨的眼光了——虽然同样是白颜色,但缎面的亚光效果很衬我的肤色,搭配在一起不会让婚纱白得过于突兀;没有吊带的抹胸式设计,让我第一次发现自己修长的脖颈和突出的锁骨竟然如此漂亮;而长而蓬松的大拖尾式裙摆则在突出了我身材高挑的同时,也弥补了我不够丰满的缺点。
  最后,当助手小姐用一个镶满水钻的小皇冠把白色的头纱别到我的发上时,一个公主般美丽的新娘出现在镜子里,让我几乎认不出自己。已在旁边欣赏多时的裴格走过来,轻轻地挽住了我的手臂,他今天刚好也穿了很正式的衬衫和西裤,镜子里一对金童玉女并肩而立,看上去显得很是般配。我凝视着镜中的我们俩,开始是满心的喜悦和激动,不知不觉间却又发起呆来,总觉得在这样般配的表象下,似乎还是缺少了点儿什么……
  又试穿了几套别的礼服之后,我越来越没了初时的兴奋,反而有些怅然若失起来。是不是人在盼望了很久的时刻终于到来的时候,都会觉得也就不过如此呢?
  换下了第五套衣服后,萱姨问我还要不要再试试别的,我兴味索然地摇了摇头。萱姨敏锐地盯了我一眼,然后和蔼地说道:“那好吧,你跟我到办公室来,我们来谈谈具体该怎么设计。”
  “我不能旁听吗?”裴格半开玩笑地问道。
  “最好不要,我们得给你的婚礼保留点儿神秘感。”萱姨笑道,“你就坐在这里把你的咖啡喝完吧,我们很快就好!”
  萱姨的办公室布置得简洁而富有格调,掩上门后,屋里迅速地安静下来,仿佛和外面的几间房完全隔绝开了。萱姨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摇着头笑了笑:“还真是有点儿难度呢!我的意思是说,我对你的感觉似乎有些把握不好。你知道吗,给新娘设计婚纱,除了要考虑她们的身材、肤色、脸型等种种外貌特点外,最重要的还是要符合她们的气质。我接触过太多快要做新娘的女孩了,她们有的开朗奔放、有的羞涩含蓄、有的端庄大方,但不管哪种类型,都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她们都很幸福,你一眼就可以看出她们从头到脚都洋溢着那种喜洋洋的神气。但你不是,很奇怪地,我从你身上看到的反而全都是困惑和犹疑,为什么呢?”
  萱姨静静地注视着我,我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喃喃地说道:“是吗?我今天好像状态确实不太好……但是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我和裴格从相恋到准备结婚,可能中间的时间稍微短了一点,以至于我……多少会有些不安吧!”
  “原来是这样!”萱姨宽慰地笑了,“那倒也是正常的,女孩子嘛,很容易在结婚前忽然担心自己会不会选错了对象。不过我和裴格的父母认识很多年了,可以说是从小看着裴格长起来的,对他有相当充分的了解。我一直觉得他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好孩子,不仅善良而重感情,也很有责任感,所以你大可以不必担心自己看错人。你的婚纱我大概心里有数了,下周我们再约时间看设计稿吧,希望到时候能看见你高兴起来。”
  “嗯!”我感激地对萱姨点了点头,心里莫名升起的愁云却并没有散去。但无论如何,作为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这份关怀还是让我感到十分温暖。

  第41章
  我们跟萱姨一起吃了顿晚饭,将萱姨送回家后,裴格照例将我送到楼下,像往常一样在我下车之前探过身来吻别。
  这样的吻每次都只是点到即止,可今天我却有些不甘心,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地,抬起手臂死死地缠住了裴格的脖子,嘴唇紧贴了上去,并主动地探出了舌尖。不出我所料,裴格的第一反应是迟疑地向后缩了一下,我却一点儿都不肯放松,裴格这才拥住我给予了同样热烈的回应。唇边和身上的热度都在飙升,我却越来越觉得无趣,泄气地松开了裴格,闭着眼睛一头靠在椅背上,试着平稳自己的情绪。
  “你怎么了kitty?”裴格犹疑不定地俯身过来看我。
  我无力地摆了摆手:“别问我,我也不知道,一切都好好的,不是吗?可为什么总是有些东西让我觉得不对劲呢?就像刚才那个吻,很好,真的很好,可为什么我就会觉得那只是你不想让我失望的刻意配合?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
  裴格直起身子靠回了自己的座椅里,脸色有些阴郁了起来:“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Kitty,其实我也一直觉得,你虽然答应跟我结婚,却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安心过,你……到底还是放不下那件事,对吗?”
  我默然地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不对!我问过自己很多次了,我可以接受不完美,我也不觉得那对我有多重要。但我在乎的是……为什么我们之间总像是隔着一层什么呢?即使我们牵着手、即使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我也能感觉到距离的存在,这应该不是错觉吧?我对你总是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对我想必也是一样,这像是两个马上就要结婚的恋人应该有的状态吗?是的,我们看上去互相之间很尊重很友爱,连架都从来不吵,可你不觉得我们客气得有点儿过了吗?虽然我在你之前没谈过恋爱,我也没有什么经验,可即使这样我也能感觉到有些事情不对,只不过是在今天之前,我自己也没敢正视过这个问题罢了!”
  裴格听了我的话,表情竟渐渐变得忧伤起来,他趴在方向盘上沉默了很久,最后伸过手来摸了摸我的头,眼神中带着一些歉疚:“对不起啊Kitty,我可能真的是没有照顾到你的感受。你也知道,我本身确实是有点问题的,我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但我确实是真心地想要娶你,并且一定会在婚后做一个全心全意的好老公。其实我一直都在努力,我希望有一天可以把自己完完整整地交给你,只要我娶了你,我就一定会做到,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再耐心地多等一等?也许有些地方我做得还不够好,但是……我现在真的不想失去你!”
  裴格的神情间又流露出了那种孩子般的不安和无助,我望着他,忽然就笑了,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傻不傻,谁说你会失去我了?我看我大概就是得了传说中的婚前恐惧症,没事儿老爱胡思乱想的,你看咱们敞开了聊聊不就好多了吗!其实我也不求你什么全心全意的,大家都不是圣人,谁也不可能百分之百做到这点,我就希望咱俩结婚以后你心里想什么都能跟我说,我心里想什么也都能告诉你,哪怕说得不对付了打一架呢,就算闹到鸡飞狗跳都没关系,就是别什么都闷在心里互相猜,那样太累!”
  裴格郑重地点了点头,捉住我的手亲了一下:“知道了!”
  “那我回去了啊,明天见!”我拍了拍裴格的面颊,打开车门迈出车外,还没站直身子,就感到有人在后面拉我的衣角。
  我回头望向车内,看见裴格抻长了身子趴在副驾驶座上,一边拽着我的衣服一边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我,孩子气地冲我努了努嘴唇。我没想到居然会看见裴格撒娇的样子,心里顿时柔情泛滥得一塌糊涂,立刻弯下腰重新探进了车里,和裴格拥吻在了一起。
  这个吻持续了很长时间,也是我第一次能够真正心无旁骛地陶醉其间。吻过之后我们微笑着四目相对,直到把彼此都看得不好意思了起来。
  “上去吧,”裴格柔声说道,“时间不早了!”
  “可我今天想看着你先走!”
  裴格笑着刮了下我的鼻子:“好吧,那就满足你!”
  再次亲吻了一下之后,我直起身子关上了车门。裴格摇下车窗,冲我挥了挥手,发动车子缓缓地驶离了我的视线。我伫立在清凉的夜风中恋恋不舍地回味着方才的甜蜜,过了好半天,才迈着微醉般的步子向楼里走去。
  刚要踏进楼门,一个物件凌空飞来砸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回头一看,一个燕京啤酒的易拉罐掉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开去。
  我疑惑地四处张望着,忽然发现林莽莽的“东风破”就停在不远处的暗影里。我保持警惕地走了过去,看见“东风破”大敞着车门,林莽莽打着赤膊穿着短裤,四仰八叉地半躺在后座上,两条长腿搭在敞开的车门上,手里擎着一罐啤酒,身边放着一袋五香花生米,正悠哉游哉地边吃边喝,车四周已经扔了好几个空啤酒罐子。
  我笑着揶揄道:“行啊你,跑这儿乘凉来了!真够有情调的!”
  “那可不!本来就想下来喝点儿酒,没想到还有免费的艳情片看,真滋!”
  我脸上一热:“你都看见什么了?”
  林莽莽不屑地“嗤”了一声:“我还用看见啊?你们俩在车里磨叽那么半天,想都想得出来在干吗呢!”
  我白了林莽莽一眼,扭头要走,林莽莽在后面叫道:“哎,别走啊,一人儿喝酒多没劲,你跟人家亲热半天,就不能陪我待会儿?”
  “废话,你跟他一样吗?没这么比的啊!”
  “我也没说一样啊,但你也不能太重色轻友了吧?有了老公就对朋友这么绝情,咱北京姑娘可不带这么不仗义的!”
  我无可奈何地爬上车坐在了林莽莽旁边,林莽莽递过来一听啤酒,我拉开盖喝了一口。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两个就这么沉默地坐在车里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啤酒,谁都没说话。我把自己那罐啤酒喝光之后,正想要告辞回家,林莽莽却忽然冒出一句:“你真的要结婚?”
  我耸耸肩膀:“这话问的!这种事儿不是真的难道还假装吗?”
  “可我怎么总觉得不像是真的……”林莽莽舌头有些打卷儿了,“打从你们俩刚开始在一起我就总觉得你们这事儿……反正我是从来都没当真过,说白了我就是根本不相信你会喜欢上别人。”
  林莽莽伸过手臂搭住了我的肩膀,嘴里的酒气喷了我一脸:“知道吗?在我眼里你一直还是那个十六岁的小女孩,藏在现在长大了的这个身体里,我就想等你玩儿着玩儿着玩儿累了,还能掉过头找那条来时的路,可是你……你好像真的不打算回来了,是吗?你和那个男的在一起才多长时间?三个月?四个月?你就确定你跟他能合适?”
  我扭了一下身体想要挣脱林莽莽:“即使以前不确定,今天也已经确定了。我是肯定会跟他结婚的,这个事儿不可能再有什么改变,你何苦现在来跟我说这些?别让大家心里都不痛快好不好?”
  林莽莽不肯放开手,反而把脸凑得更近了些,红着眼睛气咻咻地看着我:“要是我就不想让你结这个婚呢?”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林莽莽已经猛地扑过来将我压倒在了座位上,在我的头上、脸上、脖颈上不停地亲吻着。还没喝完的易拉罐掉在了地上,啤酒洒了一车厢,四处弥漫的酒味儿似乎加倍刺激了林莽莽的神经,令他的动作越来越疯狂。我用力地推着林莽莽的肩膀想让他起来,林莽莽却一只手攥住我的胳膊,另一只手试图伸进我的衣服里。我情急之下用膝盖狠狠地顶了一下他的小腹,趁林莽莽吃痛松手的瞬间,我想都不想就一巴掌抡了出去。
  这个耳光结结实实地甩在了林莽莽的左脸上,响亮的声音把我们俩都吓得愣住了。我呆呆地和被打蒙了的林莽莽对视了一会儿,然后迅速地跳下车向楼里拔足狂奔。
  楼道里的电灯坏了,我一头冲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因为看不清脚下的台阶而跌跌撞撞,在不小心崴了脚之后,终于痛得流下泪来……
  那天之后我很长时间都没有再见到林莽莽,我不知道那一耳光是不是真的把我们之间那点儿情分全给打没了。不过我也顾不上想太多,离七夕已经没有几天了,我所有的时间几乎全都用在了贺总那个晚会的安排上。
  由于这个晚会的主题怎么说也算不上主旋律,为了更好地营造出前卫另类的氛围,我们最终把晚会的地点选在了公司附近一家规模较大的酒吧里。跟我们合作的互动社区网站已经在一个多星期前就陆续开展了相关的热身活动,比如安全套涂鸦大赛、安全套趣味知识问答、“无忧无虑的爱”主题征文大赛等等,网友们参与得相当踊跃。在各项活动进行到高潮阶段的时候,网站官方发布了将在七夕夜与TT牌合作主办“把爱做成一种时尚”主题晚会的消息,早就在挖空心思寻找七夕节目的各路时尚男女果然都对此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单是北京地区要求参加的人数就远远超过了我们的预期,其他各地的网友们还因无法到场纷纷表示遗憾。
  晚会的具体内容和进程安排我们又调整修订了好几遍,除了一些特邀演员的演出外,还有现场问答、即兴小品、情侣游戏、速配游戏、幸运抽奖等等。晚会的背景音乐全都是一首一首精挑细选出来的——SpiceGirls的《2become1》、Westlife的《Tonight》、SarahConnor的《Let’sgetbacktobedboy》、ThePussycatDolls的《Buttons》……
  只是在忙着这些的时候,总会因为某个细节而想起当初和林莽莽一起做策划案时的情景,心里便不免有些黯然。我很想让林莽莽也来这个晚会看看他心血的结晶,可是好几次拿起电话,最后还是没打出去,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倒是跟小乔通了好几次电话,她也在忙着她和齐江那件事,酒店已经订好了,眼下正忙着给自己做礼服呢。小乔“办事”的日子就定在七夕第二天的晚上,显然齐江不可能把“七夕”这个日子留给她——这倒也好,省得我分不出身去参加,虽然我真是一点儿参加的愿望都没有。
  歇斯去云南拍他的照片去了,承诺会在小乔“办事”的当天赶回来。原本我还想请他的乐队到我们的晚会上演出的,但他看起来没有太大兴趣。烟儿的事似乎很是让他伤了点儿心,虽然他倒不至于怪我,但估计是想独自出去调整一下心情。有时候想到歇斯这件事儿我还是挺内疚的,但让我真心实意地原谅烟儿,我也实在是做不到,我不能够容忍背叛和欺骗,越是曾经亲近过的人就越是忍不了。
  在公司里偶尔遇到烟儿,我每次都能感觉到她怯生生地甚至带些乞求的目光,但每次我都冷漠地装作没有看见。烟儿的存在让我感到自己的心变得前所未有的坚硬,我真希望自己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她!
