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籍介绍:她是名牌大学的建筑系优等生,因为爱上了那个黑道浪子,不惜与家人决裂。然而命运弄人,曾经坚固如世间最完美建筑的感情,却因互相的猜忌和不信任灰飞烟灭。三年前,她不辞而别;三年后的重逢,是缘分的成全还是命运的捉弄?她曾经亲手设计出与他的家,而今,女主人却成了别人。她早就想到了过程的艰难,却没有料到结局的惨淡。原来,只有爱是不够的。
评论1:我是一个很少读小说的人,读到这个故事后,我哭了;我敢说,这是我读过的最美的故事。人常告诉我说,你嫁的那个人,很多时候不是你最爱的那个人,而是最适合你的那个人。每个女孩的心中,都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一个深藏心底的秘密,一个即使已经身为人母,偶然想起,仍然会心痛的过往……沧海桑田,那一丝一丝的痛,逐渐被岁月镌刻成幸福
评论2:很喜欢男主角风,每当读到风,就想起他,想起自己心中那个像风一样的男孩。不知道是因为爱故事才爱风,还是因为喜欢风,才喜欢故事。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一种难以言说的心动
评论3:宁愿时间放过我的眼 把你看成 墓碑,还是想起残缺的回忆 曾经让我 完美,以为相逢 流下不相识的泪 无情如流水,只是忘了你是谁 难忘你是我的谁,宁愿牺牲忘情的道行 在你面前 崩溃,还是选择枯木的坚强 把那春草 摧毁,宁可吹起 凋谢的夏花 还是 如秋叶静美,难道不懂得绝情 感情就没有枉费,就算不再见 都再会 面目非全非,有些恨 剉骨扬灰不后悔,给我一万年 一两岁 也都无所谓,有些爱 逃不出天网恢恢。
第一章、生活是一场重逢的大戏
洛可可风格的奢华装修,比起以细节著称的巴洛克风格更加完美。雕刻精致的立柱,美轮美奂的水晶壁灯,黄金色系的墙壁贴纸……在金钱与权利面前如何奢靡都不过分。
九宫,本市最大最豪华的销金窟。
在九宫喝一杯白水的价钱,在外面可以吃一桌鱼翅宴,在九宫摸摸小姐的手,在外面可以玩上全套。可是九宫依旧门庭若市,夜夜笙歌。门外停放的车一个比一个夸张,身价一辆赛过一辆。
很多时候,炫耀也是一种象征,身份的象征。
宋渝汐在喝了第四杯红酒后开始头疼,太阳穴一突一突的,拿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身边的两个中年男人眼神也越发大胆,频频在她胸前流连,劝酒也是一轮高过一轮。
宋渝汐暗骂了声娘,设计师做到她们这个份上还真是难得,比陪酒小姐都专业。回眸一瞥,见身边穿着白缎连衣裙的好友宋之北正勉力推拒着酒杯,顺道介绍她们的方案,却浑然不觉男人的全部心神都放在她们的胸部和大腿上,而不是手里的设计图纸。
宋渝汐知道,当甲方的这两个项目经理提议到九宫商谈的时候,是不是能中标就不单纯在于方案本身了。宋之北来,是因为年少无知不了解这名利风月场,她宋渝汐来,是为了那十万的设计费。
都说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却是万万不能的。这些年的摸爬滚打尝尽辛酸,令宋渝汐懂得在这个充斥着金钱权利的腐朽年代,聪明人是懂得向生活妥协的。空余一身坚持与骄傲的人是悲哀的,也是无法生存的。
可是,当一双带着情欲的大手放到她腿上的时候,宋渝汐胃里的酒顿时翻腾起来,浓烈的酒气瞬间到达喉间,让她恶心想吐。宋渝汐只来得及说声“不好意思,去下洗手间。”就冲了出去。
洗手间的灯光总是暖系色调,不高的照度带来了柔柔的朦胧感。空气中清清淡淡的似乎是茉莉花的味道。宋渝汐洗了把脸,不经意间便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人,时间久了,连脸都模糊了,可是那种感觉却依旧在心头萦绕,一个不经意的低头,便触目可及。年少的时光带着独特的青草味道在记忆里徘徊,槐花的香气、高大的梧桐,海风带来了那个城市的味道。
想念无时无刻。
然而,生活不是乌托邦,也不是奶白色的象牙塔。生活中有很多无可奈何可以轻易击碎梦想的泡泡,让我们不得不在现实面前低头,甚至匍匐在命运的脚下。比如,缺钱。
宋渝汐承认自己是倔强的死心眼,会为了一些东西不顾一切。
当年,她跪在玄关冰冷的理石地上一天没动,只为求得一份谅解。妈妈的眼泪流了又流,苦口婆心:“渝汐,你就给你爸认个错,当妈求你了行不行?”她腿上已经没了知觉,心里的坚持却没有变,她说:“妈,我要和他在一起,我要和他在一起。”犹记得父亲脸色铁青地自屋里奔出来,一脚把她踹倒在地,吼道:“滚!去找那个流氓混混,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孽畜!”她知道自己伤了父亲的心,毁了他们的希望,连带着也毁了自己苦学多年得来的前途。
宋渝汐补好了妆走出卫生间,面对包间的门深吸了口气,按上雕花门把,再次推开了房门。灯光永远是暧昧的橙黄色调,几盏五颜六色的眩光灯左摇右闪撩人眼花。刚才大声播放的背景音乐已经被关掉了,室内是沉沉的安静。而刚才趾高气扬的两个中年男子,此时正收神敛色一副奴才样地坐在次席。
屋里又多了三个人,锃亮的皮鞋,笔挺的西裤。离宋渝汐最近的男人头发不长,根根挺立,一脸嬉笑:“呦,这九宫的姑娘是越来越清纯了。”
中年男子刚欲解释,正在倒酒的男人已经笑着抬头,黑框眼镜下一双眼睛温润如玉:“老三可是见到美女就腿抖,今天风哥在,你给哥几个留点面子行不?”
“什么里子面子的,风哥也是男人。风哥,我保证不和苏姐打小报告。”
宋渝汐脸色冷到极点,但碍于十万的设计费也不好翻脸。猛然间觉得角落处一束戾光打在自己脸上,寒意徒增,连到嘴的解释都说不出口。她本能地望过去,灯光黯然中,只看见一人指间星点明灭的香烟和一双修长的腿。
似曾相识。那一瞬间她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我要她。”声音不大,平静而缓慢的语气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
隐在黑暗中的脸不辨神情,修长的手指指着宋渝汐。隔着迷离的灯光,隔着悠然的酒香,隔着三年的光载悠悠,那因为吸烟而略微泛黄的手指带着三分慵懒地指向她。
老三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风哥,你说真的?”
那人不答,手指缓缓收回,掐灭了剩下的半截烟。
带着黑框眼镜的男子走过来,把愣在原地的宋渝汐往风哥身前一推,道:“难得风哥开口,老三你别饿虎扑食呀。”
两名中年男人支吾着试图解释,宋之北酒没少喝,几乎醉得不省人事,连帮忙的力气都没有了。
宋渝汐觉得无边的压力笼罩全身,自头顶一丝一丝压下,让人喘不上气。风哥,在她记忆中固守的角落中也曾经有过这样一个称呼,但往事如烟,生生被撕裂,支离破碎的心里还剩下什么?
几步的距离,宋渝汐感觉走了很久,很漫长。她站在他的面前,闻到他身上的烟草味,依旧看不清脸,但那似曾相识的轮廓已经刺得她的心破碎一般的疼,那种蔓入全身的疼把她定在当场移不开脚步。她想过千万种可能,却没有想过会在此时此地遇到他。
男人慢慢站起身,慵懒地拍了拍西装上的褶皱,灯光映明了他的脸。寸头薄唇,鼻梁坚挺,一双黑眸里满是淡漠,俊美的脸庞犹如雕刻一般坚毅。他的右边眉角处有一处疤痕,为他平添了几分冷然。
突然,他挥起胳膊,一巴掌狠狠打在宋渝汐脸上,那样狠,那样绝,直接把她掀翻在地。
全场鸦雀无声,老三和黑框眼睛都惊讶地看着二人,说不出话来。
风哥的脸色冷厉如锋,眸光沉冷,带着一种压迫逐渐散布开来。他的眼神专注在自己的右手上,方才打了宋渝汐一巴掌的右手,似乎并不相信自己真的打了她。
中年男人这才觉得事态严重,忙起身说:“风哥,误会了,误会了,她不是……”
风哥动作也没有多快,只是转过头,冷眸扫过,中年男人只觉得面前寒光一闪,心里不由一颤,想起风哥的背景,余下的话就全吞到肚子里了。
风哥自怀里取出支票夹和一支金笔,姿态优雅地坐下来,神情依旧冷然,连嘴角都是紧绷的。他看着地上的宋渝汐,说:“你要多少?”
宋渝汐捂着半肿的脸,抬手擦去了嘴角的血腥,另一只手撑着地面爬起来,强自站稳身子,侧着脸不看他:“我不要你的钱。”
风哥举在半空的笔顿住,脸上浮现一抹令人心惊的微笑,猛地把笔一掷:“晚了。”
他上前握住宋渝汐纤细的胳膊就往外拖。女子尖叫的声音响彻屋内,回荡在走廊,最终,消失。
金笔撞击钢化玻璃的声音回荡在屋里,刺耳的尖利。中年男人望着门口消失的两个身影和倚在沙发上被吓呆的宋之北,求助地看向微愣的老三。
老三走向黑框眼镜,“扬子,风哥这是怎么了?我眼没花吧,他打女人?”
扬子身子一歪,直直地跌进沙发里,“你知道风哥心里一直有个人吧。”
“操,不是苏姐吗?”
“是就好了。”
老三也狠狠地把自己扔进沙发里,他想起苏姐说过,这世间或许有一个人可以让秦风为之疯狂,曾经也确实有过这样的一个人,但我真的希望这个人不会再出现,永远。
宋渝汐挣扎不开秦风的铁腕,跌跌撞撞地被拖到了大门口。保安似乎识得风哥的名号,又或者被他冷面骇人的神色所震,都愣在原地不敢上前阻拦。
“秦风,你到底想怎么样?”宋渝汐愤然喊道,手腕被抓得生疼。
秦风拉着她走到一辆黑色的轿车面前,缓缓转过身,手里仍紧紧攥着她的手腕,薄唇微抿,冷目凌厉,如同冷冬寒风凛冽。可他嘴角却漾出一个微笑,没有温度的笑容怎么看都是讽刺:“反正是卖,卖给谁不都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宋渝汐心里低喊,身上虚软无力,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袭上心头,她竟然不敢看秦风的眼睛,别过脸,却看到了他身边那辆车前的标志,空荡荡的心里顿时一声闷响,复杂的情感一涌而上,眼里竟浮出泪来。
银色的四个圆环串联在一起,奥迪。
心底某个异常柔软的角落被触碰,年少时的戏言似乎被命运以一种不无讽刺的姿态实现,异样的荒诞。
彼时,宋渝汐还是纯真阳光的女孩,她和秦风像极了大学校园里一对对普通的情侣,只谈风月,无关其他。他陪着她看电影,手里抱着大桶的爆米花,看的是《非常人贩2》,男主角寸头黑衣,脸部轮廓英俊而沉稳,枪林弹雨中车技高超,奔驰而过,黑色朴实的奥迪被他开得炉火纯青。宋渝汐一脸的花痴相:“等咱有了钱,不许开大奔,也得整辆奥迪,一身黑衣带着墨镜留着寸头……”他侧目波澜不惊地看了她一眼,微微点了下头。
此时此刻,梦想成真,却失掉了当初的心境,宋渝汐的心里是一股自己都无法名状的苦涩。到底是错的人在对的时间里相遇,还是对的时间却找错了人?
不知怎地就被秦风塞进了车里,干燥的空气里有着烟草的味道。宋渝汐坐在皮质的座椅上,看着身边的男子一下下地转动钥匙打火,他的眉斜斜地入鬓,他的眼依旧微带桃花,他右眉的刀疤依旧骇人。可是她在这张脸上却找不到曾经飞扬的笑容,柔情的双眸。
“咔嚓”“咔嚓”一下一下却打不着火,秦风皱着眉低头看了眼自己不听使唤的手,重重地吸了口气,冰冷的手一抖,猛地拔出钥匙摔在前玻璃上。“铛”地一声钥匙被车前的玻璃弹了回来,打在宋渝汐的胳膊上,生疼生疼。
秦风打开门,自车前绕了过来,粗鲁地把宋渝汐拽出来。挥手,一辆出租车应声停在跟前,他把她塞了进去,低声说了个地址。
宋渝汐出于建筑师的本能,立马反应出来那是一个高档的小区,典型的阶级社区。开发商很有背景,国土局、城建处、规划局一路绿灯,从开发到销售一气呵成,从规划到设计到景观俱是精细精致,价位更是直追天价汤臣。
如今的秦风能在九宫一掷千金,买这样高档的房子,可是当年的他为了给宋渝汐买一条only的裙子,接连一个星期午饭都是2块钱一碗的葱花面。但最起码那时的他们是开心的,不是现在这样对彼此都是煎熬。
时光荏苒,改变的又何止是人心呢?
他,终究还是成功了,心比天高的男子。站在峰顶,俯瞰众生,偶尔怜悯地一笑。
十月的天气有些凉,车前窗开着,风扫得宋渝汐身子一抖,双臂不禁抱住自己的身子。
秦风脸未转、身未偏,直直地伸出手臂,把她拉进怀里,僵硬地箍着她。她闻到他身上烟草的味道,淡淡的。
“你要多少?”
“什么?”宋渝汐抬脸疑惑地看着他。
秦风不看她,语气还是那样刻薄,似乎只有她的疼才能使自己觉得真实。这个女人,是他融入骨血的思念,他寻她经年,却在已经放弃的时候以这样的方式重逢,还是以这样卑贱的姿态出现,命运真是可笑。
“我问你,你卖多少?”
宋渝汐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陌生的男子,心头仿佛被利刃割开,一丝丝渗出血来,破碎的梦就是碎了,一地的水晶碎片扎破了她赤着的脚,一路蔓延疼到心里。
她犹然记得他曾经温暖的怀,但那却已是昨夜的梦了,再也回不来。
她很想告诉他,自己并不是九宫的陪酒小姐,他所看到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误会。
但她没有忘掉昨夜母亲在电话里的哭泣和心酸。
心一横,她直直地去寻他的眼睛,却在夜色中看不清他眼底的情感。
“十万。”
秦风微愣,自后视镜里盯着依偎在他怀里的人苍白微颤的脸。伸手去摸身上的口袋:“支票扔在九宫了,明天给你。”
宋渝汐也是一怔,没有想到这么无理的价钱他都能答应:“好。”
电梯的数字停在7,门缓缓打开,两个人都不动,黄铜的侧壁映着他们彼此冷着的脸。“叮”的一声,门缓缓关上,秦风伸手一横,隔开了门,拽着宋渝汐就走。
开了灯,偌大的屋子里只有几件必须的家具,却是市面上不常见的奢侈品牌,将空间完美分割,光泽冰冷不带一丝人气。黑白色调的极简风格,少就是多的装饰理念,尽显尊贵大气。
宋渝汐想起大学那阵自己也曾疯狂地喜欢密斯凡德罗的作品,巴塞罗那德国馆、范思沃斯住宅……流动的空间,流线的家具,哪怕是一片墙一根钢柱都是经典。
可是出了大学就发现,学院派的风格在如此的功利的社会寸步难行。
宋渝汐转了转身子,环顾四周却已不见了秦风,只有淅沥的水声自内间传来,一滴一滴地滴在她的心上,一下一下地疼。
心头一紧,她到底是害怕,这一晚,她是娼他是客,这样肮脏的关系要她今后拿什么尊严去悼念自己的青春,和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恋?
宋渝汐用尽全身的力量才撑住自己一步步向大门走去,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踏在茫然无措的心间,她颤抖的手按上了门把,咬着牙狠劲一转,门纹丝不动。
“电子锁。”身后冷冷的声音。
她狼狈回身,秦风腰间围着白色的浴巾,赤着上身,手臂上还是当年的那头苍狼纹身,只是经过岁月的洗礼,颜色有些淡了。他的头发很短,水珠簌簌滴下,一挑眉道:“怎么,反悔了?”
她从来都是经不起激的,身子一直,伸手就去拉裙子的拉链,一步步走向他:“在这里还是卧室?”
他冷冷地看着她,自她身边走过,坐到黑色的沙发上。
宋渝汐把裙子往地上一掷:“要不要?”
他身子陷在沙发里,只看得到湿湿的寸发一根根挺立着,他的话一句句打在她的心上,许是疼过了劲,竟然麻木得不觉得疼,他说:“洗澡去,脏。”
脏。
心痛到了极处反而化作脸上一丝讽刺的笑容。时间的确是磨人的东西,前后不过三年,曾经爱到深处的男人竟然陌生得无从辨认,说出的话句句尖刻,生生撕开她已经结痂的伤口。是,也许他们从相识开始就是一个错误,一个美丽的误会,生活中是不存在公主和黑马王子的童话的,很多时候感情并不能支撑生活,信任永远是单薄的,经不起残酷现实的考验。她早就想到了过程的艰难,却没有料到结局的惨淡。到头来才发现,原来只有爱是不够的。
但,现在呢,连爱都没有了,他们之间算什么?
她当初的舍弃,究竟成全了什么?
宋渝汐弯腰捡起地上的裙子,重新穿上,对秦风说:“秦先生,抱歉给您添麻烦了,我不做了,麻烦您开一下门。让我离开。”
秦风低着头,头发犹在滴水,一滴滴地滴在他手上凸起的青筋上。
秦风缓缓地抬起头,暗黑凝重的眼睛盯着宋渝汐,嘴角咧开一丝弧度,似笑非笑冷得妖魅怕人。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拽过宋渝汐,反身把她压在身下,支着手望进她慌乱的眼。
他眼睛里浓浓的黑色有着太多宋渝汐看不懂的情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宋渝汐别过头,双手抵着他的胸,道:“你这是做什么,我都说了不做了。”
“晚了。”秦风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或者根本称不上吻,他在咬她,血腥的味道在唇间蔓延。她被圈在他双臂的禁锢内,脱不开逃不掉。衣服被寸寸剥离身体,她哭喊挣扎,但在他野蛮的暴力下徒劳无功。
她大喊出声,身子不可抑制地颤抖,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倾泻而出。是的,她从来没有忘记过秦风,在她午夜孤单的梦境里,时间定格在那场劫难之前,她和他相爱相守,岁月沉稳而静好,生活琐碎却温馨,不是没有矛盾,也不是没有争吵,但爱情正浓抵得住风浪,两个人十指紧握承诺不离不弃。梦境永远美好,唯一的不足就是无法成真,而现实总是赤裸裸的残酷,打碎心里珍藏的憧憬。爱情的盾牌不可能无往而不利,一旦败了,便是破碎一地的铁片,任你多么努力也拼不出原来的模样,徒劳无益。
秦风身子强撑着不动,用力地记住这个女人眼中含泪楚楚可怜的样子。
他恨她吗?一个他用了三年时间去忘记却可能一辈子也忘不掉的女人,她在他的心里住了这么久,根深蒂固无法抹去,如同她带给他的伤和痛一样,永生难忘。他真的恨她吗?但是如果不恨,他本想为她擦泪的手为什么怎么抬都抬不起来?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使命,可是,面对眼前的这个女人却一次又一次地失去理智。
终于,秦风眼里殷红的情欲一寸寸地吞没掉他仅存的理智。
短暂的空白,狂风暴雨般的疼痛袭来,秦风握着宋渝汐纤细的腰肢,一下下地猛烈撞击着,身体的渴望让心迷失了方向,绝望中的人本能地选择毁灭的方式来挽留,抑或悼念。
很多时候,我们都会相信,痛苦可以让记忆存留得更久。
阳光自窗外倾泻进来,细腻的光暖暖地打在身上,犹如母亲温暖的怀抱令人心生想念。窗台上的几株盆栽向着太阳挺直了身子。
“宋渝汐!”宋之北见叫了几声她都不答,不由加大了音量,引得屋里的人寻声望了过来。
宋渝汐这才恍然回神,漾起一个微笑:“怎么了?”
宋之北被她一笑,怒气立马减了七分,语气也软了下来:“我是问你,七层的平面图画好了没有,总工急着要。”
宋渝汐赶忙看了眼自己的电脑,声音软软的带着歉意:“没,还差一点,马上马上。”
黑色的屏幕上五颜六色的线条交错,建筑的语言清晰地表现出来,映出宋渝汐略显憔悴的脸。桌子上的电话突然响起,她急忙去接,眼望着显示的号码,话筒握在手里,心却漏跳了一拍,迟疑了半刻才低低的说了声“喂”。
依稀可以听到话筒里的女声,宋渝汐握紧了话筒,她握的那样用力,手上青色的血管都凸了出来。她说:“妈,你别急,那房子不能卖,你听我的。钱我凑到了,明天我就回来。”
放下电话,手心全是汗水,刚一低头,眼泪就落了下来,宋渝汐赶忙用手背去擦。
宋之北见她神色不对,走过来刚好看到她滴落在键盘上的泪珠,忙问:“怎么了,家里出事了?”
宋渝汐点头道:“之北,我想……”
“你赶紧去吧,图我帮你搞定。”
宋渝汐握了下宋之北的手,指着桌上的图纸道:“这是初稿,对下数据就没问题了。麻烦你了。”
宋之北笑道:“和我客气什么呢,别忘了和总工打个招呼。”
“嗯,知道了。”
听到敲门声,刘一凡抬起头,便看到宋渝汐站在门口,穿着白色宽大的T恤,紧身的牛仔裤,手里拎着包,脸色苍白却偏偏带着几分倔强,几分坚忍,让人无法忽视。
他说:“渝汐,有事吗?”
宋渝汐站在门口,声音轻轻细细地说:“总工,我家里有点事想请半天假。那套图,之北帮我做完,你看,行吗?”
刘一凡推了下金边的眼镜,笑着说:“我只要中午前看到图纸就行。”
宋渝汐郑重地鞠了一躬,眉眼间带着几分调皮,说:“师兄,谢谢你。”
刘一凡瞪着她说:“怎么,求到我才叫师兄?”
宋渝汐在晶艺设计公司也快干了两年了。而刘一凡年纪轻轻便是总设计师,管着他们建筑设计这块的十几人。宋渝汐来的第一天就被他骂得狗血淋头,不过是一处细微的差错,他刘一凡鸡蛋里挑骨头,成心刁难,打印出的样图直接摔到宋渝汐身上。宋渝汐当时特恨他,觉得他长的人模狗样的,其实就是个斯文败类,仗着手里的权势欺压良民,连女人都打。但刘一凡倒不是只针对她,整个部门都被他苛刻的气场笼罩着,摔图纸似乎是他的个人爱好。只要有一处小细节不入他的眼了,当下便不留情面劈头就骂。后来有一次,宋渝汐眼见着宋之北抱着一摞图纸哭着跑出来,才觉得自己被骂地算是轻的。其实刘一凡就是这毛病,为人严谨,见不得半点差错。时间久了,相处下来,倒也渐渐觉得刘一凡只不过是工作狂人间歇性发作,只要你不点他的死穴,他也算是和蔼可亲、风度翩翩的好男人。
那阵宋渝汐特别怕刘一凡,就怕被他寻到错处炒了鱿鱼,做什么事都是谨小慎微的。和他一起出去向甲方汇报方案,也是小心翼翼的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刘一凡觉得好笑,恰好路上塞车,两个人闷在车里挺尴尬的,想和她聊天又不知道从哪说起,想起她的简历上的毕业学校,便打趣道:“我们可是一个学校出来的,你是不是应该叫我一声师兄?”
从此以后,宋渝汐便叫刘一凡为师兄,但仅限于有事的时候,让刘一凡也小小地郁闷了一回。
出了公司,宋渝汐拦下辆出租车,说了秦风住的小区的名字。
身体依然带着隐约的疼痛,她想起昨晚事毕后,自己躺在地板上,身子冷得发抖,而秦风坐在地板上,赤着身子,沉默地抽烟,眼睛没有焦距,黑得朦胧。
那时的宋渝汐盯着屋顶上的吊灯,一个个垂下的水晶球里俱是她赤裸的身体和苍白的脸,她说:“完了吗?”
秦风闻言缓缓地转过头看着她,黑沉的眼里浮出一抹不可忽视的痛色,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指间的香烟升腾起袅袅的白,模糊了他脸上霎时流露的情感。
宋渝汐起身,穿好衣服。一步一步艰难的走到门边,背对着秦风问,“我能走吗?”自始至终,她没有看他一眼。多年前,烈日下球场外,一心一意注视着场上奔跑的秦风的女孩叫做宋渝汐,而如今,她的心在时光的齿轮下被丝丝碾碎,连剩下的零星碎片,也在今夜,被秦风狠狠践踏寻不到踪迹。
身后一阵沉默,宋渝汐身子不动,挺直了脊背倔强的背对着秦风,良久,才听得沙哑的声音说:“六个一。”
她当时只想着逃离,却没有留下联系方式。现在,他找不到她,她亦拿不到她的卖身钱。
她宋渝汐不是什么贞洁烈妇,卖了就是卖了,拿回应得的钱天经地义,尊严在金钱面前一溃千里。
宋渝汐站在这高档小区门口,却说不出门牌号和具体的位置,尽职的保安死活不放她进去。便是进去了又能怎样,秦风也不见得会回来。如今他财大气粗,怎会只有这一处房子。
可是她必须找到他。小区很安静,耳边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宋渝汐在原地茫然的站了一会,才拿起手机,抱着听天由命的心态按出了一组号码,没有想到居然通了,空荡荡的声音一下接一下的响着。
渝汐固执地握着听筒,就像以前一样,明明知道秦风听不到,就算听到了也顾不上接,她却不挂断,抱着双膝坐在地上,任由那忙音在耳边一声声回响。
那时的她会在心里不断地问,他是不是又打架了,对方人多吗?他受伤了吗……面条放凉了全都拧在一起,成了一团疙瘩,在透明的玻璃碗里丑陋的蜷缩着。那天秦风很晚才回来,外面下着小雨,他的头发不知是被汗水还是雨水打湿,脸上依旧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瘦削的身子倚着门框,一双黑眸冷若寒星,看着宋渝汐。渝汐一言不发的拿出药箱,走到床上,垂着眉道:“过来吧。”秦风不语,宋渝汐抬眉望去,见他自裤兜里掏出手机,猛地摔到地上,力气很大,手机登时四分五裂。宋渝汐呆呆的看着地上破碎的残骸,突然也厌恶起这样的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她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种女人,如同蚊虫一般粘在男人的身上,步步紧逼,用自尊和骄傲考验着男人的耐心和彼此的情感。
很久,很久……电话的一边竟然有人接起,低沉的声音很虚幻,不确定的唤了一声。
宋渝汐愣在那里,突然觉得四周的景物都在眼前晃动,一切皆不真实。刚才,她居然听到秦风的声音低低的叫了声“渝汐?”
还没有等到宋渝汐应答,嘟的一声电话被挂断,宋渝汐机械地阖上电话,有些不知所措。
背景是蓝天白云,身后是橙红色的落叶在风中摇摇而坠,宋渝汐纤细的身子仿佛置身于风景画中,孤零零的一个人。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电话铃声响起,一个陌生的号码,宋渝汐翻开盖子说了声“你好”。
那边不耐烦地问:“什么事?”还是那个声音,秦风的声音,即便是隔着听筒她也能辨认得出来。
宋渝汐又看了眼号码,不是她刚才拨的那个。他问她什么事,天底下居然有嫖客没有付账,然后问妓女什么事的,问得还是那样理直气壮。
宋渝汐低低地说:“我想……我想,我想拿回昨晚的钱。”
说到这里便不敢再说,像小女孩一般紧握着电话,生怕答应给糖果吃的大人反悔。
秦风沉默了一会,才说:“你在哪?”
宋渝汐不及细想,脱口而出:“在你小区门口。”
秦风便挂断了电话。
宋渝汐握着手机,心依然不平静地跳动着,她方才拨的第一组号码,是三年前秦风的电话。他依旧留着三年前的号码,他会在第一时间叫出她的名字……宋渝汐到底不是年少情怀的单纯女孩了,思即至此嘴角的苦笑反而更深。
黑色的奥迪在宋渝汐身前停下,车窗缓缓摇下,秦风带着宽大的黑色墨镜遮了半张脸,只嘴角微微扯动,命令一般的语气,“上车。”
车内是凝固的安静,秦风目不斜视的注视着前方,方向盘上的手干燥而厚重,青色的血管明显凸起。宋渝汐恰好能看到他右眉上的伤疤,斜长的一道直入鬂间,在时间的洗礼下,这道疤痕已经不似当初那样狰狞怕人,连同这他们之间的情缘渐渐淡去。
宋渝汐永远记得这疤痕是怎么来的,也永远记得那霎时的血腥,那是她二十年生活中第一次如此接近暴力和社会的躁动,黑社会,这个名词,首次脱离电视和书本赤裸裸的出现在她的面前,令人战栗。
走到酒吧门口,宋渝汐依旧犹豫,自小她便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家庭和睦,升学之路平坦安稳,在别人口中她是带着光芒的天之骄子,何曾于深夜来过这种人蛇混杂的地方。然而,从她和秦风初次相识,到现在走在一起,她的生活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
秦风似乎察觉了她的不安,转过身,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剑眉星目映在她的眼里甚是俊朗,他说:“二爷待我好,他就是想看看你,没事的。”宋渝汐扬着头微笑。
秦风握紧她的手,另一只手向她的胸前伸来。宋渝汐心头突的一跳,脸色绯红,咬着唇立在那里。彼时,她穿牛仔裤,白衬衫,长发漫肩,素面朝天,一幅标准的学生模样。秦风的手触及她衬衫的第一个扣子,轻轻的解开,把领子向外分开一些,不再说话,拉着她进了门。宋渝汐只觉得一丝淡淡的失落闪过,未及追究便被五彩纷扰的灯光晃得眼晕。
直到后来某个漫天飘雪的夜,回忆起之前的一切,她才发现,他们最大的悲哀是所处的生活圈子不一样,他们的之间的裂缝自那个扣子起便已经存在。他们的情感从一开始,就被差距的鸿沟埋下了祸福难料的种子。
二爷并不老,不过三十几岁的光景,眼神中却有着一份沉淀岁月的沧桑。他们这样的人,能走到今天,或者说能活到今天,必是经受了很多苦难生死,其间的痛楚亦非常人所能理解。
二爷淡淡地看了一眼宋渝汐,一挥手,底下的人就倒了满满的一杯酒,递了过来。
宋渝汐虽然不善饮酒,可她知道,若是向秦风求助便是对二爷的怠慢。触手的高脚酒杯冰冷光滑,杯中波光潋滟妖娆,她微微闭眼,一仰头强自喝下。强忍住喉间火辣辣的灼烧感,她轻轻的把酒杯放到玻璃几上,恭敬地说:“谢谢二爷。”光影流离间她似乎看到二爷笑了,又似乎没有。只听沉稳的声音道:“去玩吧。”
酒劲上来,她顿觉头晕,秦风把她带到角落中的沙发上坐下,抚过她的额头,说:“我去倒杯水给你。”说罢便转身走向吧台。
灯光绚烂,晃得眼前一片迷乱。劲爆的音乐和呼喊尖叫充斥室内,有种满满的暴胀的感觉。
“呦,这是哪家的妹妹这么清纯,来给哥哥疼疼。”一只手摸上了宋渝汐的脸。
酒顿时醒了几分,宋渝汐恼怒地拂开那人的手,怒目而视。那人倒也算是眉目俊朗,只是一脸的痞笑让人无端生厌。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弟,亦是满脸的猥琐之色。
“还是个有脾气的,正合九哥胃口。”说着便强拽起宋渝汐往自己怀里送。
宋渝汐心生恐惧,却觉得胳膊被人自背后拽住,那干燥宽大的手让她心安。耳边听秦风冷然的声音响起:“九哥,渝汐不懂事冒犯九哥,还请九哥多担待。”
那叫九哥的男人仍握着宋渝汐的手不松,挑衅一般的看着秦风,“秦风,我们出来混的,女人如衣服,今个九哥看上了你的这件衣服,借九哥穿几天如何?”
秦风道:“九哥,她不同。这次算是秦风欠你一个人情,日后……”
“砰”的一声巨响,生生打断了秦风的话,原本喧闹的室内突然安静,只有孤鸣的音乐在一地玻璃碎片中独自歌唱。九哥冷冷地说:“秦风,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和九哥讨价还价你还不够格,别仗着二爷给你几分脸色便在我面前耍横,想上位你小子差远了。”
这二人平日里便不和,此番宋渝汐不过是九哥抓住的一个施威的机会。
九哥手里犹然握着半个酒瓶,宋渝汐咬着唇看着秦风,他额头渗着血,在脸上蜿蜒而下,流到嘴角,却不及右眉处斜长的伤口触目惊心,绿色的玻璃渣似乎混杂在皮肉之间。灯光下,冷面带血的秦风宛若暗夜之神,一身冷煞邪气,语气却恭敬非常,“谢九哥教训。”
宋渝汐见惯了秦风挺腰飞扬的姿态,心里替他委屈,未及细想,一脚便向九哥的挡下踹去。一声惨叫未必,却听二爷沉稳的声音响起,“老九,怎么和小辈们一般见识?”
“怎么,嫌少?”
一个冷冷的声音将宋渝汐拉回现实,慌忙回神,看见一张支票递在自己眼前。车不知何时已经停在路边,秦风的墨镜摘了下来,眼中有不加掩饰的轻狂。
想当年她在他眼里是简单纯真的女孩,如今却是求财卖身的小姐。难怪……
事已至此,宋渝汐也懒得解释,索性由着他误会下去吧。
她低着头将支票接了过来,见上面写着一个大写的贰,抬起头疑惑地说:“你记错了,不是二十万。”
“我给得起。”
宋渝汐正欲开口,却听那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口气说:“下车。”
她匆忙地被赶下车,他依旧沉着脸不去看她,她也只看得到他右眉的疤痕。她还记得,那里缝的是九针。
那一天,急诊室里的他脸色灰暗,冷得怕人。小护士缝针的手都在颤抖。
他说:“缝了几针?”
“九针。”
“再缝一针。”
“可是……”
“缝!”
那时的他也如今日这样,冷酷粗暴,似要用无懈可击的强悍掩饰深入骨髓的疼痛。她望着那道伤口恍惚出了神,猝不及防,车中的他已飞驰而去,尘土飞舞,如瞬息烟花。
然而烟花再美,终究也有谢幕的时候。
手机响起,宋渝汐接起,轻声道:“嗯,妈,我下午的飞机,你在医院等我。”
第二章、四个人、两份情、一场爱
别离三年,宋渝汐不曾回来过,而今重新踏上这片生养自己的土地,心中眷恋无法言语。
出租车司机热情地介绍着大连这座海滨城市的风土人情、餐饮美食和各种旅游风景区。东北人的豪爽和大连人的直率让宋渝汐清晰的意识到,她回家了。
车窗大开,宋渝汐闻到空气中淡淡的海水味道,熟悉的也是陌生的。依旧是整洁的街道、高大的行道树,那大片大片的梧桐叶泛着秋色的黄,在风中摇曳,偶尔飘落,成片的堆在地上。
就是这条街道,拐角的地方有家很好吃的小饭店,老板娘说一口标准的大连话,为人豪爽。宋渝汐第一次请秦风吃饭就是在这里。
老板娘一上来就夸秦风是帅小伙,帅得一塌糊涂。让一向冷酷的秦风也微微有些不自然,闷着头研究菜单。
宋渝汐记得他们点了很多菜,也不是故意点的,只是,原本说好了是宋渝汐请客,谁知反倒是秦风问她这个喜不喜欢吃、那个喜不喜欢,问得宋渝汐措手不及,只能一个劲的点头。切片的肘子肉、蛋黄南瓜、酱闷鲤鱼……等到菜上齐的时候,两个人齐齐傻眼。最后剩下好多吃不掉,老板娘还戏称他们小两口不会过日子,说得宋渝汐脸上一阵阵地红。不过,宋渝汐倒是头一次发现有人居然可以若无其事地把啤酒当白水喝,没有一般男生带着炫耀的表情,秦风很自然而或者说很安静的吃饭喝酒,让人看着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服。他明明很年轻,可整个人却透着沧桑的沉稳和成熟,这样的男子是宋渝汐前所未见的。
最后结账的时候,老板娘说秦风已经结过了,宋渝汐愣了,“不是说好我请的吗?”秦风还是酷酷的不多话:“下次吧。”
于是就有了下次和下下次……
电话铃声响起,截断了宋渝汐的回忆,是刘一凡。
她这才想起自己走的匆忙,居然忘记向他打招呼了,岂不是无故旷工?一路奔波,让她就连说话的声音都软软的带着疲惫:“师兄,家里出点事,我想请几天假。”自然是不能说自己已经到了大连,要不那边刘一凡非得掀了桌子。
刘一凡语气不禁柔和起来:“要我帮忙吗?”
“师兄,那套施工图我还没画完。”
“我另找人画,有需要的话尽管找我。”
“谢谢师兄。”
“误工费我会在你工资里扣的。”
宋渝汐顽皮地吐了吐舌头,挂了电话。
司机师傅笑道:“小姑娘这样才对,年纪轻轻的就应该多笑笑。”
电话再次响起,宋渝汐看了眼屏幕,是宁榕。顿时温暖的笑容漾了满脸。
宁榕标准的女高音吼道:“小汐子,姐姐我马上飞到你那鸟地,立马去机场接驾。”
宋渝汐稍一迟疑,那边便叫道,“你丫磨叽什么呢,不就那几个破工资吗,姐待会补给你。你说说你,年纪不大整个一财迷,人家是万事向前看,你也是,不过是金钱的钱,共产党不是教导我们不能拜金……”
“小榕……”
“废什么话,赶紧的。”
宋渝汐唇边笑意更深,把电话远离耳朵:“可是我刚下飞机,到大连了,说不定咱俩刚才在机场擦肩而过呢。”
“啊!”果然是一声大吼。静了片刻,那边广播登机的声音依稀传来,“你个死丫头终于肯回来了,别急着走,我三五天就能回来,等姐回来去趟你家。你要是敢跑……”
宋渝汐一连应了几个好,那边宁榕雷厉风行地挂了电话。
医大二院。
宋渝汐终于见到阔别多年的母亲,也顾不上说说话,母女二人就楼上楼下的折腾,交了手术住院的各种费用。主刀的医生是一个手指修长的中年男子,温和地安慰她们,说这种心脏搭桥手术的危险性越来越低,这样的手术他们一周能做好几个,要她们安心。
可是,在签同意书的时候宋渝汐的手依旧是抖的。小时候大人们开玩笑问,渝汐将来想嫁什么样的人,她总是骄傲的抱着爸爸的胳膊说,就嫁爸爸这样的。一直以来,父亲在她心中都是高大坚强的形象,家里家外的承担,几乎无所不能。但此时看着观察室里吊着点滴的父亲,她顿时觉得头顶的天空一片阴霾,是压抑的灰黑色。
母亲抱着她,抚摸着她的头发,泪水就漫进她的脖子里,温热的。
“妈,对不起。”
“傻孩子,妈不怪你,妈知道你这些年过得苦,有时候我就在想,渝汐现在在干什么,吃饭了吗,自己一个人会不会害怕。可是你爸说别担心,再怎么苦咱们的女儿都会挺下去,就让她在外面吃几年苦锻炼锻炼。孩子,别怪你爸心狠,他也是为你好。”
“妈,我知道,我都知道。”
手术定在第二天,母亲不肯回家,非要在观察室外守着父亲。
宋渝汐买了晚饭回来,便看到母亲站在玻璃窗前,看着里面的父亲,脸上的线条特别柔和,笑得那样温馨而幸福。宋渝汐只觉得鼻子里一酸,连忙轻轻将晚饭放在母亲身侧的长椅上,转身向走廊另一侧走去。
走廊尽头便是阳台,风吹过她的发,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
天色已经黑尽,她拿出一根烟,火柴划出一道荧蓝色的光,冒起淡淡的白烟。橙红色的火光在风中摇曳起来,在浓黑的夜幕下精灵一般闪耀。宋渝汐看得有些呆了,被烫到手才恍然回神。
被调成振动的电话恰在此时响起,宋渝汐看着电话上的来电显示号码,那串数字,只一次她便记住了。她深吸了口气,掐灭了手里的烟,接通电话,轻轻地“喂”了一声。
那边是重重的呼吸声,一下重过一下,她身边的风声顺着听筒传到他的耳边。秦风的声音低哑,带着挣扎,他说:“你在外边?”
“嗯。”
“这么晚?”
这种带着点点关怀的语气……宋渝汐身子在晚风中颤抖着,不禁问:“你喝多了?”
“你关心吗?”
宋渝汐愣住。秦风是理智而冰冷的男子,在他那个圈子里,冷漠是他的保护伞,唯有别人看不透他的心思,才不会轻易的被人吃掉。也只有在酒醉时,才能看到他心底的别扭。
秦风下午在公司里见到了昨天九宫里的那两位狗屁项目经理,两个人战战兢兢地跟他解释了半天,他才恍然明白这其中的误会。他站在八十三楼的天台上吹了一下午风,却依旧吹不散聚集在心头复杂而焦灼的情感。他居然在那么粗暴地对待了她之后,还残忍地把她的自尊踩在脚下。更可笑的是,当他终于鼓起勇气道歉的时候,得到的居然是她已经离开的消息。夜色已深,伤心的人怎么能不醉?
秦风说:“宋渝汐,三年前你一走了之,三年后你拿了我的钱再次上了飞机,你把我秦风当成什么了。为什么不肯给我时间来改变这一切?为什么不相信我们不会一直过这样的日子呢?”
宋渝汐听不大明白秦风这番似有所指的话,她的话还没说出口,便有脚步声便沿着听筒传来,她听到一个人诧异地叫道,“**,扬子,你快来看看风哥醉成什么样子了,这在女厕所门口坐了大半天了,看把这帮小姑娘吓得,堵在门口还让不让人上厕所了。”
似乎有人拽起了秦风,电话掉到了地上,“砰”的一声震得宋渝汐耳边轰鸣。
扬子捡起了电话,陌生的号码。他接了过来:“喂,你好?”
冷风中,宋渝汐握着电话,不敢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莫名的心虚,直到那边挂断,她才将举了半响的胳膊放下,展开手心,全是冷汗。
扬子低着头似有所想,拿出自己的手机输入了那个号码。
却听老三吼道:“风哥,我是老三,老三,我不好同志这口……”
扬子无奈地笑了,快步走了过去。
翌日。
宋渝汐扶着母亲,二个人都紧紧地盯着显示屏,彼此的手紧握。仪器自父亲腿上的动脉进入,沿着血管慢慢推进,直至把一个微小的片状物送到心脏的血管里。
看的宋渝汐云里雾里,只能赞叹科技昌明。
漫长而揪心的等待,直到父亲醒来。
医生叮嘱不能动弹,因为腿上的动脉伤口尚未愈合,一动便是血流不止。一天一夜,母亲没有合眼,就那样守着看着父亲,不让他动半分。
父亲看着渝汐,微笑。宋渝汐也笑,却涌出了眼泪。千帆过尽,也算尝尽悲欢离合,但在家人身边,心永远是宁静的。
宋渝汐一连几日守在医院,身心疲惫,接到宁榕的电话时只低低地说:“榕,我爸病了。”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哪家医院?嗯,你别动,等着我来。”
自相识起,宁榕便是男孩子一般的性格,大声说话,叫嚷,哭闹,她为自己而活,不压抑心中的情感,想的便是说的,活得简单而充实。一路横冲直撞地走来,所承受的伤痛自然比别人多上许多,但她无疑是宋渝汐所认识的人中最坚强的一个,她立于世俗的中央却依然不曾随波逐流。宁榕说,酷睿二代搁她那就是浪费,她的脑子充其量就是个586,过于复杂悲伤的事无法计算存储。她说,宋渝汐,你就是个小废物,多大点事值得你躲那么远,他秦风再有能耐管天管地他还能管你恋爱嫁人了……
宁榕,可惜我不是你。为了无法成全的爱情,我只有离开的勇气,离开了至亲的家人和你们——我的朋友。
宁榕拎着大包小包风风火火地赶来,xx白金yy胶囊在她手里甚是招摇,她正眼也不看宋渝汐,直接进了病房。
宁榕本就能言善道,加上这几年带着旅游团天南海北地溜达,一个劲地劝说游客购物,那嘴皮子练得,光用口若悬河已经不足以形容其滔滔不绝之势。
考虑到父亲还很虚弱的身体,宋渝汐不得不上前拉住宁榕,对母亲道:“妈,我和她出去逛逛。”
麦当劳。
宋渝汐殷勤地买了两个甜筒递到宁榕手里,宁榕绷着的脸微有缓和,接过甜筒又递给宋渝汐一个。宋渝汐笑着接过,伸出舌头就去舔。
却听宁榕的大嗓门回荡在麦当劳喧嚣的室内:“谁让你吃了,我让你帮老娘拿着。”
宋渝汐慌忙收回舌头,怯生生地问:“要不……要不再给你买个?”
宁榕看着她,无奈地笑了:“你就装可怜吧。”又说,“渝汐,你爸的手术费你从哪弄来的?我多嘴问了医生,十万不是小数目,你家刚买了房子,不可能有这么多钱。”
宋渝汐低着头:“公司借的。”
“是那个斯文眼睛的帅男吧,那厮指定看上你了。”
宋渝汐瞪了她一眼。
宁榕舔了舔嘴唇,敛了神色道:“你真打算一辈子不回来了?你爸一把年纪了,身子又不好,你忍心不在他身边?还有,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是不是忘了盈子了?”