  七夕前一天,我们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拿到酒吧里,开始布置晚会的会场。所有的挂饰和摆设全都是由特殊包装的安全套拼搭出来的,套套中国结、套套鲜花、套套公仔等等,都是在我们提出想法之后由贺总的公司加急赶制而成,晚会的纪念品也是做成各种可爱造型的情趣套套以及在包装上加印了合作网站logo及动漫形象的限量版套套。我们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爬上爬下地安置这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用七彩套套拼贴成了“把爱做成一种时尚”的字样挂在酒吧的演出台上方。傍晚的时候,布置会场的工作终于完毕,整个酒吧变成了一个充满奇幻浪漫色彩的套套世界,我满意地反反复复欣赏着眼前的一切,觉得一个多月的努力还是相当值得的。
  裴格刚好在此时打来电话:“Kitty,明天是七夕,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我愉快地回答道:“明天晚上我们弄了个主题晚会,你也一起来吧,很好玩儿的,来看看我的劳动成果!”
  “晚会?”裴格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迟疑,“是你们创意部搞的晚会吗?”
  “不是,是活动部那边给客户办的,我被硬拉着帮了个忙!”
  “哦,那好吧!”裴格终于爽快地答应了,“那明天下班我去接你?”
  “行啊!咱们可以先去吃个饭,晚会7点半才开始呢!”
  “没问题,你想吃什么?”
  “情人节嘛,当然得吃点儿浪漫的了,你这么有情调,就自己看着安排吧。不过可别太远了啊,晚会就在我们公司附近开。”
  “好,遵命!”

  第42章
  自从那天晚上谈过心之后,我和裴格之间说话的时候随便了很多,这种感觉让我安心了不少。我心满意足地笑着挂了电话,跟同事们一起回公司去了。
  公司早就下班了,创意部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只有穆明还像往常一样留在办公室里忙到最后。我走过去敲了下门,穆明看到我,微微点了下头示意我进去。
  “穆姐,明天晚会的事,贺总跟你说了吧?你……会去吗?”
  “哦,”穆明淡淡地应道,“我明天约了个客户谈事情,不一定去得了!”
  “可是……”我犹犹豫豫地说道,“我特意希望你能去看看,真的。”
  “为什么?”穆明放下了手里的文件抬头看着我,目光中带些疑惑。
  我有些伤感地笑了笑:“因为……说不定这个晚会就是我做你下属期间唯一的业绩了呢,虽说这跟咱们创意部没太大关系,但我总还是希望能在你心里……留下点儿什么……”
  穆明默然地看了我半晌,缓缓地开口道:“Kitty,我还记得你两个月前要求来我这里时的样子,当时你充满了热情和自信,我甚至从你身上看到了几年前我自己的影子,但是现在你的态度让我很失望。你刚才跟我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你根本就不相信自己能在这次竞争中胜出所以干脆就放弃了努力的打算是吗?要那样你为什么不现在就回业务部去?据我所知那里还是欢迎你的,也许我当初就不该答应让你过来。”
  我无力地辩解道:“穆姐,不是我想放弃,但我总得做最坏的打算,不是吗?”
  穆明摇了摇头:“我从来都不喜欢在工作上做最坏打算的人,我对人对己的要求都是既然要做就一定要做到最好,如果连这点儿信心都没有还搞什么创意?都不用等别人否定你,你自己就先把自己给否定了!”
  “我知道,我也希望自己做到最好,而且我也以为自己能做到最好。”穆明的话让我的情绪也有些激动了起来,“可我就是没想到一进创意部就赶上这么个……这么个变态的案子!安全套?不是我不想做好它,可是你说,一个还从来没有过那方面经验的女孩,哪儿可能对着一个安全套产生那么多奇思妙想?你说让我们打观念战,可我在这种事情上连自己的观念是什么都还搞不清呢,我怎么可能设计出一个好的广告理念去影响别人?我不承认我是没能力没自信,我觉得自己就是没有运气,为什么偏偏就是这个案子来决定我的前途呢?我说这些不是想跟你抱怨什么,运气不好我自己认了,我现在只是想把眼前能做的事情先做好,我不想让你看轻了我!”
  穆明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是我看轻你,还是你自己看轻你自己?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借口你知道吗?一个真正优秀的广告人是不会拿这些来给自己找理由的!给烟做广告的人就一定抽烟?给酒做广告的人就一定会喝酒?给药做广告的人就一定得过那种药能治的病吗?我们不可能对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有切身体验,但我们可以用自己的常识和价值观以及多方面的调查研究去设身处地地感知它们的特性、发掘它们的内涵,这是一个广告人应该具备的基本素质。除非你对某些东西一直就抱着抵触和回避的心理,但把个人的情绪带到工作中来,这同样是我非常不喜欢的事情。”
  我脱口问道:“可是难道你就从来没有在工作中表现出个人情绪的时候吗?”
  穆明明显地愣了一下,有些语塞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几乎立刻就感到后悔了,但已经说出口的话就没办法收回来,我只能咬着嘴唇让自己平静了一下,然后无声地叹了口气:“对不起,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对我们之间的关系感到很不安,这件事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扰,也直接影响到我在工作中的状态。其实我早就想……和你谈谈了。”
  穆明犹疑不定地打量着我:“没关系,你可以说说看,我一向主张大家心里有什么想法都当面说开,总比胡乱猜忌要好。如果确实是我的问题,我会尽力调整!”
  我踌躇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措辞道:“是这样的,也许我没权利要求上司跟自己一直保持很亲近的关系,但我觉得我们之间的相处确实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而且转变得非常突然,不是吗?以前我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请教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告诉你,我不光把你看成是上司,更把你看成是朋友。不知道这样说是不是有点儿矫情,但我相信你跟我一样清楚那的确是事实。可现在我完全找不到以前那种感觉了,你好像一下变得离我特别遥远,甚至我每跟你交流一次都要犹豫很长时间、要鼓足勇气才可以。我想,这应该不是我错觉吧?但我一点儿都不明白怎么就会这样了!我并不是要求你一定要像以前那样对我,但我就是担心你因为贺总的事误会了我什么,如果那样我就真的是太冤了!”
  穆明哑然失笑:“误会你?我能误会你什么呢?Kitty,你有这些胡思乱想的时间真的不如多想想该怎么做好你的文案。也许我最近这段时间是有些疏远你,可你怎么不想想现在是多么特殊的时期,我对待你们四个人起码要做到一碗水端平吧?我再像以前那样跟你走得太近,你说他们三个会怎么想?”
  我登时哑口无言——确实,我一直都在庸人自扰地担心穆明误会我跟贺总之间有什么瓜葛,却从没想到这个最现实的问题。现在听穆明说出来,我都觉得自己实在是有点可笑了。
  穆明摇头叹息道:“唉,到底还是小孩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行了,晚会的事完了以后就专心做文案吧,拿出你当时死活要进创意部的劲头来,我可不希望再听到你说刚才那种丧气话!”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穆姐,明天的晚会你到底……”
  穆明皱起了眉头:“怎么还在纠缠这个问题?这很重要吗?我最后提醒你一点:你做事情不是为了做给我看的,而是为了实现你自己的价值!去吧!”
  穆明说完这句话就低下头继续忙她自己的去了。我吐了吐舌头,轻手轻脚地离开了穆明的办公室。
  我不想让穆明失望,虽然她说我做事不应该是做给她看的,但是我却迫切地想让她为我感到骄傲。我的确很在乎她,如果没有她我也不会走上广告创意这条路,可是这次我真的能行吗?算了,一切都等晚会结束后再说吧!
  浪漫的七夕大餐因为开心所以吃了很长时间,等我和裴格赶到酒吧的时候,晚会现场已经是一片人声鼎沸的景象了。连我都没想到竟然来了这么多人,一双双、一对对或时尚靓丽或前卫妖娆的青年男女把酒吧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里面的座位早就满了,没抢到座的人宁可站着也不肯离开。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晚会派发的小纪念品,兴高采烈地对酒吧里装饰布置的五颜六色的套套指点着、议论着,看来晚会还没开始,独特的现场氛围就已经把大家的情绪弄得很high了!
  我和裴格很是费了些力气才挤进了酒吧里,刚靠近前面的演出台和贵宾席,就被来参加晚会的其他同事一把拉住,围着我七嘴八舌夸个不停:“Kitty你可真有想法,我们都觉得这个晚会肯定特别有意思……知道吗Kitty,刚才马总和刘总也来过了,都说这现场布置得真有气氛,这回你又立功了……是啊,太好玩了,我从来没参加过这么新奇的活动……”
  我一边心里得意嘴上谦虚地支应着同事们,一边顺便把裴格介绍给大家。同事们立刻又是一片惊叹:“哇,也太帅了吧,简直像电影明星……Kitty你可真有福气啊……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
  裴格微笑着向我的同事们点头致意,额头上却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不知道是因为被挤得太热还是因为紧张的缘故。正打算带裴格杀出我那群热心同事的包围,一个陌生的女士却突然拉住了我:“你好,请问你是Kitty小姐吧?我是XX报的记者,听说今天这个晚会基本上是出自于你的创意,能跟我们谈谈你的具体想法吗?”
  “可以!”飘飘然的兴奋感让我一点儿都没有怯场,张口便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我们主要是想通过这个晚会来传达一种对于性观念的新主张,这种新主张就是既反对过分保守和禁欲主义、也反对无节制的滥交,而是主张真心相爱的情侣们都可以在安全的前提下尽情地享受健康、阳光、充满活力的性生活,我们希望能把这种理念与当代青年追求时尚和个性的潮流紧密地契合在一起,所以我们为这个晚会打出的主题就是:把爱做成一种时尚!”
  记者低着头在一个小本子上飞快地记着我说的话,我无意中抬头张望了一下,刚好看到穆明出现在酒吧门口拥挤的人群里。
  我急忙拉了一下站在我身后的裴格:“快看,咱们的大媒来了!对了,我这两天忙得晕头转向都忘了告诉她咱们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正好待会儿咱们可以一起邀请她参加婚礼。”
  我边说边扬起手拼命地向穆明挥舞,穆明看到我和裴格的时候,目光似乎犹豫不定地闪烁了一下,然后淡淡地笑着冲我们点了点头。她停在门口那里,看上去并没有过来找我们的意思,我正想拉着裴格过去跟她聊一会儿,却又被那个记者缠住,劈头盖脸地问道:“Kitty小姐,你觉得这样活动会不会给公众造成一些负面影响?有没有某种鼓励性开放的意思?”
  “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刚才说过我们鼓励的是建立在真心相爱基础上的性爱,不是滥交,我们的晚会始终都会贯穿这个主题。”
  “那么你觉得婚前性行为是值得提倡的吗?”
  “不提倡也不反对,每个成年人都有享受性生活的权利,应该尊重他们的个人意愿。”
  “你们公司是代理TT牌安全套的广告策划和投放的,请问这个活动是不是也算一种商业炒作呢?”
  “我认为这属于正常的商业运作范畴,谈不上炒作不炒作。”
  好不容易把记者打发掉,再回头找穆明的时候,发现她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我叹了口气,向裴格抱怨道:“穆明也真是的,来都来了,也不说句话就走,晚会都还没开始呢!”
  裴格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不起,我也想先走了!”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裴格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这时我才发现裴格的脸上阴云密布,情绪看上去异常地烦躁不安,我刚想开口询问,裴格却用非常冷淡和失望的口气对我说道:“Kitty,我答应过你我会努力的,可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刺激我呢?你这么做,对我们之间有什么好处?”
  我瞠目结舌地愣在那里,裴格已经转身准备离开。我想要追上去,裴格却显然并没有等我的意思,奋力地挤开人群走向了门外。我只跟了两步就停了下来,渐渐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一件什么样的傻事——我光顾着为自己的杰作感到得意了,却忘记了这样一个晚会,这种主题、这种氛围、包括我刚才跟记者说的那些话,对于裴格来说却很可能是一种莫大的羞辱。我狠狠地伤了他的自尊心,却还在那儿沾沾自喜、自鸣得意,世界上还能找出第二个比我更蠢更失败的人吗?
  我颓然地坐在了近旁的一个空位子上,一扫方才的风光无限,耷拉着脑袋后悔不已。晚会正式开始了,主持人已经登台开始做开场白,周围笑声连连,我却没有一点心思听下去,满脑子都想的是过后该怎么向裴格解释和挽回这件事。
  一个活动部的同事凑过来拍了我一下:“Kitty,最后一个节目的稿子找不到了,你在公司里应该还有一份备份的吧?我们几个这会儿都走不开,能不能麻烦你回公司拿一趟?谢了啊!”
  “哦!”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下意识地起身挤到了酒吧外面。

  第43章
  夜晚的北京街头依然是车水马龙、流光溢彩,我落寞地低着头边走边踢着路边的石子,走了一段路之后掏出手机给裴格打了个电话,响了很长时间也没有人接听。
  我挂了电话,魂不守舍地进了公司的写字楼。办公室里空空荡荡地一个人都没有,我也懒得开灯,摸着黑走到自己的座位上,轻车熟路地从抽屉里找出了活动部要的那份备份稿子,叠起来放进了裤袋里。
  离最后一个节目还早着呢,我不想那么快就回到那个拥挤嘈杂的晚会现场去,更想一个人清净一会儿。虽然这个晚会是我努力了很长时间的成果,但现在看来却活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我喝掉了杯子里残存的一点茶水,在黑暗中枯坐了一会儿,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听筒,再次拨了裴格的手机号码。就在电话那头传来接通音的同时,一个熟悉的铃音骤然间划破了办公室的空旷冷寂,从某个方向的某种屏障后穿越而出,令人心悸地在暗夜中回荡。
  我受惊般地猛然挂断了电话,那个熟悉的铃音也随之戛然而止。我惊疑不定地望向铃音传来的方向,视线所及的尽头,是穆明办公室紧闭的房门。
  我站起身一步一步地慢慢向那扇门走去,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每靠近一点,都似乎能更清晰地听到门后传来的琐碎的响动和压抑着的语声。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那扇门终于已经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缓缓地伸出手臂,指尖触到了冰凉的旋钮,突然袭来的寒意让我止不住浑身颤抖,连牙齿都在格格地打着冷战。而门后那些细微的声音仍然在一刻不停地折磨着我的耳膜,我咬了咬牙,猛地拧动了旋钮,手臂向前一送,门应声而开。
  屋里一对男女正倚靠在宽大的班台上拥抱痴缠,门开的瞬间,他们惊恐地回过头来,目光和我一接触,便如石化般一起定格在了这个动作上。而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先看向了男人的裤子,小帐篷般高高撑起的裆部让我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我的牙齿终于不再打战,那是因为我已经彻底被冻僵了。
  我的目光从男人和女人的脸上依次扫过,一个英俊明朗、一个冷艳端庄,曾经是我那么熟悉的两副容颜,现在却都因为惊慌无措而极度扭曲着,看上去丑陋得要命。裴格……穆明……我在心里把这两个名字无声地叨念了几遍,忽然就生出了无比荒谬的感觉——就是这两个人吗?在这一刻之前还曾和我每日相对、还曾对于我来说那么重要的,真的就是这两个人?
  穆明终于第一个反应过来,像子弹一样从桌边弹开径直冲向了我,嘴里焦急地喊着我的名字:“Kitty……”
  这一声呼唤却惊醒了我每一寸已经麻木掉的神经,我迅速地转过身飞也似地向外狂奔,穆明越是在后面叫我,我越是跑得像在逃命一般。没过几秒钟我便冲出了公司大门,顾不上等电梯,一口气冲进了楼梯间,慌不择路地向楼下跑去。
  楼梯一圈又一圈地向下延伸,就像是永远没有尽头,楼道里的声控电灯暗了又亮,亮了又暗,我只能听到高跟鞋疯狂踩在台阶上的“哒哒”声和自己越来越重的喘息。无尽的奔跑中,一些零星的记忆渐渐浮现在脑海中——穆明也曾经在欧洲留过学……裴格每次送我到公司楼下都迟迟不肯离开,那并不是为了我……刚才裴格所说的刺激根本不是因为那个晚会,而是因为见到了穆明的缘故……裴格从来都是个正常的男人,再正常不过了……
  我只是任由这一个个念头在脑中飞速地闪过,来不及把它们串起来想也根本就不愿意去想。楼梯终于到了尽头,我冲出楼梯间、一口气跑到了办公楼外面,流动的车河和闪烁的霓虹灯让我像是重返人间了一样。我气喘吁吁地站在大厦门口望着这个五光十色的世界,眼泪终于哗啦啦地流了下来——这一瞬间我搞不清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哪里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地方。
  所有的景物、所有的色彩都模糊起来,然后破裂成了细小的碎片,荒唐可笑地漂浮在四周的每一寸空气中,我孤独地穿过这些碎片踽踽前行,不知要去向何方。
  最后我发现自己回到了喧嚣依旧的酒吧门口——潜意识里我竟然还惦记着要做完自己该做的事情。我傻傻地笑了一下,毫无知觉地穿过拥挤的人群,笑声、尖叫、音乐都无一例外地支离破碎着,我唯一的目标只是找到活动部的同事,把带来的稿子交到她手里。
  做完这件事情后正想离开,却被另外几个已经玩high了的同事拉住,嬉笑着要我陪她们一起喝几杯。那就喝吧,反正整个世界都已经破碎得不复存在,也许酒精是我这会儿能找到的唯一有趣的东西了。
  我们一瓶又一瓶地喝着,完全没有来由地放肆大笑,后来那些一直漂浮着的碎片就开始在我的周围旋转,越转越快,直到我感觉连自己也已经一片一片破碎开来淹没其间。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家了,但我却清楚地记得自己敲开了林莽莽的家门,不由分说地闯了进去,一进门就解开了衣领上的纽扣,笑嘻嘻地对林莽莽张开了手臂:“你不是一直想要的吗?来吧!”
  林莽莽站在原地没动,我整个人像失去了支撑的木偶般扑倒在他的怀里,那晚的记忆就在这一刻全部停止……
  感觉到眼皮有些灼热的时候,我终于在正午的阳光中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狠狠地揉了几下眼睛之后,首先看到的是一幅熟悉的《丁丁历险记》的烤漆画,这幅画应该是在……林莽莽的卧室里……
  我蹭地一下坐了起来,胡乱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上,一切衣物都完好无损地穿着呢。我用手按着隐隐作痛的脑袋,下了床踩上林莽莽的拖鞋,踢里塌拉地走进了客厅里。正在沙发上酣睡的林莽莽被我吵醒了,看见我后赶紧把身上的毛巾被裹紧了些,警惕地盯着我问道:“你要干吗?”
  我皱着眉头看了他一会儿,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我自己:“昨天晚上……咱俩没怎么样吧?”
  “还说呢!”林莽莽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你昨天晚上那架势就跟要强暴我一样,要不是我殊死搏斗,非得被你玷污了清白不可!”
  我松了口气,但一转念想到了昨晚在公司发生的那件事,又突然间愤恨了起来:“你为什么不愿意?我很丑吗?还是身材很差劲?跟我上床你很吃亏是吗?”
  林莽莽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吃亏倒不至于,但你喝成那样,我总不能趁人之危吧?我可不想你早上起来一看到我,就哭哭咧咧地说我趁你喝醉了占你便宜!”
  我走到沙发旁边一把掀开了林莽莽的毛巾被:“那好啊,我现在酒醒了,你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吧?来,快开始,这次我可是心甘情愿的!”
  “大姐你饶了我吧!”只穿了条内裤的林莽莽异常灵活地跳下沙发,跑到不远处的椅子旁边开始往身上套衣服和裤子,“你看看你自己现在像个正常人吗?我跟个病人干那种事我得多有罪恶感啊!”
  “得了吧你,叶公好龙!你们男人都他妈这个德行!”我抓起沙发上的靠垫狠狠地砸向林莽莽,“以前死皮赖脸地缠着我,其实就是逗着我玩儿的对不对?真让你动真格的你就怂了吧?觉得我配不上你了吧?嫌和我上床丢人了吧?你那么讨厌我就趁早躲我远点儿,何必嘴上说得好听?骗子,男人全都他妈是骗子!”
  我越说越声嘶力竭,最后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林莽莽看着坐在地上大放悲声的我一脸无奈:“我可真没见过你这样儿的!上次想跟你那什么吧,结果挨了您一大嘴巴;这次我好不容易正人君子一回,还觉着自己挺伟大挺崇高的呢,结果您非但不领情还给气得这么要死要活的,何着我是怎么做都落不下好儿了?你说我怎么就那么倒霉认识了你啊?”
  我边哭边蛮不讲理地冲林莽莽嚷道:“我就知道你觉得跟我在一块儿倒霉,后悔认识我你就滚,全都滚了才好呢!就跟谁稀罕认识你们一样!”
  “你讲点儿道理好不好?这是我们家你让我滚哪儿去啊?”林莽莽晃到我身边,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托着下巴研究地看着仍然泪如泉涌的我,“行啦,别哭了,说说吧,到底跟谁啊这是?”
  我抽抽搭搭地给林莽莽讲了昨天撞到裴格和穆明的事情,也讲了我和裴格在香港时那个尴尬的夜晚以及后来裴格的解释和求婚,最后我愤愤然地总结道:“就算我没有穆明那么有吸引力,他对我没性趣完全可以直说啊,大家好说好散就是了,何必编这种蹩脚的理由来骗我?”
  林莽莽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你敢肯定他亲口告诉你他那方面不行了?说实话我可不相信他会编这种理由,哪个男人会没事儿往自己身上安这种名声啊?”
  “当然是他自己亲口说的了,就在我们从香港回来以后,去吃日本料理的时候他特意跟我谈的!”
  “啊?”林莽莽惊讶地张大了嘴:“那我可太好奇了,他到底是怎么把这话说出口的?”

  第44章
  我仔细地回忆了一下那天的情形,想着想着却忽然整个人呆在了那里,然后懊恼地在自己的脑袋上连敲了好几拳:“靠靠靠!他确实是没说,我这个笨蛋!那天他说到‘其实我是……’,我以为他要说‘其实我是个性无能’之类的,我觉得听一个男人说出这种话实在太残酷了,就拦着没让他说出来。现在想想我肯定是误会了,他真正想说的应该是‘其实我是穆明以前的男朋友’。天哪,天哪,天哪,我怎么会蠢到这种地步?”
  林莽莽撇着嘴摇了摇头:“我就知道,真服了你了!得,这下别闹了吧,自己蠢还有什么可怨天尤人的?”
  “凭什么呀!”我不服气地叫道,“我是误会了裴格的话,但不代表他们两个就没问题。我也搞不清他们俩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她穆明用剩下不要的就往我怀里塞啊?而且塞完还继续背着我勾勾搭搭,就算我是她下属,也没这么玩儿人的吧?还有裴格,既然他心里还想着别人,那跟我结的哪门子婚啊?这不是坑我吗?你说这下让我怎么收场?怎么跟我家人交代?他们俩之间是真爱也好鬼混也罢,自己折腾去就得了呗,干嘛非得扯上我?我招谁惹谁了?”
  “是是是,我知道你比窦娥都冤,可这事儿都已经这样了怎么办啊?发泄发泄就得了,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再说了,你现在发现总比结婚以后发现好吧?”
  我黯然神伤地蔫了下来:“你说得轻巧,这又不是做生意,被骗了我当花钱买个教训,认倒霉就完了。这可是付出了感情的呀,我都一门心思准备当裴太太了,结果发现我死心塌地要嫁的人原来爱的是别人,你说这能是认个倒霉就过去的事儿么?”
  “那你还想怎么着?你该不会还想要结这个婚吧?”
  我不屑地“嗤”了一声:“我还不至于贱到这个份儿上!我就是难受、伤心、堵得慌,不行吗?”
  “行,谁敢说不行啊!不过你就是再难受再伤心也不能赖在我家地上不起来吧?上班儿今天是来不及了,你赶紧回家收拾收拾换件衣服,晚上咱们还得去小乔那边赴宴呢!”
  “不去!”我一听这个愈发烦躁了,“这他妈都叫什么事儿啊!你自己去吧,随便帮我编个借口好了。我怕我去了控制不住拿开水泼齐江一脸!”
  林莽莽笑了起来:“你以为你这就仗义啦?小乔还真不一定感谢你!真是朋友就尊重一下她的选择好不好,别非得这时候给她添堵。走,回去吧,打扮得漂亮点儿再下来找我!”
  林莽莽连拉带拽地将我拖到了门口,我只得在他的监视下磨磨蹭蹭地换上鞋,有气无力地出了门向楼上走去。
  两个小时后,我换上了难得一穿的吊带长裙、精心化了个淡妆,和林莽莽一起开车奔赴小乔的宴会地点。小乔最终还是把这次宴请的形式定为了西式自助,我们赶到那家四星级酒店的时候,发现齐江和大部分被邀请的客人都已经到了,只有小乔还没露面。齐江穿得还挺正式,见我和林莽莽来了忙凑过来搭讪了几句,说小乔还在路上,一会儿就到。我完全是冲着小乔的面子才来的,根本懒得跟齐江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点了个头就进去了。
  宴会厅里虽然没布置得像真正的婚礼那样隆重,但还是装饰了不少色调淡雅的鲜花和绸带,大厅的正前方摆了一张铺着洁白餐布的长桌子,上面搭了个六层的香槟塔,还有一个三层的大奶油蛋糕和一个小小的麦克风。餐厅里没设什么座位,只有两溜一字排开的长长的餐桌,上面摆满了各种食物和饮品供客人自取,来宾们端着一些小点心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边吃边小声交谈。
  歇斯也到了,刚从外地赶回来的他显得风尘仆仆,虽然言谈笑语还是那么大大咧咧地,但明显能看出眉目之间多了几分沧桑忧郁的感觉。我和林莽莽边听歇斯讲着这次旅行的见闻边一起绕着宴会厅溜达了几圈,所到之处总会有一些窃窃私语的议论无意中飘进耳朵里,越听越让人心里不是滋味儿:
  “……也不是订婚,听说那男的有未婚妻……”
  “……是啊,已经怀孕了……好像是她自己非要生……”
  “……那不就等于是做小吗……现在这种事也兴请客了……”
  我们几个被这些议论弄得浑身不自在,正东躲西藏地想找个清静地方的时候,宴会厅里却忽然之间安静了下来,所有客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到了同一个方向。
  小乔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旗袍款步出现在宴会厅门口,头发高高盘起,脸上带着镇定自若的微笑。我跟林莽莽还有歇斯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都带着一丝惊讶——小乔今天打扮得确实高贵而庄重,但过于肃穆的感觉却完全不符合这种场合应有的氛围,何况作为宴会的主角,小乔穿的深蓝色调跟齐江穿的大红色调非但一点儿都不搭调,反而还冲撞得厉害,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但是做服装设计的小乔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齐江好像没太在意这些,上前挽住了小乔的手一起走到了麦克风前,宴会厅里响起了一片礼貌的掌声。齐江轻咳了一下,微微地弯下腰对着麦克风说道:“谢谢大家的光临。今天到场的都是小乔的朋友,之所以把大家请到一起,是因为有一些关于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小乔很希望能亲口对大家说清楚,这也是为了表示对于她和大家之间的友谊的重视和珍惜。我十分尊重小乔的意愿,也希望大家在知道了她的决定后,仍然能够像以往一样给予她爱护和支持,谢谢!”
  掌声再次响起,小乔上前一步,向大家点头致意,在沉稳地环视过全场之后,缓缓地开了口:“很高兴在这里看到大家!今天到场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生活和工作中最亲密的伙伴,是我乐于分享一切喜怒哀乐的人,所以在今天这样一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时刻,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希望看到你们的出现。所以你们能够接受这次邀请,首先就令我感到了莫大的安慰,在此先表示由衷的感谢!
  “可能很多人都对今天这个宴会心存疑虑,因为它既不是婚礼,也不是订婚仪式,很多人可能都想知道它究竟算是怎么回事。那么在这里我要先宣布一件事:在三个星期前我发现自己意外怀孕了,孩子的父亲就是站在我身边的这位齐江先生。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也许会选择结婚,但是我们之间的情况却比较特殊,齐江虽然和我有多年的感情,但因为种种原因他却已经有了未婚妻,并且很快就要完婚。按理说这样的情况我是不应该选择留下这个孩子的,但是他的意外到来却让我体验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我想做过母亲的人都会明白这种难以言喻的感受。简单地说就是,我舍不得他,舍不得扼杀掉这样一个无辜的小生命,所以我找到齐江告诉了他我的决定,齐江说如果我要留下这个孩子,他愿意负担起我和孩子的生活,但是他真的没有办法娶我。也许生活就是这样存在很多的无奈吧,我们每个人都体会过身不由己的感觉,所以我并不苛求他去做他做不到的事情,我只是要求把这件事情对我的朋友们讲清楚,给大家一个交代,齐江答应了,于是便有了今天这个宴会。”
  宴会厅里响起了一片交头接耳的声音,我和林莽莽还有歇斯都有些垂头丧气。小乔停顿了一会儿,轻轻拍了拍话筒,待大家安静下来后,继续说道:“可实际上我要和大家说清楚的并不是这个!我确实很爱齐江,但我更爱我这个还没有见过面的孩子,是他的到来让我更加深刻地明白了做一个女人的含义——那是多么美妙却又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我小乔好歹也是生活在21世纪的新女性,我宁可做一个美丽前卫的单身妈妈,也不会去给任何人做小老婆,除了自尊之外,也是不能够允许自己去为难其他女人,我相信自己一个人也有能力让孩子健康快乐地成长,等他长大之后,他一定会为我今天的选择感到自豪而不是羞辱!”