“没有。”
宋渝汐怎么会忘记这个已经融入骨血的朋友,她与盈子相识远远早于宁榕,是一条街上自小玩到大的伙伴。她上大学时,盈子已经辍学在外打拼,二人时常十天半月的见不到面,然而彼此心里的记挂不曾减淡。后来因为秦风,家里断了她的生活费,也是盈子时不时地总塞给她钱。其实很多时候想起来,宋渝汐都觉得自己亏欠盈子实在太多。
三年前,她离开的时候,盈子只在电话里说过一句话,宋渝汐,你记住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咱们什么时候再说话。
之后她给盈子打过很多电话,盈子既不挂断也不说话,宋渝汐就自己说,有时说很多,说她工作上的事儿,说同事的八卦……而有时候只为了听听盈子的呼吸声。
宁榕说:“我他妈犯贱,就应该和盈子一样不搭理你。”
宋渝汐说:“榕,让我想想。”
宁榕想了想说,“盈子快结婚了,你俩怎么也得在这之前和好吧。”
毕竟是给别人打工的,宋渝汐也不好再拖下去,见父亲病情稳定下来便要回去。
母亲似乎有话说,却在父亲的眼神下什么也没有说。父亲说:“注意身体,别太累。”
她点头,又怎么会不明白他们希望她留下来的心思呢。
宁榕载她去机场,顺手塞给她一张支票。
宋渝汐看着十万的支票,刚欲开口,宁榕便抢着说:“你的脾气我知道,再困难你也不肯开口跟我借钱,但这钱你拿着,欠我的钱总比在外面欠别人的要好。”
宋渝汐怔怔地看着宁榕,别过头擦去了脸上的泪。
宁榕似乎没有看到,笑声爽朗地与她告别。
飞机上,宋渝汐出神地望着整座城市,多少次她想家的时候,就用Google earth去找这座城市,去找自己家的房子,看着图片上虚无的建筑物倍感亲切……
晚上,宋渝汐给刘一凡发短信,说她已经回来,明天就能上班。
刘一凡电话打来时宋渝汐正在刷牙,匆忙接起口齿不清地呜了呜。
刘一凡轻声笑道:“看来我又打的不是时候。你听我说就行,市郊那片别墅区有个活儿,业主想拆了现有建筑重新设计再建,面积不大,你看你能接不。设计费可不低。”
宋渝汐正是需要钱的时候,自然得接,忙应下。
于是连夜查了很多资料做了详细得准备。那处地段地价很高,一个别墅没有千百来万拿不下来,业主买了房子非要推掉重新设计,有钱人财大气粗真是不可理喻,没事就喜欢穷折腾。
第二天,宋渝汐早早地赶到了现场,直接被保安挡在了门口,从头到尾地盘问了她一遍还是不放行。宋渝汐只得打了个电话知会客户,客户倒也爽快,当即表示来门口接她。
趁这个空隙她好好地打量起这个高档别墅区,预置组装的房子,现代而简洁。这种手法当下很流行,照搬欧洲的模式,然而内部的功能流线却也是原样照搬的,东方人使用起来会觉得不那么方便。可拆了重建也太兴师动众了吧。
白色的奔驰小跑停在宋渝汐面前,从上面走下来一位女子,短发,穿简单的刺绣上衣和牛仔裤,眼神锐利而清澈。她微微昂首:“你好,我是苏晴。”
“苏小姐,您好。我是晶艺公司的宋渝汐。”
苏晴沉沉地看了眼宋渝汐,眼神锐利,其间似乎有极黑的影流动,令宋渝汐暗自诧异。再看去,苏晴已经是温和地笑:“宋小姐,我们进去看看房子吧。”
苏晴说:“宋小姐,其实我们的要求很简单,不要照抄洋鬼子的设计,起居室大而无用。买这个房子其实是看上了这块地,我男朋友喜欢背山临海的房子……”
宋渝汐一一记下苏晴的要求,别看建筑师说出去挺好听的,其实哪里由得了你做主,甲方是天是上帝,人家怎么想你就得怎么来。时间就是金钱,没有人有时间听你的创意思想,思想这东西谁都有。
建筑这个行业在甲方为天的国内举步维艰。
苏晴说:“宋小姐,多久能看到方案?”
“五天。”
苏晴挑眉:“三天。”
宋渝汐看着这干练精明的女子,笑道:“好,苏小姐等我电话。”
这个别墅改造的设计做起来并不难,很多想法都巧合的和宋渝汐之前的畅想雷同。落地窗,大面积的跳台,甚至是可以自动开启的屋顶。
恍惚中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拿方案图初稿给刘一凡看的时候,他盯着图纸看了半响,抬起头推了推金丝边的眼镜,认真而严肃地说:“宋渝汐,敢情你是设计费越高越有效率呀。之前是不好好给我干活是吧。”
宋渝汐哭笑不得:“刘扒皮,你别拿劳动力不当干粮,谁不知道他们有钱人不好伺候,我这都两天没合眼了。”
刘一凡说:“行,这图我看成,只要他们出得起钱。你回去休息吧,不扣你工钱。”
“我也想。可是约了业主待会来看方案,师兄,你跟我一起吧。我挺怕那女的,看我的眼神跟大灰狼看到小红帽似的。”
刘一凡笑了,他笑起来嘴角上扬,扯出很好看的弧度,给人温文尔雅的感觉。他说:“行,那你得请我吃晚饭。”
宋渝汐苦笑道:“你老半夜再叫几声,就算功德圆满了。”说完转身就跑。
待刘一凡反应过来,她已经进了大厅。刘一凡看着她挺直的背影,笑容异样柔和,如同三月暖春河畔微风。
宋渝汐早早地候在门口,却接到苏晴的电话说路上塞车,要晚一会到。
已经下楼来了便懒得再上去,她索性去便利店买了根雪糕坐在路边吃,顺便晒晒太阳,还得小心翼翼地避开刘一凡办公室窗户的视野范围,省得又被他说寻机偷懒。
一根雪糕刚刚吃完,宋渝汐就听到苏晴叫她,“宋小姐,不好意思,我们迟到了。”
她赶忙抬头,用袖子擦了擦嘴,却在看向苏晴的时候愣住了。
生活犹如戏剧再次上演。
直到苏晴又唤了声“宋小姐”她才堪堪回神,手中紧握的雪糕棍黏黏的,如同她此时心中化不开辨不清的情绪一样恼人。宋渝汐吸了口气才使自己的声音不至于颤抖,她说:“苏小姐,你好。”
苏晴挽着身边的英挺的男子,身后是那辆黑色的奥迪,介绍道:“这是我男朋友秦风,这位是设计师宋渝汐。”
秦风伸出了右手,说:“宋小姐,你好。”
宋渝汐觉得自己此时绽开的笑容一定很难看,举起拿着雪糕棍的手歉意地道,“秦先生,不好意思,我手上脏。”
其实她没有别的意思,可秦风幽黑如墨的瞳孔紧紧一收,眼里又冷了几分,直直地盯着她,那毫不掩饰的愤怒让她如芒在背。
苏晴说:“我们进去吧。”
坐电梯上了楼。
刘一凡已经等在会议室的门口,礼貌而温和地同他们打招呼。苏晴与秦风走在前面,率先进了会议室,宋渝汐跟在后头,轻轻地拉住刘一凡的袖子:“师兄,待会方案你来讲吧。”
刘一凡回过头,温润的眼睛亮亮的,嘴角似乎带着一抹坏笑,“那设计费算谁的?”
宋渝汐怒视他,轻哼一声自他身边走过。
时隔三年,往事已然面目全非。如今,他有佳人相伴,宝马香车,声名地位都握在手中。而她,不过是他往昔平凡时光里一名匆匆过客,既是过客,便是过往,是无法追回的遗失。
想及此处,宋渝汐慌乱的心情渐渐沉静下来,亲自上台讲解,投影仪前倒也算是应对自如,言语间透着一份淡淡的洒脱。
苏晴精致的妆容下,一双凤目眸光明亮:“宋小姐,你的方案我很喜欢。你看呢,风。”
秦风手里握着纸杯,微有使力,捏得杯子变了形,他的声音缓慢而低沉:“按你说的来。”
苏晴笑了,那是一种被宠溺女人的幸福微笑:“这设计很有家的感觉。”
家,这个字轻轻地落在宋渝汐心里,泛起一片涟漪。大学的时候,宋渝汐做过一个小型建筑的设计题目,没有任何限制条件,没有面积的要求,甚至没有地形,整张的任务书上只有一个字“家”。二十出头正是天真幻想的年纪,家的概念更多的是与情感相连。那时她与秦风刚在一起,一切都是甜蜜的美好。秦风陪着她泡图书馆,穿宽大的衬衫遮住胳膊上的纹身,他自然看不进书,只安静地陪在她身旁。他时常枕着胳膊趴在桌上,闭着眼睛不知是不是睡着了,睫毛低垂着,午后的阳光打在他俊朗的侧脸上,异样的柔和,连坚毅的嘴角都是软软的柔柔的。她习惯性的咬笔杆,他长长的胳膊便伸过来,夺下她的笔,眼皮都不曾动一下,他温暖的手抚过她的手,连带着心底也痒痒的,宋渝汐在那一瞬间突然觉得,这种琐碎的关怀就是幸福,幸福便是家园。
而现在,他们的家没有了。有的只是他和别人的家,用的还是当年的构思。
宋渝汐礼貌性地微笑:“谢谢。”
刘一凡说:“既然苏小姐满意这套方案,那么我们就按照程序往下安排了。”
“好的,有劳了。”苏晴看着秦风说,“我们走吧。”
秦风未置可否,起身便走向门边。
宋渝汐低着头收拾图纸,鬓角的碎发滑落下来,遮住了眼睛。
刘一凡凑过来压低声音说:“今晚请我吃饭。”
宋渝汐嘴角扯出一个微笑,亦一本正经地说:“葱花面一碗,随便加葱。”
刘一凡刚欲反击,却听门外的秦风道:“秦某想请二位吃个饭,算是答谢,不知二位能否赏光?”
宋渝汐回过头,见秦风站在玻璃门外,身子挺立,直直地盯着她,然而,眼里冰封千里,只望得到一片冷然,而不见情感。苏晴拉着秦风的胳膊,也在看着她,一头短发倒是显得脸部线条有些刚硬。
甲方请客吃饭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然而,此番刘一凡却觉得气氛有些说不出的异样,征询地望向宋渝汐。
三道目光同时投来,宋渝汐觉得连呼吸都有些局促,正不知如何开口,却听苏晴说:“瞧我这记性,竟忘了请宋小姐吃饭。不知宋小姐可否赏脸?”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不过就是吃个饭,能难到哪去,床不是都上过了吗?
宋渝汐索性笑道:“那得看总工大人扣不扣我工钱?”
苏晴亦笑道:“宋小姐放心,拉上刘总工一起,自然没有人扣你工钱。”
于是苏晴定了饭店,四个人一起下楼,苏晴挽着宋渝汐走在前面,聊些女人们最关心的护肤美容之类的话题。刘一凡和秦风走在后面,秦风本就寡言,刘一凡亦不是多话的人,二人沉默的并行。却听秦风突然低声说,“宋小姐到贵公司很久了?”
“差不多两年吧。”
刘一凡初次见到宋渝汐是在校园招聘会上,她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憔悴,让他不由地多看了几眼,接过她的简历问道:“毕业证呢?”宋渝汐他面前声音怯怯地说,“不好意思,我……我没有毕业……”似乎记忆中,她不曾说过对不起这三个字,倒是不好意思常常挂在嘴边。那时他便知道,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骨子里是不容小瞧的倔强。
“她毕业了吗?”
闻言,刘一凡不禁侧过头去打量秦风,这位看似冷漠的男子,他居然知道她没有毕业?虽有疑惑,刘一凡却没有问,每个人都有过往,作为未曾参与其中的过客他没有问的权利,他说:“没有。”
“像贵公司这样的知名公司会录用没有毕业而辍学的学生?”
刘一凡却柔和的一笑,“相对于一纸文凭,我们更看中设计的能力,不是吗,秦先生?”
秦风在那样明朗的目光中突然惊觉自己的话太多了,“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恰好走到门口,苏晴回身挽着秦风,说:“刘总工、苏小姐,我们先行一步,饭店门口见。”
刘一凡为宋渝汐开了车门,手轻轻地抚过她的发,轻声说:“没事的。”
那样温润的声音带着满满的关心,几乎让宋渝汐眼里涌出泪来,赶忙低着头去寻安全带。
路上堵了会车,到饭店时天已经黑了,耀目的各式灯光拉开了繁华的夜幕。自然是本市数一数二的饭店,门前名车一字排开,大堂富丽堂皇装饰不俗。穿着旗袍的小姐引着宋渝汐和刘一凡上楼。走进包间,苏晴已经坐在那里了,右手举着高脚杯浅啄了一口,笑着说:“二位见笑了,我这人就贪酒,阿风为这个没少跟我吵,可一见了酒我就忍不住。”
宋渝汐注意到苏晴拿着杯子的右手上有一道很深的刀疤,是一种特制的片刀留下的伤口,她觉得苏晴也是个很有故事的女人,而在她的故事里一定有秦风,也可能就是一个关于秦风的故事。几乎是情不自禁,宋渝汐说:“苏小姐少喝点酒,对身体不好。”
苏晴的眼神柔了几分,她说:“宋小姐叫我苏晴就好,要是不见外叫我一声苏姐也行。”
宋渝汐说:“苏姐,你也叫我渝汐吧。”
苏晴应了声,抬眼恰好看到刚走进来的秦风,笑着说,“你这大哥做的,还得去跟他们打招呼,老三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秦风没有说话,坐到苏晴身边,为她掰了筷子,铺好餐巾,顺手收起了她的酒杯。
苏晴瞪了眼秦风,然而,凤目中却含着一丝幸福的浅笑。
有那么一刻,宋渝汐想,也许这样才是最好,也只能这样了。
菜品自然是丰盛。
宋渝汐本就爱吃,一吃东西便把不高兴的事统统忘在脑后。
以前和秦风吵架,想着再也不见他再也不原谅他,可是晚上看到他站在寝室楼下,英挺的身子频频接受女生们的注视却眼睛都不眨一下,打好草稿的冷言冷语却说不出口。
而那时的秦风,便趁她语塞的时候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子把她笼进自己的阴影里,表情淡然,只有尾音的颤抖泄露了他的紧张。他自怀里拿出一个饭盒塞到宋渝汐手里,说:“明早一起去图书馆。”宋渝汐气哼哼地说:“你又不看书去什么图书馆?”到底是大男子主义,秦风沉沉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哄人,或者说他弯不下腰来说些令人动容的话,为了生存他早已忘记了如何表现自己柔情的一面。他的想法只在心里,然而他不说,谁会知道。
宋渝汐回到寝室打开那个饭盒,是冒着热气的酒酿汤圆,那一颗颗珠子一般的汤圆漂亮地躺在那里,以一种温暖幸福的姿态,几乎是不假思索,她的短信就已经发了出去:“明早,老地方。”
年轻多好,连吵架都是浪漫。
杯箸交错间,除了秦风依旧寡言,苏晴、宋渝汐、刘一凡三人倒也是相谈甚欢。宋渝汐流连菜肴之间,常常是嘴里塞满了东西支吾着和苏晴说话。
正在此时,吱嘎的一声,门被自外推开,走进来四五个人,手里都端着酒杯,为首一人拎着一瓶五粮液大声说:“风哥,苏姐。”
宋渝汐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抬眼去看,正是当日九宫的老三。
老三也看到了她,食指指着她就嚷:“你……你,是你。”
宋渝汐脑子里嗡的一声,立刻被一片苍茫的白色笼罩,空荡荡的,乱了方寸,唯有直愣愣地看着老三。老三自那一双水样的眼中依稀看到了柔软地乞求,言语上不禁一缓。
刘一凡与苏晴俱是疑惑,看看老三也看看宋渝汐。
有时候,很多事情很多东西恰恰需要这样一瞬间的缓和。众人的注意力似乎都在老三身上,很少有人看到秦风冷峻的眼神细微地动了下,几乎查不可觉地悄然示意。
于是,扬子上前一把拽了老三,手上使力:“老三,喝高了是吧,怎么见到美女的就没了正形,让人笑话。”
老三虽是有些莽撞,但毕竟是场面上的人,心思一转,哈哈笑道:“怎么,这妹妹看着眼熟,像我的初恋,还不让我认识一下?”说着便端着酒杯走到宋渝汐跟前:“妹妹,既然有缘就认识一下,老三我敬你。”说罢仰头喝尽了杯里的酒,一双酒意微醺的眼睛亮亮地盯着宋渝汐,许是入戏颇深,竟带着几丝爱慕的情绪来。
宋渝汐也是见惯他们这种人的处事方式,握着酒杯站起身,挺直的脊背透着一份清亮的倔强。她微笑着说:“不敢当,我敬二爷才是。”
酒杯刚刚举起,手却被人握住,刘一凡高大的身影挡在她身旁,温暖的手覆着她冰冷的手,还是那份温文尔雅的微笑,却带着泠然严厉的气息,他说:“渝汐胃不好,不能饭后喝酒,这杯我替她喝。”
这种保护者的姿态带着三分傲然七分示威,自然是激怒了老三,手里的杯子一掷,清脆的声响。扬子手快,一把拉过他,老三立马挣扎着,骂道:“你放手,扬子!”
“砰”的一声,众人皆是一惊,却见苏晴面带薄怒,深红色的酒瓶被敲碎,红色的汁液在桌上蔓延开来,开出妖魅的花。她依旧坐在那里,朱唇微启说:“老三,我和风哥还坐在这里,是不是有二爷给你撑腰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老三一愣,手臂垂了下来,低着头说:“不敢。”
苏晴似乎还想说什么,便听秦风低沉而不失威严的说:“扬子,带老三出去醒酒。”
闹剧终于落幕,宋渝汐只觉得背后尽是薄汗,室内空调好像开得太大,吹得身上阵阵冰冷。刘一凡握着她的手并没有松开,宋渝汐贪恋这一丝温暖,竟不舍得松开。
秦风眉眼淡淡地扫过他们相握的手,脸上神色不变,眼中的阴霾却又深了几分。他说:“不好意思,让二位见笑了。”
刘一凡笑道:“哪里的话,谢谢秦先生和苏小姐的款待才是。”
车里的空气稠稠的腻人,一丝一绕地缠在人心上,紧紧的,勒得心头阵阵抽痛。
宋渝汐侧目看了眼刘一凡,他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只看得见一个侧脸,依旧是朗眉星目温润如玉。但宋渝汐就是觉得他在生气,在隐忍着怒意。
宋渝汐没来由的紧张,扭过头开了车窗,晚风徐徐吹散了她的发,她自然没有看到,她的发丝抚过刘一凡的手背,刘一凡动作僵硬的侧目看她,那眼里的情感竟是复杂而深刻。
在宋渝汐租住的公寓下,刘一凡停下车,却依然沉默着并不言语,双手依旧握住方向盘,那样的用力,竟握得手上的赤青色的血管凸起。
车内安静,只听得到刘一凡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宋渝汐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语调轻松,“谢谢师兄,我先回去了。”说着就去开车门。
却听“啪”的一声,刘一凡快一步锁了门,宋渝汐转过头,正对上刘一凡深黑的眸子,和着点点的星光,月色下竟是那样浓密的黑,让人不自觉地望进去。
刘一凡看着她怔怔的不知所措的样子,心中柔软的一处被轻轻触动,眉间不禁松动几分,郑重而认真地说:“宋渝汐,我没有没和你说过,我喜欢你很久了。”
宋渝汐正在犹豫,是不是应该表现得不知所措、无辜一些。
刘一凡接着说:“我想你一定知道,你并没有你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傻,是吧。”
宋渝汐一惊,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将她看透,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她咬着唇,长长的睫毛有些沮丧地低垂着。
刘一凡几乎是情不自禁地便伸出食指,轻轻地抚上她的唇,语带怜惜地说:“吓到你了吗?”
宋渝汐别过头去,柔软的唇扫过刘一凡的手指,二人俱是一怔。
宋渝汐说:“师兄,对不起。”一字一顿,她说得努力而郑重。
刘一凡苦笑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因为知道,所以他一直没有开口,自小他便是不习惯失败的人,没有把握的事很少去做。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喜欢上宋渝汐的,只知道日积月累的情感让他心甘情愿地守在她身边,看遍她的喜怒哀乐,看透她隐忍压抑的情感,看到她看秦风时眼睛深处的挣扎和心痛。但是刘一凡终于还是等不到,等不到完全属于他的时机,也是因为秦风的出现让他没有耐心再等下去。
然而,她和他说对不起,刘一凡是第一次听到她说这三个字,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沮丧。
刘一凡并不想吓到宋渝汐,于是笑了笑说:“上去睡觉吧,明天要是迟到我可是会扣你工钱的。”
宋渝汐感激地点了点头,开了车门走下去。
走了几步便听到刘一凡叫她,她回过头,路灯下他的身形挺拔,眉宇间带着三分笃定七分坚持,大声说:“我会等的。”
宋渝汐没有回答,匆匆转过身,逃一般地往前走。
第三章、唯有伤痛让爱真实
因为租金便宜,这栋楼自然是年代久远,一楼的感应灯坏了多时也未见修好。
她低着头闪进楼道,便再走不下去,身子软软地倚着冰冷的墙,手捂着砰砰跳动的心口,眼前全是刘一凡期许的眼神,可一闭眼就立刻浮现秦风对苏晴的温柔,细密的疼痛丝丝缕缕地缠绕在心间,几乎闷的她无法呼吸。
黑暗中,她听到刘一凡车子离去的声音,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却听到一个声音冷冷的满是嘲讽,闷闷的回荡在楼道里:“怎么,舍不得他走?”
宋渝汐一惊,不禁后退。
那个人却迅速出手狠狠地抓住了她的胳膊,毫不怜惜地把她拽到胸前,那样的疼,自胳膊上一直传到心里。她仰着头看到秦风黑暗中模糊的脸,一双眸子闪着寒光,凶恶异常。距离不过咫尺,她心中却是苍茫的遥远,突然觉得很累很累,这么久,这么远,她独自守着这份莫名其妙的坚持,可笑的是,到底在支撑什么,在期待什么?
宋渝汐并不挣扎,扬着脸淡淡地问:“你想做什么?”
那样的淡漠无疑激怒了秦风,他手上更加用力,几乎嵌进她的骨头里。他说:“我给你了二十万,还有十万你没有偿还。”
宋渝汐不禁愣住,待明白他的意思后心中一片凄凉。他到底是怎么想了,明明对苏晴那样的好,为什么还要来招惹她?
她愤然地说:“秦风,二十万我还你,一分不少,那次就当是我嫖了你。”说罢她有些激动地去翻包,秦风却死死地箍着她不让她动。
她不由怒气丛生,大喊道:“你放手,我拿钱给你!”
秦风冷冷地看着他,那样的冷酷,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神看得她有些胆颤,她了解他,自然知道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秦风说:“我有说过要你钱吗,宋渝汐,你以为我秦风花出去的钱能收的回来吗?”
宋渝汐脑中突然一片空白,只想起一个文人常用的词,覆水难收。
等她恢复意识时,已经被秦风拽上了楼,秦风夺过她的包,翻出钥匙开了门。
宋渝汐突然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挣开秦风的手,未跑出几步便被他拦腰抱了回来,听他低低地骂了声“该死”,长臂一揽打横抱起她来。
宋渝汐慌了手脚,张嘴便喊。
秦风的头快速地俯了下来,薄唇狠狠地压上去,把她的叫喊吞在了嘴里。
呜呜的支吾声和挣扎地拍打声在夜间的楼道里回响。随着一声关门声,一切归于安静。
宋渝汐以前就很喜欢一句话,生活就像强奸,反抗不了就去享受。她也认同这句话。
但是如果是真的强奸呢?
宋渝汐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这个残忍的过程是怎样开始,又是怎样结束的。只有锥心刺骨的疼痛真实深刻。身体和心里的痛楚交织袭来,反而令心头一片苍凉,那样的冷,那样的空。她眼神空洞,直直的看着秦风冷酷的眼,冷峻的脸,就那样没有表情的看着他,唯有紧锁的眉满载着痛苦。
泻进室内的月光轻盈的打在秦风精壮的胸膛上,给汗水镀上了迷离的光环。他的汗水滴到了宋渝汐泛着薄汗的肌肤上,相融。
然而,两颗心却在反力下渐行渐远。
秦风同样茫然而痛楚,若是能够两全,没有人会选择相互折磨,而现在,似乎只有疼痛才能给他真实拥有的感觉,当他们合为一体,当她的温暖包住他的冷硬,他才觉得自己的心竟然有了微麻的刺痛感,不再冰冷的没有感觉。多少次,迷茫孤独的时候,没有人理解的时候,他不只想到了他的使命,还在迷茫的夜色下不可抑制的想起宋渝汐纯美的笑容,清澈的眼睛,和曾经艰辛却美好的生活。
而她,离弃了他们的情感。
他,心死如灰,失了情感的他便是暗夜修罗,鲜血在他手中开出妖媚而血腥的花。
撞击的疼痛剧烈无休止,宋渝汐觉得意识越来越虚幻,身子越来越软,隔着幽幽泪水她似乎看到秦风眼中不可忽视的痛,在黑暗袭来的那一刻,她听到秦风低低地说:“渝汐,我们该怎么办?”
一个冗长的梦。
面前的女子浓妆艳抹,穿低胸的裙子,黑色网格丝袜,她倚在秦风的怀里,宛若水蛇般柔腻。这样的女子是天生的尤物,对向来用下半身思考的的男人来说是致命的诱惑。她说:“小姑娘,回去照照镜子,风哥也是你缠得了的。”
宋渝汐站在树下,牛仔裤白衬衫,长发及肩,面容宁静。她只看着秦风,他舒朗的脸依旧面无表情,她直视他的眼睛,说:“昨晚你就是为这个失约的?”
树影婆娑下,秦风的脸明亮斑驳,薄唇轻抿,只一个字:“是。”
宋渝汐侧目看了看那女子,咬着唇说,“这是你的答案?”
“是。”
女子看着同样冷静的二人,觉得自己有些多余,挽着秦风的手却愈加的紧,尖声说:“小朋友,毛还没长全就想学别人勾搭男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宋渝汐眼神冷冷地瞥了眼那女子,对秦风说:“我知道了。”
于是他们断了联系,不再见面。
日子依旧继续,没了谁都一样,只心里的想念绵延不断。
爱了便是爱了,没有对错。在深爱的时候去追究对错对谁亦是一种残忍。
那日,同班一位男生杨程的生日,一伙人吃饭喝酒折腾到很晚。酒自然喝了不少,东倒西歪的在马路上晃。寝室已经关门,有人便提议去通宵唱歌。于是群狼呼应。
KTV包间的空气燥热,宋渝汐酒气上头醉意微醺,便出去透口气。灯光昏暗,狭窄的过道里,她看到了秦风,短袖的黑色T恤,胳膊上赤青色的纹身若隐若现。一头苍狼的印记,蓄势待发的气势像及了秦风眼底深藏的霸气,这样的男人不会甘于平庸,亦不会被情感所束缚。
橙黄的微光下依稀见他眉心微拧,似乎也是意外在这里遇到宋渝汐,可脸上却是一片漠然。那陌生的眼神仿佛他们从来不曾相识。人心沟壑万千,深入瀚海,每一根神经都是细腻的情感,复杂的心思。而表情,却是心灵最好的伪装。
宋渝汐喝的有些多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右手边的墙壁上伸出一个卫生间的指示牌,一面烟斗一面高跟鞋的那种。
她本来是看到了,但酒精麻痹小脑,临到行动时却慢了一拍,砰的一声就撞了上去。牌子是铁质的,很硬很结实,那一声清脆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宋渝汐似乎被撞愣了,人木然没有反应地站在原地。
一双大手轻轻的抚上她的额头,触到创处,疼痛蔓延,她才咧嘴踉跄后退。
秦风的手伸在半空中,指尖上依然留有她的体温。
两个人本都是思维敏捷的人,却在情感和理智的角力间用迟缓的动作无声的透露着内心的挣扎。
宋渝汐想起盈子说过这样的话,不要抱怨你身边的爱人不懂你的心思,这世界真正懂你的人是唯一的,而你恰恰在茫茫人海中没有找到自己的Mr. Right。
可是,当一切细小的事物被放大,生活和情感会不会变得更加敏感而艰难?
如同他们。
宋渝汐揉了揉火辣辣的额头,顺手擦去了眼角的泪水,指着秦风的鼻子大声说:“秦风,下次分手别找那样的女人来委屈自己,你……你只要说,我们玩完了。That’s ok。”
秦风看着她红肿的额头,红扑扑的脸颊,红润的唇……心中阵阵冷颤,举着的手缓缓放下。
宋渝汐挠了下头,皱着眉思索了半响,想的那样用力,似乎倾注了全部的精力。她说:“错了,我们已经分手了,没有下一次了。错了……错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泪水却越积越多,倚着墙的身子一寸寸下滑,最后只依稀听得见哽咽和抽泣声。
秦风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站着,紧握的双手青筋暴露,指骨根根泛白。隐忍而挣扎的心情在折磨着他的神经和理智。
“宋渝汐?”自远处走来一位男生,干干净净的样子,礼貌的看了一眼秦风,便伸手扶起了宋渝汐。待杨程再抬眼看去,便只看得到秦风僵直的背影和左臂若隐若现的刺青。
天边微亮,雾霭沉沉天色朦胧不清。
宋渝汐缓缓醒来,只觉得全身酸疼,四肢麻木。她躺在卧室的床上,身上盖着一床薄被,一个人。空气中似乎还残有烟草的味道。
昨夜的一切迷乱而模糊,然而,秦风的那句低吟却字字在心,那样无奈的叹息本就不该属于她记忆中的那个男子,即便是在他最落魄不得志的时候,即便是他亲眼所见了那件事后,他,秦风,依然冷然沉静,未失分寸。宁榕曾用一个单词形容过他,statue,雕塑。
可是,他说,声音那样的低:“渝汐,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
风,三年前,在我选择离开的时候,在我不得不离开的时候,我们之间已经没有退路,只有完结。原来爱情并不是生活的全部。
的确是应该结束的时候了。
“你说什么?”刘一凡腾的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眼睛直直地瞪着宋渝汐。
宋渝汐递上一个信封,平静地说:“总工,这是我的辞职信,我要离开晶艺和这座城市。”
刘一凡瞥了眼信,温朗的眼睛依旧锁着宋渝汐,过了一会才低声说:“是因为我昨晚的那些话吗,如果是……”
“不是,师兄,是我真的想回家了。”宋渝汐打断他,真诚地说:“师兄,前些日子,我不是回过家一趟吗,其实是我爸病了,以前我总以为我爸是这世间最坚强的男人,可是这次却发现,在我长大的同时他也老了。虽然他不说,但是我知道他们是希望我在身边的,这些年我离家在外,也是时候回家尽尽为人子女的孝道了。”
刘一凡看着她和她眼睛里水样的光芒,一时无言。
宋渝汐微笑:“师兄,你别多心,我真不是被你吓跑的。”
“那你的离开和我无关?”
“嗯。”
刘一凡拿起那封辞职信,低着头轻轻地拆开,明明是为了走走形式的一封打印稿,程式化的语句,他却看得十分仔细而缓慢。他低声说:“那和他呢?”
“啊?”宋渝汐疑惑地看向他,却只看得到刘一凡低垂着的头。
刘一凡捏着信纸的手一紧,缓缓松开,再抬头时已是一脸的微笑,阳光般明朗,“你这一走,别墅改造那项目的设计费就别想要了。”
“啊?”宋渝汐瞪眼道,“之后的事不都归结构和设备的人管了吗,没我事了,为什么不给我钱呀?”
刘一凡眉眼带笑:“你看,你看,一提钱你立马精神,你说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拜金。”
“我妈说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这是坚决贯彻党的领导方针。师兄,你是不是想说我妈错了?”
“哪敢。你都这样了,那伯母……”刘一凡收起辞职信,正色道,“你回大连后打算做什么?”
“找工作,继续我的建筑师梦想,继续帮着无良地产商鱼肉百姓。”
早晨的阳光斜斜地打在刘一凡年轻的脸上,漾出一份超乎年龄的沉稳,他说:“渝汐,你去晶艺在大连的分公司吧。”
她不答。
刘一凡眯着眼睛严厉地说:“你还说和我那些话没有关系?”
宋渝汐终于暖暖地笑了:“我去,谢谢师兄。”
“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宋渝汐为难地看着刘一凡,迟疑地说:“我已经托朋友买了今天下午的打折机票了……”
刘一凡狠狠地说:“果然是早有预谋。”
“师兄,我给你留个银行卡号吧,邮政汇款太麻烦了。”
刘一凡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却强自皱眉厉声道:“宋渝汐,告诉你,那笔设计费你想都别想。”
人声熙攘,来来往往的人或匆匆而过,或走走停停,纷纷言语声分散在候机大厅的大空间中,听不真切,却也是与己无关。宋渝汐只随身拎了个不大的行李箱,其他的东西扔的扔,送人的送人,带不走的都留给了宋之北。
飞机是临窗的座位,身旁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和她的妈妈,小男孩嚷着要看窗外,渝汐便和他换了座位。
“我有一个小毛驴,我从来都不骑,有一天……”宋渝汐赶忙接起,阻止了这幼稚的铃声在机舱叫嚣。
小男孩噘着小嘴对妈妈说:“妈妈,这儿歌我也会唱。”
宋渝汐觉得面部肌肉有点紧绷。
宁榕的大嗓门从手机那端传来:“小汐子,你哪呢?”
“少废话,这点不在机场我能赶上飞机吗?”
那边嘿嘿地笑:“也是。”
“我说,小榕,你查岗查得也真够勤的。”
“那是,坚决不给你一点红杏出墙的机会。”
“小榕,说正经的,这机票钱你得给我报了。”
“啪”那边挂了电话。宋渝汐对着电话笑了,迟疑了一下,打消了更改铃声的念头,为了不扰民就调成了震动。
手机刚刚改完就震了起来,宋渝汐直接接起:“良心发现了吧。”
长久的沉默。呼吸声却清晰可闻。宋渝汐看了一眼来电,陌生的号码,却……不陌生。她对数字并不上心,尤其是电话号码,能记住的没有几个,却记住了这个号码和那个很久之前的。
电话那边的人终于开口,低沉的男声,依旧是不辨喜怒:“你在哪?”
她并不擅于撒谎,尤其是对他。
“机场。”
“……昨晚……”秦风说得有些艰难。
宋渝汐握着听筒的手一紧,匆匆道:“飞机要开了,没有其他的事我挂了。”
“渝汐。”
多久了,多久没有听到他这样叫自己,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应道:“嗯。”
她听到他深呼气的声音,听到他的声音那样的轻,即便是隔着听筒也感觉得到他声音里藏着的无奈和绝望。
他说:“你一直在逃,我却已经没有力气追了。”
空姐礼貌地告诉宋渝汐飞机马上起飞请关掉手机,她慌忙关机,连再见都来不及说。
小男孩看着他的妈妈问:“妈妈,阿姨怎么哭了?”
男孩的妈妈歉意地看了看宋渝汐,递上了纸巾。
宋渝汐勉强地笑了笑:“谢谢。”
天空湛蓝,澄澈。窗外白云朵朵,棉花糖一般。
秦风,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离开,离开你温暖的怀抱。
思绪纷飞,竟然接上了昨夜那个冗长的梦。
那天,宋渝汐被杨程扶回包间,泪眼恍惚间只能看着秦风远去的背影。该死的铁牌,那高度根本不符合人体尺度,明明就是用来伤人的。
她揉了揉头上的包,觉得有些东西压在心底沉沉的,闷得她透不过气来。
杨程就坐在她身边,渝汐侧了侧身子,低声说:“杨程,我有些不舒服,想先走了。”
“寝室关门了,你去哪?”
“我回家。”
渝汐家是本地的,杨程便不再多问,起身说“我送你。”
宋渝汐按住他,低声道:“别,今天你过生日,一屋子人你走不合适,我出门打个车就能走。”
杨程扫了眼室内:“送你到门口。”
天幕沉沉,一弯上弦月遥遥的发着清冷的光。璀璨星光遥远深灿,无边无垠。
台阶坚硬冰冷,晚风薄凉,宋渝汐抱紧了自己的胳膊,把头埋进双膝。不知坐了多久,宋渝汐意识恍惚中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在她身边停住,隔了很久一只大手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起来。
她睁开双眼,月色下近在咫尺的面容峻冷,星眸清寒,带着不可触及的距离感,而眼底依稀翻涌着几丝波澜,一晃,便已经不见。他额上的伤口还没有拆线,裹着白色的纱布。
秦风放开了她冰冷的手,后退了一步,淡淡的开口,“你来做什么?”
宋渝汐身子晃了晃,并不答话,急急地去翻书包,掏了半天也没找到,额上微微渗出了薄汗。
“找什么?”
宋渝汐不答,低着头翻过书包,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书本和零零碎碎的杂物铺了一地,她蹲在地上急促地翻找。
秦风握着双拳,二爷的话就在耳边。
“阿风,你们分开吧。你为了她得罪了老九,你想想,要是还和她在一起老九怎么想,底下的兄弟怎么想,这不是公然示威吗,这么多年,我都动不了老九,更何况你。”
“二爷……”
“你信二爷,二爷是过来人。那女孩是好女孩,就算是为了她好,你也应该离开她。我们不是街边收保护费的小混混可以说不干就不干,我们这种人手上沾的是什么,是人血是人命。我们有今天没明天的,凭什么祸害人家一个好姑娘?”
“二爷,别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也有另一个声音在说:“秦风,你必须和那个女孩分手。”
于是,在这一晚的夜色下,秦风吸了口气,冷冷说:“别找了,起来我送你回家。”
宋渝汐停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浓密的睫毛上挂着一滴泪珠,“我找不到你给我的钥匙,没有钥匙,我就回不了家了。”
秦风身子一僵,眼里的冰冷片片碎裂。家,她给了这间房子一个家的定义。他记得她之前做过一个主题为家的设计,似乎是很难做,很难想,她整日的泡图书馆,皱着眉咬着笔杆,面前全是画废的拷贝纸。午后,他自浅睡中醒来,不动声响的逆着阳光看着她的脸,有几缕碎发滑落在她眼前,几乎是情不自禁,他的手就伸了过去帮她把发丝拢到耳边,他的手划过她细腻的肌肤,她微微一怔,却转过头来对着他灿烂的笑了,一双黑眸格外的亮,堪比夜空中最闪亮的繁星。她说,幸福就是家园。那么,她此刻幸福吗?秦风觉得自己的动作已经先于意识,大步上前拽起宋渝汐就往怀里揉。她显然已经在外边等了很长时间,全身冰凉,微微地抖着。他更加用力地抱紧她,把自己的温暖挤到她身体里。
宋渝汐木然地重复着:“我回不了家了。”
秦风按住她的双肩,拉开了一丝距离,隔着零碎的星光看着她醉意微醺的双眼,认真地说:“家里的门没锁,你回得来。”
那晚,宋渝汐其实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几分醉,几分醒,几分执意,几分犹豫。只感觉身子一会轻一会重,一会踩在云端,一会沉沉下坠。
眼前朦朦的只有秦风的脸和他的汗水。
那晚,她成了他的女人。
清晨,她躺在床上,看着身边沉睡中的人,身子疼痛,心里却有那么一份安定和欣然。因为她知道,自此,不管前路如何艰难,不管别人言语如何,她身边的这个男人都不会再放弃自己,不会再退缩。他们的纠缠自此不清,即便是互相伤害。
小男孩轻轻的问妈妈:“为什么阿姨闭着眼睛也会流泪?”
妈妈看着看宋渝汐,有些无奈地轻声说:“阿姨不舒服,我们别吵她好吗?”
“好。”
秦风盯着电话良久,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自嘲一般的微笑。她居然挂了电话。要知道他需要多大的勇气多大的决心才能说出那句话。他追她经年,却只是在追逐她远去的脚印,他为了她一次又一次的违背原则,一次又一次的感情用事,她却连一次回眸都不曾留下。
三年前她凭空消失,没有人肯告诉他她的下落,他为了找她几乎翻遍了那座城市,他跟踪过盈子,动用关系查过宋渝汐的户口,可是连盈子都没有见过她,她的户籍也没有变动过,急切的情感似乎蒙蔽了理智。秦风居然最近查看公司账本时才偶然想到去查宋渝汐父母的账户,果然每个月都会有一笔钱来自这个城市,于是他荒唐地追了过来,茫茫人海却不知何处寻她,在路上开车也会想,会不会遇到她。然而,他在爱与恨的边缘迷失,在那样的偶遇、在他迷乱的粗暴下,他只看到了她远去的背影。
苏晴一进门便看到了秦风这样颓废的模样,一室的烟味。她打开窗户,坐到秦风对面,看着他:“她真走了?”
秦风没有回答,动作熟练地又点了一根烟。隔着他面前的悠悠烟气,苏晴觉得他凌厉的眼黯淡了几分,竟然露出一丝疲惫。
“她,那个女人,真的再次离开了。”
“那……那,那别墅还盖吗?”
秦风抬起头,看着苏晴压抑的眼神里含着的期待,手中的手机缓缓滑落:“盖。”
苏晴笑了。隔了一会,她走过去拾起地上的手机,头抵着秦风的膝盖,说:“你再见到她,心里是什么感觉?”
秦风低低地唤了声:“苏晴。”
苏晴仰着头笑道:“算了,饶了你了。”
“阿姨,阿姨,等等。”刚进大厅,小男孩便在身后追着她喊。
宋渝汐停下脚步,看着小男孩跑到她跟前,男孩递给她一个棒棒糖,扬着天真的脸说:“阿姨,妈妈说你心里苦,吃个糖就不苦了。”
宋渝汐接过糖,笑着说:“阿姨谢谢你。”
前来接机的宁榕晃着一头酒红色的卷发走过来,看到眼前的一幕,高喊道,“靠,你不是连儿子都有了吧。”手里拿着吃了一半的雪糕。
宋渝汐瞪了她一眼,把行李箱塞到她手里,对小男孩说:“阿姨要走了,你去妈妈那吧。”说罢拖着宁榕就走。
宁榕看了看手里拖着的行李箱,说:“你把老娘当苦力了。”话未说完,手里便被塞了个东西,低头一看是个五彩的棒棒糖,便问:“这什么意思?”
“我儿子给你的。”
Just。黑色的招牌上白色的工体字。在这条著名的酒吧街上,各色的或凌乱或繁复的招牌林立,争相斗奇斗艳,唯有这间只简洁的印着一个,just。
just so so。盈子的口头语。
宋渝汐每次给她看自己的设计方案,她总是嗲声嗲气的满含糖分地说:“just so so。”
似乎唯一一次的例外便是渝汐把秦风带给她看时,她把秦风从头到尾打量了一圈,张嘴便吐出了半句:“just……”宋渝汐得意的像秦风示意,“看,我说什么来着。”谁料盈子吸了口气接着说:“just……not so so。”宋渝汐收到了秦风挑眉示威的眼神,有些恼怒地瞪着盈子,“你个文盲。”
……
宁榕看着呆立在门前的宋渝汐嚷道:“你磨蹭什么呢,不赶紧进去。横竖都是个死,痛快点把脖子伸出来,宋胡兰同学。”
宋渝汐觉得自己和这个元谋人简直难以沟通,索性不理她,径自走了进去。
因为这个点儿还不是酒吧的营业时间,店内没有客人,听到开门的声音,自内间走出一个男子,身材魁梧,眉毛浓密,他说:“小姐,我们还没到营业时间。”然后他看到了宋渝汐身后的宁榕,微微颔首:“来了。”
宋渝汐看着他浓黑的眉,不大的眼睛,不自觉地便笑了,那笑容潋滟如同心底明媚的欢喜。
男子一愣,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宋渝汐,成熟的脸上渐渐浮现了然的表情,他看了眼宋渝汐身后的宁榕,便也笑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去叫盈子,你们先坐。”
宁榕拍了下宋渝汐的肩,看着单北的背影说:“花姑娘,看来你这几年变化不小呀,北叔叔都认不出你了。”
宋渝汐拍去宁榕的手:“你还敢叫北叔叔,盈子听到非跟你急。”
“急什么,他们都老夫老妻了,指不定在被窝里怎么叫呢。”
宋渝汐刚想说话,便见宁榕脸色微变,有点紧张的望向她身后,嘴上却说:“其实吧……”
宋渝汐转过头去,室内灯光并不明亮,但那个消瘦的身影却清晰无比,她还是那么瘦,零碎的短发,紧身的牛仔裤,麻制的罩衫。盈子站在拱门边,清亮的眸子一片冷然,连嘴角都是紧绷,她并没有看宋渝汐,只对宁榕微微挑眉道:“其实什么?”
其实,盈子最不喜欢别人提起她和单北的年龄差距,她说她心甘情愿和他一起,认识他的第一天她就知道单北年长她十三岁,她根本不当回事,只是不想让单北觉得不自在。
“其实……其实吧……”别看宁榕平时大声大气满嘴跑火车的,其实正是应了那句“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其实,我说盈子,其实你怎么出来的这么快?”
盈子不答,目光缓缓转向了宋渝汐。
宋渝汐只觉得薄凉的光扫过,一片冰冷,难过的情绪、委屈的想念和无法言语的心痛统统翻涌而出,眼泪未及涌出,她已经一头扑进盈子的怀里,抱着她放声大哭。
盈子被迎面而来的冲力撞得向后仰,连退了几步才接住宋渝汐,推了她几下,谁料宋渝汐死死地抱住她根本推不开,心却在她这样声嘶力竭地哭泣中渐渐柔软,眼中也漾出泪光来。时光似乎倒转回到她们无忧无虑的童年,渝汐还是那个跟在她身后四处惹事的孩子。她缓缓伸出手抚上宋渝汐的背,说得那样小心翼翼:“好了,别哭了。”
宋渝汐身子顿了顿,扬起满是泪痕的脸,轻声说:“对不起。”
宁榕一手抹着眼泪,一手指着宋渝汐,大声说:“靠,不带你这样的,多大了还玩苦肉计。”
宋渝汐和盈子对视片刻后同时笑出声来,盈子抹了下脸:“我忍她这么久了,你回来赶紧把她带走,让我清净会。”
“你还敢说我,你没事摆个臭脸爱答不理的,没到更年期你就这样了,北哥哥怎么受得了你。”
盈子斜睨宁榕:“老娘更年期提前行不?”
单北端了三杯可乐上来,这三个性格各异的女人却同时无可救药地对可乐有着执着的偏爱,他也算走过了小半个人生,她们这般小女子的豪迈友谊还是第一次见,也算是横亘时间空间的真情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话篓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直到有客人上门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天黑了。
宋渝汐喝干了杯里的可乐:“盈子,你忙吧,我回家看看,咱电话联系。”
盈子点了下头,缓缓开口:渝汐,你每个月都给杨程寄钱了吧?”
宋渝汐微愣,怔怔地看着盈子:“你怎么知道?”
宁榕也是一头雾水,却问:“杨程是谁?”
盈子瞥了眼宁榕,依旧看着宋渝汐:“猜的。”
宁榕凑近几分拍拍盈子的头:“这里是怎么个结构,这么没边的事你都能猜到。”
“just so so。”
“快,说说怎么蒙的。”
盈子睫毛纤长扑闪扑闪的,浓黑的眼线带着几分妖媚几分成熟,她问向宋渝汐:“你每月给家里寄多少钱?”
“两千。”
“这就对了,你家刚换了房子,拿不出十万手术费很正常,可你这三年累死累活的不应该拿不出几万块钱吧,除非你没把钱留给自己。”
盈子顿了顿,宁榕一脸崇拜:“我怎么就没想这么多。”
“渝汐,其实我去看过杨程,没别的意思。我知道秦风是守得住承诺的人,我是怕下面的人不甘心去为难扬程……”
宋渝汐淡淡地打断盈子:“盈子,别说了,我明白。”
盈子说:“好,不提这个。渝汐,我想杨程知道是你一直给他寄钱,她妈说那钱他从来没用过一分。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盈子。”单北那边已经忙的手脚并用了,无奈之下只好开口叫盈子。
盈子应了一声,匆匆对宁榕说:“小榕,送渝汐回去吧。”
宋渝汐想起宁榕把QQ当跑车开的车技心里一寒,连忙摆手,“我做出租车,刚下飞机我不想再坐飞机了。”
宁榕看着盈子离去的身影,笑得一脸阴谋:“小汐子,飞机票还想报销吗?”
“……想!”
宁榕大笑:“Ok,show time.”