  满场鸦雀无声,齐江目瞪口呆地望着小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们三个也惊讶地抬起了头,小乔神采奕奕地站在那里,看上去是那么自信、那么骄傲。
  “今天这个宴会,其实是一个告别的宴会,不光是我和齐江之间的告别,也是我向大家的告别。”小乔环视四周,平静地笑了笑,“我的一个在荷兰做服装生意的亲戚,曾经多次提出让我过去帮忙,但我以前实在舍不得离开北京这块地方,所以一直都没有答应。而现在为了能给孩子提供一个更加良好的成长环境,我终于下决心接受了邀请,也办完了一切相关手续,所以,我很快就要去荷兰工作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应该会在欧洲定居下来。我不会忘记在北京的二十多年来大家所给予我的温暖和关爱,即使将来离你们很遥远,我也会非常非常地想念你们!”
  这次轮到我像齐江一样目瞪口呆了——为什么所有重大的变故都来得这样突然,连一点准备的时间都不留给你?即使是身边最亲近的朋友,也宁可选择给你突然袭击?我茫然无措地看了林莽莽和歇斯一眼,林莽莽安慰似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乔走到旁边的长餐桌前端了一杯饮料,又从香槟塔上取了一杯香槟,递给了在一旁呆立的齐江:“今天我不能喝酒了,就用饮料代替吧!我想说,感谢你给了我一段美好的岁月和一个这么好的礼物,曾经我恨过你,但现在我觉得能够倾心地爱过一个人就是最宝贵的经历,我会好好地记住这一切的。很遗憾我不能继续陪在你身边了,该结束的总归是要结束,以后的日子,我希望我们都能幸福!”
  齐江好像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似地,嘴唇翕动着看了小乔半天,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最终只是机械地将杯子举到了唇边,把那杯酒艰难地喝了下去,小乔也将自己杯中的饮料一饮而尽。安静了很长时间的宴会厅里突然爆发出了异常响亮的掌声,比前面几次都要热烈和真诚。我的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但还是高高地举起双手,冲着小乔用力地拍打着……
  那天齐江很快就喝高了,很不顾形象地一边流泪一边反反复复地喊着小乔的名字,小乔没有多加理会,只拜托几个男性好友帮着照顾一下,自己则一直和我们几个待在一起。她刚一走过来我就狠狠地给了她一拳:“你丫是人吗?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还拿不拿我当姐们儿了?”
  小乔立刻就红了眼圈:“不是不告诉你,是不敢告诉你!就你这暴脾气,我怕你把我护照给撕了!”
  “妈的那你今天就敢了?死人!”我边骂着边扭过头去抹掉了已经夺眶而出的泪水。
  “哎哎,你们俩可别跟这儿招我们啊!”歇斯插话道,“我们俩心灵这么脆弱,可经不起这个!”
  “就是!”林莽莽冲齐江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那边儿已经有一个大男人撕心裂肺的了,要再加上我们俩,这饭还吃不吃了?”
  我和小乔破涕为笑,歇斯冲我们伸出了双臂:“来,抱一下抱一下!没想到啊,小乔都要当妈了,咱们也都该长大了!”
  四个人相互搭着肩膀拥在了一起,我的眼泪又一次掉下来了,但这次是感动多过于悲伤——如果说爱情是永远捉摸不定的东西,至少还有这样的友谊可以让我相信天长地久。
  那顿饭我们谁都没吃饱,所以离开酒店后,我们又去找了个小饭馆暴撮了一顿。大家边吃边七嘴八舌地设想着小乔未来在欧洲的生活。
  林莽莽说:“说不定十年后的某天,我们在家里打开电视,刚好某个频道在直播巴黎顶尖时装盛会。这时就看见小乔坐着劳斯莱斯出现在会场门口,什么Chanel、Burberry、LV咱们根本都不稀的穿,从头到脚都只穿自己设计的,因为那时候全球最名贵的时装品牌已经是小乔一手创办的了。不等小乔下车,世界各国的记者就跟疯了似地扑上来了,镁光灯那个闪啊,咱小乔什么问题都不回答,给他们个笑脸都算抬举他们了!”
  我和小乔笑得不行,歇斯说:“这整个儿一个中国版的‘时尚女魔头’!不过小乔,你要真有那么一天,一定得请我去当你的御用摄影师啊,我还能没事儿给你唱唱歌解闷呢!”
  小乔面露惊恐状:“呃,你饶了我吧!”
  我随口感叹了一句:“唉,欧洲!真想去看看是什么样子。小乔,要是我们几个能送你去就好了!”
  小乔忽然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们半晌:“是啊,为什么不呢?当然可以了!”
  这句话让两个男人也停止了动作,大家带着探询的眼神互相看了一眼,又一起看向了小乔。
  小乔的表情变得兴奋起来:“真是,我怎么就没想到?你们完全可以跟我去玩儿一趟啊!我荷兰那个亲戚有朋友在使馆,签证很快就能办下来。哎,护照你们几个都有吧?”
  我们全都点了点头——我和歇斯以前分别去澳洲和日本旅游过,就连最穷的林莽莽也好歹去过一次新马泰。
  小乔说:“那就看你们有没有时间了,我大概一周后动身!”
  歇斯耸了耸肩:“我是无所谓啊,闲云野鹤一个,也没人管。大猫儿够呛请得了假吧?”
  我苦笑道:“还用得着请假?我反正都要辞职了,正好出去散散心!”
  小乔诧异地看向我:“辞职?为什么?”
  我拍了拍小乔的手:“这事儿回头我跟你单说!”

  第45章
  大家的目光一起转到了林莽莽身上——这家伙倒是有闲,可有没有钱就不好说了。林莽莽翘着腿左顾右盼了一番,最后幽幽地叹了口气:“不就是欧洲么?老子豁出去了!”
  我和歇斯、小乔一起欢呼了起来,即将出游的计划让我们忘记了所有的不快,兴致勃勃地一直讨论到深夜,才意犹未尽地各回各家了。
  我一直都没再去上班,也没有正式去公司辞职,只是找人开了个长期病假条托同事带到公司去了。
  辞职是早晚的事,我只是暂时还提不起精神去见穆明,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原本又敬又怕的上司忽然变成了情敌,谁能一下子接受得了这种转变?所以我想让自己先好好地平息一段时间,辞职的事就等我从欧洲回来以后再说吧!
  裴格和穆明都分别给我打过电话,我全都没接,到后来索性把手机关掉了。我很怕裴格会到家里来找我,可是他没来,我却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更加失望。
  老爸老妈肯定知道有事情发生——我这么一天一天地赖在家里不上班,对裴格和婚事也绝口不再提,傻子都能看出不对劲。但老爸老妈居然什么都没有问,甚至忽然对我小心翼翼了起来,这反倒让我有些不适应,虽然我内心深处是很不愿意他们来问我这些事的。
  林莽莽倒是天天和我泡在一起,但行动举止异常规矩,连从前那些随时挂在嘴边的玩笑都不开了。我们俩只是一起买买东西、收拾收拾行装、对着网上电子地图研究研究旅游的路线——既然都去了欧洲,当然不可能只玩儿荷兰一个地方。
  我尽可能地用旅行的事情把自己搞得忙碌而充实,只有这样我才能不去回想和裴格之间的一切过往。只有在夜晚的睡梦中不受自己控制的时候,我才会每天都看见裴格温柔的笑脸、感受到他情意绵绵的拥抱和亲吻;又或者梦见我站在国际广告大赛的领奖台上,穆明在台下微笑着为我鼓掌……然后第二天清晨醒来的时候,疼痛就会无可避免地在心里泛滥成灾。
  按捺不住八卦习性的小乔在百忙之中还抽空来找了我一次,问我到底为什么辞职。我说岂止是辞职啊,婚也结不成了。
  “不会吧?”小乔大吃一惊,“怎么倒霉事儿全让你赶上了?”
  “嗯,当你的上司和你的未婚夫搞到一起的时候,你就会这么倒霉!”
  这下小乔张着大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把那天晚上在公司撞见裴格和穆明的事情给小乔大概讲了一遍,小乔连连感叹:“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想不到还有这种事!这么说他们俩原先就是一对儿?裴格也没毛病?那他干吗跟你说他不行?”
  我苦笑道:“他没说,是我听了你的解释先入为主,把他的话全给想歪了!”
  小乔沉默半晌,重重地叹了口气:“以后我再也不随便给人当军师了!看看,害得你失业又失恋。”
  “怎么能说是你害的呢?”我安慰小乔道,“再说起码有一点你是说对了的,这事儿从头到尾就是给我码了个套儿,只不过我没想到下套的人会是穆明。我怎么觉得都是那破安全套给闹的呀?自打开始做这个倒霉的case我是出了这个套儿就进那个套儿。”
  小乔忍不住乐了:“那这下好了,婚不用结、广告也不用想了,正好全面解套。你们的签证这两天就能下来,好好玩儿一趟就当庆祝了!”
  临行前一天的晚上,老妈在我屋里亲自看我最后打点了一遍行李和证件,又照例嘱咐了几句之后让我早点儿睡。她向屋外走去的时候我忽然叫了她一声,老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跟裴格吹了!”我小声但却迅速地说完了这句话,一直绷在心里的最后一根弦也终于松了下来。
  老妈没表现出任何意外的神色,挺平静地点了点头:“我跟你爸都看出来了!吹就吹了吧,也好。其实说实话,你们俩的事儿,我这心里也一直没踏实过。裴格这孩子……哪儿都好,可就是总觉得……和你不像是一路人。没事儿,分了咱们踏踏实实再找个合适的,才25岁么,有的是时间!现在30多岁还没成家的都大把抓,咱怕啥?”
  老妈的论调转变得如此之快,让我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但几乎在同时眼睛也跟着潮湿了。我强忍着眼泪撒娇似地说道:“妈,我回来以后想换个工作!”
  “行!都这么大了,这种事儿自己拿主意,只要你高兴就行。不早了,快睡吧!”
  老妈迅速地关掉灯离开了我的房间,但我还是看到了她擦眼泪的动作。我躺在黑暗中默默地流着泪,我知道这一次的泪水绝不是为裴格而流的!
  我们一行四人在傍晚时分抵达阿姆斯特丹国际机场,小乔的表嫂芬姐开车带我们前往她的住所。一路上我们几个挤挤挨挨地趴在车窗边,边欣赏风景边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里和我们以前到过的所有地方都不一样——宽阔的公路两旁林立着富丽典雅的欧式建筑,极具古典气息的雕塑和充满后现代感觉的平面广告相映成趣地点缀着整个城市,街上各种肤色的人或行色匆匆、或步态悠闲,大多数人的发型、穿着都很随意,神情间也给人一种自由自在、不受约束的感觉;街心的小广场上,三五成群的年轻人凑在一起抽烟、聊天、玩滑板,有些人打扮得相当出位——染成各种颜色的头发在头顶倒竖着或是向各个方向炸开,甚至还有人干脆剃成了阴阳头,每个人的耳朵上、嘴唇上、鼻子上都穿了无数的银环,脸上化着夸张的浓妆,一袭长长的黑衣直拖到脚面。
  “哇噻,那些就是欧洲真正的朋克吧?”歇斯兴奋地问芬姐道。
  正在开车的芬姐从后视镜里瞄了他们一眼,笑着摇了摇头:“我也搞不清楚什么朋克不朋克的,反正在阿姆斯特丹这种人到处都能看见,刚来的时候还觉得新鲜,现在早见怪不怪了。我们华人在这里只管做我们的生意,虽然生活还不错,但是对他们当地人那一套还是不完全了解。哎,你们看,那边就是阿姆斯特丹最大的中餐馆,叫海上皇宫。”
  我们顺着芬姐手指的方向看去,公路旁是一条宽阔的运河,河中央立着一座雕梁画栋的飞檐式建筑,远远望去真的很像一座浮动的宫殿。我们全都赞叹不已。
  车子穿过市区一直开向郊外,路上我敏感地注意到了几幅安全套的平面广告,画上用大大小小的安全套摆成小熊的样子和各种水果的样子,配的文字却看不明白,大概是荷兰语吧。我正想问问芬姐那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却猛然间回过神来——我还在乎这个干什么呢?我已经不需要再去考虑任何跟安全套有关的问题了!
  芬姐在郊区有一栋三层楼的大房子,光是客房就是有四、五间,于是我们每人都单独分到了一间住。芬姐的老公——也就是小乔的表哥常年在欧洲其他国家跑买卖,家里只有热情好客的芬姐,让我们感到格外自在。
  在芬姐家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之后,第二天一早我们四个人拿着地图出了门,开始了在阿姆斯特丹的观光游览。
  乘着电车到达市区后,我们下车徒步而行。这是一座河流众多的城市,无论在居民区还是在商业中心,随时都会在眼前横亘出一条十几米宽的河道,上面架着古色古香的小桥,桥下水流清澈,偶尔还会有古老的、月牙似的木船从河里悠然划过。市中心的街道并不宽,街两旁是一间挨一间的小店铺,花店、书店、雨伞店、刀具店、香肠店、烟草店……卖什么东西的都有,时而有颤巍巍却衣着讲究的老妇人挎着篮子在各家店里进出。再往前走,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铃声,回头望去,两匹高头大马拉着漂亮的马车不疾不徐地走来,马车上高高坐着的车夫穿着礼服、戴着礼貌,马蹄“得得”地敲击着青石板路面,一路欢快地远去了。
  我们漫无目的地转悠了一会儿之后,拿出地图研究了一下,准备选定一个景点去参观。林莽莽看过地图后提议道:“那就先去看性博物馆吧!”
  “还有这种博物馆?”我诧异道!
  “那当然了,性都嘛,可不是白叫的!”
  也是,刚才在街上乱转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很多小店的玻璃窗上醒目地贴着露骨的性爱图片,我心里一直在琢磨——这里的人就不怕小孩子看到这些么?
  按捺不住好奇心,我们很快便根据地图的指引找到了那家性博物馆,居然还是一座相当气派的建筑,地处繁华的火车站附近,馆内馆外的游客络绎不绝,看来确实是阿姆斯特丹很重要的旅游景点之一。
  买了门票进到馆内,一楼满满一个大厅的黑白和彩色图片令我们叹为观止,我第一次知道人类这种原始行为居然可以这样千奇百怪、包罗万象,而二楼展厅的模拟玩偶又令我们忍俊不禁。歇斯和小乔这一对色男色女打进了博物馆开始就异常兴奋,口沫横飞地评论着在馆里看到的每一样东西;我则尽量保持安静地参观着那些展品,林莽莽不怀好意地粘在我身边,我知道他想借机开玩笑,但就是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每次他刚想说什么,我立刻拔腿就走。
  我们就这样参观完了整个博物馆,不得不承认这地方真是让我们大开了眼界,直到离开后很久小乔还在感叹:“要是我生在这地方,齐江搞不好就真被我整死了!”
  下午我们游览了船舶博物馆,坐在街边小船一样的大木鞋里拍照,到跳蚤市场看各个国家的人卖着各种稀奇古怪的货品……半路上歇斯想抽烟,进了路边一间烟草店,买完香烟后在店里浏览了下,发现玻璃橱柜里放着很多装在透明塑料盒里的干蘑菇,颜色发绿,像长了霉一样。店老板见我们注意,告诉我们说那个叫“魔术蘑菇”,至于怎么个魔术法,英文不太好的老板解释了半天也没解释清楚。歇斯有些好奇地买了一盒,按照老板的指点把里面装的几根干蘑菇嚼碎咽了下去,除了被苦得呲牙咧嘴之外并没发现有什么很“魔术”的事情发生。我们起初还以为是遇到黑店上当受骗了,没想到半个小时之后,歇斯竟开始越来越明显地精神亢奋,走路一蹦一跳地像要飞起来,话变得又多又密,还无缘无故地笑个不停,甚至几次跑去跟路过的陌生人搭讪,吓得我们赶紧强行拉着他走开。
  这时我们才明白那个蘑菇其实就是迷幻剂的一种,想不到在阿姆斯特丹随便一个街头小店里就能买到这种玩意儿,难怪会有人说它是全世界最自由的城市。
  一直快到傍晚歇斯才渐渐地恢复了正常,我们笑着给他学他刚才的样子,然后很严肃地警告他以后不许再碰这种东西了。歇斯连连点头:“要早知道是迷幻剂我根本就不会试,前段时间我们圈里那个女孩不就是吸毒死的么?那都是从嗑药开始慢慢玩儿大的,这么沉痛的教训我还能记不住?放心吧!不过,这个鬼地方也太他妈神奇了,居然什么东西都能明目张胆地卖!”
  林莽莽神秘地霎了霎眼睛:“这算什么?等下恐怕还有更让你们开眼的呢,现在先去吃饭吧!”
  在华人区吃了顿味道相当正宗的中餐,填饱肚子后信步走到河边,顺着越来越密集的人流向前走,走着走着,一个男性生殖器造型的石雕喷泉赫然出现在眼前,标志着我们已经来到阿姆斯特丹最著名的景点。
  河两岸全是三、四层高的楼房,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分,楼上每个灯火通明的窗口里都有一两个身着三点式的窈窕女郎或站或坐,大大方方地俯瞰着涌动如潮的游客,临街的楼下是一间间闪烁着巨大霓虹灯的真人秀表演场、情趣用品店、纹身店、酒吧和成人影院、录像厅。其中最热闹的就是真人秀表演场,每家的门口都拥挤着排队买票等待入场的游客和大声吆喝着招徕生意的工作人员。
  所有这一切让我惊得目瞪口呆,虽然早就知道欧美国家的开放,但这样震撼的场面还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象过的,那是一种整座城市都放纵享乐到了极致的感觉,在这里仿佛所有的道德约束都可以抛开、所有的压力不快都可以忘掉,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尽情狂欢。
  我身边每一个游客的表情都是莫可名状的兴奋和激动,在这种氛围的感召下,我们几个也渐渐地肆无忌惮起来,虽然真人秀和小电影没去看,但一路上好几次大摇大摆地钻进街边随便什么情趣用品店里,抓起这样放下那样,把所有感兴趣的东西都细细看了个遍而丝毫不觉得脸红。在北京的时候,即使如小乔这般生猛的色女,也是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的。
  逛着逛着,我和林莽莽忽然发现我们不小心跟小乔和歇斯走散了。大家在这边都没用手机,我们俩跑到街上企图找到他们两个,盲目地转了几圈之后还是一无所获。这片热闹非凡的街区渐渐冷清了下来,刚才一个个站满女郎的窗口全都挂上了窗帘、亮起了暧昧的红灯;游客们越来越稀少,真人秀场的霓虹灯还亮着,门口却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喧嚣景象,只有酒吧里还隐隐传来客人们饮酒说笑的声音。
  我们茫然地在街头四处张望,还是没看见小乔和歇斯的影子。一阵风吹过,路上一个空啤酒罐被风吹得骨碌碌滚动起来,一直滚到一个蜷缩在墙角里的流浪汉脚下。
  我放弃了寻人的努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刚才还是一派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怎么转眼间就变成了满目疮痍呢?好像狂欢到了尽头,反倒让人觉出更深的寂寞!”
  林莽莽难得地没有调侃我的话,只是默默地陪着我又走了一段路。在经历了这样一个夜晚之后,我忽然觉得有他在身边令我非常踏实和安心。我看了他一眼,认真地说道:“我很高兴这会儿你能和我在一起!”
  林莽莽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也很高兴你能在这么险恶的环境中还意识到放纵这种事其实很空虚很无聊。见见世面还是应该的,但不受腐蚀就很难得了,真是孺子可教!”
  “去死吧你,”我轻轻踢了他一脚,“就知道你丫正经不了半分钟!咱们还找不找歇斯和小乔了?”
  “还找什么呀,这俩意志不坚定的不定跑哪儿happy去了呢!没事儿,他们happy他们的,咱们happy咱们的,我刚才来的时候注意到一个广场上好像正在搭电动游乐设施呢,现在没准儿开了,想不想去玩儿玩儿?”
  “那就赶紧走吧!”
  我们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来到了林莽莽说的那个广场,果然一个个激光闪耀的大型电动机器正在节奏强劲的disco舞曲中天上地下的疯狂旋转,上面的乘客爆发出一阵阵尖叫,整个广场成了一个小型游乐场。
  我立刻高兴了起来:“还从来没在晚上玩儿过这么刺激的东西呢!怎么样?你都敢玩儿吧?”
  “嘁!”林莽莽不屑道,“这么小儿科的东西,每样玩儿三回哥们儿都不怵,上!”
  接下来的整整半个小时我们都是在飞速旋转中度过的,有时是在地上一会儿顺时针一会儿逆时针地转,有时是被高高地举到半空中忽前忽后地上下翻滚着转,还有时是在一个垂直的平面上如钟表指针般一圈又一圈地旋转。这里的每一个游乐项目都时间巨长,绝对的物超所值,只是到后来身上的每一个零件都像被甩得散了架,有很长一段时间晕得只能看见机器打出的激光在眼前不停变幻着颜色。
  从最后一个游乐设施上下来的时候,我和林莽莽都像喝醉了酒似地东倒西歪,只好相互搀扶在一起,脑子大概也被甩得出了问题,一边慢吞吞地向前走一边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不知道的人准以为我们是刚从哪个酒吧豪饮了一通后出来的。
  还好,我们在这样的状态下还是准确地找到了回芬姐家的电车,但是在郊外的小站下车之后,我跟着林莽莽往芬姐家走,却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第46章
  从车站到芬姐家应该穿过一片田野,然后就能看到那片安静的居民区了。可是我们走了很久,路两边还是一片黑漆漆的稻田,怎么都看不到哪怕一户人家的影子。寂静的荒野让我有些害怕了起来,带着哭腔埋怨林莽莽道:“你怎么带的路啊?咱们肯定是走错了,这儿哪儿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林莽莽却满不在乎:“走错了就找对的路呗,瞎叫什么!”
  “你说得轻巧!”我气鼓鼓地在路边蹲了下来,“这一天净走路啦,我脚都快走肿了,好不容易眼看就到家了,你又害我走这么多冤枉路!我告诉你我实在是走不动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怎办?我背你?”林莽莽仍然是一副轻描淡写的口气。
  “好啊!”我赌气道,“背得动你就来背好了!”
  林莽莽竟然真的背对着我蹲了下来,我愣在那儿没动,林莽莽不耐烦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上来呀!磨蹭什么呢?”
  我的脚确实又疼又胀,心想整整这家伙也好,于是便趴到林莽莽背上,用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林莽莽用胳膊把住我的两条腿,很轻松地将我背起来向前走去,我的上半身贴在他厚实的背肌上,发现这家伙还真的是挺有力气。
  这次我们很快就看到了居民区里温暖的灯光,我松了口气,对林莽莽说道:“行了,这回到了,放我下来吧!”
  林莽莽却不搭理我,脚下的步子反而越来越快。我着急起来,使劲拍打着他的肩膀、揪着他的耳朵:“你让你放我下来呢,听见没有?”
  林莽莽索性一路小跑了起来,剧烈的颠簸让我没法再折腾他,只能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尖叫着抗议。林莽莽一直跑到芬姐家门前,还是不肯放下我,只腾出一只手按响了门铃。我急得满头大汗,几乎对林莽莽破口大骂,来开门的芬姐看到我俩这情形,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抿着嘴偷偷地笑个不停。林莽莽冲芬姐点了个头就背着我向楼上跑去,我就是想跟芬姐解释也没机会张嘴了。
  林莽莽背着我径直冲进了他自己那间客房,把我重重地往床上一撂,自己也一头栽倒在我身边,后背上下起伏地喘个不停。
  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举起拳头就要照着林莽莽的头上打,林莽莽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抓住了我的手腕,顺势将我按倒在了床上。
  我徒劳地挣了两下,发现没用之后终于安静了下来。林莽莽把脸凑到了离我很近的地方,用一双深邃的黑眼睛凝视着我。我看见他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忽然很想替他擦一下,要抬起手的时候才发现还被他按着,不知为什么觉得这个情景很有些滑稽,忍不住嗤地笑了一声。
  林莽莽没笑,只是松开了按着我胳膊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我便也收住了笑容,像方才想做的那样,抬起手把他头上那些湿热的汗珠抹掉了。几乎在我缩回手的同时,林莽莽终于俯下头来吻住了我的嘴。
  熟悉的感觉再次汹涌而至,这一次我知道,那应该就是初吻的回忆。我感觉心脏突然就被一种甜蜜的滋味撞疼了,那是跟裴格接吻时从来不曾有过的,这让我情不自禁地抬起手臂环住了林莽莽的脖子,手在他浓密的发丝间不停地抚摩。
  这个吻持续了很长时间,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林莽莽正笑笑地看着我。我白了他一眼:“你早有预谋的吧?”
  “那是!”林莽莽不无得意地说,“难道你以为我真的会迷路?”
  我咬牙切齿地抬起手轻轻给了他一个小耳光,林莽莽猛虎扑食般地将我压在了身下,在我的耳垂上咬了一口以示惩戒。一番打斗之后,我们再次相互拥抱着吻在了一起。
  林莽莽的呼吸越来越沉重,最后终于把手移到了我上衣的纽扣上,同时伏在我耳边问道:“行吗?”
  “唔!”我用不置可否的鼻音应着,身体却显然在迎合着林莽莽的动作。
  林莽莽解开我胸前第一颗扣子的时候,我边喘息着边感叹道:“没想到……第一次竟然会是在这里……在欧洲……”
  林莽莽继续着他的动作,口中含混不清地说了句:“嗯……年轻嘛……什么都有可能!”
  我的身体忽然间僵住,然后推开林莽莽坐了起来:“你说什么?”
  林莽莽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就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再跟我说一遍!”我急切地追问着。
  林莽莽看上去一头雾水:“我说……年轻什么都有可能啊,怎么了?”
  “年轻……?”我自言自语地叨念了一句,蹭地一下跳下了床,“你等会儿!”
  我拉开门飞速跑回自己的房间,拿出随身带着的笔记本电脑,开了机就噼里啪啦地打起字来。
  灵感突然如洪水般汹涌而至,我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一气呵成地写下了一段TT牌安全套的广告文案,这段广告由一组白天和夜晚相互交替、快速切换的镜头组成,广告的主角是两个年轻时尚的男孩和女孩,画外旁白则全部是女音:
  喜欢,夜晚的他,犹如白天的自己(夜晚镜头:着家居便装的男孩女孩亲昵相拥;白天镜头:职业装的女孩迈着富有弹性的步子快乐自信地走出家门)
  激情无限、充满活力(白天镜头:女孩在车站随着音乐跳舞,周围人惊讶观看;夜晚镜头:男孩灵活地跳到床上,用枕头和女孩互相拍打)
  敢于张扬地表达自己(白天镜头:女孩坐在办公室,桌前竖一块大大的纸牌——“奋斗中”;夜晚镜头:男孩在女孩面前迈着模特步夸张地脱掉上衣,展露出健美的肌肉)
  乐于尝试新鲜事物(白天镜头:女孩在街边歪歪扭扭地骑一辆小轮车;夜晚镜头:男孩展示出自己穿着的鲜艳的女士内裤,女孩大笑)
  有时会给人全新的感觉(白天镜头:女孩对着镜子化了一个朋克式的浓妆;夜晚镜头:男孩和女孩接吻,舌尖镶嵌着一枚滚珠)
  但也需要百分之百的安全感(白天镜头:女孩在一份保险合同上签字,微笑着将合同交给业务员;夜晚镜头:特写,男孩的手从床边拿起一盒TT牌安全套)
  最后一个镜头打出TT牌的产品及品牌logo,广告语:做爱吧,趁我们足够年轻!