宋渝汐的归来让母亲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忙里忙外的张罗着。
因为父亲的病,新房的装修耽搁了,一家人还住在老房子里。七十年代的老式住宅,两间卧室相对而开,那时还没有起居室的概念,厕所也是小得只放得下一个座便器。然而,这里却有着宋渝汐最纯真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于是心生感怀。
小时候她淘气得紧,在家几乎坐不住,整日地跟着同龄的男孩们楼前楼后的疯跑,骑马打架、捉迷藏、弹玻璃球,最有记忆的便是一种叫做奇多的小食品,她并不喜欢膨化食品,但似乎每个孩子都有收集的癖好,为了集齐里面的卡片她乐此不疲。晚上天黑也舍不得回家,打着手电筒也要在外面与人斗卡片,那时的她还是极喜欢热闹的人……
而今,这般薄凉又是因为谁?
闲置在家数日,她越发懒得动弹,已经到了饭来张口的地步,唯一的走动就是饭后陪父亲散步。不想工作,不想出门,不想见人,只想这样做只米虫。
所以刘一凡的电话打来时她犹豫了很久才极不情愿地接起。
那边的声音有些紧张,关心的情绪来不及隐藏便沿着听筒泄露了出来:“宋渝汐,大连那边的人说你还没去报道,家里又出事了吗?”
心里顿时生出几分愧疚,宋渝汐柔声说:“没,都挺好的。就是我刚回来还有些事要办,还没来得及过去。”
刘一凡提高了声音喊道:“那你连个电话也不打?”
“谁让你还欠我工资没给呢。”
刘一凡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
宋渝汐连忙说:“师兄,我承认错误。你老大人不计小人过。”
“那你明天就去报道。”
“……”
“宋渝汐。”
“有!”
“说话!”
“……好,我去。”
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刘一凡突然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说:“渝汐,宋之北说她喜欢我。”
宋渝汐一愣,没有料到他会和她说这么私人的事情,她本就善于察言观色,早已看出宋之北的这份心思,也不光宋之北,整个公司对刘一凡倾心的女人多了去了。刘一凡温文尔雅、才华横溢、身价不菲,实在是不错的选择。
隔了一会宋渝汐才说:“之北人很好。”
刘一凡语气似乎有些愉悦:“可是我告诉她我有喜欢的人了。”
宋渝汐觉得有些好笑,他平时那么严禁的人竟然会用这样炫耀的语气说话,可一想到宋之北伤心的表情又有些后怕,赶忙问道:“你和她说那人是谁了吗?”
刘一凡笑出声来:“原来你也知道那人是谁呀。”
宋渝汐静了片刻,她不敢说话,因为颤抖的声音会泄露她此时不受掌控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她的眼前只浮现出秦风犹如雕刻的脸庞,那瞪着她的一双冷眸是不加掩饰的恨意,竟是如此深刻,她的心无力的颤抖。他的确应该恨她,他有很多理由恨她,而她,却连忘记都如此的艰难。
那一场错,到底是谁铸成?到底又伤了谁?
刘一凡有些紧张,唤了声:“渝汐?”
宋渝汐深吸了口气,声音低不可闻:“师兄,别喜欢我,不值得。”
那边也是沉默半响,再开口也是带着几分无奈和苦涩:“对不起,渝汐,这不是我可以控制的事。”
第四章、相识有因,相逢无果
因有了刘一凡的推荐,加上宋渝汐这几年确实成绩不错,很顺利地进入了晶艺的设计部。
总工程师是位五十多岁的女人,穿黑色刻板的职业装,黑色半跟皮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再一看下面的人不是西装,就是套裙,做事时只盯着电脑目不斜视。宋渝汐顿时无比怀念那个在办公室里摔图纸大喊大叫的刘一凡,那个会在加夜班时请她吃宵夜,送她回家人,那个会在风雨天,恰好路过她家门口带她上班的人,那个总是静静地陪着她细心照顾她的人……其实她清楚明白的知道他对她的好,可是她能做的只是假装自己不知道。她想过自己的未来,在三十多岁的时候把自己嫁出去,相夫教子的过日子,无关爱情。但那个人不应该是刘一凡,他这样待她,她不能委屈他。
宋渝汐看着满办公室的职业套装,再看看自己的帆布鞋牛仔裤还有胸前水印的卡通图像,顿时汗颜。于是一通电话打给了宁榕:“小榕,穿套职业装出来给我看看。”
宁榕那边很吵,有人在大声的报各个旅游景点的折扣,宁榕大喊:“都给我把嘴闭了。”
顿时安静,宁榕说:“你说什么?”
宋渝汐想象着她穿着收腰窄裙在公司横行无忌的样子顿时好笑:“我闭嘴呢。”
“你……赶紧的,老娘忙着呢,别贫了。”
“是,宁总。你啥时候下班呀?”
“你说的算。”
“别呀。五点成不?我不吃饭等你。”
宁榕随手拿过手里的报表:“就这点小事,又骗我饭钱是不?”
“没,骗饭还叫事呀。小榕,你下班别换衣服直接穿着细跟鞋收腰裙来。”
宁榕一脸戒备:“你想做什么?”
“少废话,五点老地方见,挂了。”
宁榕一脸惊恐地听着电话的忙音,喃喃道:“老地方?不是吧。”
青泥洼桥KFC。
宋渝汐坐在落地窗旁,晃着手中的可乐,看着红色的奇瑞QQ停下,看着宁榕拿出电话。
她接起,宁榕说:“你出来,我找不到停车位。”
渝汐笑道:“你这不是停下了吗?”
宁榕怒视冲她挥手的宋渝汐,“你看老娘这样能去KFC吗,赶紧出来,不出来我走了。”
宋渝汐慢悠悠地喝干可乐,走了出来。
每次她看到这鲜红色的QQ车就想笑,宁榕愣是说这车性能堪比跑车流线无比合理,尤其在听宋渝汐说这车出自法国工业设计的大师之手更是无比自豪。其实当初她买这车的理由很简单,因为看到有些地方不给QQ提供停车位,她就大言不惭地声称,她倒是要看看谁敢不让她停车,凭什么歧视劳动人民的血汗钱。
宁榕瞪了眼嘴角含笑的宋渝汐:“你就变相折腾我吧。”
宋渝汐打量着宁榕:“还别说,你穿这身比晶艺那些人好看多了。我有信心了。走,给我也整一身去。”
宁榕眼睛瞪得更大了:“就你,你别折磨高跟鞋了。”
当然,宁榕还是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陪着宋渝汐逛了几家商场,勉强置办了一身行头,也顺便给自己买了一双运动鞋。
可是在宋渝汐穿着这身淑女装小心翼翼的踩着小碎步上班时,她看到了刘一凡强忍着笑容的脸和震颤的身子。
刻板的总工一脸严肃,“这位是总公司调来的刘一凡,从今天起他将接替我的工作,希望大家积极配合刘总工的工作。”
宋渝汐暗自道:“自然配合,没人和钱过不去。”
刘一凡客套地和每个人打招呼,一脸平常的和宋渝汐握手。宋渝汐恨不得捏断他的手,当然考虑到周围群众雪亮的眼睛,这种公然地打击报复是不敢付诸于行动的。
刘一凡工作狂的本性难移,刚上任就接了不少活,一上午大家都在忙碌地与方案做斗争。
中间休息的时候,宋渝汐去茶水间倒水,刘一凡跟了进来,扬着脸说:“给我冲杯咖啡。”
宋渝汐回头瞪他,愤恨道:“小心我毒死你。”
刘一凡说:“早上见我就这表情,我哪里得罪你了,不就那笔设计费没给你吗?”
“新仇旧恨。你看看我这身行头,知道花了我多少银子吗,你说你早来一天我就能省下这笔冤枉钱了。”
刘一凡镜片后面的眼睛光芒闪亮,“你想我早点过来?”
本来是很平常的玩笑话,可是在现在的情况下又显得别有深意。
宋渝汐忽而收敛神情,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刘一凡,“师兄,我不能……”
刘一凡伸手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脸上还挂着一丝微笑,“这个我们下班再说,晚上一起吃饭。”
回到座位,宋渝汐不断地问自己,为什么不行。刘一凡无疑是最好的结婚对象,自己何时变得如此高尚,懂得委屈自己来成全别人。
晚饭吃的是地道的大连菜,海鲜自然是少不了的。吃海鲜哪里还顾得了什么淑女形象,宋渝汐穿着标准的职业装在桌子上挥舞着双手,不亦乐乎。
刘一凡眯着眼睛看着这奇怪的女人,她就算心里藏着多少难过,眼里隐忍着多少痛苦,可只要一到饭桌上,她马上变了一个人似的,甚至还带着孩子般满足的微笑。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对她上心,她泡的咖啡很难喝,可他只喜欢叫她去泡;她拜金爱贪小便宜,他却喜欢被她欺压;他一向自诩公私分明,却把最肥的差事不着痕迹地留给她……
宋渝汐的发丝散开一缕垂在眼前,刘一凡几乎不加思索的便倾身上前,伸手帮她拢到耳后,他温热的手触到她凉凉的耳朵,宋渝汐一怔,停了手上地看向刘一凡,刘一凡亦没有动,手就停留在她的耳边。
宋渝汐身子向后,拉开了和刘一凡的距离。
刘一凡顿了下,坐了回去。他自兜里掏出烟来,点着,动作娴熟。
宋渝汐诧异:“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学建筑的男生为了提神抽烟是很自然的事,但也有少数的坚持者不依靠外力支撑,刘一凡便是一个。
刘一凡看着宋渝汐,说:“我记得以前你和宋之北说过,你喜欢的男人需要有三个条件:瘦、寸头、抽烟。”
宋渝汐赶忙道:“那是玩笑。”
“可你说的那样认真,于是我就想,我还差一样……”
宋渝汐看着他微微有些泛黄的食指,他开始抽烟多久了,自己竟然一点也没有发现。
刘一凡看着指尖泛着红色火星的烟,低垂的眼里浮出落寞的神情:“你不是随口说说的,你说的是你心里的那个人。”
宋渝汐抬头看着他,却看不到他的眼睛,心里再次浮出厌恶自己的情感,她说:“师兄,是我错了,我不该一直逃避,一直安心地接受你对我的好。现在我必须离开你,我不能再这样自私地伤害你。”
刘一凡闻言猛地抬起头,抓住宋渝汐的手,“我说这些不是让你自责的,宋渝汐,你难道不明白吗,我们是一类人,爱上一个人便不会轻易忘记,你要离开我,让我体会你当初的痛苦吗?”
“我……”宋渝汐眼里涌出泪来。
刘一凡眼中一片柔光,掩了角落里灰黑色的伤感,大厅的灯光明亮,人声嘈杂,他微微倾了倾身子,声音还是那样的温润:“渝汐,我说这些不是想给你压力,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即便将来你依然不肯爱我,我也不会后悔。守在你身边,就是我现在最想做的事。”
生活惯性继续,不会因为少了谁或是多了谁而停止、停滞。
爱与不爱,恨与不恨,很多时候没有明确的答案,爱恨之间永远存在不明朗的灰色地带,是一种缓冲亦是一种缓和。
工作永远做不完,熬夜总是不可避免。没有辛苦的付出便等不到回报的光临。宋渝汐相信这个道理,便也无怨。上学时曾看过一个帖子,带着三分调侃地为建筑系女生辩白。
人家在谈恋爱,我们在谈方案;
人家风花雪月,我们披星戴月;
人家实践游山玩水,我们测绘跋山涉水;
人家走路嫌晒身边男友打伞,我们写生风吹日晒没手打伞;
人家进高档写字楼先看帅哥够不够正点,我们进高档写字楼先看里里外外的节点;
人家看韩剧时眼睛红红的,楚楚动人,我们熬夜眼睛充血红红的,甚是吓人;
人家的责任感和负疚感献给了另一半,我们的责任感和负疚感献给一纸方案。
人家的所爱滋养着她们,她们计较回馈,我们的所爱摧残着我们,我们无怨无悔。
确实是无悔,无论是那些曾经劳累艰苦的日子,还是年少轻狂不识愁滋味的放纵。
宋渝汐的生活渐渐回归平静安稳,工作忙碌而充实。倒是妈妈做的饭菜可口,宁榕盈子不定期的给她改善生活,体重呈现曲线上升的趋势。
办公室里的刘一凡以严苛闻名,那夜的忧伤神情似乎不曾出现过,他待她一如从前。
这一日,刘一凡把宋渝汐叫到办公室,隔着办公桌递过来一个信封,宋渝汐垂着眉接过,沉默。
刘一凡扶了下鼻梁上的眼睛:“你这是什么表情?”
“那我应该是什么表情?”
刘一凡听出她话里的冷意,皱眉思索,眉心展开时眼里也闪过一丝凉意:“你以为那是什么?”
宋渝汐低头看着手中的信封,有些厚度的,疑惑道:“不是遣散费吗?”
“我为什么要辞退你?”
“你……”宋渝汐却说不下去,看着刘一凡微怒的表情,心里愧疚的情绪再次涌上。
刘一凡郑重地说:“渝汐,不要把工作之外的情感带到工作中。”
宋渝汐认真地点头。
刘一凡看着她委屈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无奈地叹气,却说不出别的话来:“这是上次的设计费,苏晴找人送来的,你拿着吧。”
宋渝汐试图缓和气氛,笑着说:“不是说打卡里吗,数钱太有犯罪感了。”
刘一凡瞥她一眼:“你看看是多少钱吧,怎么走公司的帐?”
宋渝汐打开信封也不禁倒吸口气,心一寸寸的下沉,低到谷底,给这么多钱真的是因为我宋渝汐的设计太过出色了吗?脸上却是倔强的笑容:“算了,白给我就拿着了。”
刘一凡见她这样,先前的气也消了大半,其实和她哪里真得生得起来:“请我吃饭。”
宋渝汐赶忙道:“好,好,恭候您老人家大驾光临,”
刚下班便接到宁榕的电话,电话里依稀传来飞机的轰鸣声,她带着一个日本旅行团去故宫试图理解中国精深的文化,折腾了一个星期才下飞机。非要宋渝汐替她补习中文。于是约在了盈子的酒吧。
这一带的酒吧竞争激烈,一言不和便会激发陈年旧怨,冲突是免不了的。宋渝汐有些好奇,为什么盈子的酒吧独立其间却安然无恙。
傍晚时分,酒吧人虽是不多,却已经盛况初显,颇为喧嚣。
宋渝汐和单北打了招呼,便到后面去找盈子。
盈子背对着门口盘腿坐在沙发上,弓着背,低头注视着手里的手机。
宋渝汐倚着门笑道:“老板娘,北哥哥在外面忙,你在这里偷懒。”
盈子一震,猛地转过身来,脸上残留着不及退去的情绪,让宋渝汐看不明白的情绪。
“盈子,怎么了?”
盈子摇摇头。
宋渝汐便不再多问,换上了服务生的围裙走了出去。
单北也不见外,递给她一杯龙舌兰:“九号桌。”
九号桌坐着一位黑衣男子,背对着吧台,头发不长,低着头看着手里的电话,那专注的神情竟与方才的盈子相似。
宋渝汐走上前:“先生,您的酒。”
男子抬起头,眉间的伤感被惊讶取代,指着宋渝汐:“你,你……”
宋渝汐也看清男子的脸,这个场景似曾相识,那日他也是指着她这样的惊讶。不由地苦笑,世界何时这么小了。
老三仔细的打量着宋渝汐,也不是很漂亮,眼睛倒是有几分黑亮,风哥到底喜欢她什么?“我就说你这种女人不会那么轻易的离开,原来是做好了守株待兔的准备。”
宋渝汐听不明白他的话,眉头微皱,却也是不愿意再和他们这帮人有接触,便没有说话,转身离开。
老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不大,轻蔑的意味不容忽视:“既然决定钓大鱼了,为什么还要屈尊在这种地方给男人看呢?”
宋渝汐身形一顿,没有回头,他说的话她听不懂,也不想听。
却听另一个声音冷然道:“这种地方?你倒是说说这是什么地方?”
盈子短发及耳,凤目微眯,脸上神色淡然却不怒自威。她拉过宋渝汐的手,让她站在自己身边。
老三初是一愣,随即挂上一份不羁的笑容,“老板娘不会不知道自己开的是酒吧吧?”
盈子冷笑一声:“哼,原来别人口中有点风光的你不过就这么点胆量。”
老三冷着一张脸,直直的瞪着盈子,盈子亦不示弱,没有温度的眼神回视他。
两个人大有剑拔弩张的气势。
宋渝汐轻轻握了下盈子的手,盈子回过头看着她,柔柔一缕微笑印在唇边,让她安心的微笑。
老三说:“你不是想见识一下我的胆量吗,老子今天就给你瞧瞧。“
不待她们反应,老三已经一把拽过盈子,嘴对着嘴用力的吻住了她。宋渝汐清晰地看到老三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深刻的情感。
酒吧一时间混乱起来,盈子在挣扎,很多人在旁观。
宋渝汐下意识的去寻单北,那个厚实的身影却立在吧台后面,隔着重重光影看不清他的表情。印象中的单北也确实是这样沉稳的人。
老三的一声惨叫传来,脸色痛苦的捂着胯下连连后退。盈子拿手背狠狠地擦着嘴唇,啐了一口,声音里带着喘息:“你拿老娘当软柿子,想捏就能捏的。”
老三突然笑了,痞子气十足的说:“好,好,很好。咱们走着瞧。”
经过这一闹,盈子也没有心情招呼客人。单北做主酒吧歇业一晚,人群散去,酒吧里安静下来。
盈子只是说:“我没事。”
单北倒了杯苏打水给她,他们相视而笑。
这一刻,宋渝汐深切的体会到了他们之间比爱情更加重要的东西,却也是她和秦风缺少的——信任。
宋渝汐说:“你俩去后面休息一下吧。我收拾一下,顺便等宁榕。”
在收拾就九号桌时,宋渝汐看到一个手机放在桌上,纯黑色的金属外壳,应该是老三落下的。刚拿到手里,电话便响了起来,一个陌生的座机号。
宋渝汐想来许是老三想起了自己的手机,所以打来的,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了。
“喂?”
“……”
“老三?”
依旧是沉默和一下下的呼吸声。
宋渝汐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挂断,却听一个声音轻轻的问:“渝汐?”
他问得那样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一碰就会不见一般。
宋渝汐身子一颤,几乎拿不住电话。肩上却被人狠狠一拍,宁榕的声音就在耳边:“我错过什么了吗,怎么这么少人?”
宋渝汐仍怔怔地握着电话,宁榕看她一眼:“你接着讲你的电话,帮我和帅男问好,我先去找盈子。”
那边久久不再言语,她听到打火机的声音,听到他抽烟吸气的声音,听到他吐气似叹息的声音。
说点什么,宋渝汐告诉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于是她说:“老三刚才来过酒吧,走的时候把电话落下了。”
他吐出一口气:“你回大连了?”
“嗯。”
“为什么回来?”
“因为我可以回来了。”
秦风手上猛地一抖,烟灰簌簌地落地,一种刻骨的疼痛在心里蔓延,牵动着他每一寸的神经,每一处感官。烟燃至指跟,烧到了他的手,他似乎没有意识一般,只愣愣地握着听筒。
在渝汐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秦风说:“我过来拿电话。”
没等宋渝汐答话,秦风已经挂断了电话,生怕她反悔一般。
宋渝汐的手支在钢化玻璃上一迈冰冷,心在温情和冰冷间迷失了方向。今时今日他秦风已经是一方霸主,居然会为了给手下的人拿回手机,大晚上的跑来跑去……
何苦?
夜色正浓,却被流离的灯火扰乱了满身的端庄,五颜六色的光线、震耳的音响、嘈杂的人声……白日里忙碌而沉稳的钢筋混凝土,城市褪去了厚重的外衣,在黑夜的掩护下尽情地释放,有关放纵,有关迷失,有关发泄,有关情感……于是,我们可以听到很多声音,看到很多景象,眼前被酒精刺激的疯狂调笑的人群中亦有白日里端庄文静的女子,运筹帷幄的男子,只是,压抑久了,我们都需要卸下脸上的面具,吸一口纯净或者迷乱的空气。
宋渝汐倚着门口的一颗大槐树,注视着干道上来往的车辆,眼神迷离。
身后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繁华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他们的相识,她和秦风的初次见面。
彼时她刚上大三,对学校的课程和制度在摸索中已经掌握完全,自然知道什么课该逃,怎么逃。那时班里的女生不再只埋头于图纸中不理周边事,女生大了爱美之心自然而生,只是有些人早有些人迟,他们这样的孩子,花样年华的大好青春都蹉跎在高考中了,对于穿衣打扮、娱乐消遣的事远没有掌握彩色铅笔马克笔的颜色那般容易。但幸好还是年轻,便相约着摸索前进。
一日,心血来潮,同寝室的几个人说起自小还没有去过酒吧,于是一拍即合,几个女孩打扮了一番便一头扎进了一家规模不俗的酒吧。
很久以后,宋渝汐想,许多时候许多事让你不得不相信命运,信服宿命这个东西的存在。城市这样的大,酒吧林立不胜枚举,人来人往擦肩而过都不曾记住对方的脸,可是,她却刚好遇到了秦风。
那时的酒吧远没有现在这样的商业化,去的多是游手好闲的社会人或是学生,品流复杂。
四个女生,浑然不觉,瞪着好奇的眼睛,在火辣的音乐中四处打量。
宋渝汐其实是有些怕了,是一种置身于陌生环境中本能的自我保护,于是她去了趟洗手间,其实是想看看逃生门设在什么地方。洗手间里两个穿着暴露的女孩在补妆,都很年轻,衣领低垂隐约露出半边酥胸,短裙低腰一段柳腰露在外面,极具诱惑。
“姐,这片街换了新主?”
“你才知道呀,早前姐怎么跟你说的,黑子做不长的,就他那色心也早晚害死他。”
“二爷也真够狠的,听说黑子的尸首到现在没有找到,警讯上的失踪人口都登了他的名。”
“哼,就这样也许很多人还不解恨呢。妮子,这段时间你做事留心点,听上面说接手酒吧的风哥可是个狠茬。”
“姐,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倒是这个风哥,这些天也没见个踪影,是不是真有传言中的那么可怕?”
“那你是希望他可怕还是不可怕呢?”
“啊,你讨厌。”
“不过我也听到一些说法,这个风哥手段虽然厉害,但却很少伤人,这倒不像二爷的作风。”
宋渝汐退了出去反手关上了门。
走回座位,心里的不安感更强。室友们也早已经没有了初时好奇的兴奋感,都有些害怕,便商量着早点回去。
没等起身,便被大约五六个年轻的男子围住,是那种躲在阴暗后巷里拦截过往学生收取保护费的小混混。脸上俱是猥琐的笑,手已经不老实的摸上她们的胳膊。
她们一群女生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当下就乱了神色,只记得叫救命。
这种事定然是常在这里发生,几声救命并没有唤来一份关心的目光,只有冰冷的漠视。
也是,这样的社会,自顾不暇,谁会理会他人。
其中一人恶狠狠地说:“叫什么,告诉你们,老老实实地陪哥哥们快活一下,完事哥哥就放你们走,要是不听话……”一手抡起桌上的酒瓶,砰的一声敲碎在桌上。
灯光下破碎的酒瓶泛着妖魅的赤绿色,触目惊心。
慌张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她们,宋渝汐在背后握紧双手,用尖利的指甲来换取强自的镇定。她自小看遍侦探小说,自诩足智多谋,但也只是纸上谈兵在虚拟的世界里称王而已。
宋渝汐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却没人知道她手心全是汗水:“笑话,凭我和风哥的交情,你们谁动得了我?”
那帮人起初一愣,随后讥笑:“就你?”
“怎么,不像?若是没有风哥罩着,大半夜的我们几个女生敢来这种地方?”
说的在理,但是这帮人也不好糊弄,显然还是不信。
他们的犹疑给了宋渝汐很大的信心,话也说的有板有眼:“说给你们听听也无妨,小时候住在老式的家属楼里,风哥住在前楼,那时候大人们都忙,放学后我都是跟着风哥玩的……后来风哥的父亲去世…………”说到这她故意停下来,黑亮的眼睛闪着几分悲戚。
洗手间那两个女子口中的风哥那么神秘,外人自然不会得知他的来头,就算有怀疑谁还敢追问?
然而当成功靠近,魔鬼亦在背后微笑。
不知是不是吓傻了,同寝室的一女生拉着宋渝汐的衣袖说:“你住过家属楼?”
声音虽轻,却足以震飞宋渝汐强自打起的坚强,自小到大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面对过这样的人。肩头已经微微颤抖,再也无力支撑。
一帮大男人被一个小女生耍,怒气自然可想而知,一下子围了上来,其中一个人抡圆了胳膊就要打她。
很久之后,宁榕听到了这个故事,大喊道:“这不就是传说中的英雄救美?”
是的,在那一巴掌落下的时候,秦风出现了,那个一直隐在角落里看戏的硬挺男子,线条冷冽、不怒自威。
宋渝汐愣愣地看着秦风隔开那个男人的手,反手就是一拳抡出,男人应声倒地,摔得很重。同伙的人立马拿起桌上的酒瓶冲秦风而来,却听一人厉声道,“胆子不小,风哥你们也敢动,不要命了?”
说话的人叫文子,秦风的过命兄弟,长相凶恶的男人,每每想起他渝汐心里的疼便多一份,重一份。
举在半空中的酒瓶纷纷垂落,那伙人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小学生一般:风哥……我们不知道,不知道,才会打风哥的人的主意,风哥,饶了我们。”
秦风脸上连半分表情都没有,他明明很年轻,却有着超乎年龄太多的成熟沉稳。他说:“这道上的规矩不能灭,文子,他们交给你了。”
说罢他拉起宋渝汐的胳膊就把她拽了出去,他拉着她走了很远,他走的很快,她唯有一路小跑才跟得上他。待停下时,她已经是气喘吁吁,脸颊微红额头渗着细密的汗水。
秦风头一次这么仔细的打量一个女孩,长长的睫毛却掩不住那样明亮的眼睛,亮如星子,光芒内敛却无法忽视。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方纯净和自我的救赎,秦风低头看了眼他们还牵在一起的手,脸上有些不可置信,猛地甩开她:“只此一次,别让我再看到你。”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救她,为了她的那番话,还是她背后紧握的颤抖的手……
宋渝汐胳膊被他甩的生疼,抬起头,睫毛上翘,黑眸亮丽。只轻轻说:“谢谢你,风哥。”
虽然是英雄救美的故事,却没有故事中抱得美人归的结局。他们在街上分开,彼此再没有多说一句话,什么都没有说,没有做。这个晚上他们各自只和对方说了一句话,再无其他。那时的他们俱是理智的人,清楚的明白情感的种子未必能结出果实,然而,命运捉弄在玩笑和巧合间攻陷了理智的堡垒,从此沦陷。
街口拐角处停了一辆黑色的奥迪,车窗半开着,秦风指间夹着香烟搭在上面,一动不动,任由烟身一寸寸的烧尽。他的全部心神都在远处倚着老槐树的宋渝汐身上。
她穿着棉麻的衬衫,袖子挽起露出一段白皙的胳膊,目光没有焦距的飘向远方,她似乎陷入了回忆中,只是不知道那里有没有他。
一阵秋风过,微凉,宋渝汐捂着嘴打了个喷嚏,双手环抱住自己。秦风这才掐灭了手上的烟,右手狠狠地捏了一下胃。他嘴角浅浅地抿成一条直线,透着几分漠然的笃定,然后缓缓收回目光,发动了车子。
当秦风停好车子走到宋渝汐面前时,她的眼神还是散的。秦风高大的身躯挡了部分的光影,她才缓过神来,没有来得及筑起冷淡的墙,眼里竟是浓浓的眷恋。这一份久违的情跌落在秦风的眼里久久不愿散去,亦激起他心底的温情。
他拉过她的手,她在惊恐中不断地后退。
他加了力,拖着她走。
她有些慌了,去挣他的手:“你又要干什么?”
那个又字,让他想起了强迫她的那晚,在她小屋的床上,她一直瞪着他,在疼痛抑或销魂的时候眼底都是薄凉的冷意,冰冷得令他绝望,绝望到他不顾一切地伤害她。有人说,让自己不痛的最好方法就是让别人更痛。可是,她的痛苦,却加倍地刺疼了他的心。
秦风转过身,直视宋渝汐的眼睛:“跟我去个地方。”
跟我去个地方,这句话带着蛊惑的魔力,让宋渝汐顺从的上了车。
秦风发动车,目视前方,双手平稳地握着方向盘,他眼角里的宋渝汐头偏向窗外,嘴角依旧倔强的绷紧。窗外霓虹灯的色彩映在她脸上有些迷离的虚幻,秦风又一次无力地发现自己握不住她,当年的错硬生生地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疤痕,不深不浅却低头可见。
他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在事情发生的两个月后选择离开?走的那样悄无声息,那样决绝。
……
车停在一处老式的区民区,路灯年久失修发出昏黄的光,宋渝汐本就有些夜盲,这样的光线更加辨不清东西。便问:“这是什么地方?”
秦风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刚才的疑问顿时说不出口,他目光仍旧锁着前方,声音冷冷的:“哪里也不是。”说着就要打火,但突如其来的疼痛那样强烈,让他无法掩饰,右手狠狠的按上胃部,呼吸急促。
宋渝汐急道:“你的胃还没好。”
秦风苦笑,在这一刻略显脆弱的嘴角扯出一丝微笑。
“带没带药?”
“没。”
“去医院吧。”宋渝汐掏出电话。
秦风按住了她的手:“家里有药。”
“那你家在哪?”
秦风深深地看着宋渝汐,看得她有些不自在。他收回目光,慢慢地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你去哪?”
宋渝汐跟了出去,看着秦风走进楼道。她抬头借着不算明亮的月光看了看这栋老房子,怔住。这是他们曾经的家。她曾经借着酒醉在这里等他回家。
秦风的脚步沉重艰难,扶着楼梯一步一抬的上。宋渝汐咬了咬唇,追上他扶住他的胳膊。秦风偏头扫了眼低着头的宋渝汐,嘴角紧绷的线条有一丝的松动。
铁门还是原先的那个,锈迹斑斑,楼道要是进风门会有吱嘎的响动。
宋渝汐说:“这门,小偷不是很容易进去?”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再一穷二白,今天的风哥宝马香车、腰缠万贯……
秦风自牙缝挤出两个字:“谁敢?”
进门开了灯,秦风疼得厉害,扶着墙缓慢地移到沙发边,狠狠地跌了进去,豆大的汗珠沿着额头滑落下来。
宋渝汐被他吓得不清,忙问:“药在哪?”
“药箱里。”
于是宋渝汐轻车熟路的找到了药箱,还在当年的那个地方,还是当年她买的那个印着hello kitty的药箱,一切的静物似乎都没有改变。只是静物。
吃了药秦风的表情渐渐缓解,额头大滴的汗珠沿着坚毅的脸侧滑落。
宋渝汐在厨房里转悠了半天,垂着头出来:“冰箱里什么也没有。”
屋子虽然是干净不沾染灰尘,但一看便知道不怎么住人,也是,就算他如何怀旧,现在有苏晴在旁,又怎么会住这种地方。带着新人来重温旧梦?
秦风起身,自她身侧走过,回来时手里拎着一袋方便面塞给她。
宋渝汐想也没想就说:“你这胃不能吃方便面。我去买点吃的,你等下。”
她拉门的手被他握在手里,有些凉。
秦风说:“一起去。”
宋渝汐以为秦风会带她去饭店,谁知他拉着她进了超市。他的手很大很温暖,她居然忘记了挣脱。
灯光明净,空间很大,一排排货架林立,背景音乐是梁静茹的会呼吸的痛,伤感的声音在反复吟唱着歌名。
连呼吸都痛,那是因为那个人已经与你血脉相连。
秦风脱了棉质的外衣,露出里面黑色的衬衫,他推着购物车走在前面,单看这英挺的背影倒是有那么点家居男人的味道。
秦风不说话,宋渝汐也没话可说。似乎是赌气一般,秦风拿起货架上大袋的方便面扔到购物车里。宋渝汐抬头刚好看到他泛着青色的下巴和两片薄唇,线角冷厉,却似有似无的带着一点孩子气。宋渝汐拿起一个特惠家庭装的方便面扔到车里:“一袋够吗?”
秦风没有温度的眼神扫了她一圈,扔下车子就走。
宋渝汐暗叹道,还是这臭脾气。但他好歹是病人,不能和他计较。
赶忙追上去:“不闹了,你想吃什么?”
秦风接过她手里的车子:“你会做什么?”
“就那么几个菜,你还不知道?”
话一出口,二人俱是一愣。秦风无波无澜的眼里终于有了情绪,亮光闪过,刺目的明亮,隔了一会他轻声问:“渝汐,你都记得是不是?”
……
“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尖锐的铃音让宋渝汐猛然回神,掏出电话。
秦风的手按住了她,目光绞着她纹丝不动:“回答我。”
宋渝汐的手被他握得发白,心里也是一突一突的疼,苦笑道:“我忘记了。”
秦风的手缓缓滑落,垂到体侧,整个过程如同电影中的慢动作一般,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表情都那么深刻。他低低地说,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渝汐,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有那么一天,我们会过一种新的生活?”
宋渝汐自嘲一般的笑了笑,接起电话。
“喂?”
“你哪呢?”宁榕的大嗓门。
“给盈子买点吃的。”
“哦,老娘等着呢,你赶紧的。”
“好。挂了。”
合上盖子,宋渝汐掏出老三的电话递给秦风,“这是老三的电话,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记得吃饭。”
秦风就那样没有表情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地站着,但是周身隐隐暗云涌动,似乎在极力压抑某种情绪,无端的令过路的人宁可绕路而行也不愿意与他擦肩而过。宋渝汐看了他半响,才走过去把电话放到他手里,转身离开。
“砰”的一声,电话摔落在宋渝汐的脚边,支离破碎。
秦风的声音不大,却是说不出的愤恨:“宋渝汐,没有你,我一样过得很好。”
都这样了,还在乎什么呢。宋渝汐承认自己的确心狠心毒,于是又跟了一句:“看得出来。”
她似乎听到了骨头咯咯响的声音。
第五章、你欠我一个原因
都市的夜晚永远不会沉寂,霓虹灯映明了街市的面容,镁光灯增添了澄明的光芒。百年城购物中心设计独到,大体量的玻璃外墙在白色的灯光下通透明亮,内部楼板结构清晰可见,背景是漆黑的天幕,近处是微蓝的投射灯,于是,一切深刻而虚幻。
宋渝汐站在巨大的玻璃结构下,心里无力感泛滥。几天前,盈子似是无意地问她,“你觉得你和秦风还有可能吗?”
“没有。”
“那你希望你们还有可能吗?”
宋渝汐顿了一下,握在手里的杯子冰冷。盈子总是这样的犀利。
盈子苦笑:“渝汐,你再这样傻下去只会误了自己,你不把秦风从眼前拿开,就永远看不到其他的人。”
咖啡的香气自星巴克里传来,阵阵醇香。她眯着眼睛吸了口,突然想起自己好久没有来过这里,上一次还是和秦风一起。
在这样的夜晚,回忆不可抑止。
自她义无反顾的离开家搬进秦风的小屋,日子就与贫穷挂边。学建筑的日常开销很大,草模、分析模型、阶段模型、正模到最后的成图,合在一起也不是小数目,再加上秦风手下跟着一帮兄弟上面还有伸手要钱的大哥,花销也不小。他们最常去的就是学校的食堂,可以花很少的钱吃到不同的东西。可每次去,宋渝汐都打着十二分精神,因为人多拥挤,她害怕秦风与人为难。现在想来,她好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跟着秦风走进他的圈子,一半却在滞留在她成长的环境中,她游弋在世俗的好与坏的灰色地带,把握不住自己,因而没有信心。对她未来的人生如是,对他们的爱情如是。
因为熬夜,她随身总带着咖啡,那种廉价的速溶咖啡,没有太多的味道。秦风问她好不好喝的时候,她手里的画笔仍在图纸上描绘,随口说:“凑合着喝,没味。”却忘记了那咖啡是秦风买的。
秦风很久没有说话,她也没有留意,直到他说:“你喜欢哪里的?”
“什么?”
“你喜欢喝什么样的咖啡。”
宋渝汐敏感的觉察到秦风语气里的认真,抬头望过去。他隔着桌子盯着她,眼里的情绪依旧不可捉摸。
宋渝汐吐了下舌头:“哪里的都不喜欢,又苦又难喝。”
秦风看着她的笑容,心里有些难过,:渝汐,你可以过的更好,如果……”
宋渝汐越过桌子捂住了他的嘴,笑道:“秦风同学,你有点敏感。”
秦风握住她的手,包在手心里:“我不是开玩笑。”
“我也不是,你说,你这根小草是不是出墙头了,外头有人了是不是?”
秦风手上用力,捏得她直叫疼:“正经点。”
“我告诉秦风,哎呦,你轻点。你得对我负责,不能不要我。”
秦风眼里有些波动,却看宋渝汐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甩开她的手站起身。
宋渝汐看着阳台上秦风有些瘦削的身影和他指间升起的烟雾,脸上的笑容一点点的垮下,却在笑容消失的时候重新绽开一份微笑,她自身后环住秦风:“我要喝星巴克的咖啡,就是那种加了冰激凌的,一半热一半凉的。”
秦风握住她的手,只说了声:“好。”
其实她没有说,她最喜欢旋转餐厅的摩卡,只是很久没有喝到。
星巴克到底是去了,宋渝汐坐在里面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小资的矫情,也有些后悔,说什么星巴克,说麦当劳不行吗。麦乐酷一杯才几个钱。
秦风穿的很随意,但是他这种穿什么都好看的人自然不在乎这些,依旧沿路引起女生的注目礼。他眼光柔柔的看着宋渝汐,觉得可以把一杯咖啡喝得这样开心的便只有她了。
夏天的阳光透过百年城的玻璃幕墙暖暖的打在他们身上,一切都是美好温馨的。因为与爱情有关。
但是他们很快争吵,那杯咖啡便是导火索。
事情的发生有点像八点档的肥皂剧,那天是周末,宋渝汐窝在家里画图,秦风在一旁看电视,怕打扰到她就插着耳机,倒也不知道几分心神落在电视上。到了中午,宋渝汐那里还没完成,秦风问她想吃什么,拿着外衣出门去买。
秦风刚走了不一会,电话就响了。宋渝汐拿过他的手机见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也不敢接。谁知那电话一通接着一通的响,毫不停歇。宋渝汐心想,怕是真有什么急事,迟疑了下还是按了接听键。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就急切的说:“风哥,我做,我做。我按你说的做。
那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宋渝汐已经到嘴边的话不知怎么的就说不出来,静静地听着女孩的哭诉。
“风哥,我知道我不识抬举,不懂事。可……可是,我求求,我是真的需要钱,多少钱我都做,我不挑人了,求你再给我次机会,带我出场……”
屋子不是正南向,正午的阳光斜着进入,恰好照在宋渝汐的脸上,她睁不开眼睛,只觉得眼前一片耀目的光芒,带着暖暖的温度。
秦风进门时就看到靠着沙发坐在地上的宋渝汐,闭着眼睛头向后仰,抿着的嘴角带着几分倔强。
他走过去也坐在地上,在矮桌上把饭菜摆好:“饿晕了?”
见宋渝汐没有反应,便凑了过去,金色的光芒下她薄唇红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诱惑。
秦风嗓子紧了紧,俯身便吻了上去。
宋渝汐头一偏,吻落在她脸上,她有些厌恶地抬手擦脸。
秦风一怔,注意到她手里握着自己的手机,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也不说话,只坐在她对面看着她。
她闭着眼睛,头偏向一侧。
他们这样僵持,阳光一点点的离开宋渝汐的脸庞。没有了暖人的温度,宋渝汐只觉得冷。
桌上的饭菜冷了。不知过了多久,宋渝汐说:“对不起,我接了你的电话。”
她依旧闭着眼睛,秦风低低地唤道:“渝汐。”
宋渝汐睁开眼睛,黑亮的眼睛里有些黯淡的因子。她缓缓站起来,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腿脚麻木,站在原地缓了一会才向门口走去。
秦风下意识的去拦,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眉眼间的凌厉全无,竟隐隐的露出一份恳求。
宋渝汐别开眼睛,低低地说:“让我过去,拿点东西。”
秦风侧了侧身子。宋渝汐自包里拿出一百元钱,递给秦风,秦风不接,只问询地看着她。宋渝汐把钱放到矮桌上:“这是那杯咖啡的钱。”
秦风去拉她的手,她不挣扎也不回应,由着他握着。
“渝汐,说清楚。”
她说,声音不大却很清晰:“风,看到你我只想到四个字,逼良为娼。”
秦风沉默一阵,拿过手机回拨了过去,刚才那女孩带着焦急的声音隐隐传来,秦风的目光锁着宋渝汐,无声地挂断了电话。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想开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其实我并不知道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但我没有想到你会拿着别人出卖身体的钱给我买咖啡,这是在侮辱我还是你自己?”
秦风脸色一点点的垮下去,到底是年轻气盛,哑着嗓子怒道:“你非得这么说话吗?这就是你给我的信任。”
他们瞪着彼此,如同两个充满气的气球,毫不示弱。那个年纪如何体会得到忍让和迁就的重要性。
于是,不欢而散。
宁榕的电话再次打来,宋渝汐才回过神来,免不了又被宁榕的大嗓门摧残一番。她匆匆赶到酒吧,已经是深夜。
店里没有客人,宁榕穿着耐克的运动套装和盈子坐在吧台前,手里各自拿着可乐。
宋渝汐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宁榕恶狠狠地说:“还不是那个老三,明显是回来找茬的,带着一帮人说是回来找手机的,可我们根本没看到他的手机,拿什么给他。他就不干了,这不,顺手把场子砸了。”
宋渝汐看着一地杯盘狼藉,轻轻出声:“盈子?”
盈子淡淡地回视她,“坐。”
“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老三确实喜欢我。”
宁榕叹了口气:“哎,北哥哥终于有对手了。可你们怎么认识的?”
盈子头偏向宋渝汐:“因为她。”
“我?”宋渝汐疑惑。
“嗯。渝汐,我没有告诉过你,是因为你已经够放不开了,我不想再给你增加负担。你走之后,秦风派人跟踪过我,跟了我整整三个月,后来被我发现了,这个人就是老三。”
宁榕笑得没心没肺:“那还真巧。”
“然后免不了接触,我不知道他怎么会喜欢我,一开始也以为他是一时心血来潮,谁知道会是这样,他居然当真了。”
“那……盈子,现在怎么办?那手机已经被秦风拿走了。”宋渝汐思绪很乱。
“你……”宁榕刚想说话,却在盈子的眼神下收回了声音。
盈子依旧是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笑容:“没什么怎么办的,他也就是个纸老虎,这次是面子上下不来了,耍耍威风。”
宋渝汐也觉得盈子说得在理,若是真得爱上了,又怎么舍得为难呢。
气氛不再凝重,宋渝汐指着酒吧的一角,是被局部架起的二层空间,下面用一根钢柱支撑着:“盈子,我怎么觉得这个东西不稳当呢,别塌下来砸着人。”
宁榕撇撇嘴,“你确定?别欺负我们这些没有文化的人。”
“不确定,我也不是搞结构的,这东西得计算过才能确定。”
盈子说:“这是单北朋友的装修公司给做的,应该问题不大。”
宁榕笑道:“瞅瞅,咱们北哥哥的做的永远是对的,让那个老三见鬼去吧。”
只有三个女人的酒吧依旧热闹。
设计部新接了一个17公顷的小区规划,因为甲方要求苛刻,既要美观还把造价卡得死死的,鱼和熊掌他都要。这一轮方案下来做的整组人都很郁闷。
宋渝汐给刘一凡送咖啡的时候,时常看到他的脸在电脑屏幕后痛苦的扭曲,愤恨时还会摔画笔,当然,摔图纸的毛病依然不改。
晚上他们很晚下班,有时通宵赶图,刘一凡会送她回家,会问她晚上想吃什么,一来二去,一段办公室恋情便传开了。宋渝汐觉得刘一凡不像这么没有分寸的人,私底下好心的提醒他注意点。谁知他一脸奸笑地说:“我这是在争取群众的支持。”
这种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口气说得宋渝汐无言以对。
再去盈子的酒吧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之间他们通过电话,盈子的语气永远是淡淡的无喜无忧。宁榕带旅游团去了云南,临走还满心欢喜的地说要去见识下传说中的母系社会,就是那种女人可以随意挑选今晚和她上床的男人的社会。
宋渝汐进门时酒吧里没有客人,地上依旧是杯盘狼藉,和她上次来时几乎一样。单北蹲在地上,一点点的收拾着地上的玻璃碎片。结实的身子突兀的蹲在那里,有些局促的滋味。看的宋渝汐莫名的心酸。她吸了口气,抬起头便看到不知何时站在她对面的盈子,依旧是刺绣上衣刺绣牛仔裤,露出骨感的锁骨和小腹,脖子上带着的黑色水晶更显得皮肤白皙,她眼里隐隐的有晶莹的光芒闪过,一眨眼的功夫,一滴泪水便滑了出来,无声落地。
宋渝汐看到了,低着头的单北却没有看到。
宋渝汐走向盈子,把她的身子转过去,回头对单北说:“北哥哥,借盈子用用。”
单北抬起头,眉毛浓密,“好,下面有可乐,你自己倒吧。”
宋渝汐递了张纸巾给盈子,“老三做的?”
“嗯。”
“他真狠。”
“他这是要给单北难堪。”
“盈子,他天天这么砸,咱们不能由着他来呀。”
盈子往可乐杯里加了块冰,喝了一口,又加了一块:“那我们又能怎么样。渝汐,或许你不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不说秦风吧,就说老三,在这条街上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他们现在虽然表面上做了正经生意,可这见不得光的事也没少做,上面的关系硬着呢。警察都得让他们几分。别说我们这种小人物。”
“盈子,你恨他吗?”
盈子拿起冰块桶,夹了一块直接放进嘴里,问向宋渝汐:“要吗?”
“不要。”
“渝汐,我问你,当年你知道秦风让小姐出台的事后,恨他吗?”
宋渝汐眼里蒙上一层浅灰色,蒙住了黑亮的瞳孔,一寸寸的黯淡:“说不上恨,后来我想,我凭什么用自己的道德标准去衡量他那个社会的做法,尺度不一样,生存的法则不一样,对他也是不公平。”
盈子沉默,嘴里嚼着冰,清脆的声响。
“可是,盈子。我爱秦风,你爱老三吗?”
盈子把冰块咽了下去,缓缓开口:“我没有给过自己去爱的机会。”
“会后悔吗?”
“不会。”
“那就好。”
“盈子,帮我一下。”单北的在外间喊道。
“好。”盈子起身,“你坐一下,我马上回来。”
后间的只开了一盏侧灯,盈子偏爱橙黄的灯光,说是有种家的温暖。
宋渝汐拿了一块冰塞进嘴里,填的满满的,腮帮子鼓鼓的,很凉,口腔内部渐渐麻木。
她记得秦风当时愤然的表情,他说:“你非得这么说话吗?这就是你给我的信任?”明明是他错了,怎么可以把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仿佛无理取闹的人是她。
冷战就这样开始。两个人都以自己的标准衡量他人,固执的守着原则,不肯退让。
其实很多个日夜,宋渝汐都会想象着秦风出现在她面前,依旧不卑不亢,面色清冷,可是会很温柔地告诉她是她误会了。
盈子说:“渝汐,连我都能看出来秦风不是普通的小混混,难道你看不出来。还是你不愿意让自己相信。我们都不是大是大非的人,道德这东西说说而已,你小时候捡钱不是也没交给警察叔叔?”