  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想起昨晚就那么丢下林莽莽一个人,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安。我推开屋门,房子里静悄悄的,也许大家都还在睡觉。我蹑手蹑脚地走到林莽莽的房间门口,在门上轻轻地敲了几下,屋里面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我试着转了下门钮,门应声而开,屋子里却空无一人。我愣愣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忽然发现林莽莽背来的旅行包都不见了。
  这个发现让我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下了楼,在楼下的厨房里看到小乔正安静地喝着牛奶,我跑过去劈头盖脸地问道:“看见林莽莽了吗?”
  小乔抬起头皱了皱眉:“我还想问你呢!一大早林莽莽就自己背个包走了,我拦都拦不住,他还让我转告你,说他累了,也不想当你寂寞时的替代品,以后不会再来烦你了。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儿?”
  听了小乔的话我如遭雷击般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两眼发直地呆坐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又一溜烟地跑到房子外面张望了一圈,确实没看到林莽莽的影子。我失魂落魄地走回厨房里,紧张地问小乔道:“你说他会去哪儿呢?他还回来不回来了?”
  “我哪儿知道,不过听他的意思像是不打算回来了!”小乔研究性地看了看我,“不会吧?你们俩还真搞到一起去了?这也太快了点儿……”
  “还快?”我对小乔苦笑了一下,“你不知道吧?我们俩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是一对儿了!”
  “啊???”小乔蹭地站了起来,表情比来之前听到裴格的事时还要吃惊,连说话都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十年前……那你们俩……那你和裴格……我们怎么一点儿都……”
  我叹息着做了个手势示意小乔先坐下来,然后把我和林莽莽十年前情窦初开时的事、后来我失忆的事、还有裴格出现后林莽莽不停搅局的事以及昨天晚上的全部经过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小乔。
  “你说这人是不是小心眼儿?”讲完之后我不无气恼地对小乔控诉道,“我昨天不过就是灵感突然来了去写个文案嘛,也不知道他都想到哪儿去了,上纲上线的,居然还学会了耍脾气说走就走!就这种既没智商又没情商还没责任心的人,我怎么能放心跟他在一起?”
  小乔托着腮凝神不语,过了一会儿才悠悠地说道:“但是我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啊,从你刚才给我讲的这些来看,你确实比较像是在拿他当失恋时的替代品,至少我看不出你有多在乎他,那他失望也是情有可原的!就像昨天晚上的事,虽然你有你的解释,但如果你很在意他的感受,至少应该跟他说清楚原因,对不对?也许……你潜意识里还是不想跟他在一起?”
  “是吗?”我茫然地看着小乔,“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也说不清楚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嗯……”小乔点了点头,“那我来教你一个法子:你现在闭上眼睛,想象一下从今天开始你永远都不会再见到林莽莽这个人了,他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生活中,再也不会跟你有任何的关系。来,你试着想一下,然后你可能就知道答案了。”
  我按照小乔说的,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幻想着一个再也没有林莽莽存在的世界。一开始我有些想象不出,因为这么多年来他好像一直都在那儿,只要我愿意就随时能够找到他、见到他,我想不出他怎么就会不在了。后来我开始想象楼下的屋子换了陌生的人住,那以后回家的时候就再也不用担心有人暗算、出门的时候也不用担心会有人堵在门口纠缠、不会经常在半夜里被各种奇奇怪怪的方式骚扰、不会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某人的眼睛……这样,不是挺好吗?
  两行清泪无声无息地顺着眼角滑了下来,我睁开眼睛,坚定地对小乔说道:“我得去找他!”
  原本在认真注视着我的小乔,听了这句话后顿时泄气道:“大姐,我知道你想明白了,可你们俩别一起发神经好不好?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呀你就去找他?”
  我沉默了片刻:“那我就回家去等着他!”
  “天哪!”小乔一副快要崩溃的样子,“我这是带你们上欧洲拍琼瑶剧来啦?我拜托你们都成熟点儿行吗?大姐,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个是假设啊,假设懂不懂?林莽莽一大活人丢不了,不可能真的永远都不再出现,你踏踏实实该玩儿你的玩儿你的,玩儿完了再回国找他倾诉衷肠也来得及!现在才刚住了两个晚上你居然就说要走,你要是不怕气死我你就走一个给我看看!”
  小乔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我也只好留下来按原计划继续我们的欧洲之旅。四个人少了一个似乎一下就变得冷清了许多,小乔很快就把我和林莽莽的事告诉了歇斯,歇斯惊讶之余不停地拿我们俩开着玩笑。
  我却一点儿都笑不起来,无论在浪漫多情的巴黎还是在气势恢宏的罗马、或是在沧桑厚重的柏林和乐声悠扬的维也纳,所有向往已久的景观名胜都无法让我提起半点儿情绪,眼前是欧洲如诗如画的美景,心却无时无刻不萦绕在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那栋旧楼里。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地回忆起我和林莽莽之间的一点一滴,也许我以为永远不会失去他,所以没必要回忆,当现在他真的消失了,我才发现自己是这么怀念所有这一切。每到一个地方,我都希望他会突然从某个角落里冒出来,笑嘻嘻地来到我们面前;走路走累了的时候,我也幻想着他会突然走过来蹲在我前面说:“笨蛋,快上来呀!”
  可惜这样的情景从来都没能出现过,我甚至开始怀念那天晚上短暂的缠绵、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丢下他跑开——就为了那个已经毫无意义的该死的文案?我当时到底在想些什么呀?
  每天晚上我都会趁小乔和歇斯不注意的时候,给林莽莽在国内的手机和座机各拨一个电话,但手机总是关机、座机总是没有人接听。一天一天地,我真的渐渐害怕了起来——如果小乔的假设变成了现实呢?这个念头让我不止一次地躲在被子里悄悄哭泣。
  这次旅行终究还是因为我的魂不守舍而草草了事,在阿姆斯特丹机场送我和歇斯回国的时候,小乔伏在我耳边说:“见着那个王八蛋替我骂骂他,本来是想让你们多陪我待几天,结果可倒好,一个跑没了人影儿,一个干脆魂儿都没了。”
  我眼圈儿一热抱住了小乔:“你多保重,别忘了以后每年带宝宝回来看看我们!”

  第47章
  飞机载着我和歇斯飞上了蓝天,我的眼泪从登机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停过,歇斯善解人意地在旁边一张接一张地给我递着纸巾,有时安慰地轻轻拍拍我的头。和小乔离别的悲伤终于在一个小时之后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依然是回家的急迫心情。
  我在林莽莽家门前敲了很长时间的门,手都敲累了里面也没有半点动静,我却依然不死心,总怀疑这家伙其实就躲在门后,听我在外面着急、故意气我。
  几个路过的街坊全都好奇地看我,也不怪人家看——我连家都没顾上回就先跑来找林莽莽了,行李还在我身边的地上放着,还这么凶猛地敲着门,看上去倒像是急着来找他私奔的。
  第四个邻居满脸怀疑地从我身边走过去之后,我咬牙切齿地在门上踢了一脚,终于放弃了努力。站在楼道里发了会儿呆,我提起行李箱懒懒地向楼上走去。
  家里也一个人都没有,老妈在客厅茶几上给我留了张条,说她跟老爸也出去旅行了,要再过一个星期才回来。我放下纸条疲惫地窝进沙发里,衣服没换、东西也没收拾,就这么百无聊赖地坐着,从白天坐到了黄昏,从黄昏又坐到整个房间都黑了下来,感觉自己就像被整个世界遗忘了一样。
  第二天我一步都没有离开家门,就是昏天黑地地睡觉,睡醒了就给林莽莽打电话,打不通就一个人发呆,呆到无聊又会昏昏睡去。北京的天气依然是雾蒙蒙的,让我有些怀念欧洲纯净的蓝天——人好像总是这样,拥有什么的时候就忙着为别的东西患得患失,等错过了又忙着后悔。
  第三天我总算精神了些,早晨起来认真地梳洗了一番、给自己弄了点儿好吃的、把一直还没拆包的行李打开安置好了。林莽莽的电话依然打不通,我觉得憋得胸口都有些难受了,于是开始写小纸条给他,然后想办法一张一张地丢进他家的阳台里:
  “你到底死哪儿去了?真的不要这个家啦?”
  “我知道我那天晚上不对,可你也用不着这样吧?”
  “我想你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跟你说这句话呢,可惜你却听不到,遗憾吧?等你回来一定会后悔的,哼,活该!”
  “林莽莽,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到底想怎么样?是不是真的把我气死你就满意了?”
  “你还是别回来了,爱滚哪儿就滚哪儿去吧,别以为我真那么离不开你!”
  “林莽莽,你个王八蛋,我恨你一辈子!!!!”
  …………
  纸条一张一张地扔下去,林莽莽却依然没有半点儿音信,看来他这次是不打算搭理我的挑衅了。我甚至疑心过几天楼下会不会真的搬进新的住户,这家伙什么干不出来?如果那样的话,他们看到我的纸条,会怎么想呢?
  我终于发泄得没了力气,枯坐了很长时间后得出一个结论:即使林莽莽真的不再回来了,生活也还是得继续啊!
  这个想法让我勉强收拾了下心情,打算先做点儿应该做的事了。
  我一大早就出现在了已经很长时间没去过的办公室里,同事们看到我全都关切而热情:“Kitty,你生病了啊?到底怎么回事?现在好些了吗?”
  我略带尴尬地一一笑着搪塞了过去。穆明还没来,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一会儿,发现电脑的键盘下面压着一张叠起来的纸。我把纸抽出来展开,一眼认出上面是烟儿的笔迹:
  Kitty:
  好几天没在公司里看到你了,听说你请了病假,我每天都想打电话问问你好些了没有,可是我怕你不愿意接,更怕你不来其实就是不愿意见到我生。呵呵,我是不是又自作多情了?
  写这封信是因为我恐怕等不到你回来的那天了,从你知道那件事之后,我就已经递交了辞职报告,再过一两天就会正式离职。之所以选择离开,是因为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再去面对你,这是我有生以来做得最对不起人的一件事,我无颜继续在这个公司待下去。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已经挨个向你原来的老客户们打电话解释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并向他们道了歉,虽然未必能够弥补得了什么,至少可以让我心里稍微好过一点。
  Kitty,我知道你不想再听我的解释,但我还是想说——你对我的好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在我最困难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是你给了我帮助和信心,这些我怎么可能忘掉呢?我真的是一时间鬼迷了心窍,那段时间陈鹏不停地为这件事情跟我争吵,他说我笨、说我什么都不听他的、说我不懂得为我们的将来打算,你知道我们那时候关系很糟糕,我满心里就只想着要挽回陈鹏对我的感情,最后到底还是为了让他满意而背叛了友谊,可是真的走出这一步之后,我才知道那种滋味儿有多难受。再面对你时我心里充满了愧疚和不安,可又拼命压抑着不能表现出来,只有祈祷你永远都不会发现事情的真相。其实我早就后悔了,只是已经做错了的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头。直到我发现了陈鹏真正的用意之后,我更是在愤怒之余感到加倍的懊悔,我是这么愚蠢地被人利用着,为一个根本不值得去爱的人丢掉了最好的朋友。
  所以,kitty,你怎么恨我都不为过,因为我对自己的痛恨一定要远比你多得多!
  说完这些话我也就能无牵无挂地走了,北京是一个我始终不太适应的城市,我还是想回到老家的小城去过那种安静简单的生活。我想,以后我们会慢慢变成两个世界的人吧,但是我会一直记得你,却希望你可以忘记我、忘记我带给你的伤害。
  顺便替我向歇斯道个别,谢谢他在我感情失意的那段时间给了我很多快乐和安慰,也希望他能遇到一个真正的好女孩,陪着他好好地走以后的路。
  最后,不祈求原谅,只希望你们都能幸福快乐、一生平安!
  烟儿
  *年*月*日
  信结尾的日期落款是五、六天前,想来烟儿现在应该已经离开了。我呆呆地捏着信纸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把这封信撕碎扔进了纸篓里。
  穆明踏着富有弹性的步子走进了创意部,目光落在我身上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眼里迅速地掠过了一丝不安的神情,但很快就转开头,拧开总监办公室的门走进去了。
  我马上站起身跟了过去,在那扇门上轻轻敲了两下,听见穆明在里面用一如既往的平静口吻说道:“请进!”
  推开门的瞬间,我回想起那晚在这个房间里撞见的一幕,不禁感到有些滑稽。但是穆明端坐在班台后面看着我,仪态高雅、表情安详,看不出任何的不自在,依然是往日里那个让人又敬又怕的上司形象。我心头微微一凛,也就没能笑出来。
  我在穆明对面坐了下来,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沉默了两秒钟后,我开口说道:“我想你应该能猜到我来找你的目的!本来应该写个正式的书面报告,不过我还在试用期,好像也没这个必要了。来跟你说一声,是想让事情有始有终些!”
  穆明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是啊,我想到了!不过……我真的很不欣赏你这一点。不管你对我个人有什么样的意见,你不应该把它跟你的工作和理想混为一谈,这对于你来说是一件很任性很不值得的事情。记得我早先就跟你说过,你在这里所做的一切,不是做给我看,更不是为了我而做的,你是为了你自己!当初是你自己选择了这条路,你为什么要为了我而放弃?至于我们之间的一些……说是误会也好恩怨也罢,那是8小时以外的事情,跟工作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我自嘲地笑了笑,“如果你处在我的位置上,你能把它们分得这么清楚吗?没错,路是我自己选的,可如果不是受了你的影响,我就不会喜欢上创意这行。现在你让我……你觉得我该怎么看待当初的选择呢?”
  穆明凝视着我的目光渐渐变得柔软:“Kitty,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现在不是上班时间,我会向你解释很多事情并且向你道歉;如果时间还来得及的话,我会慢慢地争取你的原谅。但是……首先我不能占用那么多工作时间去谈私事,其次,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记得,明天就是我宣布你们四个试用员工到底谁被录用的最后期限了,而现在我手里就只有你写的一个文案而已。不管你是不是已经打定主意要放弃,我只是想提醒你,在明天之前你还有一线机会。我还想说,你之所以会喜欢上做创意,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这个行业本身所具有的独特魅力,我只是刚好有机会让你看到了这种魅力!今天我不想跟你谈太多了,如果你还想争取,我在这里等着你的作品;如果你真的不想再走这条路,那么明天之后你是愿意单独约个时间谈谈我们的私事,还是愿意从此在我眼前消失,一切都随你高兴!现在,就到这里吧,好吗?”