宋渝汐迷茫了。不知道自己是介怀于秦风的职业,还是在意他的欺瞒。倒也算不上欺瞒,毕竟自己从来没有问过他。
夜色沉沉,宋渝汐躺在寝室的床上,无眠。白日里她埋首图纸,不时与人嬉笑,忙忙碌碌的便是一天。可是到了晚上,夜深人静,思念的情绪便缠绕心头,久不能寐。每一分的触动俱是想念。
宋渝汐有个习惯,睡觉前一定会关机。那天也是心神恍惚,便忘了关机。
下半夜两点多钟,她自浅睡中被手机震醒,迷糊地拿过电话,那边已经挂断了。可屏幕上的名字却在一片黑暗中异常明亮,秦风。寝室很静,另外三个人的呼吸声浅浅交替。宋渝汐握着电话呆了很久,终于按下了关机键。
其实宋渝汐也不是多恨,多怨,只是长久地压抑被激发,一时收不回去。为了他,她众叛亲离。而他,眉眼淡淡,不苟言笑,连哄哄她说说软话都不会。半夜打来一通电话,却又挂断,算什么?
翌日。
同寝的姐妹败了很多面膜回来,于是大家洗好脸扎好头发,贴了张大白脸,一同仰面躺在床上闲聊。感觉到电话在震,宋渝汐摸索着去寻,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
“嫂子。是嫂子吗?”
那边声音很大,宋渝汐赶忙调低的声音,同寝的姐妹早已经不管脸上的面膜,都起身看着她。宋渝汐尴尬地笑笑,压低声音说:“请问你找谁?”
她疏冷的语气令那边的人一顿,随即礼貌地问:“是宋渝汐吗?”
“是我,什么事?”
“嫂子,我是文子,你还记得吗?”
秦风身边的人,她很少接触。认识的人自是不多,文子算是印象比较深刻的。有一次,她和秦风出去买菜,都穿着短裤拖鞋,家常气十足。菜市场也不是规范的摊位,不过是一些小商贩聚集起来,形成了一个买卖的空间。那天的气氛有点怪异,连平日里爱说笑的卖葱的大妈都苦着脸。宋渝汐正想问询,一向不多话的秦风倒是先出声问了。
“还能有什么事,两帮人为了争地盘都出了刀子,你说,我们这些人,卖点东西勉强糊口,谁当家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钱是一份不少交,还得担惊受怕。”
秦风的脸色紧了紧,拨了一个电话:“文子,在哪?”于是,宋渝汐第一次见到了文子。文子年纪不大,光头,长得有些凶恶,但笑起来却带着几分别扭的可爱。秦风说他笑起来很欠扁,所以文子很少笑。
“操,哥,你怎么来了?”
秦风不说话,直直地看着他,文子的眼神有些躲闪。
文子眼神转向宋渝汐,上来就握住她的手:“嫂子,嫂子。”
宋渝汐手被他握着,也不知道该不该应他的那声嫂子。
秦风拍掉了他的手:“怎么回事?”
文子一脸沮丧,挠头:“哥,你还别说,真不能背着你做点事, 这都能被你逮到。”
当文子撅着嘴把藏在身后的铁棍掏出来的时候,脸上委屈的表情如同被大人责备的孩子一般,宋渝汐记住了文子这个人,心生好感。
宋渝汐握着电话,不动声色:“文子,我记得你。有事吗?”
文子那边环境嘈杂,他几乎是扯着嗓子喊的:“嫂子,你过来看看哥吧。”
“他怎么了?”
“嫂子,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操,咱哥不能再这个样子,底下的兄弟都有说法了,我们在丽都,嫂子,文子求你,你过来看看吧。”
一室沉默,宋渝汐突然跳下床,揭开面膜匆忙的穿好衣服。
坐在出租车上,宋渝汐还在诧异,那么多话的寝室姐妹们,刚才从头到尾怎么一句话没说。一下车,宋渝汐便看到了蹲在正门口抽烟的文子,一脸凶相,身旁的门童神色惧怕,小心翼翼地侯在一旁。
文子冲过来,拉着宋渝汐的手就往里面走。等不及电梯拽着宋渝汐爬楼梯,推开包间门,一股酒气就迎面而来,灯光昏暗,只开了顶棚的一盏吊灯,秦风倚着沙发坐在地上,赤着上身,手里拿着酒瓶,手臂上的苍狼纹身栩栩如生。秦风周围坐着四五名男子,神色恭敬,带着谨慎和担忧。
除了秦风,其他的人都望向站在门口的宋渝汐,文子松开手,点头示意,和众人一同退了出去。
宋渝汐一步步地走近,她从来没有看过这么落魄的秦风,连眉角的疤痕在这一刻都失了狰狞。她走到他身前,他才缓慢地抬起头,不知道他喝了多少酒,眼神已经不清明。
他笑:“你看,我又想起你了。”秦风费力地掏出电话,晃了晃,“还没到时间,我想你还没开机,都不敢给你打电话。”
宋渝汐捂着嘴低声哭了出来,他说“不敢”,仅仅两个字轻易地让宋渝汐心疼。
清晨,秦风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自己臂弯里的宋渝汐,一脸安逸和满足。
翘起的嘴角带着无心的诱惑。
于是,他吻了上去。
“渝汐。”盈子去而复返,“单北请客,咱们出去吃饭。”
宋渝汐恍然回神,见盈子眼眶微红,神情却是爽朗,不由笑道:“你们去过二人世界吧,我瓦数太高,有碍观瞻。”
“瞎说,单北,你看看这小妮子不给你面子。”
单北倚着门框:“盈子,你告诉渝汐,我们是要去吃水煮鱼了吗?”
未待盈子答话,宋渝汐已经挽过她的胳膊往外走:“走吧,我饿了。”
一顿饭吃得很尽兴,起码表面上大家都笑得很开心。但是,散场时分,夜晚的风却吹散了宋渝汐脸上犹自带着的笑。无意识地伸手入怀,握紧手机,她叹了口气。盈子,或许是我该为你们做点什么的时候了,我不可以再这么自私的缩在龟壳里看着你们为我承担。
于是,她按下了呼叫键。
德国进口的整体浴室,苏晴正在洗澡,隔着水声似乎听到秦风的电话在响,她关了水,喊了声:“风,你的电话。”
久久的没有回音,铃声响了许久,终于停止。
苏晴披了浴巾走出去,书房的门虚掩着,只开着案前的台灯。
秦风就坐在那里,一只手握着手机,一只手拿着香烟,一口口用力地吸着。
苏晴觉得眼前有些模糊,看不清秦风的表情,其实并不需要看。这世间,怕是只有那个女人,那个三年前一声不响离开的女人,才能让他变成这样。挫败感在这三年间从未停歇,在这一刻更加清晰地涌上苏晴的心头。
早在三年前,在她看到风哥的第一眼,这冷眉冷眼的男人已经在她心里,秦风眼底里藏着的隐隐清澈让她沧桑的心瞬间沉沦。她苏晴虽不是风华绝代的美人,但也不是平庸女子,可万般付出依旧换不来他眼中一片流连。那时的风哥,笑容只为一人,在他们的圈子已经不是秘密。苏晴很好奇,带着女子特有的嫉妒,去猜测那是怎样的一位女子。
一天,她暗自跟着秦风去了宋渝汐的学校。她看到宋渝汐穿蓝色棉质T恤,上面印有很大的卡通图案,是一个傻傻的猴子,牛仔裤帆布鞋,素面朝天,标准的学生模样。隔着一道马路,苏晴躲在墙后,看着宋渝汐跑到秦风跟前,拉着他的手跑过马路,秦风皱着眉却任由她扯着跑。他们停在路口,远离校门。距离很近,苏晴清楚的听到那女孩不悦的声音:“秦风同学,不是不让你站在校门口吗?”苏晴倚着冰冷的墙苦笑,这女孩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外头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愿意付出一切来换取她现在的位置。
然而,秦风似乎毫不在意,竟然用一种苏晴从来没有听到过的轻松语气说:“我怕你找不到我。”
宋渝汐扑哧地笑了:“你那么招风,万一被别人抢走怎么办?”
秦风打了她脑袋一下:“尽是些不着边的想法。”
宋渝汐揉着头,委屈地说:“你把我打傻了怎么办?”
“本来也不聪明。”秦风握住宋渝汐的手,拉着她向前走,“我饿,要喝西红柿鸡蛋汤。”
“西红柿昨天被你生吃了,只能喝蛋汤。”
苏晴看着他们手牵着手渐渐走远,眼神久久收不回来,眼泪流了下来,居然是绝望的味道。那时她便知道,如果一个女人可以把如此冷酷无爱的男子变得这样温情,那么,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无论她在不在他身边。
这世间也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可以取代她的地位,永远,永远不会改变。
香烟很快被秦风吸完,他看着烟缸里的烟蒂,然后起身。推开门便看到站在门口的苏晴。
苏晴向后退了一步,“我洗好了,你去吧。”
秦风摇头,拿过车钥匙:“我出去买包烟。”
“明早不是要和二爷出去谈生意?记得早点回来。”
苏晴的眼泪在秦风关门的那一刻滴落,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头发犹在滴水,身子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安静地落泪。她没有提醒他,家里向来存着很多烟,就在他书桌左手边的柜子里。
深夜,路上车很少,一盏盏路灯把城市变成了橙黄的世界。
秦风开着天窗,风自头上进入,凉风。他试图让自己清醒。然而,路上零星的几个人影,让孤寂的人倍感孤单。于是,他更加想念宋渝汐温暖的身体,没有欲念,只是单纯的想念。
当他把车停在她家楼下,一抬头便看到了她坐在窗台上的身影,她只点了盏床头灯,还是喜欢坐在窗台上想事情。
瘦弱,无助,孤单……他能想到的每一个形容词都令他心酸。
良久。秦风回拨了方才他没有勇气接起的号码,他仰着头看着四楼的那个窗口,她握着手机怔了半响,他也不挂断,听着那个单调的声音一下下地响着。
“喂。”
秦风打开车门走了出来:“什么事?”
“我有事求你,如果方便,可不可以见面说。”
秦风沉默着,他不知道自己不管不顾的冲出来,究竟想要做什么,在这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人,苏晴、文子、扬子、老三、二爷,老九、杨程……
“喂?你在听吗?”
秦风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你下楼。”
宋渝汐听着秦风挂断了电话,有些慌乱地望向窗外,还是那棵老槐树,黑色的奥迪停在旁边,没开车灯,秦风倚着车门站在那里,仰着头不知是在看天上的月亮还是她的窗口。他指尖明灭是香烟的光亮。
她没来由的心慌,披了件衣服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
楼道的感应灯被她一层层的点亮,秦风透过楼梯间的窗户去寻她的身影。
这一刻,或许他们一同回想,想起了似曾相识的过往。
那时,他们的关系很少有人知道。因为渝汐告诉他,如果她的父母知道,是不会同意的。他只说了声“好”,再无其他。但是,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这世间本就不存在秘密。就像宋渝汐所料的,父母勃然大怒,从来都是民主的家庭第一次专横地勒令她断绝和秦风的关系。宋渝汐知道父母的苦心,也明白他们的苦心,可是,情到深处已然无法自拔。
无端的,她想到了一个凄苦的女子,何红药,若是没有遇到夏雪宜,那位使金蛇剑身负血仇的金蛇郎君,她本该心无旁骛的主掌五毒教。可,还是遇上了,他是她的劫,他害了她,亦利用了她。可惜,她不是他的劫,那个女子叫做温仪。
宋渝汐想,世界这样的大,但是彼此倾心的爱人却少之又少,很多时候,你爱的人不爱你,于是,我们要委曲求全与不爱的人相守,何其悲哀。到底是年轻,看多了童话故事,宋渝汐觉得遇到秦风,她比何红药幸运,即便是付出也可以得到回应,却没有想到,同样相爱,夏雪宜和温仪却未能相守。
母亲苦劝,父亲震怒,他们要她每天都回家住,除了上课其他的时间只能待在家里。
想念绵延不绝,那个叛逆的时期,约束反倒起了反力的作用。宋渝汐深夜窝在被子里偷偷地给他打电话,一块电池在通话中能撑四个小时,他们便说四个小时,其实哪里会有那么多话说,他们都不是多言的人,于是,更多的时候只是拿着电话,听彼此的呼吸声。
又是一个深夜,秦风那边突然传来“啪”的一声,宋渝汐问:“怎么了?”秦风没有细想就说:“你家这蚊子真多。”
“你说什么?”
秦风赶忙说:“刚刚走神了,你说什么?”
宋渝汐走到窗前,秦风就倚在那棵老槐树下,右手拿着手机,背影有些疲惫的姿态。她几乎哽咽,却强自镇定,“你这是在哪?”
“家。”
“让我猜猜,你一定是躺在沙发上,右脚垂在地上,手里还拿着烟吧。”
她看到秦风下意识地去摸兜里的烟,嘴里却说:“你是不是在我这按了针孔摄像了?”
宋渝汐终是没有忍住,哭了出来。
“渝汐?你怎么了?”
宋渝汐吸了下鼻子,随手披上件衣服,“等我一下。”
楼道的灯被一层层点亮,铁门打开的一瞬间,宋渝汐便冲了出来,扑进秦风的怀里。
秦风强压下想把她揉进怀里的冲动,手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你下来做什么,快,回去睡……”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来,连同着震惊一同被宋渝汐吞进了嘴里。她第一次主动吻他,踮着脚,双手紧紧地揪着他身侧的衣服。她闭着眼不敢看他,他看得到她两颊的绯红。她吻得小心翼翼,十分生涩,他却感到一片香甜,沉浸其中。于是,他抱住她,夺回了主动权。
槐花飘香,香不过他们心中的甜美。那时,一切俱是美好。
那晚后,宋渝汐在理石的玄关上跪了一天,仍然得不到成全,于是,在亲情与爱情之间,她选择了后者。因为她相信,他们能够获得父母的谅解他们-她和秦风。
可惜,爱情没有守望到那一天。
三年后,当宋渝汐再次站在秦风面前时,他们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两个人的俱是清冷闲定。
宋渝汐看到他身前一地烟蒂,长长短短的。
秋末,没有槐花,没有槐花香。
宋渝汐说:“ 你可不可以告诉老三,他的手机是你摔坏的,不管关盈子的事。”
秦风冷笑:“你以为他是为了手机?”
“不是,但这样他就没有了滋事的理由。”
“他有。”
“什么?”
“爱。”说这个字时秦风眼睛紧紧地绞着宋渝汐,那种强烈的急于确定的情感令宋渝汐无从闪躲,直直的被他看进眼底。
宋渝汐狠狠地捏了一把大腿,别过脸去:“你……你,可以让他不要再闹下去。”
“他有追求自己爱情的权利,我无权干涉。”
秦风缓缓收回目光,眼里冷意一闪而过。他自车上取出烟,含进嘴里,点着,吸了一口,吐出一段烟雾:“你,在求我?”
宋渝汐怔了一下,点头道:“是。”
秦风笑了,恰到好处的弧度挂在嘴角,俊朗的脸庞犹如神邸。眼里却殊无笑意:“那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宋渝汐脸色有些难看,审慎地看着秦风,他仍然挂着笑容。她说:“你说。”
秦风熄灭了烟,站直了身子,收起了笑容:“我帮你约束老三,你还给我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秦风一字一句的说:“三年前你离开我的原因。”
宋渝汐脑子里嗡的一声,只觉得浑身的力气被人在这一瞬间抽干,她手捂着胸口一步步的后退。她的声音微弱在这样的静夜里模糊不清,然而在秦风耳边却无比清晰。她说:“对不起,我给不了你理由。”
铁门“ ”的一声被关上,楼道的灯开了又熄,自四楼传来的轻微的关门声最终让世界重归安静。
秦风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笑了,至少她没有骗他。其实他很怕她会说,因为我不爱你了。没有人能够体会得到他方才的紧张和惧怕。刀口舔血的日子过久了,他本以为心已经麻木,不会再有恐惧,却不曾想,她,三年前,可以笑容甜美地改变他,三年后,她依然可以轻易地左右他的情绪。
宋渝汐仰面躺在床上,眼泪就顺着脸庞流到枕头上。
“盈子,对不起。我不能说,为了一些人的付出和牺牲,为了一些人的幸福生活,也为了秦风……”
相比痛苦,我宁愿他恨我。
第六章、心头的伤疤
小区规划的方案过了初审,于是日子更加忙碌。
“大家先停一停。”刘一凡穿花格子衬衫,白色外套,带着金框眼镜站在宋渝汐的工作台前。
于是众人戒备,根据长期斗争的经验,这个时候,刘总工这个表情出现,绝对不会是加工资、涨设计费之类的好消息。
刘一凡笑:“同志们,甲方来了新指示,最后那几栋点式高层要改成板楼。”
“什么?”路人甲喊道:“这人懂不懂建筑?”
刘一凡好脾气地提醒:“当然不懂。”
路人乙说:“可是,总工,你想象一下,弄一片板楼立在后面,视觉的连续性还能存在吗?造型上也说不过去呀。你看看新希望花园的那片巨型板楼,活生生的反面教材。”
刘一凡说:“开发商就是参考了新希望花园的实例后改变了主意。”
“额的娘呀。”
宋渝汐拿过图纸和规范,在正中的大图桌上铺开:“同志们,工作吧。”
路人丙仰天长啸,做激愤状:“难道我们就这么屈服?”
宋渝汐拿图纸打他:“人家开发商也有追求的,板楼能提高容积率,容积率就是钱。追求金钱难道有罪吗?”
路人丁:“可是我们也是有追求的。”
路人丙:“难道只有追求金钱才有理?”
宋渝汐:“是呀,我们追求的是设计费。”
刘一凡正色:“废话结束。干活!”
重做了户型、景观、道路……一上午大家几乎没动地方。
中午休息时,宋渝汐活动了半天才直起腰来,掏出手机看到一个未接来电。宁榕的。于是回拨了过去。
那边的人显然在补觉,嗓音沙哑:“怎么了?”
“……小榕,貌似是你给我打的电话。”
“哦哦,想起来了。我听说老三这些天没消停,天天去酒吧闹事,你说,咱们也不能就这么忍着,损失先不说,盈子和北哥哥心里得多憋闷。”
宋渝汐压低声音:“宁榕,他们那帮人狠起来……”
“我知道。”宁榕打断她,“我不是说和他们硬碰硬,我今晚请全公司的人去酒吧喝酒,撑撑人场,你看成不?”
“行。”
“我说,小汐子,你也给妈妈拉几个客人来吧。”宁榕老鸨状诱哄。
“妈妈,我们五五分账成不?”宋渝汐笑着挂了电话。
又经过了一个下午的斗争,一组人忙得人仰马翻,哭天喊地的。
刘一凡善良地决定不加班了。
宋渝汐踮起脚说:“同志们,辛苦了。刘总工为了犒劳大家今晚请同志们喝酒。”
刘一凡一脸诧异:“我什么时候说过?”
路人丙:“看吧,这就叫财政不分家。”
路人甲:“错,这叫妇唱夫随。”
刘一凡喜逐颜开:“好,我请客,喝酒去。”
路人甲:“小弟今晚佳人有约,就不奉陪了。”
路人乙:“理由同上。”
宋渝汐敢肯定他们是故意的,人兽散去后,只剩下她和刘一凡了。虽然没有完成小榕交待的任务,可有毛就不算秃,刘一凡好歹也算是大活人一个。撑撑人场也是勉强可以的吧。
宋渝汐无视刘一凡一脸奸笑:“走吧。”
因为刘一凡坚持要吃过饭才能喝酒,他们到酒吧时天色已经不早。
酒吧人声鼎沸,男男女女才闹成一片。宁榕带出来的人自然个个能折腾,宋渝汐深信这一点。当宁榕晃着酒红色的一头海藻看着刘一凡笑得暧昧时,宋渝汐暗叹一声,不好。
宁榕说:“丑媳妇终于见公婆了,你还别说,小汐子把你藏的够严实的。”
刘一凡转头看向宋渝汐,明明有一点得意却装得很茫然的表情。
宋渝汐怒视宁榕:“别理这个文盲。”说罢拉着刘一凡走到角落的位置坐下。
“喝什么?”
刘一凡侧过头看着宋渝汐:“生气了?”
宋渝汐笑:“没,我要是和那没心没肺的玩意儿生气,都气死好几个来回了。你喝什么酒?”
“那我喝大连干啤。”刘一凡得意的奸笑。
宋渝汐笑出声来,“你还别说,咱这里真有这酒。我去给你寻摸一瓶,待会你喝时别嫌丢人就行。”
刘一凡一脸黑线的看着宋渝汐一路小跑的奔向吧台。潜静的目光中一丝星光微锐,一晃而过。
宁榕坐到刘一凡对面,伸出右手:“你好,我是宁榕。”
刘一凡礼貌的同她握手:“你好,刘一凡。”
宁榕细细地打量眼前文雅的男子,拥有如春风般和煦笑容的男子,轻声说:“谢谢你待渝汐的好。”
刘一凡觉得这个在宋渝汐口中大大咧咧口无遮拦的豪迈女子并不是人们看到的那么简单。的确,活到他们这个年龄,真正简单单纯的人又有几个。社会大染缸的教育是前所未有的成功。
“客气了,我做的都是自己想做而且愿意做的事。”
“背着我说什么呢?”宋渝汐跑回来,笑嘻嘻地拿着一瓶大连干啤,翠绿色的玻璃长颈瓶。
宁榕说:“你在哪捣腾出这东西的,2块一瓶?”
宋渝汐认真的说:“猪肉都涨价了,这一瓶现在怎么也得2块5。”对刘一凡说:“师兄,你不是总喝吗,到底多少钱一瓶?”
刘一凡只剩下苦笑的份。
宁榕问:“你怎么不拿个杯子?”
“这酒哪有用杯子喝的道理,不都是对瓶吹吗,师兄,喝吧。”
宁榕终于笑出声来:“我不和你们疯了,姐自个找乐子去。”
流畅的音乐被打断,酒吧的大门被自外狠狠地踢开,一帮人走了进来。不是街头染着黄毛流里流气的小混混,这些人脸上没有笑容,黑衣寸头,肌肉结实,随便拎出来一个也是气势不俗的人物。
宋渝汐心想:“老三这次玩得可够认真的。”
老三缓缓的走进来,身边还有一个人,穿着白色衬衫黑色外套,秦风。
嬉闹声戛然而至,四周一片寂静。
秦风目光深邃神情傲然地扫视全场,眼神在接触宋渝汐的时候微有停顿,二人却同时移开目光。秦风走到临近的桌子旁,坐下,点了一根烟。
老三笑道:“行呀,老板娘真有办法,能整出这么多不怕死的人来。”
盈子一直站在单北的身前,瘦弱的身子挺得笔直,她目光扫过沉默抽烟的秦风:“老三,今个既然风哥让我们做个了断,我们索性干脆一点。”
老三讶然,没有料到盈子会看出秦风坐在这里的深意。其实他也不明白,风哥向来不管这些琐事,虽说这些年二爷把底下的大部分生意都交给了秦风,但只要下面的人不做太出格的事,他就不闻不问。为什么今晚会特地跟着他过来,还要他必须做个了断?
于是,他看到了宋渝汐,从盈子对风哥的了解上看来,这女人和风哥的关系怕是不像他想得那样简单。他曾经去问过扬子,可扬子除了把烟抽得更凶外,什么也没有说。
***,谁能告诉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三走近盈子,一把拉过她的胳膊。盈子也不挣扎,由着他拉着,眼神毫不示弱地盯着他。老三叹口气,声音低低的:“盈子,跟了我吧。”
“老三,对不起,我们不可能,这句话你得让我说多少次才甘心?”
老三眼神又暗了几分:“为什么?”他指向单北,“因为他吗?”
单北还是那样沉稳地站在那里,在被人眼里也许落得个懦弱的印象,可是宋渝汐明白,这是信任使然,单北相信盈子可以解决。
盈子摇头,“不。老三,我跟你说实话,今天就算没有单北,我也不会跟你。”
“给我个理由。”老三语气里是不容拒绝的坚定。
盈子有些迟疑地看了看秦风和宋渝汐,想了很久,眉眼间全是迟疑和挣扎。老三也不催促,只注视着她。隔着悠悠灯光,她似乎看到了宋渝汐笑意萧索地冲她点头。姐妹间的默契已经不需要言语来表达。
盈子说:“因为我看到了他们的悲剧。”
秦风手里的烟灰颓然落地,无声破碎。他站起身。
静谧。没有人说话,所有的人都注视着秦风一步一步的走向盈子。
秦风其实很欣赏盈子,那样瘦弱的女子却同时拥有男人的坚韧和果敢,女人的敏感和睿智。她和单北的故事他也曾经听说过一点,不过以讹传讹多少带着点传奇的色彩,他并不深信。
盈子感到秦风的目光犀利压迫感更胜从前,迎面而来的气势几乎令她无所适从。
秦风说:“或许你能给我一个解释。”
盈子摇头:“你要的理由我给不了你。其实,过了这么久,就算知道了还能怎么样呢?”
秦风目中清光幽宁而深亮:“我只是想要一个明白。”
他说这话时并没有看宋渝汐,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那场情,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刘一凡以一个男人的直觉感受到,秦风,一直深爱着站在自己身旁的这个女人——宋渝汐。而她,连指尖都在颤抖,对秦风的感情可见一斑。
秦风缓缓移开目光,走回刚才的位置,坐下。姿态在那一瞬间恢复如初,还是那冷然神色,还是那挺直脊背。
盈子眼里有些湿润,她在秦风的身影里看到了一个男人的深情和痛苦。渝汐,不知道这是你的幸还是难。生活对于我们是磨难,却不是苦难,不论多么艰难,我们都可以站起来的。
盈子说:“老三,你能够明白吗?”
老三眼里的绝望一闪而过,突然朗声笑着指向单北道:“好,很好。你盈子瞎了眼,宁愿和这个没有血性的孬种在一起,我就成全你们。来呀,给我都砸了!”
盈子轻声说:“谢谢。”
那一刻,老三的眼里有些闪烁,他别过了脸。
老三带来的一帮人自腰后掏出铁棍,开始了传说中的砸场子。
刘一凡握住宋渝汐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要不要报警。”
宋渝汐摇头:“没事,砸完就没事了。老三这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老三本来就在气头上,一别头就看到角落中窃窃私语的一对狗男女,顿时火冒三丈。二话没说就走了过去。
宋渝汐看到老三怒气冲冲的走过来,盈子在后面拉他被他狠狠的甩开。秦风没有动,头低着,专心地盯着手里的烟。
宋渝汐挡在刘一凡身前,眼睛黑亮的看着老三,眉心轻锁,眸底黯然却又透着一份倔强。
老三想起有一年,也不知道风哥是不是高兴,酒喝了很多,人到最后意识已经不清醒,苏姐扶他回房间,他狠狠地抱住苏姐说“你终于回来了。”老三当时并没有在意这句话,只觉得苏姐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现在想来,替风哥委屈不值。秦风把宋渝汐藏在心里那么多年,一直不曾忘记,而她……
但宋渝汐到底是女人,老三一个大男人也不好为难她,于是便指着刘一凡说:“小子,躲在女人身后算什么,出来。”
宋渝汐揪住刘一凡的衣袖,刘一凡按住她的手,温和的眼神对上她的:“没事。”
盈子和宁榕都站在一旁,担忧地看着。男人的战争,女人不该插手。因为一切有关尊严。
刘一凡温文尔雅,那种气度不同与秦风的强势霸气,是一种类似博大的醇厚的宽广。
老三嬉笑,“你很有钱?”
“什么?”
老三挑眉指向宋渝汐:“不然她怎么会跟你。”
刘一凡依旧礼貌,但声音里却有不容压抑的怒气:“请你在尊重别人的同时也尊重一下自己。”
“操,老子最看不过你这种假正经。”话音未落,老三的拳头已经挥了出去,结结实实地打在刘一凡脸上。
刘一凡没有料到老三会这般无理出手,自然躲闪不及。刚想还手,身子已经被宋渝汐自后面用力地抱住。她说:“我们走。”
刘一凡听出她言语中的脆弱,仿佛是一根不经触碰的弦,再一施力就会迸裂。他转过身,搂过她,她很顺从的钻到他的怀里,他们向门口走去。
老三狠狠地摔了一个杯子,“走?你们把老子放在哪里?”一招手,一群人便围了上去。
盈子看着老三,上前挡在宋渝汐身前:“老三,你这是做什么,别让我瞧不起你。”
老三笑:“在你眼里我早就不是什么好人,我还在乎这些?今天,我就坏人做到底,也给风哥讨个公道!”
宁榕穿过人群,停在秦风面前,秦风依旧是那个低头的姿势,仿佛周遭的一切与他无关。宁榕说:“秦风,这是你的意思还是老三的?”
秦风缓缓地抬起头,眼神凌厉莫名的凶狠。宁榕自认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但在这样的戾光的注视下,手心生出了薄汗。
秦风说:“不是谁的意思,道上的规矩,他们,得给我一个交代。”
宋渝汐心底一沉。三年前她不告而别,他们没有了结,在理论的浅层面上,她还是风哥的女人。
宋渝汐说:“我们只是同事,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
可是这样的解释在这种情况下显得苍白无力。
老三走过来,对刘一凡说:“你也不是孬种,今个,我和你单挑,你要是能打倒我,就带着她走出去。不然而,就得留下点纪念。”
宋渝汐死死的抱住刘一凡的胳膊,不肯放手,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里。她已然亏欠他良多,如何能再去伤害他。思绪与记忆中的残酷相重叠,她已经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只觉眼前一片红艳的血腥,闪着妖艳的猩红。
刘一凡语气轻松地说:“怒发冲冠为红颜,是值得骄傲的事情,渝汐,放手。”
宋渝汐一个劲地摇头,泪流得那样汹涌,已经把刘一凡的衣服浸湿。她浑身都在颤抖,牙齿紧紧的咬着上唇,渗出血来。
刘一凡察觉到她的异样,低着头扳过她的脸,苍白得几乎透明:“渝汐,你怎么了?”
盈子奔过来,搂过宋渝汐,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怒视秦风:“这就是你想要证实的吗?”她的手一下下地抚摸着宋渝汐的背部,柔声说:“渝汐,没事的,别怕。”
秦风的身子一寸寸的僵直,手里的烟被他没有意识地捏碎,他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那个几乎崩溃的女人。
所以,当站在他身旁的宁榕挥出那一巴掌时,他查若未觉。
“啪”的一声,很响。
老三连同他带来的人同时一惊,在他们的概念里敢当众打风哥的人还没有出生。
秦风淡淡地举起手,示意他蠢蠢欲动的手下安静。他转头看着宁榕,脸上是她的指印。
宁榕激动地说:“秦风你太残忍了,别以为当年的事只有你是受害者,你他妈整天整得跟贞洁烈妇似的装什么高大。你知道那些日子渝汐是怎么过的,她的苦都被她藏在心里,不敢让你知道,还得讨好的去祈求你的原谅。秦风,在这场爱情里,你的付出和渝汐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只是她一直不让你知道,所以,请你不要装得这么高义,真他妈让我恶心。”
秦风静静地听,身形俊挺得僵在那里。
这一刻的安静带着无端的压力,令在场的每一个人内心波动。
很久,秦风静默地思索了很久,他安静的站在桌子旁,挺直的身子僵硬的一动不动。地下的人腿都站麻了也没有一个敢出声的。
终于,秦风缓缓抬起头,嘶哑的声音从喉间挤了出来:“是我错了。”
众人一愣。宁榕扬起下颌探究地看他。
而他,自始至终眼里只容的下一个人:“渝汐。”有一点星光在秦风幽暗的眼里悄然绽放。那一声轻唤似乎承载了岁月流转里的过多渴望。
宋渝汐在秦风一声声的呼唤中茫然回神,猝不及防便对上了他的眼睛。那灼目的锋芒似冷风回雪,直逼眼前。几乎是下意识,她扭过头避开了他的眼神,却躲不掉他的声音。
“渝汐。”
他本是不擅表达的人,心里的万般想法也只换作了一声声的呼唤。
宋渝汐拉过刘一凡,眼里犹闪泪光:“我们走。”
老三想拦,秦风制止了他。
直到宋渝汐的身影消失,秦风才缓缓地收回目光说:“老三,我们也走吧。”
“秦风……”盈子欲言又止。
秦风侧头避了避,深海般的眼底情感波动让人看不透,他说:“渝汐能有你这样的朋友很幸运。”
“可是,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们也有了各自的生活……”
“有些事不是我能够控制的。如果可以当初就不会开始。”不过一瞬间,他眼里陈冷回归,举止间又是那个声名赫赫的风哥。也许永远也不会有人明白当年的一切秦风承受着怎样巨大的压力。
一室狼藉,灯火通明。
盈子和宁榕坐在酒吧正中的地上,背靠背,身旁的两个玻璃杯里有喝剩下的可乐。
宁榕说:“盈子,你说秦风那么自大的人居然能低头认错,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也得说你宁榕力大无穷,一巴掌惊醒梦中人。”
“操,说正经的。”
“笨。他后悔了。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为渝汐做了很多,甚至在‘那件事’上都大方的原谅了她,渝汐还不知好歹的离开他,秦风是什么人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呀。这样一来,里子面子都过不去,他心里肯定恨渝汐,恨了这么多年,错了。应该是又爱又恨了这么多年,突然发现其实他只看到了自己的付出,压根没看到渝汐的痛苦,你也看到渝汐刚才的样子了,她根本就没有从那件事的阴影里走出来。我想,秦风也是看出来宋渝汐同学的伟大了。才恍然发现,***自己恨了这么久的女人原来一直在为了自己默默地忍受一切。”
“操,那那小子还能这么平静,真不是人。”
“他道行深呗。你看看他刚才的眼神,那认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我早就说过,这小子可惜走了贼路,要是能做个正经生意什么的,就算是个警察,也一定有一番成就,未必有今天这么大,但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坎坷。小榕,你信不信,这小子这下是彻底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不放开渝汐了。”
“冤孽呀……”
“小榕,你知道渝汐当年为什么离开秦风?”
“不是因为那事吗?”
“你有没有脑子,秦风都不相信是因为那个,你觉得它还有可能成为理由吗?”
“操,小汐子嘴可够紧的。可是,为什么呢?”
“……”
“对了,盈子,话说你为啥那么不待见老三?”
“小榕,我这个年纪的女人心境就变了,要是让我年轻五岁,我立马收拾东西跟了老三,就像当年的渝汐。可是我老了,更喜欢安定,再说,我也放不下和单北这么多年的情分。”
“你这女人够现实的,说这半天,都跟爱情不沾边的。”
“爱情?我更喜欢面包。”
“盈子,话说我们好像同岁吧,为啥我心境没变呢?”
“智商不是年龄可以左右的。”
刘一凡被宋渝汐拉出了酒吧,推上车,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他发动车子走过了几个街区才低声问:“去哪?”
宋渝汐脸上泪痕交错,垂着头细声说:“我想去海边。”
夜晚的大海和苍茫的天幕结成一体,举目远眺目所能及的尽头是一片无尽的黑,神秘而震撼。海浪翻滚,带起朵朵的白浪,在浓黑的背景下异常夺目。海风潮湿带着海水的味道,吹在身上顿感冰凉。
刘一凡把外套披到宋渝汐身上,他们并肩坐在礁石上,没有人说话,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沉厚,天空中时有飞鸟飞过,发出一两声尖利的鸣叫。
他们依偎着,感受得到彼此身上暖暖的温度,在这样的夜晚,宋渝汐打心底里感激刘一凡的陪伴,幸好,她不是一个人。
宋渝汐转过头,许是很久没有开口,嗓子哑哑的:“师兄,给你说个故事好吗?”
其实刘一凡很想说不好,他不想听,但是今晚如此脆弱的宋渝汐让他连拒绝的勇气都失去了,只能说:“好。”
宋渝汐动了动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身上,思绪翻涌去回忆当初的悲剧。
“三年前的我很年轻也很无畏,理所当然的认为爱情就是一切。但是爱情不是面包,终究跨越不了阶级。其实秦风问过我很多次,如果他不是这个身份,我们是不是不会走的这么艰难。可是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被人叫做风哥了。”
“我和秦风之间的距离在相识的第一天就已经存在,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尽管他做得很好,但是我知道,他暗地里做了很多事来避免我接触他的圈子,他在做什么事情我根本不知道也不愿意知道。我告诉自己,他这样做是为了保护我。而我也因为同样的原因不愿意他见到我的父母和朋友。”
“三年前二爷的生日,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带我去,虽然我不喜欢那种的场合,但是心底里还是希望他能带我去,那是一种认可。有一次,他带我去他们的一个聚会,中间一个女的跑过来问我,溜冰不?我当时唯一知道的软性毒品叫摇头丸,哪里知道溜冰什么意思。于是我说,我只会滑旱冰。结果全场的人大笑,看我的眼神好像在看火星人。我知道我给他丢脸了,可我不是故意的。”
夜间的海风冷飕飕的,两人却浑然不觉,一个在低诉,一个在倾听。
“秦风从来没有和我说起过二爷生日的事,我是听文子说的,文子告诉我他看到秦风偷偷的买了一条紫水晶的项链,准是送给我那天带的。可是,事情就是这样的滑稽,我从来没有收到那条项链,秦风也没有和我提过二爷生日的事。但是我还是不甘心,那晚我偷偷去了酒店门口,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故意耍我,我刚好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背影,她挽着的人就是秦风。在我那个角度看过去,居然讽刺的有种郎才女貌的感觉。”
“八点档的肥皂剧不是有演,这时候女主角应该冲出去怒骂这对狗男女,然后潇洒的甩了男主角一巴掌。可是我没有,我安静地离开,去了学校附近的小酒馆喝酒。我不知道我喝了多少酒,只知道后来有人陪我一起喝了很多,我哭了,说了很多话,可是我一句也想不起来。”
宋渝汐低声的抽涕,刘一凡挪动身子想去擦她的眼泪。宋渝汐按住他的肩不让他转身,她把脸趴在他的肩上,依旧是无声的哭泣低低地诉说。
“第二天,我头很疼的醒来,其实我宁愿自己永远不要醒来。师兄,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这辈子我只是秦风的女人,不会改变。可是,我躺在旅馆的床上,赤裸着,被一个算不上陌生的男人搂在怀里,我死的心都有了。”
刘一凡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他恶狠狠的说:“那人是谁?”
“扬程,我的同班同学。其实我不怪他,我相信他说的,他送我到旅馆后是我抱着他不放的,师兄,他喜欢我很久,但凡一个正常的男人都禁不住这样的诱惑吧,我只能说是我自己太不自爱。”
刘一凡自身后握住了宋渝汐的手,说:“不是,你是个好姑娘。”
“事情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我告诉他我有男朋友,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可我连衣服都没穿好,门就被人自外撞开了。于是我看到了秦风,一个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秦风,我永远记得他当时几乎扭曲的脸,那样得狠,那样得绝,仿佛是修罗场里走出来的暗神,我觉得那时他杀我的心都有了。秦风带了三个人,有一个是文子。他们看我的眼神里全是鄙夷,可是我根本没法解释,说什么,说扬程诱奸我?那他就得死。何况,他并没有强迫我。当时那种情况就算我照实说,也不会有人信我。因为在秦风心里,已经认定了是扬程欺负我。”
“师兄,你知道旅馆里摆放的烟灰缸吗,玻璃的,很重,很硬的那种。秦风抄在手里就去砸扬程。我扑上去拦,被他推倒在地,那是他第一次那样粗暴的对我,真的很疼。从心里一直疼到指间发丝,看着鲜红的血从扬程的头顶流出来,我……我,我根本形容不了当时的心情。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文子狠狠地抱住我,我只能看着秦风一下下地砸在扬程的头上,在那之后很久,我一闭上眼睛就看到一片猩红色,没有别的东西,只是一片浓重的红色。”
宋渝汐的身子抖得厉害,刘一凡转过身,把她搂进怀里,双手用力将她紧紧地贴到自己的胸膛上。
“那时,我真的体会到了绝望的滋味,我一直在喊,流着泪在哭喊。哭到后来我已经没有力气,整个人软软的,如果不是文子在后面抱住我,我都站不起来。我求文子放开我,秦风这样会闹出人命的。文子,那个长相凶恶性格刚毅的男人,眼里全是水汽,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男人流泪,就那样不声不响的落下一滴水珠,又一滴。文子和我说,你就让风哥发泄出来吧,要不然他非得憋出事来。他说,宋渝汐,你怎么就这么不待见你自己呢,我告诉你,你今天要不是风哥的女人,你就是在街上卖我也不会拦你。但是你看看哥现在的样子,你怎么忍心这么作贱你自己。”
远处的灯塔灯光闪闪,在漆黑的海面和天幕间亮起了一盏明灯,天空中繁星点点,星光闪烁,也是一种光影的灵感乐章。
海浪一下下地拍打,不急不缓。在深夜中,似乎是唯一的声源。
沉默良久,刘一凡才理顺了思绪,轻轻地开口:“扬程后来怎么样了?”
宋渝汐窝在他的怀里,似乎是笑了一声,又似乎不是:“头部受重创,导致血栓,永久性失明。”
“那秦风呢?”
“文子替他顶罪了,师兄,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扬程的妈妈找过我,她跪在我面前让我去指证秦风,那个害了他儿子的真凶。因为在那件事里,我是唯一的证人。失明那是一辈子的事,我们当时的梦想都是做中国的建筑师,把我们的方案变成实实在在的建筑。然而扬程却永远不能实现这个梦想了。可是我怎么能去指证秦风,他也是受害者。他心里的苦不比我们少。不管是不是我自私,我始终认为他没有错。”
“那件事他们一定动了不少关系,听说二爷动用了黑白两道的不少人脉网,最后只草草的判了文子的刑,只说故意伤人,连我都没有提到过。”
“之后的两个月,秦风对我很好,我们没有再提起那件事,那时只要他说一句不再要我,我立马就走。但他一句这样的话都没有说,对我甚至比之前更好,花更多的时间陪着我。有时候我自己在家里等他回来,常常会想,既然都这样了,不如分开的好,何苦这样纠缠痛苦呢。可不论怎么挣扎,还是舍不得,舍不得离开秦风,光是动一动这个念头,心里都是焦灼的荒芜。……可是,终究是熬不过,我还是要离开他。”
“其实在我们刚刚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人认为我们能够走到最后,盈子告诉我,渝汐,你想清楚,你们不合适。我爸爸说:‘不是你毁了他,就是他毁了你。’可是当时我根本听不进去,理所应当的以为爱情就是我们这座房子的支撑结构,足够的坚固,却忘记了它的地基根本没有打好。”
刘一凡静静地听着。在他以为宋渝汐会说出那个原因时,她却撑着他的肩慢慢站起身:“师兄,我冷,咱们回去吧。”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进入室内时,宋渝汐缓缓睁开眼睛。宁榕一脸安逸地睡在旁边,嘴巴微张,居然在流口水。
宋渝汐温暖地笑了,其实自己也是幸运的,在短暂颠沛的人生中能够遇到这样的朋友。昨晚她那个鬼样子根本不敢回家,大半夜的小榕睡眼朦胧地给她开门,还做了皮蛋瘦肉粥。两个人端着白色青花的瓷碗,一勺勺地安静地喝粥,粥煮得很烂入嘴即融,唇齿留香,心间的暖意不绝。
刘一凡良心发现居然给了宋渝汐一天的假期,这个觉悟让宋渝汐的心情很好。
于是,她叫醒了宁榕:“小榕,我们去逛街吧?”
宁榕翻了个身,拿被子捂住头:“老娘今天有事走不开,你找盈子去,她白天是个大闲人一个。”
百年城。
秋风,落叶。午后暖阳。
宋渝汐站在尼古拉斯凯奇巨大的广告照牌下,吃着手里的甜筒,心想,这个男人长得好难看。好多年前,她看过他的《变脸》,被他的演技折服,那种通过眼神传达的情感让人震撼,之后几乎他的每一部电影都会看。
宋渝汐刚吃完甜筒,便看到盈子踩着小碎步自远处晃过来。
“渝汐,我是应该夸你恢复力惊人呢,还是没心没肺。”
宋渝汐平和而柔静地笑了:“盈子,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也是。我很自私,不舍得浪费有限的生命。有些事,既然无法遗忘,把他藏起来也好。”
盈子的笑容里自然的带着一份成熟女人的魅力,“走吧。我们腐败去,把痛苦留给付账的单北。”
一家家商铺装修精美,空间宽敞,地砖明净反着光影。导购小姐也是笑容甜美妆容精致,说话时细声细语礼貌得体,服务态度无可挑剔。
盈子看中了一件白色连衣裙,刚好到膝盖,露出半截小腿,银色的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身。
导购小姐一个劲地夸她身材好,皮肤白,滔滔不绝之势不在宁榕之下。
宋渝汐笑得局促,不怀好意地打量盈子的胸部:“果然够平。飞机场符合条件可以安全起飞。”
盈子愤恨地瞪她,看了一眼价钱,对导购说:“就要这件吧。”
宋渝汐也看了看价钱,“盈子,你还记得十年前我们穿多少钱的衣服吗?”
“记得,去掉两个零。那时咱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品牌,家里给买什么就穿什么。”
“我穿得最多的就是校服,一天四季的校服。刚上大学,可以穿自己的衣服,还真有些不适应,总想把一套衣服穿上一个礼拜。”
盈子笑道:“渝汐,你最会混淆视线。一开始,单北总在我面前夸你,说你一看就是干净人。”
“北哥哥那是慧眼识英雄。”
“但是自从我给他讲了你的袜子事件后,他说下次再夸人绝对要做好深入观察。”
宋渝汐无力的说:“原来是你这个大嘴巴,我说北哥哥怎么每次把我用过的杯子刷那么干净,恨不得用福尔马林泡泡。”
宋渝汐的懒是出了名的。在寝室是从来不洗衣服的,连袜子都不洗。每周都从家往学校带五双袜子,一天一双,穿完正好回家,拿脏袜子换回下一批干净的袜子。可偏偏有一周赶上教育评估,学院要求所有学生在学校待命,不许离开。别的都好说,可没有干净的袜子穿可难为了宋渝汐,于是急中生智,把脏袜子反过来穿,硬挺了三天。宁榕打来电话时,宋渝汐大叹昨天她山穷水尽的时候怎么不来慰问,临了顺口带出来一句:“我的袜子已经开始穿第二个回合了。”倒是宁榕更惊人,有一次突然来了一句,“我的内裤都穿了两轮了。”好在众人没有追问原因的勇气。
逛得累了,两个人就去喝咖啡。
宋渝汐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再喝过咖啡,说是去喝咖啡,她也是叫一杯柠檬水。
其实也不是刻意地去抵触,只是一想到当年可能因为她的一杯咖啡,牵扯到一个无辜的女孩,原本香醇的咖啡顿时苦涩。说到底还是她不够洒脱,不能忘记。
“我说盈子,这么多年了,你胸前怎么还是一片平坦的洼地,北哥哥技术也不行呀。”
“你给我赶紧死去。就你妖言惑众说什么用手按摩胸能变大,姐我天天晚上睡觉前自己动手按摩。着实把单北吓了一跳,以为我……”
“咳。”宋渝汐咳了一下,然后开怀大笑。在盈子凶狠地眼神下才渐渐收敛,问道:“有效果吗?”
“有,右手用力过大,现在发现左右不一样大了。”
“噗……”宋渝汐恶劣地直接把水喷了出来。
笑声过后。盈子郑重地说:“渝汐,你帮忙打听下,我手里的房子想出手卖掉,看看有没有人感兴趣?”
宋渝汐一惊,呛了口水,咳了几下才说:“什么,那房子不是你和单北结婚用的吗?”
“我和单北商量过打算换一个小一点的。”
“盈子,你那房子买赚了,你等着看,不用两年准能涨一倍。”
盈子脸色平静:“你帮我留意下。”
宋渝汐想了想。:盈子,你是不是手头不方便?”
盈子喝了口咖啡,容颜淡隽,修眉凤眸:“渝汐,被老三这么一闹,酒吧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客源,再说我和单北都不想再做这个生意了,不干不净的老和一帮牛鬼蛇神打交道。我们看中了一个店面,打算盘下来开餐厅。”
“盈子,我这里有二十几万你先拿去,估计小榕那小金库怎么也能折腾出十万,房子就别卖了吧。”
“渝汐,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宋渝汐狠狠地吸了口水,慢慢地说:“其实我爸住院的时候秦风给了我二十万,用了十万。后来小榕又借了我十万,现在总共二十万。我这阵也挣了一点钱……”
盈子想了一会,认真地看着宋渝汐:“你先告诉我,这二十万你本来打算做什么的?”
“还给秦风。”
“那就还给他。”
“可是……”
“渝汐,男女之间如果没有正当的关系,你就没有任何理由拿他的钱。我这么说不是装高尚,你和我都不是什么守法遵纪的道德公民,你拿了他的钱就是欠了他的,在他面前就矮了半截,一旦人家有什么要求你就得答应,能明白吗,渝汐?”
其实宋渝汐很想说,秦风的要求已经提完了。但她也觉得盈子说的有道理,她没有自不量力到真的以为自己的两个晚上会值二十万。
“可是,盈子,还钱也不急在一时,钱你先拿去用,我……”
“不,渝汐。”盈子打断她,“这钱你得马上还。你之前说的对,他是大男子主义,在自尊心严重受创后,就会不自觉地逼着自己往恨你的方向走,最好的结果就是忘了你。可是,他毕竟不是傻子,相反,他太聪明了,这么多年的腥风血雨,几乎都把他磨练成精了。你就是再想瞒也不是他的对手。渝汐,他昨晚用了一步险棋,我想他也想明白了,体会到了你心里的苦,你是没有看到,他后来和我说话的那股子认真劲。反正,你得做好准备,我看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宋渝汐低着头一直在拿吸管搅动着杯子里的柠檬片,安静的。
隔了好一会,她才抬起头,盯着盈子,眼神无助,眸中一片空澈:“盈子,怎么办?”
盈子狠狠地瞪着她:“这回你要是还敢跑……”
宋渝汐看着盈子的表情,想起了她第一次见到她,那还是小学刚刚报道的时候,盈子穿了一件浅绿色的两件套连衣裙,裙子上有镂空的绣花,她走路腰挺得笔直,姿势端正,像电视里走出来的大家闺秀。于是,宋渝汐本着自小追星的三八原则,一直跟在她的身后。直到盈子转过身来,个子不高但很有气势:“你要是还敢跟着我,我就打掉你的牙。”
果然而,物以类聚。
“盈子,我不会再离开的,离开你们,我的朋友们。”
“操,你整这么煽情的我一时间适应不了。”
盈子说:“渝汐,其实你和秦风之间就两条路,很简单,一是你们重归于好,既然都爱着对方,那就别互相折磨了。二是,断得干干净净,自此两不相干。”
“嗯,盈子,我明白的。”
“我相信你明白。渝汐,你心里的结,或许在我看来不是什么障碍,可是站在你的角度,就是无法跨越的坎儿,除非你自己能想明白,要不你和秦风就是无路可走。”
宋渝汐沉默了一会,本来想说,谢谢你,盈子。可是话到嘴边才觉得说出去倒显得多余。于是说:“盈子,我饿。”
“走吧,回酒吧,姐给你做水煮鱼。”
第七章、我舍不得放手
晚上酒吧的人不多,宋渝汐就和盈子窝在角落的沙发里吃水煮鱼。
还是卖房子的话题。
宋渝汐自然是不同意卖:“盈子,我以专业人员的眼光告诉你,这房子不能卖,卖完保证你肠子都悔青了。就那房子的位置,户型,绿化率,都不是一般的开发商能做得出来的……”
“行了,你快赶上小榕了。”
“不能卖,要卖先卖我家那套新房吧,反正我爸妈也不急着住。”
“不行,渝汐,你别胡来。”
“哎呀。”宋渝汐猛地一拍头,喊道,“你说咱倆怎么那么笨,盈子,你拿房子抵押去银行贷款不就完了。”
盈子也是一脸的恍然大悟。两个人对视一秒后哈哈大笑。
“操,我当什么大事,一进门就看到小汐子自残,原来就这么点破事。我说你俩也真是的,明知道在自己智商不够,也不给我打个电话,就小汐子这破主意,也就老娘眼皮一动的事。”不用说也知道是宁榕到了。
宋渝汐和盈子对视一眼,同时低头吃鱼,没人理她。
宁榕笑:“不理我?我说,小汐子,我来的时候看到秦风在门口当门神呢,估计来了有些时候了,地上的烟头可是不少。”
宋渝汐笑:“小榕,你这招还真是百试不爽。”
“操,不信,你出去看看,就几步路的事儿。”
“二百?”
“老娘给你翻一倍,四百。”
见宁榕这么坚持,宋渝汐也有点动摇,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她没有穿外套,晚间风凉,吹在身上凉飕飕的。
门前停着的几辆车,她巡视了一圈,没有奥迪。不禁舒了口气,转身往回走。
“渝汐。”这一声呼唤仿佛隔了千山万水,于时光悠悠中传来。一晃神,已经是千帆过尽,沧海桑田。但这声音,这语气,这发音依旧和思念里的一模一样,似乎错失在他们之间的不是三年的时光,只是一个转身,她走丢了,他去寻她。人群熙攘,他抓不住她,只能喊她。而他亦相信,她没有走远。
如同电影中的慢镜头,她一点点地回过头。
秦风站在酒吧的外墙边,大半个身子隐在阴影里,手上燃着点点光亮。
他的眼睛那样的黑,黑曜石一般,却没有和背景的黑暗融为一体,相反的,凸显于夜幕之中,直直地照进人的心里。
该说点什么呢。昨晚她哭得声嘶力竭,落荒而逃,今夜怎么坦然面对呢?宋渝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犯贱,他那样对她,两次的强迫她,她居然恨不起他,甚至内心深处还在心疼他,希望他过得好。
“渝汐。”他又叫她,只是唤她,没有多说一个字。
“有事吗?”宋渝汐听到自己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想来是自己两面三刀的功夫日益进步。
“渝汐。”
“嗯?”
秦风笑了,宋渝汐看不清楚是怎样的笑容,只能看到一片黑暗中他露出了整齐的白牙。秦风缓缓走出阴影,整张脸暴露在灯光下,他显然是高兴的,脸上带着微笑,宋渝汐似乎记不起多久没有看过他的笑容,这种发自内心的笑。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公式化的笑,整个人冷冽骇人,无底的眸心,清冷一片。
宋渝汐这才看到秦风额头裹着纱布,上面隐隐有血迹。“你……受伤了?”
秦风摸了下额头:“没事。”
宋渝汐见他心情不错,便想起了盈子下午说的话。“你等下,我有东西给你。”说罢就跑进了酒吧。
秦风掐灭了手里的烟,低着头看着一地的烟头,微笑淡淡的挂在嘴边。
宁榕坐在宋渝汐方才的位置上,拿着她的筷子在盆里乱捞鱼,见宋渝汐进来,才抬起头,嘴角滴着汤汁:“怎么样,小汐子,老娘没打诳语吧?风哥哥是不是在门口当门神呢?”
宋渝汐也不理她,拿起手提包转身就走。
“操,这么快就卷包袱私奔了。”
盈子斜睨她:“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宋渝汐自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秦风。
秦风并不接,就只那么不言不语静静看着她,无声地询问。
“这是你借给我的二十万,还给你。”
秦风的眉毛向上挑了挑,虽然是刻意地压制了,但那种已经成了习惯是语气和说话方式改不掉:“我当时可没说是借,而是给。而且……”他停顿了一下,深邃的瞳仁微微一收,“你没有白拿我的钱。”
“秦风,当我求你,你把这钱收下吧,就算你不待见这钱,你扔了也好捐了也好,怎么都行。”
秦风鼻翼英挺,脸型如同刀削。灯光映在他的眼中柔和得似一抹波光,却叫人丝毫谈不到情绪:“给我理由。”
宋渝汐思索了半响,还是说了,声音很小:“如果我收了这钱,那么我就是娼,你就是客。”
秦风望进宋渝汐的翦水双瞳中,那一脉的倔强令他心头一暖,他拿过了她手里的银行卡,指腹划过她的手心,柔软的令人留恋几乎不想离开。
“谢谢。”她低声说。
“请我吃饭。”
宋渝汐怀疑自己听错了,讶然地看着秦风:“什么?”
秦风站在她对面,她的身子被他的阴影笼罩,他的头微微地低着,恰好看进她的眼里:“请我吃饭。”
真是惜字如金,没有办法,宋渝汐只能硬着头皮问:“为什么?”
“因为我收了你的钱。”
“啊?”这世间还有这样的道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是这么解释的吗?他秦风也有这么胡搅蛮缠的时候。
“因为我帮了你的忙。”
宋渝汐觉得和他沟通确实需要惊人的理解力,幸好平时被宁榕锤炼的心理素质尚佳。想来,他收下这笔钱,确实算是帮了她的忙,让她心里好受一些。
见宋渝汐稍有松动,秦风已经拉过她的手,向前走去:“走吧,我饿。”
宋渝汐的手被秦风包在掌中,两人并肩而行。
背景是夜幕苍穹,闪烁星光。身旁是高楼林立,霓虹灯亮,车水马龙城市喧嚣。而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一种沉静在二人之间存在,言语反倒多余。
路口,他们停下等候交通灯,秦风拉过宋渝汐的另一只手,他们换了位置,他把她护在内侧。宋渝汐的手心全是汗,粘粘的,她挣了一下,秦风侧头看她,目光沉沉。
宋渝汐低着头,急忙地找到话题:“怎么没开车?”
“在修理。”
“只有这一辆?”不是说有钱人都有好几部车,停在车库里闲来看看心情也是好的。
“你想坐车?”
“不是。”
交通灯变成了绿色,他依旧拉着她在随着人群过马路。在嘈杂的人声中,他低沉的声音带着强烈的穿透力,径自打进她的心里:“有些东西只能是唯一。”
他的奥迪,只是唯一,为了一个人的戏言。
又是沉默许久,宋渝汐说:“不如打车吧。”她低着头研究地砖上的纹路,感觉到秦风的默然的凝视,却没有抬起头的勇气。
直到他说:“到了。”
宋渝汐一抬头,先被雨棚下的灯光晃了一下,待看清招牌,肉疼明显取代了面对秦风的不自然。她连忙后退,手却被秦风抓在手里不放,动弹不得,只得说:“不带你这么损的,就我这点身家,进去了还出得来吗?”
这才是他认识的宋渝汐。秦风笑了:“走吧,我请客。”
他拉着她向前走,她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他亦不敢用力,只能回身走到她身边:“怎么了?”
她眼里全是倔强:“说好我请的。”
“好,你请,进去吧。”
宋渝汐哭笑不得:“这里我请不起。”
“那就我请。”
宋渝汐一时气愤,伸腿就去踢他,他也不躲,直直得站在那里。以前宋渝汐生气时就喜欢踢秦风小腿,他身手敏捷,她哪里踢得到。他就喜欢看她撅着嘴一脸愤然的样子,她气极了就喊:“你就不能让我发泄一下。”他一脸坏笑:“我是怕你脚法不行,踢错位置,影响我下半生性福。”又凑近了一步,“要不咱们换个发泄方式?”
今时今日,宋渝汐没有料到秦风会不闪不躲,硬生生地挨了一下。她知道自己没少用力,赶忙问:“疼吗?”
“疼。”
“活该。”
秦风还是在笑:“饿了,吃饭吧。”
“那换一个地方。”
秦风站在那里,星眸深亮幽灿,绞着宋渝汐的眼睛,半天没有说一句话。额头上渗出了一层薄汗。胃又在疼了,他纵然忍耐力强大,也是压不下一下下钻心的疼痛。眉头紧皱,表情痛苦。
“你胃又疼了?”宋渝汐凑上前去,急忙地问。
秦风似乎是在赌气,也不答话,那双向来清傲的眼睛沉入黑夜,冷锐的嘴角紧紧地抿着。宋渝汐叹了口气,拉着他走进了前厅。
无论如何坚持,她始终对他狠不下心。
先叫了一盅热气腾腾的鱼片粥给秦风暖胃,秦风不说话,安静地喝粥。餐厅柔和的灯光照在他刀刻般坚毅的脸上,打出一层轻薄的影。以前,宋渝汐就喜欢花痴的看着秦风,想着这么养眼的一人怎么就被我攥在手里了,恨不得去买彩票。用宁榕的话说就是:“这帅男是不是偏头痛发作,一个没站稳就摔你这堆牛粪上了。”
他和她,是对,是错,是宿命,还是姻缘,无人可以回答。他们亦给不了自己答案。
只是努力,只是坚持。希望可以圆满。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愉快,宋渝汐在足够的惊吓中,对救她于危难中的秦风是满心惧怕,只记得他一身寒意,凌厉而威严。暗夜与他,本是良友。
宋渝汐没有想到数日之后她会再见到秦风,以一种无法预知不能揣测的方式。
周日的傍晚,宋渝汐和往常一样拎着一包干净的衣服袜子和吃的东西从家往学校走。虽说是上了大学,也是被宠坏的孩子。四肢不勤,五谷不分。
大约十几分钟的路程,她不喜欢坐车,在晚风徐徐中,慢慢悠悠的散步也是一件神清气爽的雅事。平日里她朋友成群,嬉笑打闹,其实骨子里却是寂寞安静的人,喜欢一个人独处,舍不得把心里的秘密与别人分享。
拐过了一个岔路口,喧嚣吵嚷声突兀的迎面而来,街道两旁的临街商铺多半被砸,门窗歪斜,一地的碎玻璃。场面似战争洗劫一般凌乱,错动。围观的人站满了路边,比划着交换着意见和消息。
宋渝汐面无表情的继续前行,又一场帮派斗殴,走这条街的日子长了,也就见怪不怪了。这次,不过是场面大了些,地上的血多了些。过不了几天,不又是繁华依旧,灯明瓦亮。
街口停着两辆警车,站着几名警察,俱是认真地打量着穿行的路人,似乎在找寻漏网的闹事者。
许是宿命的安排,许是可笑的巧合。宋渝汐一偏头,就看到了隐在人群后的秦风。其实她只看到了他的眼睛,几分深邃,几分清冷,隔着飘渺隔着悠远看不清,亦看不懂。他也在看她。眼中微微的有些苍白的光,那一瞬间,不过是几秒钟的对视,有些东西却跌进了宋渝汐的心里,很久之后,她才体会到那种悸动叫做心动。她深埋在心里的黑暗的因子,在层层土壤下呐喊,喊声微弱,却刚好触动她的心弦。
宋渝汐还不及收回眼神,自人缝中伸出的手就把她拽到后面。这只手,曾经拉着她走了不短的距离,那一次,他对她说:“只此一次,别让我再看到你。”
宋渝汐身后是冰凉砖墙,身前是充满男性气息的健壮的身躯,她并不慌张,虽然只见过一次,但是她相信他不会伤害自己。
秦风低头注视着宋渝汐,那一泓秋水明亮的眼眸里从容淡定,就那样柔光如同碧草细雨地看着他。反倒叫他有些惊讶。
秦风眉眼淡淡地扫过堵在路口的警察,语气是不容置疑的确定,似乎他们是认识多年的朋友或者情人,而不是有过一次不算愉快见面的陌生人,他说:“带我出去。”
宋渝汐点头,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她自包里拿出一件男式的衬衫递过去,黑色格子白色的底,很柔软的棉料。宋渝汐看了一眼秦风手臂上仍在渗着血的刀口,说:“穿上这个。”
他牵起她的手,拎过她的包。
她由着他牵着,贴着他的侧身。她想起了自己很喜欢的一部电影《暗战》,刘德华和刘青云的演技真是好。但是宋渝汐更喜欢场刘德华躲避警察追捕在公车上和蒙嘉慧假扮情侣的那场戏,背景隐约缓缓流淌,明明是一场假戏,然而演戏的人却不自觉的入了戏。
其实说不怕是假的,宋渝汐还是紧张的,万一被警察认出秦风,自己怕是会被牵连。但是,她告诉自己,上一次人家救过你一命,一报还一报也是应该的。
眼看就要走过路口,一个警察目光扫过秦风,不由一怔,只觉得他目光犀利不似常人,不由喊出:“你,站住。”
宋渝汐真的想过甩开秦风的手撒腿就跑,可她自小就是运动白痴,逃跑这条路自然行不通。唯有硬着头皮转过身,笑容可掬:“您叫我吗?”
那警察一看宋渝汐标准的学生模样,戒备顿减,指着秦风问:“你和他一起的?”
宋渝汐高举起他们拉在一起的手,一脸明知故问的应了声:“是。”见那警察依旧在打量秦风,急忙掏出学生证:“叔叔你看,我是大学生,他是我男朋友,我们就是刚吃完饭回学校,只是路过。”
警察看了眼宋渝汐的学生证,因是重点大学的高材生,眼里的神情也变了几分,又看了看秦风,此刻秦风眼里的凌厉光芒已经敛尽,身上普通的棉质黑色格子衬衫稍稍有点小,除了相貌英俊外也没有什么不同之处:“没事了,你们走吧。以后尽量少走这条街,不太平。”
“嗯,谢谢叔叔。”
连着快步走了几个街口,宋渝汐终于停下,弯着腰大口地喘着气。
秦风就站在那里看着气喘吁吁的她,看着她微红的脸颊,隔了一会才说:“走吧,我送你回学校。”
宋渝汐愣了一下,秦风握着她的手不放,已经拖着她向前走去。
她挣了一下,他回过头看她,眼里有明显的不悦。宋渝汐其实也不是拒绝,支支吾吾半天才说:“那个……那个,我的学校在这边。”
到了学校门口,秦风略微出神的看着校牌,低低的问了声:“你是这个学校的?”
宋渝汐恨不得再次拿出学生证,心想怎么都明知故问呢,还是点头道:“是。”
秦风脱了身上的衬衫,握在手里,犹疑了一会说:“要不我再给你买件?”
宋渝汐也看到了衣服上的血迹,不过她愁的是这衣服是不是得自己动手洗。她要是会洗衣服,宁榕就会上树了。于是不假思索地说:“不用,你帮我洗了就行。”
秦风闻言一愣,半响才应了声好。问她要了电话,说是洗好了就给她送回来。
宋渝汐这才发觉自己要求有些无理,忙说:“你会洗衣服吗,还是给我吧,我找人洗。”
秦风说:“这是你男朋友的衣服?”
“啊?”宋渝汐一惊,连忙说:“不是,这是我的睡衣。”话一出口脸上不禁一片红云。
秦风嘴角动了动,转身说了声:“再见。”
后来,宋渝汐蹭到秦风的身上,问:“快招,第一次在酒吧你为什么救我,是不是被我倾国倾城的绝色美貌迷得七荤八素的。”
秦风环着她的腰:“就你?你当我没见过女色。”
“那为什么呀?”
……
“到底为什么?”
……
“秦风!”
“因为你说的对。”
“我说什么了?”
“自己想。”
那天她说:“说给你们听听也无妨,小时候住在老式的家属楼里,风哥住在前楼,那时候大人们都忙,放学后我都是跟着风哥玩的……后来风哥的父亲去世……”
“你真的住过家属楼?”
“嗯。”
“你的父亲……”
“嗯。”
“可是我是瞎编的。”
秦风把她的头贴到胸口,低声说:“我知道。”
“风。”这一声呼唤打断了宋渝汐的思绪,她神情微怔的寻声望去。
一室灯光纯净明亮,映得人的皮肤白皙,苏晴就站在那里,从容不迫面带微笑。她穿了件黑色的吊带长裙,白色的镂空披肩,恰到好处的勾勒出诱人的曲线,双目流转生辉,霓光耀目。
这样的女人,就应该在高处俯瞰众生。
宋渝汐赶忙站起来,“苏姐……”这声叫出去却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点什么。
苏晴的笑容清澈,缓缓走过来,眸光沉沉的看着宋渝汐:“渝汐,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
“是呀。”宋渝汐小心翼翼地说话,生怕多说一句惹出事端。本想问句,你吃饭了吗?或者,一起吃吧。又觉得自己主不主客不客的,不是自己应该问的。
苏晴的一只手随意的搭在秦风的肩上:“我和老吴他们在里间吃饭,你要不要过去看一下?”
“不用,他们的事我不方便插手。”
“哦,那我回去了,你们慢慢吃。”
宋渝汐低头注视着南瓜盅里的汤,竟然不敢直视苏晴。
身不由己,本就是一种悲哀。只是苍茫过尽,人,当如何自处。
一顿饭吃的安静。饭菜俱是精致可口,可是两个人都心有所想,食之也就无味了。
宋渝汐放下筷子良久,秦风才低声问了句:“吃完了?”
“嗯。”
“走吧。”
宋渝汐说:“我去结账。”
秦风穿上外衣,走在前面,闻言半扭过头,那双星沉冷寂的眸子不动声色:“这不需要结账。”
宋渝汐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电梯叮的一声开了门,秦风拽了她一下把她拖了进去。
他和她一样,急着离开。
“苏姐呢,不等她吗?”
秦风身子挺直,专注的看着指示灯,不理睬她。这笨女人就非得提起别人吗?
他拉着她走到马路上,手上的力道不松不紧刚好捉得住她。
宋渝汐挣了下:“不用送我,我可以自己回去。”
秦风还是不说话,手按在她头上,把她塞进出租车里。
苏晴站在落地的玻璃窗前,看着下面两个小小的身影,直到出租车远去才收回目光。
身后已经有人再喊:“苏姐,这边的酒可等了半天了。”
苏晴眉间的凄楚之色顿收,笑道:“猴急什么,待会趴下了别叫娘。”
出租车里,两个人都是面色不善,冷着脸暗自较劲。
司机见二人这般表情以为是小两口吵架了,好心劝导:“谁家还不闹个脸红,老话怎么说来着,床头吵架床尾和,再怎么着这日子还得过不是,大哥我和你大嫂不也是吵吵闹闹十几年都过来了吗……”
宋渝汐的电话响了,秦风握着她的右手不放,左手好不容易掏出电话,赶忙接起:“喂?”
“渝汐,吃饭了吗?”
一听是刘一凡,宋渝汐几乎是下意识的把身子往窗边偏了偏。
“嗯。吃过了。”
“你在外面?”
“在车上,马上到家了。”
“……”刘一凡沉默了一会。
宋渝汐唤了声:“师兄?”
“渝汐,你……还好吗?”
宋渝汐知道他指的是昨晚在海边的事:“嗯。没事了。抗打击能力强,心里素质好,脸皮厚,这不是我们建筑师的特点吗。”
听她能开玩笑,刘一凡松了一口气,想来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背了那么沉痛的过往依然谈笑风声,不由心生钦佩,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说:“宋渝汐,那么你的假期结束,明早准时上班?”
宋渝汐笑道:“就知道你得这么说。”
“早点睡吧。”
“嗯。”
挂了电话,宋渝汐不禁喊道:“疼,秦风,你抽什么风?”
右手被秦风捏在手里,听到了骨头咯咯的声响。
秦风目光没有焦距的看着前方,鼻翼坚挺,玉面生寒,看似沉寂却冷冽骇人。他手上的力道慢慢减轻,手不自然地张开,宋渝汐刚想抽出手,他却突然的合上手掌,把她的手再次包在掌中。
宋渝汐猜不透他的阴晴不定,问道:“你到底在想什么?秦风,好聚好散难道你不明白吗?”
良久,秦风转过头,一点一点的,仿佛每一个动作都经过艰难的抉择和内心的挣扎。烟草的味道在他的衣衫之间,淡淡的弥漫车内。
夜幕浓黑,却不及他眸中的黑沉,那样的厚重,似乎汇集了毕生的情感,揪人心肠。
秦风把他们连在一起的手举到宋渝汐眼前,声音低沉似低喃一般:“我舍不得放手。渝汐,我怕我现在放手了,以后……我会后悔。”
“靠,这台词怎么像琼瑶奶奶说的。” 宁榕一脸惆怅的拉起宋渝汐的手,深情地说:“小汐子,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情。”
“滚。”宋渝汐一把拍掉宁榕的手。
“小汐子,老娘的玉手你都敢打,想我手下的兄弟排队的不算,插档就三百多万……”
“歇会,小榕。”盈子打断宁榕,对渝汐说:“渝汐,你怎么说的?”
宋渝汐眉心轻锁,正在上扬的嘴角收敛的笑意,淡淡地说:“秦风,别让我瞧不起你,你已经有了苏晴,我们这样纠缠还有什么意思?”
“酷。”宁榕赞道。
“秦风怎么说?”
“他什么也没说,握着我的手沉默地抽了两只烟后放开了我。然后我走了,后来,我听到了出租车离开的声音。”
“渝汐……”盈子轻轻地唤她。
“我没事。”宋渝汐抬起脸,一双眸子淡定无波。
只是盈子和宁榕都明白,宋渝汐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一直等到出租车载着秦风离去。
这一次,应该是结束了吧。
那一晚,宋渝汐想起了很多事,那些以为已经遗落的记忆,却在此刻异常的清晰。
还是那个少年,寸头,瘦削,黑眉星眸,神情冷厉。明明是少年却有着常人少有的老成。那个时候或许没有人想到拎着一个洗衣袋出现在大学门口的秦风,日后会是以“狠厉”著称,叱咤一方的风哥。
那时的秦风,白衬衫牛仔裤,和行走在大学校园的男生几乎看不出差别。他说:“衣服洗好了。那天,谢谢你。”
反倒是宋渝汐不好意思了:“该是我谢谢你才是。”
她接过衣服,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秦风也不说话。两个人就直愣愣地站着。谁也不说离去。
夏日傍晚的榕树下,夕阳的橙红色余晖透过斑驳的树叶渗了进来,恰好打在秦风的眉间,似明波朗月,宋渝汐觉得他的眼睛格外的黑亮,似乎吸收了太阳的光芒,无端地让人迷惑其中。
半响,宋渝汐才犹豫地说:“衣服……是你洗的?”
秦风一怔,点了点头:“嗯。”
宋渝汐有些窘,想来她要一个大男人给她洗衣服……
“那个……我请你吃饭吧。”
宋渝汐没有想到秦风会答应,其实秦风也没有料到自己会答应,只是那一声“好”就那样理所当然的说了出来。
一个起点就这样的开始。
生活依然忙碌,每天与图纸模型奋战,下了班以后回家吃饭,为事业而忙碌半生的父亲会亲自下厨,一家人在餐桌前谈笑风生。饭后陪父母散步,有时去盈子的酒吧帮忙,有时去宁榕的家两人三八到深夜。也会不时地和刘一凡一起吃饭,看电影,逛书店,二人很有默契的朋友般的相处。
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宁榕打来电话,此刻她在西湖边,碧绿的湖水在微风中起波澜,心情无端地宁静而安逸,隔着遥远的距离她说:“渝汐,天气预报说大连下雪了,我们说过,每年的第一场雪都要给对方打电话,你和盈子是不是忘了。”
宋渝汐笑道:“刚才还和盈子说起这事,以为你这没良心的光顾着看江南小帅男了呢。盈子就在旁边,你准备好了吗?”
“Ok,Come on!”
于是三个人一起大喊:“我不孤单。”
放下电话,盈子说:“渝汐,我怎么觉得咱三个这么矫情呢?”
宋渝汐抿抿嘴:“其实我也觉得。不过,就当哄小榕高兴了。她这人不知道有些东西放在心里就足够了,非要说出来证明我们的阶级感情。”
“唉,你说咱都快奔三十的人了,想想就丢人。”
宋渝汐拉起盈子:“盈子,堆雪人去吧。”
“活够了吧,想重演《后天》你就出去……”话没说完就被宋渝汐拽了出去。
寒风迎面而来,盈子不禁缩了缩脖子,把衣领拉高,面色突得一紧。再看宋渝汐一步一步地在踩雪,全神贯注的样子一如很多年前那个扎牛角辫的小姑娘。
如果可以,很多人宁愿不要长大。
可惜,这世界没有童话。
盈子说:“渝汐,帮我把手套拿来,在里屋衣柜的抽屉里。”
“娘的,自己去。”
“赶紧的,没看姐冻得都挪不了地了吗?”
看着宋渝汐进门,盈子走到墙角的阴影里,平静地说:“既然那天你放开了她的手,今天这样又是想做什么呢?”
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看不清秦风的表情,只觉得身子颀长高大,他叹了口气:“只是想看看她。”
“秦风,在我眼里你不应该是这么拖泥带水的人。”
“那我应该是什么样的人?”
“你可能不知道,几年前,我跟着单北见过你砍人,默然的,狠、绝、快,刀刀不留情,有人跪下来求你放过他,二爷站在你身后说了个砍字,你眼睛都没动一下刀口就挥了下去,血溅在你白衬衫上,你才说了一句话,让我深深震动的一句话。”
秦风这才抬起头,眸中星光幽灿,似是无意地低喃:“渝汐最讨厌洗衣服了。”
“是,就是这句话。所以我以为事情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你要么不顾一切地把渝汐留在身边,要么就头也不回的彻底离开,为什么要选择这样莫名其妙的方式时不时地做一个偷窥狂呢?”
秦风身子半倚在墙上,眉头皱起:“盈子,走我们这条道的人,不是都能像单北那么幸运,干干净净地离开。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不能离开。”
盈子思索了一下,还是不解:“什么事?真有那么重要?”
秦风没有说话,点了一根烟。
“秦风,如果你放不下身上的包袱,那么就放了渝汐吧。”
“我只是想看看她。”
都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百转轮回,世事沉浮,真正成了佛的又有几人。
盈子转过身,无声地走出那片阴影。鼻间一酸,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如果不曾见过昔日的秦风是如何的神情倨傲,不动声色的冷然中满含杀气,那么,自己现在是不是不会这样难过而伤感。
她开始能够明白为什么很多人感伤于项羽自刎乌江,因为英雄落难,那份凄楚更胜他人,也更加的悲情。
“单北,比起他们。我们是何其幸运……”
雪人自然是堆了,在宋渝汐声称自己也算半个搞艺术的人之后,在盈子和单北极不情愿地当了苦力之后,一个勉强能辨认出不是一堆雪的圆柱体横空出世。盈子拍了照,发给宁榕。
宁榕回道:“把手机拿稳了拍,让你照雪人,不是雪堆。”
于是宋渝汐带着一肚子的挫败感,回家。
父亲在看《闯关东》,母亲已经睡熟。宋渝汐倒了杯可乐坐到父亲身边,这电视剧她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几乎能背下台词。
文他娘说:“就是怕再也找不到你这样的了。”
朱开山说:“你舍得我,我还舍不得你呢。”
朴实的言语,真挚的情感,没有经过喧嚣的粉饰,只是一份生死相随的沉淀,那样的自然,那样的理所当然。
是呀,滚滚红尘中,那个人,一旦放手,可能穷极一生也找不到这样的人了。
瘦、平头、抽烟,又如何呢,即便是找到了这样的人,也不是她心中的那个人。
到底是自欺欺人。
三年前的风雪之夜,宋渝汐在楼下等秦风,雪覆在身上厚厚的一层也不觉得冷,因为身子已经麻木。
秦风远远的便看到了她,不顾一切地冲过来,为她拍去身上的雪,把她冰冷的手塞进自己的脖子里,拖着她就往家走。看到她被冻得通红的脸,责备的话就说不出来。
宋渝汐没有动。秦风开始还以为她是冻僵了,拖了几下才发现她是不想跟他走。宋渝汐的表情比呼啸而过的寒风还要冷,比这暗沉的夜色还要阴霾。
“怎么了,有事进屋说好吗?”
宋渝汐一双眼睛细长地眯着,声音低哑,缓缓的一字一句地说:“我要离开你。”
秦风闻言不可置信地扳过她的肩膀,去寻她的眼睛,那样死寂般的眼神令他心头一凛,不由冷声道:“再说一次。”
“我们分手吧,秦风。”
秦风几乎是咬着牙说的:“理由。”
宋渝汐强撑着精神,深吸了口气:“我们不合适。”
她那样无所谓的表情激怒了他,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他大声吼道:“你今天才知道我们不合适,你早干什么去了,你他妈怎么不早说。宋渝汐,你吃定我离不开你是不是,我秦风栽你手里……”
宋渝汐眼中深切地撕痛一闪而过,随即浮出一抹倔强,轻轻地唤了声:“秦风。”
他才冷静下来,“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不需要你可怜。”秦风伸手遮住了宋渝汐的眼睛,唇落了下来,霸道地吻她。
宋渝汐挣扎,踢打他。
他纹丝不动,吻得那样投入。他咬破她的唇,唇齿纠缠中两个人都尝到了腥甜的味道。
宋渝汐无声地哭了,强撑地坚强在他绝望的温柔里一寸寸碎裂,她放纵自己回抱住他,去索求更多。
……
夜色沉沉,看着宋渝汐沉睡的面庞,秦风无声地抽着烟。
窗外是茭白的月光,屋内是橙色的火光,都映明了他脸上无奈的情绪,一种莫名的悲伤涌上心头,他仰头闭上眼睛,一切都会好的。时间可以平复创伤。他要的只是时间,让时间来证明一切来改变一切。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睡下之后,黑暗中宋渝汐缓缓睁开眼睛,带出了一片泪水,久久地凝视他的脸,看得那样深刻,那样的绝望。他也没有想到,清晨醒来,他以为会相守一生的女人毫无痕迹地消失在他的生命中。走得那样决绝,那样匆忙,她最看重的学业、家人、朋友都放弃了,没有人知道她去哪了,没有给别人留下只言片语。只给他留下了一张纸条,只有四个单词,十二个字母:This is the end。
这个不擅于道歉的女人所有为难的话都用英文代替。
“渝汐,去睡吧。”父亲拍了拍宋渝汐的肩。
宋渝汐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不自然地说:“很感人。”
父亲包容地笑了:“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再回过头来看,很多事反而淡了。现在和你说经验,你未必听得进去,毕竟生活是靠自己走出来的,不是我交代出来的。”
“爹,我明白的。”
父亲笑道:“我相信你能够明白,要不怎么做我的女儿。”
“你别借着优秀的我来抬高自己啊,都老头一个了,还争什么。”
“行,我睡觉去。”父亲手指着心脏,“告诉你,你爹我现在这里有个支架,可是不能生气上火。”
宋渝汐撅嘴:“赶明我整一排去。”
第八章、用生命守护的爱
星期天,不用上班。宋渝汐高高兴兴地准备睡他个天翻地覆。姿势还没摆好,电话就响了。宋渝汐看都没看,直接挂断,顺手调成了静音。
在刚好看到了周公的半边衣角翩翩而过时,母亲推开门,毫不客气地推了她一把:“起来,你的电话。你要手机干什么的。”
宋渝汐极不情愿的睁眼,心想,有种,居然敢打家里电话。去厅里接了电话:“谁呀?”
那边已经不顾风度的大吼道:“宋渝汐,你敢挂我电话,饭碗不想要了?”
半个小时后,宋渝汐一坐上刘一凡的车,立马倒头就睡。
刘一凡自镜子里看到这个没有形象的趴在后座上的女人,微笑。那一刻,真的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他可以一直这样守着她。
城郊的监狱。
刘一凡停了车,仰着头看着后视镜里的宋渝汐,安静地坐着。他很想抽支烟,也很想把她抱在怀里,但,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默然地注视着镜子。
也不知隔了多久,刘一凡的电话响了,他接起匆匆地说了句:“马上到。”
再看宋渝汐已经醒了,睡眼朦胧地看着他:“到了吗?”
“你流口水了。”
宋渝汐并不上当:“切,我睡姿雅着呢,怎么可能。”
“是吗?”刘一凡一脸坏笑地掏出手机。
“啊?你偷拍我!”说着就扑上去抢手机。
刘一凡一边躲一边说:“偷窥无罪。”
宋渝汐知道他说的是她心中偶像吴彦祖拍的那部三级片:“你就下流吧。”
下了车,走到门口,已经有相关的人等在那里。
中年男人笑着与他们握手:“我是办公室的主任刘建华。”
“刘一凡。”
“宋渝汐。”
是一个监狱改扩建的项目,原本的建筑是日本人统治时期建造的,一套图纸在全国各地的盖,很多房间和空间不能适应本地区自由的特点和需求。
宋渝汐看着铺在地上的发黄的图纸,弱弱地问了句:“刘主任,没有电子文件吗?”
刘主任笑道:“那个年代哪有电脑,这套图我们也是通过多个部门才找到的。”
谈完了基本的要求,刘主任带着他俩在监狱里按着图纸走一圈。
刘一凡拿着图纸和刘主任走在前面,大致地了解建筑内部的情况,拍照这样的苦力活自然就落到了宋渝汐身上。
走到一处房间,绿色的双扇平开门,刘主任推门进去:“这里是阅览室。”
阅览室面积不大,一排排书架立在那里,前面摆着几张桌子,有大约二十多个犯人,统一的服装,统一的发型,低着头在那看书。
一狱警喊了一声,:起立。”
二十多个人整齐地站起,直直地望过来。宋渝汐突然愣在那里。
刘主任说:“阅览室地方太小,我们一次只能允许二十五人来看书,而且这窗户开在西面还是高窗,这太阳光……”
刘一凡说:“嗯,西晒。”
刘主任说:“下一间是放映室。”
宋渝汐突然说:“师兄,我想做个问卷。”
刘一凡看着她,然后转向刘主任:“刘主任,安全的问题?”
“安全可以保证,这里都是表现良好的犯人。”
“那行,你去吧,我们先往前看,待会过来接你。”
宋渝汐坐到一个男子的对面,拿出纸笔。
然后她说:“文子。”
文子抬起头,粗密的眉毛,黝黑的皮肤,依旧是一脸的凶相,但眉眼之间已经退去当年的那份嚣张,沉淀了岁月的沉稳。
见他不说话,宋渝汐又问:“文子,这些年……”
文子打断她,平静地说:“要是没有问题我可以走了吗?”
宋渝汐怔了一下,拿起笔,“阅览室给你的空间感觉是怎么样的,直白地说你觉得这里是宽敞,还是狭小?”
“小。”
“设施能满足你的使用需求吗,比如说你觉得这里少点什么,或者说希望多点什么?”
……
宋渝汐收起笔,抬头认真地看着文子:“我问完了。”
文子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宋渝汐收拾好东西刚起身,却听到他说:“为什么回来?”
宋渝汐坐回到椅子上,心里似有千言却不知从何说起,沉默了半响才说:“文子,这些年……你好吗?”
文子依旧低着头,一双手上筋络分明赤青色的血管根根凸起:“很好。”
这么多年,宋渝汐没有来看过文子,秦风探监的时候曾问过她要不要一起去,当时她正在煎鸡蛋,手一偏滚烫的油就落到了手背上,一片焦灼的红色。她神色如常连声调都没有变的告诉秦风,她不去。宋渝汐承认自己是个胆小、怕死、不肯面对现实的人,很多时候,她更愿意逃离或者躲在龟壳下面不露面,不承担。她没有办法想象像文子那样豪爽自由的人被关在高墙之内,会是一种怎样的为难。
她说:“文子,对不起。”
文子缓缓地抬起头,神情复杂地看着她:“这句话,你不应该对我说。有个人,等了你三年。”
宋渝汐安静地看着他,不再说话,也不能说话。直到刘一凡回来找她,才把笔和本子装进手袋,微笑地说:“谢谢你的合作,我们会认真地考虑你的意见。”
文子的声音低低地传来:“宋渝汐,你不欠我什么,我做的一切是为了风哥,不是你。我只是不忍心看到风哥因为一个女人把自己的前途毁在监狱里。”
宋渝汐身子一顿,并没有回头,也是压低声音说:“文子,谢谢。”
只是,这一声谢谢却不知是为谁谢的。
因为手里还有一个居住区的施工图没有完工,人手有限,监狱改造的初步方案只有刘一凡和宋渝汐两个人在做。这个项目极为少见,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实际的工程中都很少有人做过,毕竟一个城市或者国家还是需要住宅多过监狱。于是,光是查资料集读规范就够两个人忙的了。再加上政府的拨款本就不多,做什么都是束手束脚的。
刘一凡听着宋渝汐的叹气声越来越多,自电脑前抬起头:“咱们一腔热血的女建筑师哪去了,你不是迷着越狱吗,这可是给你一个重演剧情的机会。想想,你比那主演狠,他只见过施工图,你可是亲自设计的施工图。说,你想要什么样的螺丝钉,咱就画哪个。”
宋渝汐已经累得没有力气打他,唯有用眼神震慑他:“拿什么咬死你,我的仇人。”索性把笔一扔,“不干了,我要自己解放自己。”
刘一凡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笑道:“走吧,请你吃饭。”
“记账上。我得去找盈子,单北去北京几天,她那忙不过来。”
“那我也去。”
“女人说话,你去干什么。赶紧回家洗澡睡觉,好好休息。”
刘一凡打了下宋渝汐的头:“丫头,你学会关心我了。”
“我走了。”
“一起,送你去。”
冬日的晚上车很少,一路畅通。
宋渝汐拿着包刚要下车,刘一凡轻轻地喊了声:“渝汐。”
宋渝汐回过头,刘一凡眸光深海一般的沉,透着一股清凌的淡定,恍惚中似乎有种情感在缓缓流淌。宋渝汐心头一紧,支支吾吾地说:“师兄……什么事?”
刘一凡轻轻地叹气,隔了一会才开口:“你不是说你朋友想改行开饭店吗,我有好厨师介绍。”
宋渝汐松了口气,笑道:“好,我这就去告诉盈子。”
一进盈子的酒吧,宋渝汐就觉得气氛不对,却不能退缩,站在门厅的一侧琢磨着先摸清情况再挺身而出。
灯火通明。
酒吧正中坐着一个男人,手里拿着酒杯,眼神猥琐地盯着站在前面的盈子。他身后站着四名黑衣男人,一看便知是帮派人物。
猥琐男说:“老板娘,以前老三罩着你,咱们拿你没办法。现在你们闹翻了,这道上的规矩是不是还得守着,你看咱们底下这么些等着吃饭的弟兄。”
盈子身子挺立,虽是瘦弱但丝毫不显软弱:“涛哥,这条街有你看着也是太平,我们出点钱是应该的,您看多少合适。”
“呵呵,老三看上的女人有点意思。哥哥也不过要你的,这个数。”涛哥伸出了一个手指。
一千?宋渝汐想这涛哥还有点良心。
“好,一万,我给。”盈子说。
“一万?”涛哥张口大笑,“姑娘,你当我们是要饭的,看清楚了,这一根指头可是十万!”
盈子的脸色青了青,语气镇定:“涛哥,我们小本经营,十万是不是多了点。”
“怎么,你这么多年一分钱都没孝敬过涛哥,现在哭什么穷?”一个黑衣男人说。
宋渝汐见他们瞅准了盈子一个弱女子欺负,今天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给老三打电话,他不会见死不救的。可是宋渝汐掏出电话时突然一阵无力,她不知道老三的电话。
那边涛哥的眼睛在盈子胸膛上扫了一圈,慢慢地说:“莫不是老板娘有更好的偿还办法?”
宋渝汐顾不得许多,一咬牙,按出了一组号码。电话接通了,她听到了他的呼吸声,却看到一个黑衣男人已经看到了,正向她走过来,不做他想,宋渝汐急急地说:“救盈子。”
话一出口,迎面就挨了一巴掌,没待她有所反应,已经被那男人揪着头发拽到了涛哥跟前,一把推到地上,指着她说:“这娘们打电话求救。”
涛哥手里的杯子一掷,狠狠地砸在宋渝汐身上,挥手又是响亮的一巴掌。
“渝汐。”盈子大叫,扑过来却被人拦住,只能一边挣扎一边喊道:“涛哥,她不懂事,你别和她计较。”
涛哥反手又是一巴掌,宋渝汐的嘴角已经渗出血,两边脸都是红红的:“涛哥今天就替你管教管教她。”
盈子声嘶力竭:“涛哥,你不能动她。”
涛哥哼了一声,站起身,踢了宋渝汐一脚,扬眉:“我倒要看看我怎么就动不了她了。”
“因为她是我的女人。”一个淡然的声音无波无澜的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然而听的人却觉得一种莫名的压力压了下来,浑身的毛孔都在收缩。
众人一同望向门口,秦风就站在那里,灰色的半长大衣,手里拿着黑色的羊皮手套和车钥匙,脸上带着一份微笑,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潋滟的笑容里蕴藏着多么可怕的杀机。
秦风缓缓的走过来,全然地看着地上的宋渝汐,没有看其他人一眼。他蹲下来,抱起宋渝汐,那样得轻柔小心翼翼,生怕触动了她的伤口。
涛哥愣在那里一时无语,这样柔情的秦风他没有见过,也从来不敢想象。
宋渝汐倚在秦风的怀里,脸上火辣辣得疼,说不出话来,心想,秦风来得也太快了吧,这前后不过五分钟。难不成是插着小翅膀飞来的?
秦风抱着宋渝汐站起来,让她靠在他的臂弯里,头微微低下,看着她的眼睛说:“疼吗?”