  穆明从容地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我沉默地站起身走出了穆明的办公室,没再回自己的座位上,而是低着头漫无目的地溜达了一圈,最后走出了公司大门,又无意识地上了电梯,来到了楼下。
  站在大厦外面的阳光下,我望着自己的影子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想到:为什么我偏偏会在今天来了公司呢?难道是在潜意识里,我本来就想再给自己一个机会吗?
  一辆开往回家方向的公交车远远地驶来,马上就要停靠进站,我突然用尽全身的力气朝车站拔足狂奔而去,惹得周围的路人纷纷扭头看我。我想我奔跑的样子一定很难看,而且即使我用尽全力也不一定就能赶上那辆车,但是只要车还没有开、只要我还在不断地向它靠近,我想这就叫作希望吧!
  在车门眼看就要关上的时候,我终于如箭一般蹿进了车里……
  中午11点半,我把在荷兰写下的那段广告文案连同powerpoint文件经过再次检查之过,一起打包发到了穆明的电子信箱里,然后给穆明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已经把她在等着的东西发给她了。
  穆明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用略带激动的声音对我说道:“Kitty,我很高兴,真的。虽然我不能保证我最后选的人一定会是你,但是你能这么做,至少证明我没有看错人。即使明天……你不是最终留下的那个,但我相信你总有一天能够达成你的目标,这也是我希望看到的!”
  我握着听筒没有说话。
  穆明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你的文案,我马上就会看的。不过,现在已经是午休时间了,我想先跟你说一声对不起,有些事情伤了你的心,但那并不是我的本意,真的很抱歉。我在电话里不好跟你解释,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单独约个时间一起聊聊!”
  我牵了下嘴角:“再说吧,其实我现在……也并不是那么需要一个解释……”
  “可是我和……裴格,我们都真心地想跟你谈谈。特别是裴格,他一直都很想见你一面,只是联系不上你,又不好贸然跑到你家。如果你不愿意跟我谈,那么你能不能……再给他一个机会?至少让他能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我并不是想勉强你什么,只是觉得,如果你们没能把事情全部摊开来说清楚,不光他会难过,你心里也会一直有个结解不开的,对吗?”
  “那,让我想想!”
  说完这句话,我没再等穆明说什么就把电话挂断了。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出了那件事之后我一直很怕再面对裴格和穆明,我不知道面对他们的时候自己会有什么样的情绪,也不知道那种情形会不会很尴尬。不过今天在公司见到穆明之后,我发现心情要远比想象中的平静,虽然也感到一些别扭甚至是小小的醋意,但总的来说实在没有什么大不了。也许,当意识到自己真正最在乎的人是谁之后,因为其他男人而受的伤就没那么重要了吧!
  既然如此,去见见裴格,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到这儿,我打开关了很长时间的手机拨通了裴格的电话,裴格接起来的时候,听上去显得颇有些紧张:“喂,Kitty?”
  “是我!”我平静地答道。
  电话那头半天没有声音,我没等裴格想好怎么开口,就主动邀他道:“听说你想见见我,那就今天下午吧,你有空吗?”
  “有的!”裴格迅速地回答道,“肯定有!我2点在你家附近那个咖啡厅等你,行吗?”
  “行!”
  “Kitty,我……”裴格欲言又止,“算了,还是下午见面再说吧!”
  “嗯!”我点了点头,“下午见!”

  第48章
  下午出门前我精心地打扮了一番,即使分手,也要留一个最美好的印象在裴格心里。他喜欢不喜欢我是一回事,至少我不能让他觉得我比任何人差,这是作为女孩最起码的骄傲。
  进了咖啡厅的时候发现裴格已经到了,正坐在一个角落里向门口张望,见我进门忙站了起来。这是在上次吃日本料理解释香港那件事之后,我第二次看到他局促不安的样子。
  我淡淡地笑着冲他点了个头,走到他对面的座位上,我们一起坐了下来。我打量了他一下,虽然他的表情有些紧张,但还是帅得让我心里有那么点儿小疼。
  点过咖啡之后,裴格看了我一眼,还没开口脸就先红了,随即又不好意思地冲我笑了笑:“Kitty,我没想到你会主动约我见面,我一直担心你会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了!”
  我看着裴格的样子,忽然想小小地耍弄他一下作为报复,于是便故作沉重地说道:“是啊,本来我确实是想这辈子都不再见你了,但是经过慎重的考虑,我们毕竟已有婚约,不能那么感情用事。所以,我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只希望你以后能一心一意地待我,别再令我失望!”
  裴格果然愣住了,不认识似地看了我半天,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不计较那天的事?还……还愿意跟我结婚?”
  “是啊!怎么,你不愿意吗?”我咄咄逼人地瞪着裴格,“我还以为你是一时的鬼迷心窍,难道你还真的想甩了我跟那个女人好?”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裴格慌得连连摆手,“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轻易地原谅这件事。如果你还愿意结婚,我们当然可以一切照旧。其实……我跟穆明本来也不可能在一起的。”
  说到这里,裴格的神色有些黯淡了下来,我看在眼里不禁又生出些气恼,不过我知道这与爱情无关,纯粹是女孩子的虚荣心在作怪。
  我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就依然按原计划结婚。只不过,你伤害了我对你的信任,我不知道结婚以后你会不会还背着我私下里和她来往……”
  裴格摇了摇头:“不会的,我保证!”
  “可你光是嘴上这么说说,我是没办法放心的。”
  “那你说怎么样,我听你的就是了!”裴格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大好。
  “好啊,那我就说了,这些都是我反复考虑的结果,也是为了我们两个人好。”我强忍着笑意说道,“我希望你结婚以后只要没有应酬都能下班就准时回家,如果有应酬的话最好带我一起参加;不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手机要一直保持开机,我打电话给你你要很快接听,不要让我着急;每个月的收入如数交给我保管,你需要的话可以向我要,但我觉得你身边不用带太多钱,几百块足够了;除了出差之外绝对不许有夜不归宿的情况发生,晚上如果没和我在一起不许超过10点钟回家,周末要一直陪着我不可以安排应酬,还有……”
  裴格忍无可忍地打断了我:“Kitty,如果你对我这么不信任的话,我觉得……你还是对婚事再好好考虑一下吧!”
  我看着裴格涨成紫茄子似的脸,终于憋不住笑了出来。裴格诧异地看着我,然后大概猜到了我是在开玩笑,一直紧绷的身体总算慢慢地放松了。
  “就知道你没心甘情愿想要跟我结婚!”我白了裴格一眼,“放心,我现在同样没有这种打算!你以为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还会要你啊?本姑娘又不是缺了你就嫁不出去了,岂能不让你知道知道犯错误的后果?”
  裴格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着,以前我对他总有些仰视的感觉,现在却发现欺负他其实真是相当容易的事情。
  我不解气地继续说道:“还好意思赖我不信任你,你值得我信任吗?刚还口口声声说要做全心全意待我的好丈夫,扭脸就去跟我的上司卿卿我我啦?而且居然还挑那么个好死不死的地方让我撞上,偷情都偷得这么没技术含量,笨死你算了!”
  裴格索性笑笑地低着头一声不吭,我郁闷总算发泄得差不多了,喝了口咖啡问裴格道:“其实你和穆明……很早以前就在一起了,对吧?”
  裴格点了点头:“我是在欧洲留学的时候认识她的,她去得比我早,又比我大好几岁,开始的时候很照顾我。后来我发现自己爱上她了,我知道她也爱我,但是她觉得我们年龄有差距,一直都在拒绝,我是费了很大的功夫才让她终于接受我的。我们在欧洲过了非常快乐的几年,在国外那种环境里,恋人们通常都会有相依为命的感觉,而且我们志趣相投、彼此欣赏,所以感情真的很深。但是回国以后,我家里人却强烈地反对我们的婚事,主要原因仍然是年龄问题。本来我是一直在争取的,可是后来我妈找穆明谈了一次,穆明就决定放弃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我妈到底跟穆明说了些什么,但是穆明说我妈是一个很有风度也很值得她敬佩的人,她理解我们这种家庭,也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思,我们在一起终究是不现实的。我不甘心,很不甘心,但是穆明坚持,所以我们就这么分开了!”
  “这个故事,我已经猜到了一些。”我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可是,你们分就分了,穆明干吗还非要给你安排个下家、非要把我介绍给你呢?”
  “那都是我们分手很长一段时间之后的事了。我跟穆明分开以后一直对她不能忘情,再也没找过新的女朋友。穆明本来以为过段时间我就没事了,没想到两三年过去我还是这种状态,穆明就认真地找我谈了一次,说她绝对不可能和我再有什么,希望我能开始新的感情。我说我对其他女孩全都不感兴趣,她就说公司里有个女孩也许我会喜欢,因为她觉得这个女孩身上有她年轻时的影子,她说的这个女孩就是你!Kitty,你一定得相信,穆明把你介绍给我绝对没有任何恶意,完全是出于对你的欣赏和喜爱,她也从来没想过要介入我们之间,只是我自己一直放不下而已。”
  酸溜溜的醋意再次袭上心头,我忍不住问道:“那么,你肯和我交往,就因为我是穆明介绍给你的,而我又是她的下属,跟我在一起还等于和她保持着那么一丝联系,是吗?”
  裴格诚恳地看着我摇了摇头:“也许开始的时候是这样,但后来肯定就不是了。虽然我不觉得你有什么和穆明很相像的地方,但你确实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子,有很多优点都是我非常喜爱的,而且和你在一起确实很开心。我承认我对穆明的爱要比对你深得多,但我对你也不是没有动过情的。如果不是和穆明相恋在先,也许我真的会很爱你,甚至在我们去香港之前,我都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穆明爱上你了。可是,在香港那天晚上……我和你亲热的时候穆明一下子就出现在我脑子里,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我和她在一起时的样子,所以我没办法再继续下去,我觉得那样对你也是一种侮辱。就在那天晚上我才知道我根本就没忘记穆明,我心里最爱的依然是她,从香港回来之后我给穆明打了电话,把我的感受全都告诉她了。我说我还是只想跟她在一起,但是穆明不同意,说我既然已经和你有所发展就应该负责任,至于我和她是永远都不可能了,早晚有一天我是会忘掉她的。她那次说了很多很多劝我的话,我觉得她是真的不会再回到我身边了,所以我决定还是按照她说的,跟你好好在一起。我提出跟你结婚,也是觉得这样可以让自己彻底死心然后尽快地忘掉她。”
  我沉默地听着,什么也没说。裴格喝了口水之后继续说道:“可我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其实在那天晚上之前,我已经打定主意要全心全意地只爱你一个人了,尤其是试完婚纱的那天晚上你跟我说的那些话,让我特别的自责、觉得对你特别的不公平,所以那之后我都在努力地把心思全都放在你一个人心上,不再去想关于穆明的任何事情。可是七夕那天晚上我一见到穆明,所有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而且我当时很气恼,我以为你是知道我和穆明之间的往事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见到她来刺激我。那时候我心情特别混乱、情绪也不稳定,所以就提前走开了,没想到离开晚会现场后发现穆明也没走远,就追上去跟她说话。穆明虽然平时都是很理智地拒我于千里之外,但是面对面相处的时候我发现她的情绪也有点儿激动。她说要回公司一趟,我一直跟着她,就那么说着说着话就走回公司里了。后来在办公室里我实在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就……穆明本来是有点抗拒的,但是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理解,我们毕竟是彼此深爱过的人,穆明离开我之后也没有再爱上过别的人,作为一个正常的女人,她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保持理智。所以……就这样有了你后来撞见的一幕。我能够体会你当时的感受,换了是我,我也会抓狂的。你跑了以后穆明都急疯了,生怕你出什么事情,后来回到晚会那里听你的同事说已经有人把你送回家了,穆明这才安下心来。这件事我们俩都很后悔,因为你是最无辜的人,不应该受到这种伤害,我后来想见你,也是希望能当面向你道歉,尽最大可能求得你的谅解!”
  我点了点头:“好吧,那你现在就算是已经做到了!”
  裴格冲我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微笑:“不过……有件事我还是有点儿想不明白……”
  “什么?”
  “就是咱们从香港回来以后的那次谈话,我当时想跟你解释一下我和穆明的事,可是你说你已经全都知道了,还说有人跟你解释过。当时我还以为是穆明跟你说了什么呢,但那天晚上问穆明,她说她从来都没告诉过你。所以我真的很奇怪,你那天说你全都明白,到底指的是什么?”
  我伏在桌上窃笑不已,裴格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越看越觉得一头雾水,于是不停地追问我在笑什么。我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冲裴格勾了勾手指,裴格隔着桌子探过头来,我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裴格的神情渐渐变得古怪起来,最后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天哪,这事真是太可怕了!”裴格笑了很长时间之后摇着头说,“想不到我差点儿就背了这么个男人最忌讳的名声,我真是比窦娥还冤!看来做男人一定要谨慎再谨慎,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触发女人丰富的想象力。不过Kitty,你认为我……有这方面的问题,竟然还是愿意跟我结婚?”
  “那是,我多有奉献精神啊!”我大言不惭地说,“我怕要是甩了你你就没人肯要了,看看你多辜负我的一片深情厚谊啊,惭愧吧?”
  裴格却很是坦然地笑了笑:“如果你连这种事都不在乎,那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你实在太爱我了,一种是你根本就没真的爱上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我觉得你不大像是前一种!”
  “哇!”我不服气地叫了起来,“你休想靠诋毁我来减轻你的愧疚感!你从哪儿看出来我不爱你?不爱你我答应嫁给你干吗?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是图你的钱吧?”
  “没有没有,我绝对不是那个意思!”裴格连连摆手,“只是很多时候人们很难真正明白自己的感情,对一个人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还是只因为没有不喜欢的理由所以才喜欢,恐怕很多人都分不清这点。说不定你就是这样呢!”
  我笑了起来,心里赞同了裴格的看法,嘴上却依旧不肯饶人:“还真是自我感觉良好,你不就是想绕着圈子说别人没理由不喜欢你吗?”
  裴格不无得意地喝了口咖啡:“我是很招女孩子喜欢啊,这是客观事实!”
  我捂着胸口做了个呕吐状,裴格再次大笑起来。我望着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裴格,这好像反而是咱们交往以来最轻松愉快的一次聊天了,要是一开始就这样,说不定我真的会爱上你!”