宋渝汐沉浸在他难得的温柔里,眼里的泪水打转,轻轻地点头。
涛哥见二人这般情态,暗想招谁不好,招上秦风这尊神,一个老三就够他喝一壶的了,眼前这个主儿更是深不可测。这些年被二爷压着他心里也多少有些不满,但二爷的手段让他们这些人就是心存不甘也不敢反抗呀。可是现在只有秦风一个人,心里不由一狠,干掉风哥拿到他手里的地盘是个多么大的诱惑,何况还是他的女人先坏了规矩。
秦风似乎看穿他所想一般,薄唇轻抿,眼底闪过暗云压城的锋芒:“涛哥,许久不见,老三昨个还和我提起你,没想到今天就见到了,你们还真是有缘。门前没地停车,他和弟兄们去找地停车,马上就到。”
涛哥也是场子里混熟的人,自然不能尽信,眼神里带着怀疑地打量秦风。
宋渝汐整个身子都在秦风怀里,感受得到他的心跳,强忍着疼笑得有些娇媚:“你不是说晚点过来吗,怎么来得这么早。”
到底是生活过的人,怎么会没有这点默契,秦风宠溺地说:“想你了。老三嚷着要吃你做的红烧肉,连扬子都拉来了。”
再看涛哥眼里全是动摇和退缩,秦风趁热说道:“涛哥,她不懂规矩,哪里得罪了涛哥你多担待才是。”
涛哥忙说:“哪里哪里,是我手下的不长眼,连风哥的人都敢动,回去我自然好好教训他们。”
“哪里的话,盈子,去倒两杯酒来。”
秦风接过酒杯,递给涛哥一杯:“咱们兄弟喝完这杯酒,今天的事就算完。”
风铃响起,木质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一帮人,为首的两个人一个是老三,一个带着黑框眼镜斯文的样子,便是扬子。他们把涛哥的人迅速地围在中间,面上都是一片肃杀之气。
涛哥有些慌乱,强撑着笑:“风哥,这是?”
秦风左手还抱着宋渝汐,眼底黑沉沉一片看似平静其实暗波涌动,他是真的动怒了,他右手拿着杯子,慢慢地举起,慢慢地开口:“涛子,方才你有十分钟的时间,你也动了心思,只要你把握的住本来是可以除掉我的,可是你没有抓住,那么,现在……”秦风慢慢地松开手,杯子笔直地落地,破碎,酒红色的液体溅落出来,溅到他的裤子上鞋上和宋渝汐的鞋上,红得妖娆。
在杯子落地的时候,老三一挥手,身后的人纷纷抽出别在后面的刚棍,冲着涛哥和手下的四个人而去。
宋渝汐看着血自他们的身上头上流出来,一阵阵的恶心,记忆中某个血液纷飞的画面不由自主地翻了出来,令她内心冰冷。宋渝汐缓缓地退出了秦风的怀抱,退到了角落里,盈子走过来,环着她的肩。她握住了盈子的手。
实力悬殊的战斗很快结束,秦风高高在上的看着地上的涛哥,薄唇锋刃如刀,眼睛里波澜不惊毫无感情。
涛哥咳嗽了几下:“秦风你……你,刚才说过的话。”
秦风刚才说:“咱们兄弟喝完这杯酒,今天的事就算完。”
他们道上的人向来重承诺。
秦风低着头,橙黄的光芒一闪,点了一支烟,吐出一股烟雾。在老三挥起棍子的时候,在众人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低声地说:“你不应该动她。”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在场的很多人没有听明白,但也有听明白的人。
突然而,涛哥的一个手下大吼一声,挣开了钳制,直直地冲着宋渝汐而去,却见秦风把手里的烟一掷,夺了扬子手里的钢棍追了上去,一棍子抡在那人背后,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根本没有考虑的时间只是出于本能。他打得那样狠,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那人一头撞在了前面的钢柱上,而那钢柱恰好是支撑二层夹层空间的主要受力构件。
宋渝汐敏感地觉察到了受力体系的变化,几乎是不假思索,她一把推开了盈子,大喊道:“盈子,走!”
“轰隆”的一声巨响,把所有人都震在了原地,面前尘土翻飞迷蒙了视线里的一切事物。愣了几秒钟,盈子发疯似的扑向倒塌的废墟,拼命的用手去扒开那些厚重的混凝土断块,她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倾泻而落。
与此同时,扬子和老三冲了过来,大喊:“风哥,风哥!”
涛哥无力的躺在地上头上渗着血,刚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他需要好好想想,这些人都疯了,不要命了吗?在那个千钧一发的瞬间,方才自己打过的女人奋力地把盈子推了出来,而就在那一刹那,一个灰色的身影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把那个女人抱在了怀里,然后,一切归于沉静。
夏日,澄空,烈阳。
足球场。一场友谊赛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宋渝汐所在的年级和校外的社区队。
宋渝汐穿着宽大的白色T恤,和一群女生站在场面加油助威。
她没有想到会看到秦风,寸头,穿着皇马白色的比赛服,奔跑在绿茵场上的大男孩,年轻而充满朝气。这一刻,他洗去了一身凌厉的暗沉,阳光下格外的耀目、迷人。
作为一个大连人,宋渝汐多少也懂些足球,秦风身法敏捷,卡位准确,传球也是恰到好处,射门简单犀利没有花哨的动作,眼锋一扫间自有一番倨傲和泠然。
一场比赛踢得极为精彩,大家都觉得意犹未尽相约下次再聚。球员走到场边喝水。一小群女生涌到秦风身前,递毛巾的、送水的、要签名的……宋渝汐心里痒痒的,不自觉的看向秦风。阳光下秦风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沉沉的眸子正在注视自己,嘴角似乎带着暖意融融的微笑。她还来不及收回目光,秦风已经走了过来,额头上满是汗水,抬手用护腕擦了下,墨黑的眸子,配着轮廓分明的脸庞,十分的英俊,成了宋渝汐心里永恒的画面。秦风用眼神指了下宋渝汐手里的矿泉水:“给我的吗?”
他就是那么骄傲的人,令人愤恨的大男子主义。
宋渝汐记得父亲说过男人最在乎自己的面子,尤其在人前。真正聪明的女人不会在人多的时候对男人说不。尤其是自己看中的男人。
于是,宋渝汐递上了水,在很多人的注视和诧异中。她没有说话,因为秦风在那一刻绽开的笑容已经足够耀眼,让一切言语都黯淡下来。
宋渝汐不知道的是,有那么一个女生,一直默默地站在远处,注视着秦风的一举一动,那个人就是苏晴。
也就在那一晚,AC米兰在老特拉福德称霸欧洲,宋渝汐在电视机前心神恍惚,舍甫琴科在主罚点球前的那个眼神,那个发型,何其的相似,而她满脑子都是秦风的身影、眼神、举止。第一次,宋渝汐尝到了动心的滋味,青涩的悸动让她心神不宁。
宁榕推了她一把:“怎么,犯花痴了。操,你看看舍瓦这个眼神冷的,太酷了。简直是我的性幻想对象。”
盈子打了个瞌睡,踹了宁榕一脚:“别教坏渝汐。”
宋渝汐没有说话,安静地盯着屏幕记住了那个同样冷静凌厉的眼神。那之后,她成了一个不合格的球迷,AC米兰的球迷。五年的时间,她隔着空间的距离执着的追寻着些什么,想抓住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两年之后的伊斯坦布尔,宋渝汐看着心爱的米兰以一种不无遗憾的方式梦断土耳其。她在初升太阳的晨光中用尽力气的大哭,为了那场失利,也为了那段失去的感情。两年之后又两年,在雅典,米兰重新登上了欧洲之巅,而她,对着电脑笑得勉强,只因为这一年,舍普琴科已经离开了AC米兰,这一切的荣誉与他无关。与她又有什么干系呢?
疼痛来得真实,宋渝汐的意识渐渐清醒,她全身都在疼,那种疼痛细细密密仿佛疼到了骨头里,好像有人在她腰上重重的打了一下。
她满头是汗,似乎有人在叫她,在呼唤她,试图自梦中将她唤醒。有人在为她擦汗,握着她的手说着什么。
恍惚中,她看到了头顶的钢板向自己压来,她知道自己已经来不及反映了,只睁大眼睛去寻那个硬挺的身影,却见身边人影一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自己已经被扑倒在他的身下,疼痛接踵而来,她在失去知觉前清楚地感受到,那个人,那个怀抱,她无比熟悉,如何能忘?
“秦风。”宋渝汐用尽力气地喊了出来,猛地睁开了眼睛。
白色的天花,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入目是一片苍茫的白。
她看到了自己手上的吊针,身旁的各式仪器。她看到了宁榕,看到了盈子,看到了单北,也看到了刘一凡。于是她笑了,笑过之后心里却空荡荡的,荒芜得令她一阵阵害怕,那种无法言语的惧怕一寸一寸地吞噬着她的心,她的身体,她的理智。她只觉得喉间干涩,说话变得十分的艰难。
但她还是说了出来,小心翼翼的,“秦风呢?”
宁榕的目光闪了一下,突然对宋渝汐手上的针头产生了兴趣,低着头紧盯着看。
刘一凡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和煦地看着她。
盈子说:“你刚醒,医生要你多休息。”
宋渝汐盯着盈子,眸光坚定:“秦风呢?”
单北抱着盈子的手紧了紧,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盈子吸了口气走上前,握住宋渝汐的手:“渝汐,楼板虽然是轻钢做的,可是在那一瞬间失了支撑……”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这个异常冷静的宋渝汐让盈子有些不知所措,喃喃地说:“秦风还在ICU。”
“他还活着吗?”
“嗯。”
“会醒吗?”
“不知道。”
“我睡了几天?”
“一天半。”
“我爸妈知道吗?”
“没告诉他们,你送来的时候就没有生命危险,你爸的身体我们也没敢惊动他们。”
“盈子,我的腿为什么是麻的?”
“渝汐,你腰部受到重压,暂时身体部分失去知觉,医生说这是正常的现象。渝汐,你没事。”盈子看着宋渝汐,有些高兴地说。却发现宋渝汐盯着天花板,眼里没有焦距,脸上没有表情。多年的默契让她突然明白了宋渝汐在想什么。宋渝汐被秦风压在身下,腰部已经受到重压,那么,在她上面的,直接面对轻钢型材的秦风呢?
盈子不敢想。
宋渝汐并不讨厌医院,小时候玩游戏她总愿意当病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人伺候的滋味别提多惬意了。
可眼下她的心在等待的煎熬下异样的躁动,连带着也讨厌起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
家里那边到底没有瞒住,父亲是多么精明的人,若是没被看穿反倒是个惊喜。
母亲熬了骨头汤,一揭开盖子香味就溢了出来。奶白色的汤汁上飘着翠绿色的葱花,煞是好看。
盈子陪在一旁,低着头,眼中濛濛一片痛色。
母亲说:“你都这么大的人,怎么也不让我们省心呢……”
话还没说完,却见盈子扑通一声地跪在地上,说:“阿姨,都怪我。要不是我,渝汐也不会受伤,秦风也不会昏迷……”
渝汐先是一愣,腿上还是使不上力,叫道:“妈,你把她拉起来。”
“渝汐,我……”
“盈子,我只问你一句,若是当天换成是你,会不会一样地推开我。”
盈子望进宋渝汐带着笑意的黑眸中,只觉一股暖流涌入心头,坚定地点了点头。
看着抱在一起的二人,母亲笑了:“好孩子。”
沉默的父亲突然开口:“秦风怎么了?”
盈子说:“渝汐救了我,而秦风救了渝汐。现在重伤昏迷在ICU。”
短暂的沉默。
岁月的刻刀在父亲脸上留下了时间的印记,也带走了曾经的坚毅,记忆中的父亲是英俊而刚硬的,而现在,更多的是温情。他说:“渝汐,这个时候有些事应该让你知道,不要留下遗憾才好。”
宋渝汐眸光潜静,微笑:“爸,你说吧。”
“当年你离开之后,秦风在家门外跪了一天一夜,求我们告诉他你的下落。他说,只要还能找到你,他可以放下所有的一切。他可以放弃自己的使命。”
宋渝汐安静地听着,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只默默地流泪。她想象不出那是怎样的场景,那么骄傲的人,那样挺直的脊背,跪在家门口苦苦地哀求。只是为了找到她。宋渝汐模模糊糊地记得秦风同样很模糊的提起过他有着什么样的使命需要完成,却想不透他指的是什么。
母亲也哭了:“其实我们一直都知道,就算你离开了,他还是在帮我们。我买粮买菜,总会有年轻的小伙子帮我提上楼。前年我扭了腰,也是陌生人叫了车送我去医院,还交了住院费……”
“妈,别说了。”宋渝汐扬起清宁的脸,一脸的泪水, “盈子,我想去看看他。”
走廊宽敞,空气中是消毒水的味道。
远远的就听到老三的大叫的声音:“操,你他妈能不能痛快点,风哥到底什么时候能醒?”
盈子推轮椅的手一顿,缓缓地推着宋渝汐走了过去。
走廊的两侧站满了人,都是年轻的男人,平头,黑衣。身上刀疤纹身,一脸的凶相。吓得护士医生动作轻手轻脚的,连交谈都是轻声细语。
被老三拎住衣领的是一个中年医生,也不是很慌张,淡淡地看着老三,平静地说:“能说的我都已经和你说了,你们再这样闹下去,反而对病人不利。”
背身站着的苏晴穿着水蓝色的长款风衣,及膝的靴子,她缓缓的转过身,神色疲惫,脸上的妆也有些花了,她说:“老三,别闹了。带弟兄们回去休息。”
“苏姐……”
苏晴转过身,面对着ICU病房的玻璃。
扬子说:“老三,带大家回去,你也洗洗睡一觉,晚上来换苏姐。”
老三叹了口气:“操,风哥都这样了,我还睡觉?”
然后他看到了宋渝汐和盈子,狠狠地说:“你来干什么?”
这一句不知道是对谁说的,盈子没有说话眸光淡淡镇定自若,宋渝汐勉强地笑了笑,“我想看看秦风。”说到最后鼻子一酸,差点说不下去。
“你还有脸来?”
“老三。”背着身的苏晴斥道,“回去!”
走廊里不时有护士来往,有的低着头漠然走过,有的会好奇的打量这三个女人。
苏晴面对着ICU的玻璃窗看向窗外,没有回身。
宋渝汐安静地垂着头坐在轮椅上,白色的病服衬得脸色病态的白。
盈子站在她身后,手扶着轮椅,也是一动不动。
楼外的马路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喧闹的声音不绝于耳。刺耳的鸣笛声让人心头无端的烦躁。
她们就这样站了很久,宋渝汐腿上没有知觉可能不易觉察,但是盈子却知道自己的双腿都是麻的。
宁榕的身影刚刚出现在走廊的一端,便听到她大声地喊道:“渝汐,你娘的赶紧给我回床上躺着。”
宋渝汐缓缓的收回目光,看向宁榕:“小点声,别影响病人。”
宁榕压低了声音说:“老娘在病房都等了你两个小时了,你还真打算在这坐成望夫石。”
宋渝汐微微皱眉,又看了眼苏晴,才说:“我们回去吧”
“宋渝汐,我们谈谈。”冷调的声音,苏晴转过身来,柳眉轻蹙,唇角微扬。前一刻还透着疲惫的脸此时却如秋水澄明,晃着明亮的神采。
宋渝汐说:“好。盈子,你们先回去。”
盈子把手机放到宋渝汐手里:“完了给小榕打个电话,我过来接你。”
苏晴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宋渝汐的轮椅就在她旁边,苏晴自衣兜里取出一个银色的烟盒,拿起一支烟,合上盒子,手里拿着烟一下一下的敲打着盒面,闷闷的声响在二人之间回响。
苏晴说:“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还要出现?走了就是走了,你回来干什么,给了我希望再狠狠地捏碎它?”
宋渝汐眉心一紧,夺过苏晴手里的烟放到嘴里:“有火吗?”
苏晴侧头看着她,眉底眼间竟然有些笑意:“这是医院,禁止吸烟。”
“那我们去吸烟区。”
“宋渝汐,你是我见过最胆小的女人。”
宋渝汐的眼睛慢慢地垂了下来:“苏晴,我羡慕你的勇气。”
苏晴笑了:“你这是挖苦我。”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宁愿自己不知道。”
“苏姐……”
苏晴抬了抬手打断了宋渝汐,嘴角上扬扯出一丝笑容,“他不知道能不能活,我们再坚持也没有意思。”
宋渝汐抬眼望去,苏晴目光透过层层玻璃聚集在秦风身上,眼神里的伤痛不加掩饰,如此的清晰。想来三年寒暑,情早已入心,她说:“你很爱他。”
苏晴说:“我们一样爱他。”
宋渝汐怔了一下,半响才缓缓说:“谢谢。”
“我也谢谢你,宋渝汐。我心里明白,你若是有几分动摇,他早在你身边了。”
“可是他是在乎你的。”
“是,他在乎我,因为他觉得亏欠了我。但是却不爱我。我是不是应该恨你,把他的心填的满满的不给旁人留下丝毫的机会。”
“苏姐。”宋渝汐伸出手来,想去握苏晴的手,然而指间无力,颓然地垂了下来,她觉得自己的语言能力实在是匮乏安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苏晴说:“渝汐,我并不可怜,即便他爱的是你,我也不可怜。”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大的残忍是什么,最大的勇敢又是什么?
盈子告诉宋渝汐,是向另一个女人承认自己的男人不爱自己,而是爱着对方。
宁榕说,苏晴让她仰视。这个女人不凡。
其实宋渝汐有一句话没有告诉盈子和宁榕,那是苏晴最后跟她说的:宋渝汐,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到除了你秦风心里还藏着另外一件事。”
静夜。
月色透过百叶的缝隙渗进病房,冷冷的白。
宋渝汐躺在床上盯着天花试图唤醒自己的睡眠神经……石膏板的吸声吊顶、石灰抹面、c30混凝土、钢筋、箍筋……当她把窗框的构造都琢磨了一遍的时候,冷白的月光终于退去,金色的光芒初露端倪。
无眠的夜始终是种煎熬。
宋渝汐再一次问自己,秦风若是死了,因自己而死,怎么办?
遗憾吗?
悔恨吗?
绝望吗?
她回答不了,只能摇头。
宁榕拎着早餐一进门就看到宋渝汐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小汐子,喝药了?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姐给买了营养早餐,别摇了,吃饭。”
宋渝汐看着袋子上KFC的标志,感慨地说:“真有营养。”
“喂,小汐子,你说秦风万一……我是说万一,醒不过来了,你怎么办?”
海鲜粥的味精好多,宋渝汐觉得口干,声音也有点不顺,“继续活着。”
生存永远比死亡艰难,死去的人在活着人的心里得到了灵魂的延续,而活着的人要背负所有步履蹒跚地走下去。
“要是他醒了呢?”
这似乎比刚才的问题更加难以回答,宋渝汐想了很久:“谢谢他救了我。”
的确,面对过往的种种和现实的刁难,她也只能如是回答了。
等待无时无刻不是蚀心的焦急,如同被烈日炙烤的柏油路,软软的无奈。
宋渝汐有着太多的无法面对,以至于连走到ICU病房区的勇气都没有,面对他的兄弟,她内疚,面对他的女人,她更加内疚,而面对他,她……
但是,宋渝汐觉得秦风一定会醒。
傍晚的时候,宋渝汐接到苏晴的电话,她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隔着听筒也感受得到她压抑的情感和颤抖,苏晴说:“他醒了,想见你。”
宋渝汐的大脑短暂的空白,愣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年的夏天,高大的梧桐树下,面似刀削般俊朗的男孩对她说:“宋渝汐,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女人了。”
宋渝汐也是没回过神愣在那里,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那个叫做秦风的男孩紧张地挠头,他的头发短,哪里有多少头发可以挠,因此这个动作显得很滑稽,倒也衬出了他的紧张,他说:“操,都是文子教的,吓着你了吗?”
宋渝汐其实很想笑,却装作茫然的样子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伸出手来,抬起她的脸,表情郑重而认真,那天梧桐树婆娑的树影下秦风的眼里只有一个双颊泛红的女孩,他说:“宋渝汐,你喜欢我吗?”
秦风的声音磁性而性感,带着蛊惑的魔力,她不自觉地点头。心底的喜悦再也掩饰不住,他的笑容在那一刻绽放,比透过梧桐叶洒下来的阳光还要明亮,灼然耀目。他拉起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手里,她由着他牵着走,偷偷地拿眼角瞟他,他嘴角上扬,是在笑吗?
宋渝汐的反应一向迟钝,好几天之后她才想起当时没有问秦风喜不喜欢他。等到她追问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很无赖地抱着她,笑而不答,由着她百般逼问,他只说,“就是你心里的答案。”
宋渝汐泪流满面却是在笑,秦风,我知道你会醒来,你用生命来爱我,却从来没有对我说过那三个字,不觉得遗憾吗?
当护士推着宋渝汐出现在ICU门口的时候,站着很多人却很安静的走廊更加的安静,没有人说话,有的只是无言地注视。
房门被打开,苏晴站在那里,握着门把手,犹带泪痕的脸异样的平静:“医生说他不能动,更加不能激动。”
宋渝汐的手按在门把手上低着眉说:“谢谢。”
门在身后被关上,宋渝汐滑着轮椅一步一步地靠近。
秦风身上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身体被白色的带子固定在床上。他的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曾经眉目飞扬的眼睛疲惫地撑开一条缝隙,看着她。宋渝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无力的秦风,也从来没有见过眼神这样空洞的秦风。
他的声音微弱,嘶哑的说:“你来了?”
她听出他不确定的语气,于是挺直身板坚定地说:“是,我来了。”
秦风缓缓地收回目光,头转到正向,眼睛没有焦距地看着天花板。
宋渝汐眼里全是泪水,模糊了视线,看不清他的脸。
他的声音迷茫而空洞:“渝汐,让我握握你的手。”
他的胳膊被固定着,只有手指在用力,一个几乎扭曲的弧度。
宋渝汐突然地就哭了出来,所有的坚强所有的掩饰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她哭喊,“你别动。”自己却挣扎着站起来,身子向前扑通的一声扑倒在他的床前,顾不得疼,身子直起来去握住他的手。
血液流通不顺,秦风的手冰凉。他紧紧地握住宋渝汐的手,很满足的笑了,然后他问:“渝汐,如果我死了,你后不后悔?”
她咬着下唇:“不悔。”
是的,无论如何,从他牵起她的手的那一天开始,她,永不后悔。为了爱情曾经盲目,单纯的以为爱情大过天,因此牺牲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但,她宋渝汐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如果成长需要这种历练,那么交上学费理所应当。
但是,如果现在给她重头来过的机会,她会像盈子一样选择平凡的生活。
第九章 这不是同情,我爱你
很害怕再也见不到你,很害怕就这样失去你。我原本以为比起揭露残忍的真相,我宁愿痛苦地离开你,单这一刻请你相信我,这是爱情,绝对不是同情。
之后的十几天,宋渝汐都在做物理治疗,秦风也没有再找过她。只是偶尔路过ICU,通过落地的玻璃宋渝汐能够看到,秦风躺在床上还不能下床,苏晴背着绳子坐在他身旁,喂他吃饭,同他说话,或者只是安静地看着睡着的他。
秦风醒来的那一天,是三年后,他们的心走得最近的一次。
他说:“你没事就好。”
她泪眼婆娑一个劲地重复:“不值得,不值得。”
可惜当一切回到生活的轨道,当现实残酷地摆在面前,他们之间似乎又隔着许多……很多……宋渝汐离开的原因、秦风口中的使命……
刘一凡傍晚时候过来,带着晚饭,有她喜欢的炖鱼和西蓝花,他们一起吃完,他陪着她散步,聊天,然后送她回到病房,聊天,离开。
宋渝汐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基本上行动自如,倒是一个劲地进补,人胖了很多,脸色红润有光泽。
只是想起秦风的晚上依旧会失眠,有时她会想:自己已经不再年轻,轰轰烈烈的爱情虽然令人兴奋却已经不再适合自己,应该像这世间大部分人那样,找一个爱自己的男人结婚,生一个孩子,最好是女儿,平平凡凡地过下半辈子。
她去问盈子,盈子说:“渝汐,其实你已经有了决定,只是需要我们给你信心。”
是的,她心里的天平已经倾向于平凡,倾向于刘一凡,不然还能怎么样呢?秦风安然无恙,她已然心安。苏晴,这个干练而隐忍的女人才有资格待在他的身边,陪他到老。而她,在三年前已经失去了资格。
然而,上帝总是喜欢在你踌躇的时候失踪,在你决定的时候出现在你的对立面。那个无聊的老人,以捉弄个世人为乐。
出院的前一天晚上,宋渝汐最后一次路过ICU。灯光明亮的病房里只有秦风一个人,他已经能动了。
他似乎是想喝水,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马克杯,一点一点地摸索,却把杯子推到地上,清脆的声音。他的脸色有那么一秒钟的凝滞,然后俯身去捡杯子,地上的碎片割破了他的手,鲜红的血顺着伤口流出来,一滴滴地滴到地上。
宋渝汐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钉在地上,浑身不能动弹,只能由着一阵阵寒意一寸一寸地划过他的肌肤,渗出血来。她想起那天秦风醒来时空洞的眼神,想起他后来一直看着天花板,没有再看过她……
听到了声响的护士走进病房,柔声说:“您眼睛看不见,以后要是没有人在,有什么需要您就叫我们。”
世界终于在这一刻轰然坍塌。
宋渝汐的眼前灰黑色一片,身子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稳。
终于还是忍耐不住,她冲了进去,秦风仍然蹲在地上,低着半张脸。宋渝汐不顾一切地扑倒在他的背上,紧紧地抱住他,如同孩子一般地放声哭泣。
一旁的护士被她震住,连制止的话都说不出口。
秦风的身子一僵,手停在半空,血依旧在流。他的背后软软的暖暖的,她的泪水浸湿了他的病服,她的手箍在他的腰间,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抱着他。
隔了一会儿,惊吓过度的护士终于记起了自己的职责,去拉宋渝汐:“小姐,病人现在的身体,您不能这样。”
宋渝汐这才抬起脸,缓缓地放开秦风,自己却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护士扶着秦风坐在床上,为他包扎伤口。
宋渝汐还保持着那个姿势,蹲在地上,身子弯成弓形。她扬着脸,深深地看着秦风。
她问他:“为什么?”
她在问,为什么不告诉她这一切。
他笑了,英挺的眉在那一刻舒展开来,空洞的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渝汐,如果我现在问你,愿不愿意回到我身边,你会怎么回答?”
宋渝汐似乎被自己的答案吓到了,不禁一呆,她听到自己毫不犹豫地说:“愿意。”
秦风没有焦距的眼神却分外的清明,如常的镇定:“那么,如果我没有瞎,你的答案呢?”
“我……。”
秦风苦笑:“所以。。。这就是答案。”我不能告诉你,是因为我怕我自己会忍不住把你留在身边。
秦风缓缓地站起身,一步一步探索着走到窗前,背身对着宋渝汐。他英挺的身影一半隐在黑暗中,白色的月光泻在他的眉宇间,深邃的眼里一片宁静,异样的沉寂。
宋渝汐眼神迷然得没有焦距,过往一切在眼前纷飞,如同一本日记一页一页地翻过带出了过往的千般情感,她的眼睛渐渐澄明,眼底透出一种深切的坚实。就像当年她跪在玄关上哀求父母的谅解一般。宋渝汐缓缓的站起身,一步一步重复着他的速度走到他的身后,双手慢慢地伸出环住他的腰。
秦风的身子一僵,便去推她。他的手掌冰凉抓着她温暖的手有那么一瞬间竟舍不得放开,但秦风还是狠下心来用力去扳她抱着自己的手。
宋渝汐死死地抱住他不放手,整个人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秦风,我不是可怜你,你知道的。”
秦风听到自己的声音竟然带着深深地渴求:“那时什么?”
“因为我想明白了,你的失明让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比起生命有些负担微不足道,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如果就这样失去了会不会遗憾,会不会害怕?原来只有经历过才能明白这其中的感觉,我不想再骗你,也不想再骗自己,我很害怕再也见不到你,很害怕就这样失去你,我原本以为比起残忍的真相,我宁愿痛苦的离开你,但这一刻请你相信我,这是爱情,绝对不是同情,”
在苦难面前,过往的芥蒂不再重要。也许很多人说的对,只有险些失去,才能让我们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洒脱。可以轻易地放下,很多时候,不过是自欺欺人,
而真爱,依旧永恒。
秦风静静地听着,只是呼吸略微急促,他的大手握住了宋渝汐的,缓缓地转过身,他的头发长了,有一缕垂到眼前,挡住了凝滞的目光。
宋渝汐伸手去摸他的头发:“该剪头发了。”
秦风不说话,手环上她的腰,把她紧紧地贴在胸口。
她还在自说自语:“怎么办,你都不知道,我现在只喜欢寸头吸烟的男人,可是没有人抽烟的姿势有你好看,没有人头发比你短,没有人比你瘦,你要是不要我,我就再也嫁不出去了。”
“渝汐”
“嗯?”
“渝汐”
她嘻嘻地笑:“说话啊。”
“渝汐”
她在他胸口蹭来蹭去,像一只懒散的小猫一样,柔柔的软软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鼻音越来越重:“渝汐”
她想抬起头来看他,他却按住她的头不让她动,她的脸恰好倚在他心脏上,听到他咚咚的心跳。
她笑着挣扎,却突然僵在那里动弹不了,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一刹那,一切的动作定格在那一刻。
他们的爱情历经磨难,在亲情、友情、信任、背叛、屈辱、痛苦……的考验下步履蹒跚,然而这世间有样东西可以跨越一切,它叫做生死。
世间不过须臾,但对于宋渝汐而言,却是亘古洪荒。
这一刻的感觉是用言语无法形容的。
然后,她依旧笑不出来:“我在这里”
秦风自然看不到她挂着笑容的脸上全是泪水,她默默地哭泣,紧贴着他的胸口,悄悄地抬起左手,拭去了脖子后面的一滴泪珠,两滴。。。她笑着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装作看不到也感觉不到他的无声的流泪。
透明的落地玻璃外,苏晴站在那里,黑色束腰的长款风衣,围巾的紫色流苏垂在胸前。短发刚好盖住耳朵,只露出一枚镶了钻的耳钉,冷色调的光芒。
她,面无表情。只是安静地流泪。
良久,苏晴转过身,就看到了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扬子,她微微颔首示意,他们一前一后地离开。
苏晴给扬子倒了杯咖啡,自己端着白开水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
“苏姐”
“怎么,我煮的咖啡不好喝?”
醇香的香气,涩涩的口感,无糖无奶的黑咖啡,扬子轻轻皱眉,这样的咖啡只有风哥喜欢:“苏姐,你……”
苏晴挥挥手:“扬子,没有用的。他们……分不开。”
“可是,你为了风哥。。。。”
苏晴站起来,光着脚站在地板上,缓缓地闭上眼睛,秦风眉角的疤痕便清晰地在眼前闪过,那是他为了宋渝汐留下的。苏晴下意识地去摸自己手上的伤疤,还有后背上的,却摸不到心里的。。。。
然而,爱情这个偏执狂不会去计较谁付出得多,谁受到的伤害大,谁隐忍煎熬的久。
她苏晴用了五年的时间去爱那个男人,三年的时间守在他身边,却走不进他的心里,赶不走他心里的住客。那么,便没有如果。
“扬子,如果我苏晴用以前的那些事来留住秦风的话,我会瞧不起这样的自己。”
“可是......”
“没有可是,文子当年帮风哥顶罪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要什么报答?”
“我哥说他是心甘情愿的。”扬子仰头喝干了杯里的咖啡。
“行了,扬子。这件事到此为止,剩下的我会处理的。”
“苏晴。”扬子的声音低沉却透着无比的坚定,他的目光灼灼认真地看着苏晴,“让我跟你一起走。”
苏晴笑了,她走到扬子身旁,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他的脸,然后很快地离开:“傻孩子,我只是想出去走走,会回来的。这个时候,他需要你。”
“那好,我等着。”
苏晴给宋渝汐打电话的时候,人已经在机场。
宋渝汐听到广播里的声音,惊道:“苏姐,你在机场?”
“嗯。渝汐,我一直想去西藏看看,你学建筑的应该知道布达拉宫多么的震撼。如果沿着那一条路一直跪拜到头,我是不是也会成为虔诚的教徒?”
宋渝汐握着电话的手里全是汗,心里满是愧疚,她居然忘了自己和秦风之间本就隔着一个苏晴,而现在,她却以第三者的姿态逼走了正牌的女友。
“苏姐,你别走,要走也是我走。”
苏晴笑出声来:“渝汐,当你拍电视剧呢。争来争去不过是浪费光阴折磨情感,其实我们都知道,我争不过你,那又何苦浪费力气做这无用功呢?”
“苏姐,你别挂断,等我一下。”
宋渝汐转身就跑,飞奔在医院的走廊上。
秦风听到房门被大力地撞开,侧过头边听到了宋渝汐急促的呼吸声,还来不及说话,手里被塞了一个电话。
宋渝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说话。”
秦风莫名其妙地握着电话,一双眸子没有了昔日的冷锋只余一片浓浓的黝黑。他微笑:“说什么?”
“快......快,苏姐要走。”
秦风的笑容凝在嘴角,顿了一下把电话放到耳边:“苏晴。”
苏晴没有说话,只有背景里标准的女中音在催促登机。
“苏晴,说话!”
“说什么?”
秦风愣了一下:“你要走?”
“嗯。”
秦风的眉头拧了拧,宋渝汐的心揪了揪。
三个人的局面注定无法两全。谁的退让都是其他两个人心里的伤。
“苏晴,回来再说。”
“怎么说?”
苏晴嘴角的肌肉动了动,身后的人群川流不息,环境嘈杂,电话的另一端却是安静的,秦风连呼吸都在压抑。
“对不起。”
苏晴在听到这三个字时释然地笑了,归根结底也只能是这三个字了。
“我走了,秦风,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的眼睛能好。但我不会祝福你们。秦风,我会在那条神圣的路上跪拜祈祷,希望能够你还可以看见清晨初升的朝阳。”
“这就够了。”
秦风轻轻地合上盖子,把电话递给宋渝汐,扯出一个顽皮的笑:“我想喝西红柿汤。”
“苏姐她,走了?”
秦风搂过宋渝汐,摸索着擦去她脸上的汗水,他身上多处受伤,每一次的动作都会带动伤口,带来疼痛。然而在他没有聚焦的眼神中,在他笑意盎然的脸上,看不到痛苦的神色。
“西红柿少点,鸡蛋多些,不要放葱。”
宋渝汐知道他不愿谈起苏晴,因为无法面对。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让面对,他们一个带着始乱终弃的帽子,一个背着第三者的骂名,心里必定都不好受。
而在秦风心里复杂的情感一路蔓延,有时候很多事情他自己也分布清楚,就像当初宋渝汐为了他游弋在灰色地带一般,黑与白或与早就已经分辨不清楚了,他所做的事也越过了边界,头一件就是当年冲动地把杨程打至伤残。
苏晴的话题在以后的日子里没有被提起。
宋渝汐请了长假,在家和医院两边跑照顾秦风。她本来是要辞职的,可是刘一凡不批准,硬说家庭主妇的生活没有地位,还是职业女性受人尊重。在她离开工作室的时候,接到刘一凡的电话。她站在大厦的门口,扬起头便看到四楼落地窗口旁穿着米色毛衣的刘一凡。
他说:“渝汐,其实我只是想给自己留一个希望。你没有彻底地离开,也许有一天你会回来,继续没日没夜地工作,做方案、画图、改图、做模型......我们还在一起朝夕相对,用一个牙杯刷牙,用一支洗面奶洗脸......”
宋渝汐低下头,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师兄,别说了,对不起,对不起……”
“我记得你告诉过我爱情没有对错。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这世界有太多的人平平淡淡地恋爱,顺其自然地结婚,一生平凡没有经历真正的爱情。所以你没有对不起我,至少你给了我一个体会深爱一个人的机会。”
“秦风也值得你爱,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值得。若是换作我,我会犹豫,也许会研究下钢板的厚底,配筋箍筋的型号,计算一下受力极限……”
“师兄,谢谢你。”
“不客气。我就不祝你们幸福了,说实话那也不是我希望的。”
秦风伤到了脊柱,压迫神经导致失明,胳膊腿没剩下几处好地方,青的青紫紫,骨头断的断、碎的碎……好在身强体壮,加上剽焊的背景和兄弟,负责的医生和护士,滋润的饭菜和女友………在过了半个月的木乃伊一般的生活后,除了眼睛依旧看不见外,也算能够活动自如了。
在这期间宋渝汐见到了三年未见的二爷,如今黑道中神祗一般的人物。
医院的走廊上,黑压压地站了一排人,二爷从病房里走出来,反手关上了门,面对着站在一旁的宋渝汐。
二爷依旧很年轻,眼神沉稳而犀利,穿了身藏蓝色的唐装,腕上带着大颗的佛珠。他正正经经地把宋渝汐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宋渝汐只觉得头顶细细密密的气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看心里早就握了一层薄汗。
二爷说话的语调很慢,悠悠然然地说:“渝汐,很多年没有见到了。”
宋渝汐垂着眼,恭敬地说:“嗯。二爷还是这么年轻。”
二爷笑了:“你一直低着头怎么知道我现在什么样子。”
宋渝汐小声说:“我偷偷看的。”
于是二爷很爽朗地大笑,宋渝汐眼角瞥见老三一脸“你真丢人”的表情,心里很是挫败。
“我可听说你这段时间一次一次地拒绝阿风可勇敢着呢,怎么现在成了小绵羊了。还是二爷长得太可怕了吓着你了。”
宋渝汐这才抬起头,看到二爷脸上的笑容倒也不像是讽刺,但她自问道行尚浅,一个秦风她都看不透喜怒,别说已经沉淀成精的二爷了。她在秦风那多少知道点当初他要和她分手是二爷的意思,但现在二爷对他们这段情是什么态度宋渝汐拿捏不定:“哪里,是我自己太胆小了。”
二爷嘴上的笑容淡了淡,朦胧的笑意似幻似真,让人琢磨不透:“渝汐,二爷问你,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害了阿风也若了自己,为了一段感情值得吗,后不后悔?”
宋渝汐偷偷地想这二爷是不是快退休了没事做管天管地连手下人恋爱自由也要干涉,真是太三八了。但嘴上却是很诚实地说:“值得的,不后悔。”
“可是我却后悔了。”
宋渝汐仰起头诧异地看着二爷和他嘴角不灭的笑容。
二爷手一伸旁边黑衣保镖立刻递上了烟点着了火,二爷吸了一口吐出淡淡的烟雾:“如果知道会是今天这个结果,当年就算失去阿风我也绝不会让他和你在一起。我想过让你就此消失的。”
二爷说得很随意,但语气里的认真旁人感受得到。
宋渝汐只是微笑:“幸好二爷舍不得秦风。”
“是,所以我才会后悔。”
尽管宋渝汐对于他们道上的事儿一无所知,但她相信,在二爷心里秦见占着很重的分量。
“唉。”二爷叹了口气,“三年前我就想不明白,不过一个女人怎么就能让阿风着了魔一样不管不顾疯了一般。到现在你宋渝汐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我还是不明白,阿风这浑小子怎么就能为了你连性命都不要呢?”
其实宋渝汐很想问二爷是不是真的爱过,但胆子还是太小不敢问,只能很欠揍地说:“其实我也想不明白。”
二爷怔了一下,然后很慈爱地摸了摸宋渝汐的头:“傻人有傻福。”
宋渝汐正琢磨着要不要说声“谢谢二爷夸奖”,二爷就对她说:“我还有些事情就先走了,你好好照顾阿风吧,记得,一定得还一个健康的秦风给我。”
“嗯,二爷慢走。”
二爷的身影刚刚消失,老三就凑了过来,小声说:“看吧,连二爷都说你傻,宋渝汐你没救了,你的智商太堪舆了。”
总的来说宋渝汐的心情还是不错的,忍不住逗逗老三:“咦,盈子也总这么说我,你俩真是心有灵犀呀。”
盈子无疑是老三的死穴,他脸上无赖的笑容瞬间凝固,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宋渝汐心情大好地走进病房,秦风一听到声响立刻唤道:“渝汐?”
宋渝汐捏着嗓子说:“其实我是二爷男扮女装的。”
秦风皱了皱眉头沉着声音说:“渝汐,其实二爷就在你身后。”
宋渝汐大惊,立刻回头去看,哪里有半个人影,这才想起来秦风根本看不起,难不成二爷给她的定位真的那么准,她是傻的。
“哼。现在连你都欺负我,这日子没法过了。”
秦风拉过她的手:“二爷怎么和你说的?”
于是宋渝汐把刚才的对话转述了一下,最后总结道:“风,其实我觉得二爷对你挺好的。嗯,是非常好。”
秦风沉默着,脸上的表情复杂里带着挣扎,透着点点无法言喻的苦涩,和以往高深莫测的表情一样叫宋渝汐看不懂。
宋渝汐无赖地捏秦风的脸:“说,你和二爷是不是断袖,是不是gay,你们彼此深爱却在世俗的眼光下不能在一起,于想到了拿我做挡箭牌。”
秦风眉头皱了下,伸手探上宋渝汐的额头:“你是不是傻了,这么有想象力怎么不去写书。要是那样,我拼了命救你是不是有病?”
宋渝汐抱住秦风的脸亲了一口:“哇,原来是我把弯的扳直了。”
“什么弯的直的,你又胡乱编排什么。我饿了。”
兜兜转转,年复一年,时间和岁月在从容中诉说着悲喜忧伤,分分合合,哭泣欢笑怒骂惊叫打闹各种各样的情感调剂着生活。世界没有定数,生活没有框架,没有哪个人是必须要对你不离不弃的,永远存在着一种意外叫做祸福难料。如果新的一天的清晨,当我们睁开眼睛,看到那个人,那些人,还在我们身边没有离开,那么,我们理应满足。
宋渝汐说:“差点失去才让我们感受到至关重要。”
宁榕的一口可乐喷了出来:“操,小汐子,峨眉山上缺上掌门师太,你赶紧收拾包袱去补这个空缺。”
盈子瞅了她一眼:“小榕,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有感而发。”
“姐当然知道,我那就是有感而发,你看看小汐子那操行。
灭绝师太都没她有禅机。我怀疑她撞坏脑子了。”
宋渝汐瞪了宁榕一眼,转向盈子:“盈子,催催厨房吧。”
“渝汐,你再这样我都忍不住要骂你了。你见过谁家煮粥能煮这么快的。我告诉你,怎么也得等半个小半年,大厨去田里种大米了。”
“盈子,这么多年你终于和我达成共识了。我看她不顺眼好多年了。小汐子,你说说你,想表现爱心你自己煮粥给秦风哥哥喝呀,管它是黑粥白粥能喝不能喝也是一片丹心是不?你作假跑出来祸害盈子干什么,人家饭店刚开张不容易呀……”
“小榕,你个高频喇叭什么时候能关上。我被二爷的气场震住了,到现在还反应不过来呢。”
盈子和单北关了酒吧,远离喧嚣,在一个比较安静的街区开了间粥店,临街的二层门面,大片的落地玻璃,隔着腾腾雾气隐约看得到室内明净的灯光,还是简洁的装修和摆设,只是取了暖色调作了主打色。
刘一凡介绍的厨师果然不假,厨艺精湛,熬粥的功夫出神入化,再加上单北兄弟哥们的捧场,小店生意兴隆。
当时间沉淀了浮华,平静中我们固守着心中的宁静。
宋渝汐说:“盈子,我怎么觉得我们已经很老了。”
“小汐子,你为什么总是质疑事实呢:”
盈子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着,嘴唇轻薄,她说:“姐送你四个字——历经沧桑。”
宁榕叫道:“恭喜你,盈子,你终于会说成语了。”
“小榕,姐也送你四个——年幼无知。”
“娘的,老娘急迫地要求提高待遇,不许歧视弱势人群。”
宋渝汐拎着保温桶和水果轻车熟路地往医院走。
主治医师,白班夜班的护士,连带着清洁大婶,全都混成了脸熟,宋渝汐在他们眼里俨然一派好好女友的形象。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用生命来爱自己的男人,才是真的辛苦。
他总是说:“男人嘛,应该有承担的。”
宋渝汐一推开门就感到了室内僵硬的气氛,外科的林主任也就是秦风的主治医师站在秦风面前,两个小护士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见了宋渝汐也不敢打招呼,一个劲地眨眼。
倒是秦风神色安然地坐在床上,脸转了转说:“你来了,正好我饿了。”
林主任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可惜秦风根本看不见。
秦风他们这帮人打打杀杀刀枪棍棒的,受伤自然是家常便饭,医院里没有一两个相熟的医生也说不过去。以这位林主任对秦风的关心程度来看,他们交情定然不浅。
宋渝汐问:“林主任,他又惹您不高兴了?”
六十多岁的老人,吹胡子瞪眼地朝着宋渝汐吼:“你自己问他,他想死我们不拦,爱死死去,省得搁这碍我的眼。”
说罢,大步地摔门而去。
宋渝汐被那大力的摔门声震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走上前把保温壶放在桌上:“他那么大岁数一老头了,你欺负他干什么?”
秦风笑了笑,手背上两三个针眼成群,一片的淤青:“没事,他就这脾气,不用理他,我等了你半天,快要饿死了。”
宋渝汐把碗拿过来,支起病床上的挡板,扶秦风坐下,她顿了一下说:“我去把碗冲冲。”
说罢她转身就走,秦风的笑容就僵在脸上。
“渝汐。”秦风叫住她,明明看不到却还是转过脸正对着
她,英挺的鼻翼倔犟地挺立,“别去问他了,我告诉你。”
宋渝汐乘乘地走回来,坐到秦风身旁握住他宽大的手,他眼睛看不见还这么敏锐,真是人精呀。
秦风握着她的手,慢慢地低下头:“渝汐,你信命吗?”
宋渝汐摇头:“不信。”
秦风的嘴角弯了弯:“当年我把杨程打成失明,你说,是不是老天也要我尝尝看不见的滋味?”
“你别瞎说。”宋渝汐双手扳过秦风的肩,看到他那双暗淡的眼睛时心里一阵疼痛,“这些年你打打杀杀的手里攥着多少人命自己也不是不知道,要是讲报应还能等到现在?我认识的秦风可是不会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不会向命运低头。”
秦风抬起头,把宋渝汐搂进怀里,鱼片粥的香气就萦绕在鼻翼,温馨的味道让人舍不得放下:“渝汐,所以我想做手术,拿去压住视觉神经的血块。”
秦风说得云淡风轻,但宋渝汐从林主任方才的反映看来,手术的危险性绝对不低,否则秦风也用不首设下这个语言陷阱给她跳,他秦风什么时候相信过命理一说。
“成功率是多少?”
“渝汐,我饿了。”
“秦风!”
“真的饿了,饿到没有力气说话。”
“那你这是鸟语呀?”
“……”
“你不理我,是不是?”
“……”
“秦风,你说话!”
“……”
宋渝汐狠狠地看了他一眼,用力挣开他的手,拿起包:“你慢慢吃。”说罢摔门而去。
“渝汐,回来。”
宋渝汐关上门后并没有走开,自然听到了秦风在叫她,她并没有动,身子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上,心里慌乱地连手都是抖的。
是的,她害怕,害怕再一次失去秦风。
杯碗摔碎的声音自屋里传来,隐约地似乎伴随着闷哼声,宋渝汐赶忙收拾好情绪,推开门。
马克杯的尸骸铺了一地,秦风低着头委屈地坐在地上,他的头发长了,垂在眼前挡住了凌厉的眉毛,显得更加温润。
错觉,错觉,宋渝汐告诉自己,这小子可恶地在打感情牌赚同情分,千万不能上当。
秦风手支着地想要站起来,却摸索到了地上的碎片,他眉头轻轻地动了下,也不出声,扶着床沿站起来,鲜红的血染到了白色的床单上,惊了宋渝汐的心。
宋渝汐的情绪突然有些失控,大声叫道:“秦风,你到底想怎么样?”
秦风站在床边,没有焦距的眼神散散地望向宋渝汐的方向,微长的发掩了曾经的干练,倒衬出了几分萧瑟、落寞的味道,声音也是低沉的:“渝汐,我想做那个手术。”
宋渝汐知道以秦风的个性不可能甘心在黑暗里过一辈子,只要有一丝的机会也会放手一搏,若是没有她,他不必像现在这样踌躇犹豫,可以潇洒地被抬进手术室。不论能不能安然走出来,他都不会后悔。
可是,现在,他有了她,她也有了他。
宋渝汐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那你告诉我,你能活着出来的概率是多大?”
“渝汐。”
“秦风,你在怕什么?你不说难道林主任不会说吗?”
秦风向她伸出手:“渝汐,过来。”
宋渝汐站在原地,平静的说:“告诉我你有多少机会能再见到我。”
秦风的手还在半空僵着,薄唇微张:“50%”
“手术要是失败呢?”
“不知道,最坏的结果是出不了手术室。”
“呵。”宋渝汐笑出声来,“有机会就好,总比永远见不到好,不是吗?”
“渝汐,你过来。”秦风的眉心紧皱,拧在了一起。
“我过去干什么,你手上的伤我不会包,你的眼睛我不会治,我过去干什么?”宋渝汐拉开门,叫了声,“护士。”
“宋渝汐!”秦风的声音绷得紧紧的,含着压抑的怒气。
宋渝汐根本不看他,倒是赶来的护士连忙扶住正欲往前的秦风:“秦先生,您小心。”
秦风一把推开护士的手:“滚出去。”
宋渝汐对一脸委屈的护士说:“他脾气不好,你多担待,我还有事先走了,麻烦你们照看他,还有他手受伤了。”
护士点头:“嗯,您放心。”
“宋渝汐,你敢走?!”
“宋渝汐,你过来,我们好好说。”
“渝汐,渝汐。”
秦风推了推身边的护士:“给我把她拉过来。”
护士小心翼翼的说:“宋小姐已经走了。”
时至年末,凛冽的寒风带着海水的咸味迎面而来。
宋渝汐刚出医院大门就被一阵风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眼泪立马就流了出来。没有月亮的夜晚,天幕一片漆黑,繁星闪闪却映明不了黑暗。
宋渝汐拿出电话按了快捷键,带着鼻音地唤了声:“盈子。”
“渝汐,你怎么哭了。秦风又欺负你了?”
“盈子,我们说会儿话吧。”
“好,去小榕那吧。她晚上飞重庆,钥匙搁我这呢,咱也整个二人世界。你在哪,我去接你。”
“医院门口。”
宋渝汐低着头蹲在医院大门外的第二棵槐树下等盈子。
曾经体会过的那种担惊受怕的煎熬再一次清晰地浮上心头,依旧震颤。
那一次,宋渝汐也是人秦风的言行里察觉到了异常。
他看着她的眼神深刻,浓浓的不舍竟然无法藏起,饶是她道行这么浅的人都看得出来。秦风认真地吃完宋渝汐做的饭菜,然后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洗碗,安静地注视也不说话。傍晚,秦风一只手搂着宋渝汐在阳台上看星星,另一只手上下挥舞为她驱赶蚊子。
那里他便说,将来的房子要有大面积的挑台,可以自动开启的屋顶,能躺在床上看星而不被蚊子骚拢。她笑着应下来。
他却说:“你答应个什么劲儿,谁敢把设计交给你做?即使你敢做谁敢住?”
宋渝汐跳起身一口咬住他的脖上子,秦风却连挣扎都不挣扎由着她咬。宋渝汐动起手来没轻没重的,等到她反应过来松口时,牙印已经很明显了,隐隐地有血丝印在那里,她一阵地心疼:“你怎么不躲?”
秦风笑得安然:“留个纪念多好。”
宋渝汐顿时心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模糊地涌了上来,于是心绪不宁,夜里睡得也不踏实。半夜的时候,秦风的手机突然亮了,灯光在这一刻显得异常明亮,宋渝汐一下子就醒了过来,想来秦风是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秦风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到门口才接的电话,可是宋渝汐还是听到了文子在嘈杂环境中的大嗓门:“哥,都准备好了。”
秦风说了句:“嗯。马上到。”
就走到大门边,突然地又折返回卧室,轻轻地走到床前,俯下身子帮宋渝汐把被子盖好,吻了下她的唇,然后离开。
听到秦风开门的声音,宋渝汐才开口:“我等你。”
黑夜中秦风身子一顿,没有说话,默默地关上门。
宋渝汐抱着被子等了秦风一夜,时间走得前所未有的缓慢,一分一秒都是煎熬。终于等到电话响的时候,她的手抖得握不住手机,按了几次才按下了接听键。
文子急促的呼吸声就在耳边,她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文子说:“哥在医院,嫂子你过来吧。”
宋渝汐嘴抖得说不出话,呆呆地愣了一分钟,抓起电话和钱包就冲了出去。
她头发蓬乱,穿着睡衣拖鞋,脸上全是泪水地坐在出租车上。司机安慰她:“小姑娘,节哀顺变,别太伤心了。”
节哀顺变?宋渝汐的脑子嗡嗡地响,眼前全是秦风的脸,一张一张地重叠起来,挡住了她所有的视线。她一路不停地跑进急诊室,远远地看到文子头上缠着纱布和一群人守在手术室门口,便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狼狈过,没有洗脸没有梳头没有刷牙,穿着卡通图案的棉质睡衣,拖鞋跑掉了一只就这样傻傻地坐在上,她还在哭,声音很小只是哭给自己听的,低低的如同哽咽。
“渝汐,宋渝汐。”
她竟然听到秦风在叫她,宋渝汐缓缓地抬起头望向身后,秦风就逆着清晨的阳光站在急诊室的门口,还是没有温度的表情,嘴角却弯起了一个柔情的微笑。
“宋渝汐。”他喜欢叫她的名字。
宋渝汐站起来,在清晨太阳的光芒里一头扎进秦风的怀里。
秦风疼得直咬牙,手掌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没被打死,差点被你撞死。”
宋渝汐挣开他的怀抱,上下其手地打他:“死,你还也说死,你死给我看看。”
秦风也不反抗,由着她打,倒是文了赶过来拉开了宋渝汐:“嫂子,哥断了肋骨,经不起你这么打。”
宋渝汐转过头狠狠地瞪文子:“你在电话里怎么说的跟他死了似的?”
文子一脸无辜,看了看憋笑的秦风又看了看宋渝汐:“这可就冤枉了,嫂子,我什么时候说过哥出事了?”
秦风揽过宋渝汐,斥责文子道:“让你报个平安也得报错,要你干什么吃的。”
宋渝汐憋着小嘴心想,这哪里是责备,明显是做做表面功夫糊弄她的。
“渝汐,上车。”盈子坐在红色的奇瑞QQ上叫她。
宋渝汐关上车门,盈子一脚油门飞蹿出去时,她才后知后觉地问:“盈子,你有驾照吗?”
盈子淡淡地说:“没有呀。”
“那你这不是相当于谋财害命吗?”
“操,你有财吗?小榕把车也留下了,不开浪费。这叫废物利用。”
估计在盈子的驾驶技术里没有刹车只有油门,还是那种需要一踩到底的油门。幸好是晚上,这条路没有交警。安全抵达宁榕家后宋渝汐赶紧给自己倒了杯红酒压压惊。
盈子把自己往沙发里一扔:“说吧,秦风怎么欺负你了?”
“他想做手术,一个成功率只有50%的手术。”
“这倒像他能做出来的事儿。”
宋渝汐咬了咬嘴唇:“盈子,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事我一外人怎么说,你俩可劲折腾呗。看看最后是谁迁就了谁。”
“盈子,我要是不同意,他是不是就不做了?”
“很有可能。但是我现在反而担心你一个小高尚就委屈自己同意他手术了,将来万一有什么事后悔药都没地儿买去。”
“盈子,我怕,我害怕他这一进去就再也看不到他了。我也气自己,不能放开手让他去做想做的事。”宋渝汐的嘴角沾着红酒,在宁榕家颇有情调的吊灯下整个人带着妩媚的妖娆。
“操,你够矫情的。我是觉得秦风就这样瞎了有点可惜了,但是瞎了总比死了好,死了可就是啥也没有了。连根毛都捞不到。”
“盈子,我怎么觉得你被小榕灵魂附体了。”
盈子起身,拿过宋渝汐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小汐子,你累不,洗澡睡觉吧。你自己在这想遍了千种可能也不一定能事事如所想,不如养足精神明天继续和万恶的秦风同学作斗争。”
“我等他给我打电话。”
“滚,你没救了。”
两个人躺在床上,盈子调好空调,宋渝汐的电话就响了。
“接不接呢?”
盈子把被子拉上来一点,别过头直接无视宋渝汐。
“喂?”
“宋小姐吗?”
“嗯,是我。”
“宋小组你好,我是XX医院ICU病房的值班护士。你走之后秦先生就不肯吃饭也不肯吃药,非要我们把你找回来。”
秦风你吃返老还童丹了?怎么这么幼稚。不能心软,宋渝汐告诫自己。
“太晚了,我已经睡了。明早再去看他吧。”
第二天,宋渝汐起得很早,却磨磨蹭蹭地折腾到中午才出门。
隔着玻璃就看到,秦风背着身子对着窗户坐在床上打电话,听到开门声他挂了电话在转过头来,停了那么几秒钟又转了过去。
宋渝汐放下东西,转身就走。
“渝汐。”
宋渝汐停下来:“怎么?”
“渝汐,过来。”
宋渝汐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地走过去,看到他泛着胡楂的脸和黑黑的眼圈时心霎时柔软。
秦风说:“渝汐,别再不理我了。”
宋渝汐低头看到秦风手里握着一个电话,突然想起来:“你电话不是让扬子拿走了,怎么又有一个。”
秦风把电话放进口袋里:“谁说我只能有一个电话的?”
“没见你用过。”
秦风捏了她鼻子一下:“怎么没用过,你之前不是还打过一次吗?”
宋渝汐一下子想起来了,在她找他要钱却找不到他的时候的确拨过很久之前秦风的号码,只是没有想到他一直在用。
“那你刚刚和谁打电话?”
“这算不算是查岗呀?”
“是男的女的?”
“男的。”秦风想了一下说,“是我一个长辈,渝汐,再等等,过一阵我带你去见他。”
宋渝汐头瞬时大了,一个二爷就够她应付的了,这下还来了一个神秘长辈,提起他秦风脸上的认真劲掩都掩不住,这个人的来头绝对不简单。
宋渝汐把头埋到秦风的胸前:“风,不要做手术好不好。看不到又怎么样呢,你看不见不是一样知道我来了,于是一样能找到我。”
“渝汐。”
“我害怕你知不知道,我害怕失去你,我也不能失去你。”宋渝汐紧紧地拽着秦风的衣服,腻在他怀里低声哭泣,“秦风,三年的时间说短也不短了,你都没有忘记我,都舍不得放开我,现在,你舍得离开我吗?”
阳光懒懒散散地照进室内,在地上投下他们相拥的影子。轮廓分明,棱角模糊,却是说不出的和谐。
秦风只是抱着宋渝汐没有说话。他们在太阳暖暖的光芒里安静地拥抱,时间在这一刻没有了存在的意义,流逝与否无关紧要。
过了很久,秦风才开口,声音艰涩:“好。我答应你。”
秦风没有做手术,身上的外伤好得差不多了。年关将至,没有人愿意留在医院里过年,冷清的走廊和满是消毒水味道的病房。写了申请签了保证书,林主任又给他做了全身检查之后便同意秦风出院。
出院时候,林主任握着宋渝汐的手,激动地说:“小姑娘,没想到还有你这么个能说动秦风那头倔驴的人物呢。难得,难得。”
宋渝汐有些难过垂着眼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主任说:“小姑娘,活着就有希望。人要是不在了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他们以修养为名住进了秦风市郊的别墅,依山靠海,远离市区。
蓝天碧海,一望无垠。凉凉的海风,潮湿的空气里带着咸咸的味道。冬天的大海风浪翻涌,格外的壮观辽阔。
夜晚,灰黑色的海面,偶尔泛起的白色浪花,银白色的月光映出的波光淋漓,变化无穷,一切都很美很美。
大自然的魅力无限,给人心灵上的放松。
秦风和宋渝汐过起了居士一般的生活,秦风不能开车,宋渝汐没有驾照。吃的用的多半是老三带过来的,两个人成了地地道道的宅男宅女。
白,上上网、聊聊天、读读故事、看看电视,晚上,唱唱歌、散散步、吹吹海风、赏赏夜色,抱在一起直到天明。
秦风手底下的几间公司交给了老三和文子看着,二爷带过话来让他安心修养,老三隔几天会过来一趟汇报一下地头上的情况,最重要的是提供他们的生活给养。
宋渝汐端着一盘切好的橙子走进客厅,老三说:“风哥,老袁最近不安分动静不小,他是看准了你不在找机会出手。李局那边打过招呼了,你看,咱们动不动他?”
宋渝汐放下果盘,安静地离开。她听到秦风说:“二爷怎么说?”
老三说:“二爷的意思是废了他,但他让我听你的去做。”
秦风想了想:“他这是想做我的位置,老三,替我谢谢二爷,老袁那要是没有太过分的动作就由着他吧。”
他的声音里夹杂着不易察觉的黯然的情绪。宋渝汐忍不住回过头看他。
秦风穿着白色的T恤蓝色的沙滩裤,仰着头倚在沙发里,闭着眼睛,面无表情。他随手点了支烟,动作娴熟,倒是不像看不见的人。
但始终是不一样了,秦风现在更多的时候都是闭着眼睛,他那样的骄傲自然不愿意别人看到眼里死水一般的空洞。他越来越安排,一个人窝在沙发里半天不动地方,他那么个人,怎么会允许自己狼狈,拿不到水杯他就不喝,看不到水果他就不吃……
宋渝汐的眼泪流了下来。
老三说:“哥,你……你……”
“怎么,话都说不明白了?”
“哥……”老三扑到秦风身边,跪在地毯上,头埋在秦风的胸前:“操,哥你这个样子我们看着心里难受。”
秦风愣了一下,手一抖烟灰掉了下来,像雪花一样飘落在地毯上:“老三,没什么是应该的。老天既然让我这样,我也就认了。”
“哥,我点第一支香的时候是你指着自己的脑袋和我说的:‘我秦风不信命,只信手里的刀和这里。’”
秦风没有说话,狠狠地掐灭了烟。
他确实不信命,但是他需要一个安慰自己的理由。他也需要好好想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晚饭宋渝汐做了西红柿鸡蛋汤,凉拌紫甘蓝,清蒸鸡。本来想做鱼眼汤,但秦风非要喝西红柿鸡蛋汤,每一顿都要喝,他说他就这毛病,不喝难受。
曾经,他们最快乐也是最艰苦的日子就是在一顿顿西红柿蛋汤里走过的。那个时候,宋渝汐最喜欢买西红柿,便宜,还可以当水果吃。最喜欢做西红柿鸡蛋汤,有营养还下饭。一个汤一碗米饭,就是一顿饭。
然而,后来她离开了,可那种酸酸甜甜的滋味却让人舍不得放下。
晚饭后,他搂着她盖着毛毯在跳台上吹海风。
她在他怀里唱走调的情歌。
结束还是原谅
爱永远搁在远方
眼神不会说话只有泪光
你给过希望怎么能忘
是你填满温暖
让梦想有了翅膀
教我如何控制风的方向
让我每一天能飞到更远的地方
不能和你一起拥有喜悦和悲伤
不管走多远步伐都没有力量
不能和你一起走往这世界幸福方向
孤单的身旁少了坚强
只有简单感伤
他捏着她的鼻子:“换个喜庆点的。”
她整个人挂到他身上:“大灰狼,你不如去找喜洋洋。给你来道小榕的主打歌吧。”
“嗯。”
“我有一支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个我心血来潮骑着它……”
“秦风。”
“嗯?”
“过年我带你回家过吧。”
“好。那我们搬回市区吧。也好常去看他们。”
“好。”
第十章 陪着你,生死如是
三年前,他们的身份背景已然不同,横生生地在二人之间生出裂缝。而今,岁月在让人沉稳的过程中,也在把距离拉远,他们,不能两全。
宋渝汐捧着大桶的爆米花,无奈地看了下抱着绿色玩偶长江七号的宁榕,鄙视的心情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只能摇了摇头。
“别苦着脸,小汐子。待会散场给你补一下。不就一玩具吗,要不我这个你先玩?”
宋渝汐痛心疾首地瞪了宁榕一眼,长发一甩留给她一个华丽的背影。
宁榕小跑追上,殷勤地说:“小汐子,你家风哥哥放你假放到几点?”
“老三把他接走去孝敬二爷了,今天没我啥事了。”
电影还没开始,宁榕靠在软椅上动了动身子:“渝汐,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一个让秦风离开黑道的好机会,你们不为自己想想也为你爸妈想想,万一有人问他们你女婿是干什么的,他们怎么说,混黑道的?这还是小事,关键是这行太危险你让他们怎么能安心呢?”
“我想过,但是我不想再把我的想法强加给他。这次的事儿,他已经退让到了极限。”
“可他们这行当也太危险了,有今天没明天的,之前是他道行高活得久,可是他现在瞎了,这个位置还能坐得住吗?下面有多少人在看着呢。”
“小榕,我暂时不想想这个问题。”
“小汐子,你说说像秦风那样的人随便搁在哪不是一闪闪发光的金子呀,怎么就混了黑道呢?这倒是说说他会不会是卧底呀,卧薪尝胆地混在黑帮老大二爷的身边为了搜集他的犯罪证据。”
宋渝汐给了宁榕脑袋一巴掌:“醒醒,醒醒,看香港警匪片看多了吧,生活哪会有这么传奇?”
“算了,活在当下吧。”
“咦,小榕,峨眉山上还有个掌门的空缺。”
电影演到一半时宋渝汐的电话震了,一个陌生的号码。她小声地接起。
就听那边说:“宋小姐,我是扬子,有空见个面吗?”
TalkBar。
背景的轻音乐缓缓流淌,隐隐地听得出大提琴的几分厚重。
灯光柔和,纸质的外罩上是一幅幅抽象派的彩绘画作,纷乱的色彩在橙黄的灯光中生生带出几许迷离的滋味。
Bar里人不多,每一桌都被分害割成单独的开间,用隔音的实木隔板隔开。
宋渝汐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低着头搅动着杯子里的一片柠檬。
对面的男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蓝色条纹衬衫,金色的袖口,斯斯文文的样子,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察觉他眼底异于常人的冷意,怕得没有人会想到他是如今道上响当当的人物,扬子。
宋渝汐捣烂了柠檬片,抬起头:“杨先生有事?”
扬子的嘴角扬了扬,那笑容里有不加掩饰的轻视:“我不好杨。”
宋渝汐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那我叫你扬子吧。”
“随便。”
“我姓王一,叫王扬,我有个哥哥,叫王文,大家都叫他文子。”
宋渝汐手上一抖,杯子里的柠檬水溅了出来,扬子微笑地递过纸巾。
“宋渝汐,宋渝汐,在见到你本人之前,我听说你也有五六个年头了。我哥常提起你,可是我哥坐牢我跟了风哥后,你却突然离开了,我们都没见一面。”
宋渝汐无力地笑了笑,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她猜不透扬子此行的目的。
“虽然我没见过你,但是在九宫的那一晚我知道那是你,苏晴说过,无论风哥有着怎样的原则和坚持,都是在没有宋渝汐的前提下。只要你一出现,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推翻重来。”
“是我,对不起苏姐。”
扬子修长的手指轻轻的弹着杯沿,抬起头冲宋渝汐明媚地笑了:“要听苏姐的故事吗?”
“如果你一定要说的话。”
扬子眼底暗了暗,眉心微不可察地一抖,迟疑了一下才说:“你比我想象得聪明。”
“扬子,不如说说你的来意。”
“宋渝汐,我想说的是,你是个很自私的人。当初是你不负责任地离开,你知道风哥有多难过吗?他过了一段怎么样的日子你可以想象吗?你一出现,苏姐就要给你让路,你一句话,风哥就要放弃手术连搏一搏的机会都没有。我很想知道你凭什么?”
宋渝汐是属于那种越挫越勇的孩子,就是传说中遇强则强的发挥型选手,老实说被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几乎陌生的男人长篇指责,她还是无法接受的:“谢谢你的指责。但爱情本身就是自私的,扬子你没有立场来品评我的对错。”
“呵呵。”听到这句话,扬子的眉头反而舒展了,他向后靠在沙发的靠背上,看着宋渝汐笑。
宋渝汐皱了皱眉,心里寻思,这人有病吧。
“苏姐说你是个胆小鬼,看来这个评价很中肯。”
“……”
“宋渝汐,你到现在还在害怕是不是?”
宋渝汐身子前倾,低着头看着眼前的玻璃杯,手习惯地做着等频率的圆周运动。她的声音低低的,无力的,落寞的。
“是,我害怕。我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的害怕。扬子我告诉你,如果不是这次的意外差点要了秦风的命,我仍然不会放下心里的包袱,我和他始终走不到一起。可是有些东西在生死面前会变得很渺小,如果我明天就要失去他,是不是应该珍惜今天呢?我承认是我对不起苏姐,我也知道她肯定为了秦风付出很多,有些事不说我也能明白,就像苏姐手上的伤疤是掩盖不掉的。可是我顾不了那么多,我爱的人为了我失却了双眼,我怎么可能忍心不在他身边呢?”
扬子认真地看着宋渝汐,看着她颤抖的双肩,看着她低垂的头,看着她手里搅动的吸管,慢慢地说:“宋渝汐,让风哥做手术吧。”
宋渝汐笑了:“这才是你想要说的话。在你们看来,秦风就像是一个风筝,是我自私地把他抱在手里,不给他飞翔的希望。”
“既然你都明白,那……”
“我和你们不一样,在你们眼里,秦风是神一样的人物,几乎无所不能,他所有的姿态都是胜利者的傲然,所以你们看不得他现在这样落寞,替他委屈。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对我而言,他只是要和我生活下去的男人,是要给我一个家的男人。我不是完美主义者,我也没有那么大的心,我只要我的爱人在我身边就满足了,我不需要他是多么厉害的人物,有多么大的作为。所以,我无法接受一个要夺走我生活希望的手术,扬子,你知道我和他是经历了多少才换回现在这样的日子吗?如果你经历过这些,生命都已经不再重要,更何况一双眼睛。”
“可是,宋渝汐,你说的是你们,你根本就知道风哥是怎么样的人,你知道他宁愿死也不想活在黑暗里。”
“可是在我看来活着总比死了好。”
扬子站起身,一向温文尔雅的他有些激动,双手撑着桌子低着头对上宋渝汐的眼睛:“那只是你一个的想法。你强加给风哥的想法。”
快要过年来,商店里街上到处都是置办年货的人,透明的橱窗,大幅的广告牌,明亮的室内照明和街边的路灯,把夜晚装点得分外热闹。
气温也很好,几乎没有风。宋渝汐拎着手袋在步行街上沿着地砖的纹路踱着步子。
扬子的话她还没有消化,都堵在心里闷生生地难受。
她告诉自己,扬子巴不得秦风快点死然后取而代之。秦风现在的位置,想想都是诱惑。
随即她自潮地笑了,否定了自己这样荒诞的想法。
她把电话拿在手里,快捷键从头看到尾却一个电话也拨不出去。她想起之前盈子说的话,她和秦风之间的问题只有靠她自己去想通,别人说再多也没有用。
然后她又想起了秦风之前说过的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突然觉得也许这当间真的还有另外一层真想没有拨开。
在喝掉第三杯芒果汁后,宋渝汐决定回家。
回哪个家呢?她站在十字路子挣扎着,最后决定先回父母家看看。
宋渝汐没有想到会在父亲最喜欢的躺椅上看到秦风,眉目依旧出众,鼻翼坚挺,薄唇带笑,他穿着很正式的黑色西装,打条纹领带,皮鞋锃亮,他端正地坐在躺椅的前端,背挺得很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神情专注地在和父亲谈话。
宋渝汐在短暂的愣了几秒钟后,很不厚道地笑出声。
她拉着秦风坐到沙发上,问他:“你这身行头是不是老三给你置备的?”
“渝汐,过来帮忙。”母亲自厨房探出头来。
宋渝汐调皮地吐吐舌头:“宋太太,不带你这样护短的。”
四菜一汤,标准的家常饭。
秦风很安静,安静地吃饭,安静地喝汤,安静地微笑。
宋渝汐很聒噪,一会儿问秦风什么时候来的,一会儿问秦风怎么不告诉她一声就来了,一会儿说还是妈妈做的菜好吃,一会儿说爸你少喝点酒……
可是,吃大碗米饭大口喝汤的宋渝汐很难过,看着秦风不夹菜难过,看着秦风小口地吃米饭难过,看着秦风端坐在饭桌前难过,看着秦风很好地掩饰起自己的情绪难过……
她每一口饭都吃得很仔细,带着悲伤慢慢地咀嚼。
吃过饭宋渝汐带秦风去参观她的房间,给他讲每一件摆设挂件的来历和故事,讲她小时候的调皮事儿,讲她上幼儿园的时候和男生打架,讲她小学时成绩很差考了2分不敢回家,讲她初中不懂事横冲直撞得罪很多人,讲她高中不知所谓的初恋,然后讲到他们,讲到他们第一次见面。
秦风说:“宋渝汐告诉你一件事好不好?”
“坦白从宽一向是我党的方针政策。”
两个人都是坐在地板上,秦风把宋渝汐拉进怀里,他的声音就在她在头顶:“其实我一直没和你说,怕你太得意。”
“哪有,我做人一直很低调的。”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真的没有心动。”
“切,你专程来打击我是不是?那你老实交代什么时候动心的?”
“给你洗衣服的时候。”
“啊……”
“宋渝汐,你也真够可以的,居然让我一个大男人给你洗衣服。那时候我就在想这女人真懒娶回家怎么办呢?然后自己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我居然会想娶一个见过两次面的不知所谓的小姑娘,还是个优等生。”
宋渝汐又往秦风的怀里蹭了蹭,小声说:“那以后我天天给你洗衣服吧。”
宋渝汐把天天两个字说得很重很清晰。
秦风抱紧她,唇角微微抿成薄锐的线条,张了张嘴却终是没有说出口。
除夕。
宋渝汐一大早就被妈妈从被窝里拽了出来,凉水洗完脸叼了个面包迅速地直奔宁榕家,强行在被窝里拉出了宁榕的两条大腿后又给盈子打了电话。
半小时后,三个睡眼惺松的女人坐在红色的QQ上怨天尤人。
“操,昨天和一帅男视频到凌晨才睡,宋渝汐我告诉你,老娘现在很不清醒,随时车毁人亡。”
宋渝汐倚在盈子身上,懒懒地说:“小榕,那也没办法,咱三个开车属你安全系数最高,这方向盘还得捏你手里。我说,你昨晚和帅哥玩裸聊吧,这么亢奋?”
“死去,老娘纯洁着呢。风哥哥昨晚睡你家了?”
“没,他和他那帮兄弟们出去玩了。”
“哟。”盈子笑,“我说这一大早怎么怨气冲天呢,原来是闺怨,有人欲求不满了。”
“少来。是你家北哥哥力不从心吧。”
“切。”
“小汐子,阿姨派咱三个出来置办年货是不是大材小用了?”
“我妈那才叫大材,你就一小火柴棍,应该燃烧自己为人民服务。”
宁榕左脚离合器右脚刹车:“操,那我得在身上贴个字条,一擦就着。欢迎帅哥前来磨擦。”
超市。
“盈子,一个车够吗,再推一个吧?”宁榕推着超大号的购物车大喊大叫。
盈子拉着宋渝汐快走几步:“我不认识她。”
“嗬,盈子,你说小榕为啥到哪哪丢人呢?”
“谁说不是呢。咱赶紧把她这跟破火柴点了得了。”
“喂,小汐子,开心果四袋够不够,要不六袋。”
宋渝汐不用看也知道宁榕这败家娘们拿的准是最贵的:“我付钱买四袋,你付就买六袋。”
“得。”宋榕拿了六袋开心果扔进购物车,“大过年的姐哄你玩吧。”
“那再加两袋吧,咱人多。”
女人都是天生的购物狂,即便不是买衣服也可以兴高采烈,心情愉悦。
三个女人热热闹闹地推着两个大号购物车穿行在人群中,说笑,偶尔打闹。
为了买羊排还是牛排在冰柜面前争论半天,为了买蒙牛还是伊利把导购小姐说到无语,为了买到大一点的龙眼在龙眼堆里一个一个地挑……
宋渝汐的手机响,秦风打来的。
“喂。”
“渝汐,战斗进行到哪一步了?”
“哎,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这还没从第一个战壕里出来呢。”
“那给我点任务吧。”
“行。两箱可乐两瓶啤酒,还有烟花爆竹你看着买吧。”
“两瓶啤酒?”
“嗯,单北和我爸一人一瓶。”
“那我喝什么?”
“啤酒没有,可乐管够。”
“你爸上次和我说,家里还有瓶五粮液呢。”
“打我出生他就这么说,都放了好几十年了,乙醇也变成甲醇了,小心毒死你。”
“小汐子,打情骂俏分分场合行不?”宁榕大声抗议,随手又扔进一袋薯片。
宋渝汐偷笑:“不说了,有人嫉妒咱们了。”
“操,老娘这叫正义,叫见义勇为。叫为人民服务。”
Mango。
“渝汐,你和秦风就打算这么过一天算一天?”盈子切了一块芒果布丁送进嘴里,抬眼看着宋渝汐。
“盈子,你还不让他俩过了?”宁榕一脸自得地吃着榴莲布丁。
“我是说,你俩也得有点计划啥的,秦风都这样了这位置还能坐稳吗,他身体也好了,渝汐你今后工不工作?你俩左一个家右一个家的,到底想住哪?还有你俩之间的问题解决了吗?总得有一个人委屈一下自已迁就另一个吧。”
“盈子……”宋渝汐咬了口苹果汁里的苹果,太涩。
“哎,皇上不急太监急,看秦风平时狠厉怕人的,一遇上你也是一小废物,顾这顾那怕东怕西,怎么也没个主心骨。他心里到底揣着什么事儿,都肯为了你不要命了,怎么就不能为了你金盆洗手呢?”
“盈子。”宋渝汐低着头脸对着杯口,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水样的泪水就落在杯里,惊动了杯子里褐色的液体,一片涟漪。
递了张纸巾给宋渝汐,“大过年的你这是干什么?他俩好不容易在一起,过几天好日子怎么了?”
“小榕。”宋渝汐拉了拉宁榕的袖子。
盈子短发及耳,水钻的耳钉在冷光灯下泛着妖媚的芒光,她脸色平静,轻轻地说:“算了。不说了,待会去哪?”
宋渝汐吃掉最后一口布丁,围上围巾。
“还有内衣袜子没买,交给你俩了。我去找秦风,他还没有过年的新衣服。”
“他多大了,过年还穿新衣服?”
“小榕,我昨天还看你给自己买了身。”
老三坐在黑色的奥迪驾驶座上,带着墨镜吹着口哨,一副我是黑道我怕谁的架势。
秦风穿着黑色的羊绒大衣坐在后座上,车门开着,他手里夹着烟,冒着袅袅的烟气。头上带了顶毛线帽子,显得脑袋圆圆的有些可爱。
宋渝汐坐进车里,把手里的盒子递到秦风跟前:“抹茶慕斯,盈子请你吃的。”
秦风用手指捏灭了烟:“给老三吃吧,他中午没顾上吃饭。”
老三鼻子明显地哼了一声:“不饿。”
秦风笑了,拿过宋渝汐手里的盒子放到副驾驶座上:“怎么,你这小子还不能忘情呢?”
老三急了,在车里挥舞着拳头:“哥,不带你这样窝囊兄弟的,不吃她买的东西就叫做没忘情?”
宋渝汐看着激动的老三,一脸认真地说:“确实没有忘情,鉴定完毕。”
“宋渝汐!”
“老三,你先回去吧,待会我们打车走。晚上好好玩。”
午后的太阳穿过簿薄的云层透了出来,冬日温和的暖阳,淡金色的光芒洒下大地,衬得各家店铺外红色的灯笼分外喜庆。
秦风和宋渝汐手拉着手,慢慢地走在石子路上。
“你都在哪家店买衣服?班尼路?”
秦风微微扬头,嘴角漾出一丝笑容:“档次能再高一点不?”
“嗯……”宋渝汐皱着眉,“难不成你还穿阿迪耐克?”
秦风的笑容更大,一脸愉悦,他拍了下宋渝汐的头:“一看你就没给男人买过衣服。”
宋渝汐跳起来就去翻看秦风大衣上的商标,“D?DommaKaran?”
“嗯。”
“你个败家玩意,我还以为这种衣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有生之年只能在杂志意淫帅男的时候看看。要不,我回家洗洗手再回来摸摸?”
“行了。”秦风抓紧宋渝汐的手,“知道你拜金了,以后不买了,钱都交给你好不好?”
“我不要你的钱。”不及思考,这句话就惯性地脱口而出。
秦风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他想起了九宫那晚,宋渝汐也是这么和自己说的。从那杯星巴克咖啡开始,她就认定他的钱是脏的,打心底里不愿意用他的钱。他给她的卡她从来都没有动过,她给他买东西用的都是自己的钱。他看在眼里憋在心里,却不忍心为难她。其实.秦风自己也分不清楚哪些钱是来路正当的,在他的意识里黑与白早就已经模糊,边界处一片混沌。在很多个没有宋渝汐
的深夜里,他都会感到很迷茫,面对曾经坚定的信念居然不知道如何继续下去。幸好,宋渝汐再次出现了,为了他们以后的幸福,秦风知道自己需要也必须走下去。
宋渝汐明显感到秦风抓着自己的手紧了紧。
就像盈子说的,他们之间的问题根本没有解决,只是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都选择了逃避。三年前,他们身份背景已然不同,横生生地在二人之间生出裂缝。而今,岁月在让人沉稳的过程中,也在把距离拉远,他们,不能两全。
摆在宋渝汐面前有两条路,一是说服秦风金盆洗手,为了爱情放弃他打拼多年的事业,从此不再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二是委曲求全,跟着他听下面的人叫一声嫂子,从此放弃有关道德和正义的界限。
她不会选。
“渝汐。”秦风低低地唤她。
“走吧,新年新气象,今天就再让你腐败一次,就DommaKaran了。”
秦风脸色平静,辨不清喜怒,“好。”
两个人意兴阑珊地买好衣服回到家,家里人都已经到齐了。
单北和父亲在沙发上喝茶聊天,紫砂茶壶里雾气袅袅而起,面前的一盆文竹开得茂盛,电视里播的是去年的春节联欢晚会。
盈子,宁榕和母亲在厨房的圆桌上包饺子,两种馅,韭菜虾仁和葱花羊肉。母亲的饺子馅向来挑得好,难得的是煮熟的饺子里还包着一团肉汤,非常的香浓。
宁榕挥舞着沾满面粉的手,“宋渝汐,你是不是掐准了时间等我们快包完才回来的。”
宋渝汐笑着脱了大衣,接过秦风的外衣挂好,“时间刚刚好,同志们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单北悠哉地接口。
“劳动最光荣。”父亲居然跟着起哄。
啪的一声,盈子把手里的饺子摔到面板上,气愤地说:“阿姨,我们妇女迫切要求提高待遇。”
母亲笑嘻嘻地端起饺子:“你们先去玩会儿,我去炒几个菜。”
“妈,我来吧。”
“得了,你就西红柿做得不错,其他的就算了吧。你们年轻人玩吧,让你爸来帮我。”
父亲拍拍屁股从沙发上站起来:“唉,怎么都得捎上我。”
宁榕这个闹腾的小孩是个麻将迷,那边父亲刚进厨房,她这边桌子都支好了,正往外噼里啪啦地倒麻将。扫了一眼众人:“都速度地向我靠拢。”
宋渝汐有些犹豫,倒是秦风推了她一下:“去吧。”
宋渝汐右手拉着秦风,左手高高举起:“报告,申请带家属参战。”
宁榕正色道:“准奏。”
宁榕属于那种只看自己手里的牌,光荣坐上点炮台的选手。宋渝汐的手风很顺,又凑巧坐在宁榕下家,真是要啥有啥,打啥吃啥,胡啥打啥,不过三圈,抽屉已经被钱塞满了。
宁榕哭丧着脸,指着秦风:“财神爷,要不你到我这坐坐。”
盈子哼了一声:“就你这打法,把如来佛祖搬来也镇不住。”
单北坏坏地一笑:“听说宁榕菜做得不错。”
“那是相当的不错,小榕,去帮帮阿姨,叫叔叔出来替你。”
宁榕一脸无赖:“你俩就一唱一和一肚子坏水吧,姐我今天屁股长凳子上了,就不起来。”
“都过来吃饭,别玩了。”母亲喊道。
宁榕刚要起身,被盈子一把按在凳子上:“好好坐着,谁刚才说自己屁股长凳子上了?”
哄笑一团。
父亲珍藏多年的五粮液到底是喝了。
父亲必高采烈地倒酒,单北和秦风一副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模样小口抿酒。准是先试试毒性。
母亲炒了几个拿手的家常菜,其他的都是外面买来的,样子做得好看,吃着也有食欲。
饭后,宋渝汐被派去洗碗,另外三个女人带着单北又凑成一桌麻将。
宋渝汐洗好最后一个盘子,就闻到了熟悉的烟草味道。连头都不用回,随口问道:“他们战果怎么样?”
秦风穿着灰色的衬衫,挽着袖子倚在冰箱上:“有宁榕在的地方没有悬念。”
宋渝汐转过身,刚好看得到宁榕的一头棕色的大波浪,听得到她招牌式的笑声,有感而发:“有小榕真好。”
“嗯。”
“其实我知道小榕是故意哄我们大家开心。她牌技高着呢。”
秦风走过来,握住宋渝汐的手:“她很高兴这样做。”
宋渝汐仰起脸,伸出另一手:“新年礼物。”
秦风笑:“还没到十二点呢。”
“那我们去阳台放烟花吧。”
宋渝汐在秦风价格不菲的衣服上擦了擦手,雀跃地说:“好。”
“哇,紫色的,是玫瑰花,一朵一朵的,在变色,变红了变红了……”
宋渝汐兴奋地描述着烟花,秦风带着笑容安静地听,香烟在他指间明灭,缕缕烟雾袅袅上升。
外边的鞭炮声此起彼伏,街道上的人三两成群,燃放着各式各样的鞭炮。晚间风冷,吹在脸上有些疼,大家都穿着厚厚的棉衣,不时往手上呵气,年幼的孩子欢欣雀跃地嬉笑打闹,四处奔跑玩耍,不时大声地叫嚷,手里的响炮也是一刻不停地燃放。欢笑声在鞭炮声里若隐若现,透着最彻底的欢喜。
红彤彤的灯笼映红了秦风下巴上青色的胡楂,宋渝汐放掉最后一个烟花,蹭到秦风怀里抱住他的腰,低低地说了句什么。
鞭炮声太大,秦风怔了一下,随即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新年快乐。”
“不对,明明是三个字。”
宋渝汐笑着捶打他:“你明明听到了。”
秦风抱紧她,眉间眼底无尽的轻柔,柔声说:“再说一次。”
宋渝汐和秦风十指相扣,紧紧握住,眸中星光清柔透着无比坚定,语气虔诚犹如教徒盟誓:“秦风,我爱你,一直都爱。”
秦风闻言怔了一下,突然双臂收紧箍着宋渝汐把她嵌入怀里。那一刹那,他失了光亮的眼睛突然深亮幽灿,点点照亮了他们走过的漫漫人生。
宋渝汐感到肋骨隐隐的疼,但在秦风强烈的心跳下伸出双手回抱他。
漫天烟花在他们头上绽放,漆黑的天幕被染成橙黄色,犹如水墨渲染里的泼墨一般绚彩华丽。
“渝汐,敲钟了,敲钟了。”宁榕喊道。
阳台的风掠过耳边,钟声自屋里的电视杌里传来,一下一下的,四野突然安静,空气中弥漫着鞭炮燃尽的味道。
最后一下钟声响起,鞭炮在这一刻被一齐点燃。橙黄色的火苗一路蔓延,红色的纸屑飞扬空中,噼里啪啦的声音汇集在一起震耳欲聋。
秦风的手里攥着一样东西,摊开宋渝汐的手心,放了进去。
“渝汐,过年好。”
宋渝汐低下头,白皙的手心里躺着一串紫水晶项链,天然的水晶未经雕琢,形状各异地被串在一起,但有些棱角已经平滑,不知道在无眠的黑夜里秦风多少次神色黯然地摩挲着它。
那年文子说:“嫂子,偷偷告诉你,哥买了条水晶项链,紫色的,可好看了,我看他挑了半天。你就偷着乐吧,哥还没送过东西给女人呢。”
然后她躲在大理石镶面的圆柱后,眼看着一个高挑的美女挽着她的男人走进酒店。
宋渝汐吸了口气,扬起头:“谢谢你。我很喜欢。”心里却说着更为深情的话,谢谢你,秦风,这么多年这条项链还是为我留着,在你的心里,从来没有放弃过我。
“我的礼物呢?”秦风孩子一般扬着脸,索要礼物。
对面阳台上一对年轻的情侣也在放烟花,女孩站在后面仰头看着天空,脸上是绽放的笑容。男孩拿着香烟在前面点火,欣赏着女孩陶醉的表情。
烟花虽美,却转瞬即逝,永恒的是残留在心间的感觉,如同这一刻他们心底的甜美,永生难忘。或许多年以后,你可以记不得男孩的脸,却忘不掉有一年的除夕夜有个男孩为你燃放漫天烟花。他在璀璨的星空绚烂的烟花下扬起稚气未脱的脸说,过年好。
宋渝汐捏了下自己的大腿,生疼。她说:“我的礼物是,风,去做那个手术吧,我……陪着你。”
秦风怔了一下,随即把宋渝汐搂在怀里,声音里带着急促的呼吸:“渝汐,这么多年我也欠着你三个字,我爱你。”
又一轮烟花绽放,灿烂的天幕犹如白昼。光亮就是希望,人们一直坚信。
日本,东京。
东京的冬天并没有想象中的寒冷,比起大连的海风凛冽显得有些温吞,有点像北京的那种干燥的冷。母亲软磨硬泡比着宋渝汐塞进行李箱的几件棉衣都没机会穿,白白地带着它们远渡重洋了。
于是当扬子走进酒店的套房时,就看到宋渝汐穿着厚厚的白色短款羽绒服在房间里横晃。秦风恰好洗完澡走出来,光着上身,下面围了条浴巾,精壮的肌肉上犹然带着水滴。
扬子看了看温度差异明显巨大的两个人,支吾说:“那个……这空调的温度够吗?”
宋渝汐抬手擦了下额头的汗:“再低点就好了。”
秦风紧了紧腰上的浴巾:“调高点吧。”
……
扬子的嘴角微微地抽到了一下。
啪嗒。秦风头发上的水滴到了地上,宋渝汐拿着毛巾给他擦头,秦风长臂一伸,把她带进怀里。在感觉自己抱个个大粽子之后秦风愣了一下,摸了摸宋渝汐身上的羽绒服忍着笑说:“这又是哪一出?我们说过要去南极看企鹅?”
宋渝汐漆黑的眼睛偷偷地瞅了眼一旁一脸好笑模样的扬子,小声说:“好不容易把这几件衣服带过来,也没机会穿,我寻思着怎么也得让它们呼吸一下日本的空气不是?”
扬子急忙转过身,宋渝汐看到他的肩膀一抖一抖,心里暗骂:笑吧,笑吧,笑抽你。
秦风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才说:“渝汐,你确定你没有被宁榕灵魂附体?”
宋渝汐怒道:“你这是对我最大的诋毁!”
秦风抱紧怀里不安分动来动去的大粽子,“我错了,你该去洗澡了,洗完我们出去吃饭。对了,那个柠檬味的洗发水不错。”
可不可以说得含蓄点,大白天的咱俩轮流洗澡,这不是给人无限遐想吗?宋渝汐又看了一眼背着身子止不住笑的扬子,心想扬子你之前不是很酷、很沉稳吗?什么时候这么轻浮了?然后闷着头走进了浴室。
扬子这才转过身来,脸上还有憋笑的痕迹,他显然忘记了秦风看不到,自己没有必要憋得这么辛苦,但他们这些人早就已经习惯了在风哥面前收起情绪。
“哥,手术安排在后天早上。二爷这几天有笔生意可能赶不过来了,他要你一定活着走出来见他。”
“嗯。”
“哥,什么时候去医院?”
“后天早上。”
“哥……”
“没事,来得及。”秦风的语气里有着不容拒绝的坚定,他只是想多陪陪他的女人,哪怕只有短短一天。
“好。”
宋渝汐洗好澡出来的时候扬子已经离开,秦风坐在沙发里抽烟,手指泛黄,烟身细长,他嘴里吐出圈圈烟雾,模糊了凌厉的眉眼。
宋渝汐坐到秦风身边,把毛巾递给他,头也凑了过去。
秦风嘴角含笑地接过毛巾,温柔地给她擦头发,动作十分熟练。以前宋渝汐也是这样,从来不用吹风机,洗完头擦几下就出门,在几次三番的感冒之后,秦风终于忍无可忍地把她按到腿上,一下一下地拭着她发丝上的水。
那一日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窗外不知道谁家在放着舒缓的钢琴曲,一个个音符仿佛在薄薄的光芒下跳跃,女孩枕着男孩的腿,仰着脸说:“秦风,我怎么觉着像某个洗发水的广告?不过你比那男主角养眼多了。”秦风缓缓俯下身子,宋渝汐的脸红红的,看着他眼里的自己越来越清晰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好了。”秦风收起毛巾,轻轻地吻了下宋渝汐的额头。
“晚饭吃什么呢?”