  “那也不见得!”裴格故作深沉地摇了摇头,“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是你家楼下那个男孩……叫林莽莽是吧?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们俩才像是真正的一对儿,特别是我上次在你家看到你们俩小时候的那张照片,那种两小无猜、情投意合的感觉特别强烈。可是,想想又觉得挺不可思议的,那个男孩……好像是同志对吧?”
  我“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同时心口却是一阵疼痛。我收起了笑容,对裴格正色道:“是啊,也许你的感觉是正确的,可惜造化弄人。你看,感情这种事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像我遇到这种性取向出了问题的,属于根本就解决不了的一种,多悲惨啊!跟我比起来,你和穆明那种父母反对之类的完全可以克服的困难,难道还不应该努力争取一下吗?”
  “我知道!”裴格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们都不应该自己骗自己,这次我不想再错过了!不过你也用不着太悲观,也许你们的问题根本就不在这里,因为我总觉得那个男孩……怎么看怎么像是装的!”
  我一口咖啡喷出来,险些呛死自己。
  离开咖啡厅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多了,我谢绝了裴格送我回家的要求,悠闲地一个人向家中走去。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得可爱了许多,虽然仍是炎热的夏日,却也显出一种明朗的可爱。我第一次发现谅解别人的感觉要远远好过沉溺在伤害中耿耿于怀,既然如此的话……
  我掏出手机给歇斯拨了个电话,那边一接起我便劈头盖脸地问道:“你现在还想跟烟儿在一起吗?”
  “问这个干吗?”歇斯显然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我便自动把它视作了肯定的答案。
  我继续问道:“烟儿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跟你说过她在老家的详细地址?”
  “有啊,怎么了?”
  “那让你自己过去,你能找得到吗?”
  “那有什么找不到的?”歇斯不屑道,“你也不想想我是干什么的,走南闯北多少年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那你就去烟儿的家里找她吧,她现在应该在那边呢!”
  “为什么?烟儿出事了?”歇斯的声音紧张了起来。
  “没有,没出事!”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想来这个笨蛋压根儿就没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耐烦起来:“你怎么还听不懂啊?我原谅烟儿了,你现在可以和她在一起了,这回听懂了没有?”
  电话那头依然沉默着,我正疑心歇斯是不是已经改变了心意,几秒钟后却听到歇斯在电话那头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现在就去订机票!”
  电话立刻就被挂断了,我无奈地对着手机笑了笑——总算是又成全了一对儿,可我自己呢?

  第49章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走回了自家楼下,抬头看了一眼,二楼那个熟悉的阳台依然门窗紧闭,不像有人回来过的样子。我无声地叹了口气,郁郁寡欢地独自走上楼去。
  回到家,我冲了个澡,无所事事地在写字台前发了会儿呆,想起裴格刚才在咖啡厅说过的话,起身把那本老相册找了出来。我翻到了小时候和林莽莽一起拍的那张照片,两张天真无邪嬉笑着的脸出现在眼前,时光的流逝会真的把我们越拉越远吗?
  我又开始给林莽莽写纸条了:
  “今天是个很奇特的日子,我竟然在一天之内一口气原谅了三个人,而且感觉好极了。所以,如果你能在今天及时赶回来,我就趁着惯性还没消失也一并原谅你的不告而别和多日不归好了。不过,怕是你今天赶不及了吧?哼哼,那就别怪我无情了哦!”
  纸条从阳台上扔下去,我又无聊起来,闷闷地走回屋里把自己扔到了床上。头才刚挨到枕头,屋里的电话就响了。
  我跃起身抓起话筒,一个令我望眼欲穿的懒洋洋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小姐,拜托你有点儿公德心,别再往我家阳台上乱扔东西了好不好?我今天下午好不容易才打扫干净的!”
  我愣了半晌,忽然对着话筒大叫起来:“你到底死哪儿去了?”
  “啧啧,说话总这么难听!什么叫死哪儿去了?好不容易去趟欧洲,还不许我多玩儿几天吗?再说我还回荷兰去找小乔正式告别了呢!”
  我“哼”了一声:“算你回来的是时候,我也不跟你多计较了,现在马上上来找我!”
  “我为什么要上去找你?”林莽莽一点儿都不买账,“你以为我很想见你啊?我就是打个电话提醒你别乱扔东西,回头把我这房子弄得又脏又乱的,我还怎么租得出好价钱?”
  “什么?”我一听就急了,“你要租房子?为什么?”
  “眼不见心不烦呗,这还不明白?这次去欧洲我总算是想通了一个道理——还是跟你保持距离比较好,最后就是老死不相往来。嗯,只有不跟你往来我才有老死的可能,否则肯定早早地就被你气死了!”
  “我气你什么了?一点儿破事儿你还没完了你?我不是跟你道歉了吗?”
  “你那也叫道歉啊?还好意思说呢!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写的那些纸条,对我又是谩骂侮辱又是威胁恐吓的,你到底是想道歉还是想给我添堵啊?”
  “好好好,”我无奈地放低了姿态,“那我现在正式向你道歉请求你的原谅,都是我年轻幼稚不懂事,辜负了你的一片深情厚谊,现在我已经幡然悔悟,决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以实际行动来表达我改正错误的决心,这样总可以了吧?”
  “别!”林莽莽不屑道,“你现在感情出了问题是这么说了,回头万一哪天人家回心转意又来找你了,又或者万一你再碰上一个比我帅、比我有钱、比我温柔的,估计你还会翻脸不认人、一脚把我踢飞,我这好不容易出去一趟才刚想通一点儿,你说我何苦还要受二茬儿罪啊?”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啊?”我气急败坏地说。
  “看,看!就知道你那狐狸尾巴藏不住多会儿,你要真想让我相信你,好歹你得拿出点儿诚意来吧?”
  我无意中一抬头,看见了对面的柜子,忽然脑子里灵光一现,对着话筒说道:“好,我现在就拿诚意给你看,你等着,待在家里别出去啊!”
  我不等林莽莽回答就挂断了电话,打开卧室的柜门掏出了我藏在里面的那架绳梯,顺便拿了一条结实耐磨的牛仔裤换上了。我走到阳台上把绳梯的两个保险扣扣在了栏杆上,用力拉了几下,觉得挺牢靠,便把绳梯从阳台外面放了下去,梯子刚好垂到林莽莽家的阳台边。
  我小心翼翼地爬上阳台的围栏,背对着阳台外侧蹲下身子,双手紧紧地抓住绳梯两侧,将右脚慢慢地向下探去,直到在绳梯的第一格上踩实了,又慢慢地移下了左脚。粗糙的绳子磨得我手心生疼,绳梯悬在半空中晃晃悠悠,像是随时都会把我甩下去。我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平时不觉得高的三层楼现在看起来却格外让人眩晕。我咬了咬牙,努力稳定住情绪,两只脚都在绳梯的第一格站稳之后,继续试探着迈腿向下。
  楼下有人注意到了正在半空中做着危险动作的我,惊叫了一声之后,停下来驻足观望。他的叫声又引来了更多人的注意,楼下的人越聚越多,大家边紧张地仰头看着我边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
  “这是忘带钥匙了还是怎么?”
  “那绳子结实不结实啊?”
  “要不要打个电话给消防队?这要万一掉下来呢?”
  ……
  二楼阳台的门响了一声,林莽莽大概是被楼下的喧哗声所吸引,好奇地跑出来想看看出了什么事。顺着大家的目光往上一看,林莽莽顿时吓得惊呼出声。
  “大猫儿,你疯了啊!”林莽莽面红耳赤地扯着脖子对我喊,“我跟你开玩笑呢,你快回去,听见没有?”
  我不理他,继续全神贯注地爬我自己的。
  林莽莽这才看出我已经爬了一段距离,这会儿让我回去和让我下来也区别不大,反而往下走还更安全些,于是便赶紧改口道:“大猫儿,你千万稳住,别害怕。这绳梯结实着呢,肯定坏不了,你只要抓紧点儿就行,来,慢慢走,我就在这儿等你!”
  林莽莽在阳台边探出大半个身子,玩儿命地伸着脖子紧张地看着我。我却在绳梯上停了下来,冲着他问道:“那你说,你还租不租房子了?”
  “我哪儿敢啊,小姑奶奶!”林莽莽一脸无奈,“求你了,快下来吧……哦,不对,慢点儿,慢点儿下!”
  林莽莽这副语无伦次的样子让我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我继续一步一步地向下移动,逐渐向林莽莽靠拢,到了终于能被他够到的距离时,林莽莽赶紧一手抱住了我的两条腿,一手托住我的腰,一下将我抱进了阳台里。
  我这才发现林莽莽脸色苍白,身上全是汗水。在确定我已安全之后,他不顾一切地吻住了我,楼下随即响起了一片掌声和口哨声,我们在众人的仰视下忘情地吻着,仿佛一出已至高潮的爱情大戏。
  不知过了多久,林莽莽终于结束了这个长吻,一脸怒容地瞪着我:“你想吓死我啊?”
  我嬉皮笑脸道:“你也知道害怕啊?我记得有人说过这是很古典很浪漫的爱情桥段!”
  林莽莽忽然狡黠地笑了起来,伏在我耳边小声说道:“我看不是浪漫而是猴急!我刚才只是想先气气你,然后下楼买了套套再上去找你,没想到我还没来得及出去你就奋不顾身地爬下来了。下来也没用啊,你还是得等我先把小雨衣买回来再说!”
  “等会儿等会儿!”我的手忽然碰到了牛仔裤口袋里什么鼓鼓囊囊的东西。我把手伸进口袋,拉出了长长一串连在一起的安全套。
  “贺总给的赠品,我放裤兜里忘拿出来了!”
  “哇噻!”林莽莽一脸佩服的神情,“你一定是史上最彪悍的处女!”
  楼下再度响起的口哨声中,林莽莽得意洋洋地抱着我进屋去了。

  第50章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我和林莽莽同时睁开眼睛,安静地彼此注视了一会儿,然后微笑着说了声“嗨”,又闭上眼睛互相拥抱着睡了过去。
  再次被闹钟吵醒的时候,发现林莽莽已经起来了,正站在离床不远的地方对着衣柜上的镜子穿衬衫打领带。
  我忍不住笑了一声:“你穿这么正式干吗?该不会今天就想带着我去领证吧?”
  “那倒不急,”林莽莽似笑非笑地从镜子里看了我一眼,“反正你早晚也得是我老婆。不过我今天得去开个会,不穿正式点儿不行啊!”
  “开会?你有什么会可开的?无业青年未来出路问题的研讨会?”
  林莽莽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嗯,差不多吧!XX公司的股东例会,我看跟你说的那种也没太大区别,反正都是扯淡的事儿。”
  “股东?你?”我惊讶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要知道XX公司可是最近游戏行业中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报纸电视上经常对他们进行报道,可这家公司什么时候跟林莽莽扯上关系了?
  林莽莽看着我一脸疑惑的表情,不慌不忙地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扔给我。我打开一看,里面夹着好几份股权合同,不仅有XX公司的,还有其他几家我略有耳闻的公司,都是成立时间不长但业绩不错的。
  “这怎么可能?他们凭什么要给你股份?”我一边翻看着那些合同一边奇怪地嘟囔着,凭我对林莽莽的了解,他不可能有时间参与这么多分属不同行业公司的创业活动。
  “唉,少见多怪了吧?”林莽莽摇头晃脑地说道,“你大概还不知道有一种行业叫做职业策划人吧?跟以前的点子公司有点儿像,但是更专业更具体。简单来说,就是某些人想要创业,由我来根据他们的专业、能力和志向为他们策划出详细的创业方向和创业模式,他们以未来公司的股份或现金作为我劳动的回报。其实我们这种行业的性质跟你的差不多,都是一种创意,只不过我的更直接更实用些!”
  我愣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怒道:“那你干吗整天跟我们装出一副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样子?”
  “我装了吗?”林莽莽一脸无辜,“是你自己想当然地认为不上班就是没工作的,我自己又没这么说。至于你觉得我闲,那是因为我工作效率高啊!”
  “哼,敢情你压根儿就不是什么穷人,那你到底有多少钱?快老实交代!”我穷凶极恶地问道。
  林莽莽走到床边坐了下来,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发:“这么说吧,如果你虚荣一点儿呢,我的钱够咱们买一套条件不错的房子,再换一辆好车开;如果你不那么虚荣,还愿意继续坐“东风破”、继续跟我住这个小房子里和你父母做邻居,那我的钱够咱们到世界各地去好好玩儿一圈。怎么样?你选哪个?”
  我装出一副很失望的样子嘟起了嘴巴:“真没劲,我两样都想要!”
  “唉,女人!”林莽莽无奈地摇了摇头,“要那样的话我就只好卖身来满足你的要求了。别说,昨天晚上我才发现,我还是完全有能力从事这项工作的,说不定还能发点儿小财呢!”
  “真不要脸!”我笑着扑上去想要掐住林莽莽的脖子,却被林莽莽反手抱进了怀里,四片嘴唇便又不知怎的贴到一处去了。
  “今天可是个重要的日子,”开车去公司的路上,我有些紧张地告诉林莽莽,“上班后穆明会宣布我们几个试用员工到底谁能留下,你说那个人会不会是我呢?”
  “你最后提交的创意是怎样的?”
  “做爱吧,趁我们足够年轻!”
  “呵呵,这个我喜欢!”林莽莽笑了起来,“你自己觉得满意吗?重要的不是别人会不会选你胜出,而是你自己对自己的努力和成绩是否认可。”
  “呃,可是这决定着我的将来啊,明天我是继续留在创意部做我喜欢的事情,还是回到业务部走以前的老路,又或是到别的公司寻求一个完全未知的开始,这一切都会由今天的结果来决定,就算我对自己满意,我也不可能完全不在乎这个结果啊!”
  “我了解,但仔细想想有什么关系呢?生活就像做爱,你无法准确地知道下一次会采用哪种姿势,但只要有能力有热情,就无论如何不会太糟!”
  车在公司楼下停了下来,林莽莽笑着冲我挤了挤眼睛。
  我下了车,看着“东风破”迎着朝阳融入了茫茫的车流中,渐渐远去。是啊,这样新鲜的世界,这样年轻的我们,未来不管怎样都是充满希望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带着自信的微笑,转身走向了属于我的明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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