“你拿主意。”
“来日本当然吃日本菜了,秦风同学,委屈你的钱包了。”
“为人民服务。”
傍晚,街上的人很多,大多是刚刚下班的上班族,拎着公文包行色匆匆,不苟言笑,却彬彬有礼。
宋渝汐拉着秦风的手在人群中穿行,犹豫再三,宋渝汐终于没有穿羽绒服,换了件米色的半长大衣配万年不变的牛仔裤。秦风穿了保暖内衣外面套了件手工织的米色毛衣,倒是显出了几分文雅。
车站人很多,却很少有人说话,大家都很有秩序地站在候车区等车,日本人这种过分的礼貌横生生地生出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让宋渝汐异常怀念大连街头喧嚣的车站。
秦风半抱着宋渝汐听她抱怨:“车票怎么这么贵,一上车就130块,他怎么不去抢,搁大连我可以撒丫子跑半个城,搁锦州咱能把城市转个遍……”
秦风安静地听着怀里的这个小女人的絮叨,怀抱不自觉地紧了紧。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会有些害怕,会为自己的决定而心生惧意,他舍不得离开她。可是另一方面,他又很强烈地想在以后的时间里看清楚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笑容……如果存在上帝,那么他一定是个吝啬的老人,不会把鱼和熊掌一同放在你面前,舍弃和冒险是他主在终生的唯一乐趣,而秦风相信,隐忍多年所作出的努力不会白白浪费,他和她,一定会幸福。
“车来了。”宋渝汐小声地说。
秦风回过神,动作有些僵硬不小心踩到了前面一个日本男人的脚。
他听到宋渝汐用日语在说着什么,还给那人鞠躬。他听懂了一句,对不起的意思,印象中他的宋渝汐似乎并不善于道歉。
好吧,他承认确实有点民族仇恨的隐性因子在血液里躁动,这一刻,不管到底出于什么理由,都无疑更加坚定了秦风走进手术室的决心。他告诉自己,现在这样一个破碎的自己撑不起他们两个人的那片天空,也给不了宋渝汐幸福的生活,相对于安逸而颓废的生活,他更愿意放手一搏。
这才是狼性十足的秦风。
传统的日式料理店。
现场捏出来的寿司果然好吃,宋渝汐无视米饭对减肥这一人生大计的毁灭性破坏,配着一片薄薄的生鱼片一口一个,口感细腻饭香浓厚。
秦风吃得很少,只是一口一口地喝着那种酒精浓度很低的清酒。宋渝汐喝了一口,酸酸的辣口,十分难喝。事实上自从秦风看不到之后他都吃得很少,距离他远一些的饭菜连碰都不碰,宋渝汐看在眼里,心里难受。他曾经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如今这种窘境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种屈辱,受之艰难。
可是,生活的脚步不会因为某个人需要适应而停顿,这世界太大,或悲惨或绝望或辛酸的事太多太多,在你顾影自怜感叹自己多么可怜的时候,随时都有更加可悲的事情在发生,而我们要做的是,苦中作乐。
出了料理店,宋渝汐长舒一口气,拐着秦风的胳膊豪爽地说:“走,我们吃肉去。”
“嗯?”
宋渝汐不好意思地笑道:“日本人的食量和我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刚才那服务员看我的眼神已经很差异了,我都不好意思再要了。我没吃饱,十分想念锅包肉,手撕羊肉,红烧肉……”
秦风摸着宋渝汐的头发,嘴角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给扬子打电话,她知道不少好吃的中华料理店。”
“我没有他电话……”
秦风的声音在夜里低沉有力,透着棱角分明的威严,他对着周遭的空气说:“出来。”
宋渝汐脸上的笑容还来不及收起,就有两个黑衣的壮汉蹿到他们面前,像极了电影里的特技镜头。
“风哥。”两个人毕恭毕敬地唤道。
也是,宋渝汐后知后觉地想,扬子他们怎么能放心让她宋渝汐带着秦风在日本的街头盲目地溜达。再一看这两个人,特征也太明显了吧,就差在脸上写上我们是混黑道的。
“叫扬子来接我们。”
“是。”
那一日的日本的街头,有这样一对都穿着米色外衣的中国情侣,他们很随意地拥抱,姿态自然而平和,二人眉眼间俱是一片柔情。女人倚在男人的肩上,观察着眼前走过的路人,不停地向男人讲述着什么。
当扬子异常招摇的车停在他们眼前,秦风终于自宋渝汐聒噪的折磨中解脱了出来。他手摸了一下车前的标志,眉间动了动。
宋渝汐也多看了一眼这车,张大了嘴。
倒是老三的声音响起:“扬子,你别以为哥看不见就可以胡作非为,我都和你说多少遍了,这车太招摇,咱开不得。”
“是吗?我怎么记得你一直在旁边让我赶紧交钱,还说哥眼睛看不见顶多坐的时候感觉出来这车不一般,到时候就告诉他是大奔提高性能了就行。”扬子冷静地陈述。
“我……我……那绝对不是我说的。”
“扬子,这车你买的?”秦风的眼睛眯起,危险的气息。
扬子的声音明显有些慌,“哥,你都不知道,这日本的车真他妈的便宜,不买都对不起人民币汇率。”
秦风没有说话,坐上车。
车内气氛有点压抑,闷闷的沉默。宋渝汐叹了口气:“唉,真是贪小便宜吃大亏,除非扬子你把这车走私回国,要不关税也够你交的。”
扬子的嘴巴张了张,郁闷地扭过头。老三哈哈大笑,车里的凝滞的空气瞬时解冻。
秦风还是冷着脸:“老三,谁让你过来的?”
这次轮到扬子火上浇油:“老三,哥让你好好看家,你偷偷跑过来,家里的事怎么办?你这不是添乱吗?”
“你妈,扬子。”
“先开车再说。”秦风冷冷地说。
“哥,你看是这样的。”老三半转过身来看着秦,“你不是后天做手术吗,我在家里想了一整天,就想哥你这一进去能不能出来还是两说,我要是万一不在你身边,这以后见不见得到……”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宋渝汐的拳头打断,宋渝汐疯了一半使出全身力气地打他,—拳一拳的,都听得到打到肩胛骨的声音。
老三愣在那里,半晌才痛得大叫。
那边秦风已经把宋渝汐抱在怀里,紧紧地锁着她,一声一声地说:“没事,没事。”
终于宋渝汐停止了挣扎,软软地倒在秦风怀里,一动不动。
老三的嘴像生吞了生鸡蛋一样,呈O形伸展。他求助地看了眼扬子,扬子自后视镜里看了看秦风此时的脸色,言简意赅地对着老三说:“自求多福。”
“渝汐?”秦风柔声地唤道。
其实宋渝汐趴在秦风的腿上已经冷静下来了,这会儿正在为自己刚才的情绪失控汗颜呢,不好意思起来,只能装装乌龟继续趴着。
秦风见宋渝汐不答应,好看的眉毛就拧了拧,拧得老三肠子都快拧到一块了。
老三支支吾吾地开口,“哥,要不……你看,要不我还是回大连?”
“滚。”秦风和宋渝汐俱是恨恨得开口。
老三可怜兮兮地看向扬子,扬子手握方向盘正视前方:“保留意见。”
“扬子,给他定张立马能走的机票。”秦风说。
“嗯,哪块儿的能立马起飞就去哪。”宋渝汐动了动身子,仰面躺在秦风腿上,附和道。
第十一章 那被时光掩埋的秘密
(时间无疑让这个男人更加沉稳出众,英挺迷人。就是撇开他现在的身价地位,也是一个让女人排队上门的主儿。而他待她,竟然依旧深情。
回到酒店宋渝汐把鞋子随便地踢开,倒在沙发里就一个劲地喝水。
为了迎合日本人对甜味的偏好,中华街的中式料理都把菜做成了甜口的,说是四川菜馆,做出来的菜反倒像无锡口味,那叫一个甜。
宋渝汐像大多数北方人一样不爱甜食,所以总的来说,今晚这饭吃得不舒坦。
秦风跟在她后面走进来,不出意外地被她乱扔的鞋子绊倒,踉跄了几下才站稳。听着她大口的喝水声.他也玩心四起,一边慢慢地走向沙发,一边脱掉身上的衣服扔到地上。先是毛衣,然后是衬衫、裤子……
宋渝汐呆呆地看着秦风的诡异动作,眼神在他的胸肌上打转,然后滑到小腹……半口水愣是没咽下去,卡在喉咙里汩汩作响。
刺耳的铃声却在这个时候不知死活地响起。
秦风的眉毛动了动,暗骂了声娘。
宋渝汐的眼睛盯在秦风健硕的身上,把电话放在耳边心不在焉地喂了一声。
当然,能够这样恰到好处地破坏气氛的只有宁榕。
“小汐子,出国的生活咋样了?现在这个时候应该是刚吃完饭回来吧,你看我多体贴都算好时差给你打电话。”
真是体贴。宋渝汐撅着嘴,“小榕,你严重影响我的性福生活了。”
“啊,怎么说?”
“我正在看脱衣美男的惊艳表演,那胸肌那小腹那肤色那身材,我鼻血都呈喷射状了,眼看就剩一条短裤没脱了,你的电话就来了。”
“啊,啊,啊,日本果然是情色事业的鼻祖,能把你震住的货色估计档次不低,不行了,光是听听都热血沸腾,以前是见识太短以为只有AV女优没想到还有AV男优。我得去查查最快的航班,先挂了。”
“喂,喂?小榕,等一下……”
宋渝汐放下电话愣了会儿神,然后大笑出声,把秦风笑得莫名其妙的。
“哈哈,秦风你慢着点脱,宁榕去定最快的机票过来赶你的场子,你这条小内裤等等她吧。我准备一下,站门口收门票去。”
秦风的脸色顿时一片黑灰色,自喉咙里嘟囔出来一句:“你都和你瞎说什么了?”
“说什么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哼。”秦风坐到宋渝汐身边,抢过她的被子就喝:“大好的兴致就被她搅和了。”
宋渝汐仗着秦风看不到,一双眼睛放肆地打量着秦风的小裤裤,这要搁以前,她看一下都脸红半天,这回算是赚到了。
见她不说话,秦风笑:“怎么,后悔了吧?”
“喂,秦风你别这么邪恶行不行,后天就手术了,你就不能消停会儿留着点力气上手术台。”
秦风大手一揽就把她搂进怀里,在她耳边吹气:“要那么多力气干什么,有点够我下手术台就成。”
宋渝汐被他吹得直痒,一个劲地躲。听到他这句话却渐渐安静下来,说到底不是不害怕,不是不担心,不是不挣扎,但纵然心里万般想法千般感受也只能压抑,不能表现更加不能爆发,无谓再给彼此心里徒增负担。
但这一刻,在这样愉悦的气氛中,在秦风温暖宽大的怀抱里,宋渝汐忍不住小声地说:“你一定要回来。”
秦风沉默了一下,然后很郑重地点头:“我一定回来。”
他们就这样依偎在一起,安静的,也是平静的。宋渝汐连大衣都没脱只是脱了鞋子,秦风脱得只剩内裤,对于温差严重失调的两个人这室内的空调还真是不怎么好调。
来日本大多数人会选择看看富士山,逛逛秋叶原,异常躁动的会高调地拜拜神社,拐进酒吧街。
可是宋渝汐到底是好学生的底子,竟然拉着秦风去逛东京大学。
老三把车停好,一脸的鄙夷:“一把年纪了还装嫩。”
宋渝汐瞅了他一眼,对秦风说:“他怎么还没走。”
老三急道:“最早的航班也是下午的。再说扬子在医院办手续,总得有个人开车不是?”
宋渝汐乐了:“下午?正好,指不定你能和宁榕擦肩而过呢。”然后她像发现新大陆一般拉着秦风的胳膊,“我说,你觉不觉得老三和宁榕其实挺般配的。”
秦风穿了件格子衬衫,外面套着V字领的毛衣,戴着个黑色的毛线帽子,平白的年轻了许多。他笑:“你这一说还真挺合适的……”
“哥,你饶了我吧,那大嗓门的男人婆要来做什么?”
“看看,都对人家的认识这么深刻了,还说不上心。秦风,红娘这么积德的事儿就交给你了。”
“宋渝汐。”老三咬牙切齿地说,“不带你这么公报私仇的。”
“要说我这也是私报私仇。秦风?”
秦风温柔地帮宋渝汐系好围巾,笑容潋滟:“保证完成任务。”
老三无奈地叹了口气:“哥,我可以理解为你脑袋里的血块压迫中枢神经导致是非不分吗?”
“风,他这是变相骂你老年痴呆呢。”
秦风手护在宋渝汐头上拉着她下车,回头收敛神色对老三说:“回来收拾你。”
舒适的车里只剩下老三一个人,他郁闷地点了支烟,烟灰抖落在真皮的坐椅上。
老三心里其实也藏着一件事,是他心里的秘密,之前对于亲眼所见的事实老三告诉自己只是巧合,但这段日子细细品来却渐渐觉得事情怕是不简单。
扬子的电话打来,老三掐灭了烟,很不爽地接起:“鸟事?”
“哟,火气不小,又受气了?”
“哼,女人真他妈是祸水,我现在觉得搞断臂的男人真是有远见。”
扬子声音平静,“哎,也不知道谁当初跟踪女人反倒把自己的心弄丢了?”
老三顿时火大,直接把电话顺着开着的车窗扔了出去,惊了
一旁走路的行人。
隔了一会儿,车载电话尖锐的铃声响起。老三倚在座椅上把音响的声音开得很大,谁知那电话一直不断,固执地响着。老三觉得扬子不是不靠谱的那种人,怕是真有急事,便接了起来。
扬子那边明显压抑着怒气,嗓音低沉:“老三,你魔怔了是不是?我先不和你计较,别把风哥的正事给耽误了。”
“说吧。”
“手术安排在明天早上,风哥坚持明早入院,刚才我看到吉田教授,他说最迟今天下午入院,做全身检查和实时监控要不明早手术做不了。你下午务必得把风哥带过来。”
老三吸了口气:“扬子你这不是折磨哥们吗?我这么英勇地去扰乱他俩甜蜜的二人生活,离慷慨就义就不远了。”
扬子很厚道地说:“人民会永远记住你的。”
秦风牵着宋渝汐的手走在石子铺成的小路上,两旁是高大的阔叶林,因为是冬天只剩下一条条蜿蜒而出的枝干,阳光就在这样的缝隙里照耀开来。
宋渝汐在金色的阳光里眯起眼睛,时光流转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校园生活。
那时她还在读大三,心里第一次装下了一个男人,他扬着满是汗水的英俊的脸问她:“给我的吗?”却也是他甩开她的手说:“不要让我再看见你。”无疑他是她见过的最矛盾的最不同的男人,也是最有诱惑力的。
其实每一个女孩心里都有一颗叛逆的种子,只是有些种子缺乏外界条件的诱导和自身的努力,没有破土而出,而有些发了芽的因为无法对抗外界的狂风暴雨而夭折,毕竟这样的一条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艰辛。
宋渝汐还记得就是在这样的参天大树下,秦风一本正经和她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女人。”然后他就牵着她的手送她回寝室,可是那条路太近,他们反反复复走了三哥来回还是意犹未尽,走到最后竟然有在路灯下练习英语朗读的同学走过来问他俩是不是迷路了。
宋渝汐转过头凝视着身边的男人,时间无疑让这个男人更加沉稳出众,英挺迷人。就是撇开他现在的身价地位,也是一个让女人排队上门的主儿。而他待她,竟然依旧深情。
仿佛有反应一般,秦风扭过头:“看我干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就是知道。”
“哼,我明明在看那房子,你说为什么人家能把古建筑保存得那么好,看看那红砖,那抹缝儿,为啥咱们就专挑费钱又不实用的玻璃幕墙整。”
“别转移话题,说,盯着我看什么呢?”
“哎。”宋渝汐挽着秦风的胳膊,扬起头看着他说,“我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对我?”秦风楞了一下,然后宠溺地摸摸宋渝汐的头发:“傻姑娘,没有为什么,是你就只能是你了。”
宋渝汐刚想答话就看到老三风风火火地跑来,她心里也是一急,忙上前问:“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哥,扬子让我送你去医院,说是吉田教授让你必须下午入院。”
秦风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倒是宋渝汐拉着他就走:“走吧,听话。”
秦风没有动,低低地唤了声:“渝汐。”
宋渝汐调皮地笑了:“干什么这么依依不舍的,以后又不是没机会,等你做完手术,咱们再来,我告诉你,刚才走过去的几个女生都穿着超短裙、身材火辣,想不想看?”
秦风也笑了:“我只想看你穿。”
老三哪里听过秦风说过这么露骨肉麻的话,一时没适应,一声“我的妈呀”就叫出了口,生生破坏了温情流露的感人场面。
秦风哼了一声:“宁榕几点的飞机,让老三接机去。”
老三赶忙叫道:“我的妈呀,风哥,你怎么可以把情话说得这么体贴,这么感人。”
“我的妈呀。”秦风和宋渝汐异口同声,两人愣了几秒钟后,爆发出更加欢畅的笑声。
老三在一旁郁闷得一脸黑线。生活眼中偏离了原本的轨迹,自从宋渝汐这祸国殃妃来了之后,一切都变了,风哥变得像精神分裂,自己好像有点强迫症的感觉了。还有他怀里揣着的不敢告诉任何人的秘密,因为他知道这个未加证实的猜测关系重大。
医院。病房。
宋渝汐歪在沙发里发呆。
秦风一入院就被安排做各种检查,他不要她跟着折腾,让她在病房里等他。
“给你。”老三走进来宋渝汐都不知道,直到他递给自己一罐果汁。
宋渝汐接过温热的果汁,勉强地笑:“谢谢。”
“得,笑那么难看别笑了。我出去抽烟,有事叫我。”
“嗯。”
老三走到门边犹豫了一下,停了下来,背着身子说:“没事,这么多年风哥什么事儿没见过。放心吧。”
宋渝汐眼眶一热:“老三。”
“嗯?”
“我说真的,你和宁榕真的很般配。”
“操。”老三骂了声,大力地打开们走出去。
宋渝汐想了会儿,还是给盈子打了电话。
“渝汐?”
“嗯。盈子,你在做什么呢?”
“吃饭,水煮鱼。”
“我也要吃。日本的川菜做得太甜了,不好吃。”
“你去日本吃中国菜?很有创意。”
“咳。”
“秦风呢?”
“去做检查了,明早手术。”
“渝汐。”
“嗯?”
“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成与不成也就那么回事儿。尽人事听天命吧。”
“嗯。来的时候我偷偷上网查了,这个吉田老头名声挺大的。”
“呵呵,渝汐,相信秦风,他舍不得扔下你的。”
“我知道。”
后来她们聊起小时候,一起嬉笑打闹上学回家,吃一根雪糕,用一块橡皮,用尽小聪明做些不着边际的无聊事,然后人就长大了,成熟了,烦心事也就多了,盈子没有再继续读书,一个人在外闯荡,而宋渝汐坐在重点高中里听着清晨朗朗的读书声,偶尔会想那个短发坚毅的女孩是不是吃早饭了。再后来单北出现了,据说一开始也是惊心动魄,不过那时候宋渝汐全心奋战高考和盈子的联系不多,并不知道这其中是怎样的激情故事,第一次见到还是考完最后一科走出考场,盈子就笑脸盈盈地站在那里看着宋渝汐,单北就在她的身旁。他说:“我是单北。”
秦风坐着轮椅被护士推进来的时候,宋渝汐歪在沙发里睡得安详,手里还拿着手机,外衣鞋子都没脱。
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她没有反映。护士说了句日文,秦风恰好听得懂睡觉和沙发这两个单词。
他头偏向沙发的方向,认真地看过去,突然地就有些心疼,挣扎着站起来,想去抱抱她。
一旁的护士急了,一边拉他一边叽里呱啦地说着日语。
宋渝汐正梦到一盆热气腾腾泛着油花的水煮鱼端到自己面前,流着口水拿着筷子,还没开动,一个日本娘们就跳了出来,说什么,你不能这么做。
我吃我最爱的菜,碍着你什么事了?然后宋渝汐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很卡哇伊的护士拽着秦风的胳膊说:“你不能这么做。”
还没等宋渝汐反应过来,扬子就自门外奔了进来,上来就把秦风按到了轮椅上。
“哥,你要干什么?不是说了不让你动吗?”
秦风虚弱地笑了笑。
扬子不满地瞥了一眼宋渝汐,用日语让护士扶秦风到床上躺着。
宋渝汐看着秦风胳膊上一片的淤青,心里难受,头垂得更低了。
护士安顿秦风躺下后,对扬子说:“让病人休息。”
宋渝汐帮秦风把被子掖好:“你睡一会儿。”
秦风拉住她的手,大概是身子虚弱语气难得一见的软软的:“渝汐,别走。”
宋渝汐看了一眼扬子,然后点头:“嗯,我不走,保证你一睡醒,就能看到我这养眼的大美女。”
秦风的眼神动了动,扬子又看了看宋渝汐,低声说:“看好哥,别让他乱动。”
“好。”
“渝汐,陪我聊聊天吧。”
宋渝汐搬了凳子坐在床边,手被秦风握在手里:“聊什么聊,药劲上来了吧,困里就睡一会儿,时间还早。”
秦风还想说话,宋渝汐捏了他胳膊一下,他就乖乖地闭上眼睛。
秦风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当然他看不到。宋渝汐就趴在他的右手边睡着了,一头长发歪在耳侧,露出半张白皙的脸庞。秦风的手摸到她的发,柔软的触感。他记得阳光下她长发披肩,黑眸靓丽地站在球场边上,明明不是很漂亮却该死地吸引着他,他从来都不屑于和校队踢比赛,却在听到学校名字的时候莫名其妙地答应了下来。她手里还拿着瓶矿泉水傻傻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走过来。于是他只能走过去对她说:“给我的吗?”后来还被一旁的文子嘲笑了半天,说哥你什么时候张口和女人要东西了?他当时竟然还暗自想到,衣服我都给她洗了,别说要瓶水了。
然后,秦风在异国的医院的病床上不可抑制地想到了那个早上,他本来袖子里握着把片刀冲进旅馆的,可是文子在楼梯间死死地抱住他,他一脚踹过去,文子踉跄了几下却还是拽着他不撒手。
他大声地喊,完全失去了理智:“宋渝汐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这么帮她?”
他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眼睛里全是血丝,这个时候的秦风忘记了所有心里只有一宋渝汐。昨晚二爷的生日宴会他没敢带宋渝汐参加,一来是人蛇混杂不适合她,秦风知道宋渝汐并不属于这个圈子,而他自己迟早也会离开,所以秦风刻意地避免宋渝汐接触他的圈子。二来他多少还得顾及一下九哥和底下人的说法,毕竟因为宋渝汐,他和九哥之间的隔阂白日化了。
谁知文子看到他身边的女伴时也是一惊:“哥……你没带嫂子来?”
“怎么了?”
文子一脸难色,支吾了半天才说:“哥,我他妈的真是个大嘴巴,我看到你前几天偷偷买了条项链,以为你要送给嫂子带她今天过来呢……”
秦风的心突然地颤了一下:“你告诉她今晚我要干什么,在什么地方?”
“嗯。”秦风横了文子一眼,走到角落里给宋渝汐打电话,没有人接。他给家里打也没有反映。知道晚宴开始秦风还在一遍一遍地打电话,那边不接也不挂断,就这样狠狠地吊着他的心。知道电话被他打到没电,冰冷的女声提醒着“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秦风坐在二爷的旁边,心神不宁,时不时地看着手机。
二爷也没有看他,只是低声说:“阿风,什么事?”他这才觉得自己的不妥,那么多双眼睛在底下看着,自己怎么能这样没有分寸。
“没事。”答话间神色已然如常,眼眸带着微微锐利地回视众人。
秦风能脱身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他避无可避地喝了一肚子酒,太阳穴一阵阵地疼。文子也是不放心他,带了两个兄弟送他回家。
宋渝汐没有在家,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也是借着酒劲秦风跟疯了一样到处去找,从家一路找到学校,把他们经常去的地方找了个遍。直到学校门外的小饭店里,睡眼朦胧的老板告诉他宋渝汐晚上来过,因为是常客所以他认得,但是他说:“那小姑娘最后喝高了,被她一个同学带走了。”
“去哪了?”
“这可不好说了,那时候寝室都关门了,我估摸着是去这附近的旅馆了。”
于是文子陪着他一家一家地找,在天亮的时候才找到他们。秦风连电梯都等不及直接冲进了楼梯间。文子只能从身后死死地拉着已经处于疯狂的他。
秦风瞪大眼睛狠狠地看着文子:“文子,你他妈的给我放手。”
文子眼里也全是撕裂一般的伤痛:“哥,我不是为了宋渝汐,今天有你在这,我叫她一生嫂子,要是没有你,我认识她是谁呀。我是怕你现在这个心情作出什么以后后悔的事。哥,你别冲动。我都看得出来你爱她,现在你要是真伤了她,一定会后悔的。哥,你把刀给我再上去。”
秦风又挣了一下,文子是铁了心思不放开他,他这才冷静下来,想起了刘叔,想起了很多,慢慢地把袖子里的片刀扔到了地上。
在踢开那扇门之前,秦风想了无数种可能,当然包括他现在眼里看到的。然而,他只觉得在这一刻所有的理智都被不断涌上头顶的血液击碎,他唯一爱着的女人发丝凌乱地在匆忙穿衣服,文胸的一边肩带滑到胳膊上。床上的男人斯斯文文的样子赤裸着坐在床上,见了秦风眼里蓦地一慌。
文子终是没有拉住他,秦风冲过去揪过那男人就摔到地上,到底是学生,哪里是秦风的对手,杨程反抗了几下就败下阵来,宋渝汐扑过来哭着求他,可他哪里还有理智,随手拎起桌上的烟灰缸就砸了上去。
后来还是文子上来抱住了他,秦风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冲动的一面,险些就是一条人命。
当二爷赶来时已经是满屋狼藉。
二爷对着他胸口就是一脚,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秦风:“我之前担心你耽误了人家一个好姑娘,没想到是她险些毁了你。秦风,这几年你跟着我,什么风浪没见过,我还跟人夸你做事沉稳,不冲动。前个老九当着那么多人面打你,你不是也忍了吗?这又是怎么了,不过是个女人,就是爱到骨子里了,你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拼吧。更何况你跟了我,代表的就不再是你自己,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随时可能牵连很多人?”
“二爷,我错了,我扛。”
二爷对着秦风胸口又是一脚:“你扛,你拿什么扛。我辛辛苦苦栽培你这么多年,眼下刚刚有点势力,你却因为一个女人要往牢里去。秦风,你对得起谁了?”
秦风到底没有扛住,其实也是由不得他扛,文子扛起了一切,为了他。
而他尊敬的刘叔,在四十六楼的天台上在苍茫的天幕下失望地看着他:“小风,你知不知道自己手底下险些就是一条人命呀,他和那些人不同,他只是一个学生,一个喜欢了你的女人的无辜的孩子,你怎么下得了手?他们到底是改变了你呀。”
那天晚上秦风站在楼下,抬头看着家里灯光微弱橙光盈盈,想来宋渝汐只点了盏床头灯。秦风在楼下站了很久,抽了一地的烟头。他想了很多,翻来覆去地想,有关宋渝汐的和无关宋渝汐的,认识她之前的和认识她以后的,最后他终于狠狠地踩灭了最后一个烟头,走上楼去。
秦风打开门就看到靠着床坐在地上的宋渝汐,身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柔弱而无助。然后秦风心就柔软了下来,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不关宋渝汐的事,她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秦风在心里问了自己一次,能放得下她吗,舍得放开她吗?答案当然是,不。
于是他走过去抱起她,抚摸着她的脸和哭红的眼睛。
而宋渝汐倚在他的怀里,一句一句地重复着:“对不起。”
秦风低下头吻她,一个绵长而激烈的吻,一个用尽彼此全身力气的吻。渐渐地他们躺到床上,宋渝汐被秦风压倒身下。她睁大眼睛看着他和他眼里掩饰不住的忧伤,秦风的右手握住她的右手放到她的头顶,十指交握彼此纠缠。
他看清了她眼里所有的悲伤和惊讶,他说得那样认真:“过去了,都过去了,现在只有我。”
然后他们认真而深刻地做爱,借由身体的疼痛或者欢愉去忘记那一眼梦魇。
宋渝汐醒来时就看到秦风躺在病床上手里握着她的几缕头发,明明看不见的眼睛却直直地望向她。
宋渝汐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九点了。于是伸展了一下酸疼的身子坐起来:“饿不饿?”
其实护士给秦风打过营养针,他并不觉得饿,但想到宋渝汐肯定饿了,就点了点头:“饿。”
宋渝汐站起身,穿好衣服,正要出门就听秦风说:“把围巾围上,刚睡醒小心着凉。”
“耳朵够灵的。”宋渝汐冲他做了个鬼脸,围上围巾。
扬子和老三刚好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见了宋渝汐赶忙迎上去:“哥怎么样了?”
宋渝汐被他俩的紧张弄得一愣,心想这还没做手术呢,你俩都怕成这样,要是进了手术室你俩还站得住吗?兄弟情深,你扬子当初死活非要他做这个手术。
“刚睡醒,说是饿了。我去买点吃的,你俩吃什么?”
扬子拍了拍大衣上的褶皱:“还是我去买吧,这么晚你去也不安全。哥想吃什么?”
“他没说,随便吧。”
宋渝汐推门再次走进病房时,秦风压根没想到她回来得这么快,还以为是护士巡房,所以脸上有些伤感的表情没有收起,就那样撞进宋渝汐心里。
看着秦风脸上不加掩饰的脆弱,宋渝汐突然明白,秦风不是不害怕,或者说他的害怕未必少过自己,他的背负比她多得多。但是对于他而言,最大的残忍不是看不到,不是下半辈子都要生活在黑暗中,而是他给不了他想要给她的幸福和完成不了他心中记挂的使命。这个信念前所未有的强烈,哪怕是只有一半的机会,他也愿意冒险。
见来人许久没有动静,秦风脸上的神色变了变,云淡风轻地回了句:“渝汐?”
宋渝汐应了声,脱掉大衣和围巾,做到他身旁的凳子上:“扬子说他去买吃的,我就回来了。”
“哦。”秦风握着她的手,坐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苍白,却也是丰神俊朗、眉宇深邃。
窗外的月光柔和,星光闪烁。各色的霓虹灯自眼前一路蔓延开来,直到目所能及处都是一片耀眼的斑斓。东京的夜晚注定繁华,却是一种沉稳的喧嚣,并不张扬也不糜烂,似乎是井然有序地按部就班。
宋渝汐与秦风十指紧扣的手微微颤抖,手心里全是薄汗。
秦风更加用力地握住她,语气急切地问:“渝汐,你怎么了?”
宋渝汐头垂着,很用力地吸了口气,再抬头时眸光沉静透着坚定:
“风,我想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我当年离开的原因。”
既然我们选择面对,选择承担,那么让我们不要留有遗憾,坦然地直面生死磨难。
秦风的心咯噔一下,脑子里竟会出现短暂的空白,他寻找这个原因多年,有时候半夜醒来看着身边熟睡的苏晴都会在心里问这个为什么,为什么宋渝汐会那么狠心地离开他,他会不自觉地去猜测各种可能,却始终无法说服自己。然而现在,在将要得知的时候秦风竟然有些手足无措。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能木然地听着宋渝汐异样的平静的声音。
“风,我在杨程那件事发生的两个月后离开你,不是因为还介意那件事,也不是因为不爱你了,而是因为我无法面对你,无法面对你对我的爱,我觉得自己不配,不拍和你在一起。”
秦风猛地把宋渝汐拉进怀里,狠狠地抱住她,声音也是严厉:“不许你这么说。”
“风,你听我说完,我怕我待会就没有勇气说下去了。”
秦风想了一会儿,放松了怀抱。
“风,你还记得那天晚上你回家,你和我说都过去,现在只有你吗?然后我们做爱,比任何一次都认真都仔细,因为我们都是那么的害怕,也许是这样我们居然都忘了做安全措施。两个月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秦风的身子颤了一下,宋渝汐顿了顿:“可是,可我不知道那孩子是谁的……我……我不知道他是你的还是杨程的。我根本无法面对你,他在我肚子里一天一天地长大,时刻提醒着我做了多么荒唐的错事。而我看着身边熟睡的你,一夜一夜地睡不着,整夜地枯坐。你对我越好,我就越愧疚,越难过,我连偷偷打掉这个孩子的勇气都没有。我想万一这个孩子是你的,我怎么能背着你杀了你的孩子之后,还安然地躺在你身边。除了离开你,我想不到别的方法。”
“好了,好了,渝汐,都过去了。”秦风怀里抱着在此刻显得娇小而柔弱的女人,心里的滋味前所未有的复杂。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拉扯他的心脏,竟然是抽搐一般的疼痛。
这个为了他而隐忍而痛苦的女人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对他的爱,有很多时候你选择离开,不是因为不爱对方,却恰恰是因为深爱对方。
“那天晚上我知道你看了我很久才睡着,我也知道你撑得多么辛苦。天不亮我就跑了出来,随便上了趟火车,到了陌生的城市也不敢告诉别人我在哪里,连盈子都不敢说,我知道你一定会满世界地找我,可是我不能让你找到,刚开始也不敢往家里打电话,给盈子和宁榕打电话都是用大连的电话卡。我用身上仅有的钱租了间房子安顿下来,然后就想无论如何孩子我不能要。我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只能自己去医院,做完手术两条腿抖得不行护士扶着我上了出租车,我在屋子里躺了一天一夜才有力气下床。等恢复得差不多,我就去找工作,可是哪有设计院会要没有毕业的学生,谁会相信我不是被学校请退的问题学生。实在逼得无路可走我硬着头皮去最大的设计公司面试,谁知道他们居然要我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渝汐。”
“嗯?”
“渝汐。”
秦风一声一声地唤着她的名字,怀抱越收越紧,两个人几乎没有缝隙。
秦风这几年也是历经磨难跨过了很多沟沟坎坎才走到今天,其中的艰辛也是常人无法体会的。但是比起宋渝汐为了他们的爱情或者说为了他所牺牲的所付出的,他秦风似乎不曾做过什么。
而,三年后的重逢,他那样带她、逼她、怨恨她,却在此时恍然发现自己有多么愚蠢和可笑。他为难的恰恰是这世上最爱自己的女人。
世事变化无常,给了爱情一份措手不及的磨难,宋渝汐选择了承担,而他呢?
秦风的泪水落到了宋渝汐的手背上,啪嗒声在静谧的室内被扩大。
两个人都没有懂,这一刻彼此心中的情感无法用语言描述,天荒地老也不过如此。
秦风的泪水就那么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有的砸到宋渝汐的手上,有的落到衣服上无声地被吸了去。
良久,宋渝汐抬起手去摸秦风的脸,她的指间微凉,触到凉凉的泪水手上也是一颤,她笑了:“你一个大男人这是做什么?”
秦风握住她的手按上自己的心口,可怜兮兮说:“这里疼。”
他的心强劲有力地跳动着,宋渝汐觉得他们此刻心的距离是那样的近,似乎从未分离。
“秦风,你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件事吗?”
“嗯。”秦风用力地点头。
宋渝汐又往他的怀里蹭了蹭:“那就好。我相信你可以的。”
秦风干燥的大手在她的发上摩挲,说得那样认真:“一定。”
月光浅静,天幕黑沉,时光正好。
医院里始终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走廊里偶尔有人走过的声音和交谈声。
秦风知道之前他百般追问宋渝汐也不肯告诉他这其中的原因,那是因为她不愿意让他内疚,她铁了心不和他再有牵扯,不愿意让他觉得欠了她的,所以她守着这个秘密三年之久,一度打算永远地埋在心里。然而现在,她生生地揭开心里的伤口,把过往的伤痛展示给他,是因为她要告诉他,你秦风欠我良多,必须用今生来弥补来偿还。所以,秦风必须从手术室里活着出来,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宋渝汐,有一个全心全意爱着他的女人,在等着他。
秦风斟酌了一番,把宋渝汐拉到身前,在她的耳边小声说:“渝汐,其实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但是你能保证知道了之后不要让任何人看出来你知道了吗?”
宋渝汐思考了一会儿才弄明白了秦风这句绕口令一般的话的意思,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发现秦风看不到她点头,于是握着秦风的手很认真地说:“好,我做得到。”
于是秦风在她耳边说了四个字,听完后的宋渝汐怔在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太过震惊是因为她从来没想到回事这样,半响过后宋渝汐才抱住秦风失声痛哭,却依旧没有说话。
天色渐晚,医院里走动的人越来越少。
走廊的长椅上坐着两个穿着半长大衣的中国男子,扬子和老三。扬子手里拿着买来的便当和汤水,脸上的表情因为灯光的关系看不真切,身子却是直直地倚在靠背上。
老三不耐烦地皱眉,顺手掏出烟来,抽出一颗叼到嘴里才想起医院禁止吸烟,又郁闷地吐了出来,推了把身旁的扬子:“哥的一片深情估计折腾完了,你也别搁着装雕塑了,赶紧进去送饭吧,这都多长时间了,饭都凉透了。“
扬子习惯性地扶了扶眼睛,没有动。
老三急了:“操,怎么成这副操行了,说说,刚才趴着门缝听到他俩啥秘密了?”
扬子瞪了一眼老三,温润的眼里有那么些许不满,然后似乎又陷进了沉思中,眉心紧锁思酌了半晌才开口,多少有那么点伤感:“老三,你说这世上痴情的女人总共才多少,怎么就偏偏这一根筋转牛角尖的傻女人都让咱们遇到了。以前我觉得苏晴就够一说了吧,今天见识了宋渝汐才知道居然会有这么傻的女人。”
老三侧头认真地看了眼扬子,嬉笑着说:“哟,怎么听起来有点酸酸的味道,敢情这痴情的女人都对着咱风哥,有人嫉妒了?”
扬子哼了一声:“我说那盈子勉强也能归做这类女人吧,可惜对象也不是你。”
“操,扬子,你怎么这么欠揍。对了,你什么时候不叫苏姐改叫苏晴了?”
扬子一怔,马上无谓地笑了笑:“一时错口,这你也计较。”
“扬子你他妈这么对兄弟就叫人心寒了,这么多年我要是还看不出你的那点心思就真是木头疙瘩了,你还跟我装。当年你哥就喜欢她,现在你也栽里头去了,我说你们王家的男人怎么都着了苏晴的道儿了。”
扬子眼睛眯了起来,试图张嘴说点什么,犹豫了半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三见他这副表情,嘴边的笑容渐渐消失,轻轻地叹了口气,便也不再说话。
扬子摸了摸手里的便当:“凉透了,我再去买份吧。”
这一夜宋渝汐几乎没怎么睡着,窝在秦风的怀里顺便胡思乱想。有时候浅浅地睡着,可秦风一下偏重的呼吸声就把她惊醒,她窝在他的怀里也不敢动,扬着脸去深深地注视他的睡颜,突然觉得天荒地老也不过如此。
宋渝汐想起了看《长江七号》时宁榕在电影院里和自己说的那番话,当时不过是开玩笑却不料真的一语中的,宋渝汐从来没有想过生活竟然真像电视剧一般充满了戏剧化的高潮,她也从来没有想过秦风脆弱沮丧的时候脱口而出的“使命”竟然是这样,她从来不知道这个男人背负了这么多,这么沉重。走得这么煎熬和辛苦,就在刚刚,秦风对她说了四个字,只有四个字,轻若无声一般在她耳边低诉,因为这个秘密不可以让别人知道,因为这个秘密关乎生死,宋渝汐真的是震惊,因为秦风告诉她:“我是警察。”
虽然不情愿,但天还是亮了。宋渝汐见到了传说中的吉田教授,标准的日本老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刻板而严谨。可是她却一句关于手术的话都问不出口,日语在这个时候全部还给了老师。
宋渝汐傻傻地站在一旁,秦风握住了她的手,那样的用力,然后凑到她耳边说了两个字:“等我。”
话音一落他就被推进了手术室,啪的一声灯亮了,然后一切沉寂。
等待永远是蚀人心肺的蛊虫,用时间的牙齿一寸一寸地啃噬着你的耐性和坚忍。
扬子安静地坐在宋渝汐对面,不说话。老三频频地往吸烟区跑,带着一身烟味地回来看一眼手术室的灯,然后接着去抽烟。
宋渝汐坐在那里,脑子里空落落的一片,其实她很努力地想回忆起她和秦风过去的点点滴滴,生活里的温馨的片段或者恶言相加的争吵,哪怕是一点琐事也好。可是她费尽全力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意识似乎停留在了,秦风昨晚和方才对她说过的两句话上,不过六个字,凑起来却是“我是警察,等我”。宋渝汐抱着自己的胳膊卷缩在凳子上,心里唯一的信念就是记住秦风的承诺并且相信他。
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或悲或喜或行色匆匆,医院本就是浓缩了人间百态的小世界。
时间漫漫,苦等无边,而等待可以使人麻木,所以当手术室的灯灭了的时候,宋渝汐还愣在那里没有反映,直到扬子叫了她几声才回过神来,立马疯了一般扑了上去。吉田教授很欣慰地冲他们点了点头,注意,不是摇头。
宋渝汐的眼泪瞬时决堤,哗哗地流了出来。然后她很没有形象地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如同得不到糖果的孩子一般,生生将中国人的脸丢到了日本。
麻药药效过了,秦风就醒了过来。眼睛被重重纱布包着依旧看不到东西,但他闻得到那个人的味道,知道她没有离开。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过来给我抱抱。”
然后他就很无奈地听到了老三该死的笑声:“哥,你确定你要抱我?那日本老头是不是手术刀没拿住,切了不该切的东西?”
秦风很无语,摆摆手说:“给我口水喝。”
老三乖乖地倒了杯水端过去,扶起秦风喝了几口水:“宋渝汐回去洗澡,顺便换身衣服,我闻着她快臭了。她走的时候估计我在睡觉,就把大衣给我披上了……嗯,哥,你鼻子够灵的呀。”
秦风嘴角动了动,觉得自己做大哥这么多年还没有这样丢脸过,冷冷地说:“给宁榕打个电话,问问她什么时候的飞机,去接她。”
老三的手一抖,赶紧讨好地凑过去:“哥,你看她一个专业导游,出国那是家常便饭,不用人接的。”临了还补充了一句,“我们不应该质疑她的专业素质。”
秦风刚做完手术,没有力气和他贫:“老三,我刚才的话里有和你商量的意思吗?”
老三脸色一黑,立马老老实实地憋着嘴应了声:“好,我去。”
三个星期后,卡哇伊的护士一点一点地揭开秦风眼前包着的纱布,尽管室内拉了厚厚的窗帘但他还是不适应地流出了眼泪,看得老三张大嘴直叹,终于看到风哥哭了。
秦风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努力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女人,笑着说:“喂,你哭得真丑,笑一个。”
“操,哥,宋渝汐这算是哭得漂亮的啦,还有更难看的。可惜您老人家昏迷不醒没看到,简直是技惊四座,吉田那老头也算是见多识广吧,我看他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老三在宋渝汐凶狠的眼神下一气呵成地说完了这番话。
秦风嘴角扬了起来,看着宋渝汐:“是吗?”
老三抢着说:“是。”
宋渝汐憋着嘴,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也不说话。
宁榕推了她一把:“喂,小汐子,傻了?”
老三瞥了宁榕一眼:“再傻也傻不过你。”
宁榕不干了:“咦,我说,你是不是男人?怎么没事找事呢,我招你惹你了?”
秦风和扬子对了下眼神然后笑了:“宁榕,他这样多半是心里有事,我比较好奇你俩这一路上发生了什么?”
扬子附和道:“是呀,我也好奇。宁榕,给我们说说。”
宁榕嘴还没张开就被老三拽着胳膊拖了出去,还不住地叫喊:“喂,你拉我干什么,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喂,老三,你放手……”声音渐行渐远,扬子哈哈大笑后比较识相地退出了房间。
原本吵闹的室内突然地安静下来。吊针滴落的滴答声,一下一下的,异常清晰,窗外依旧车水马龙,走廊时有人声。
秦风拉过宋渝汐的手,温柔地摩挲着,轻轻地说:“怎么不说话?”
宋渝汐仰起脸,脸上泪痕未干,双眼红肿,一副凄楚的可怜相。
秦风把她拉进怀里,抱着她:“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宋渝汐伸出双手回抱他,严肃地说:“风,我一直在想,我这个样子会不会显得比较有内涵?”
秦风愣了一下,然后就看到了宋渝汐嘴角藏不住的坏笑,于是愤恨地挠她痒。
宋渝汐手脚并用不住地求饶,大声说:“我要不这样老三准得笑我,没完没了的。呀,我不敢了,秦风你……好了好了,我不是为了和你孤男寡女才出此下策吗?”
秦风这才停手,眯着眼睛问:“是吗?”
“是。”宋渝汐讨好地往他身上蹭,“说,这个计策好不好,你喜不喜欢?”
秦风在她额头上响亮地吻了一下:“喜欢。”
宋渝汐扬着脸看着他傻傻地笑:“我聪不聪明。”
秦风还没答话,扬子敲门进来,手里拿着电话递给秦风:“二爷。”
宋渝汐脸上依旧在笑,手却不自觉地在下面握紧,当然她没有忘记答应过秦风什么,她也相信自己可以做的。
秦风接过电话,恭敬地叫了声:“二爷。”
“阿风,今个真是双喜临门,我前脚刚下了飞机,扬子报喜的电话就来了,你也知道日本那边我不方便过去,不然一定去看你。”
秦风那双向来冷淡清傲的眼睛黑如深夜,所有的情绪都藏在那夜色无边中,了无踪迹。面色如常:“二爷,您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
“好。”
“二爷这次的生意谈成了?”
“嗯,要不我怎么说是双喜临门呢。”
秦风的嘴角抿出一丝微笑:“二爷,咱哥俩可是好长时间没有一块喝酒了。”
“你小子还不算太浑,总算没色迷心窍,等你回来时吧。”
挂了电话扬子就出来了,宋渝汐和秦风两两相望对视了一会儿相互会心一笑却什么也没有说,也不能说。
回程的路上老三和宁榕一直在别别扭扭地互相冷嘲热讽,却对谁也不肯说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风派出了三八小组组长宋渝汐同学三探虚实,谁知道一向大嘴巴的宁榕不知道被老三怎么调教的,居然严守机密,打死不说,宋渝汐多次无功而返,心情十分沮丧。
秦风用美人计诱惑空姐给宋渝汐要了一大瓶可乐后,她才喜笑颜开。
扬子看着越来越幼稚的四个人,无奈且无语。
宋渝汐见秦风一直盯着自己看,深亮幽灿的眸子里轻柔一片情深可见,她伸手遮住了秦风的眼睛:“别看了,眼睛才好歇会儿吧。”
秦风握住她的手顺势就送到了嘴边亲了下,很无赖地小声说:“我就喜欢看。”
宋渝汐瞪了他一眼,然后暖暖地笑了:“乖,闭上眼睛睡一会儿。”
秦风还没说话,宁榕的大嗓门就憋不住了:“俺的娘呀,这场面太温馨,太感人了,含糖量太高了,我的午饭在胃里翻腾,不行了,不行了,空姐,现在可以去卫生间吗?”
“非常抱歉,这位乘客,飞机马上要降落了请您留在座位上不要走动。”尽责的空姐还关切地递给了宁榕一个纸袋,方便呕吐的。
宋渝汐玩心大起,仔细而认真地打量一番宁榕,看得宁榕一脸莫名其妙之后又转向老三:“行啊,你小子,速度够快的,这么快我们宁榕就有了。”
宁榕劈手要打过去被秦风拦了下来,只能干喊:“小汐子,你个小祸害,老娘的玩笑你都敢开,看待会下了飞机不把你拐窑子里卖了。”
老三也是一脸不满,冲秦风说:“哥,你管管她,不是什么玩笑都能开的。”
秦风看着宋渝汐问她:“你是在开玩笑吗?”
宋渝汐答道:“我是认真的。”
秦风无奈地冲老三摊摊手:“你看……”
老三瞪大眼睛气哼哼地看着二个半晌,愤恨地别过头去,
扬子把玩着手里的纸怀,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风哥的康复,似乎不是这场磨难的结束,却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这个时候,他又想到苏晴,干练的短发明丽的眼睛和她执着的爱,如今看来,她的离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也许在外人眼里他们这样的生活刺激而享受,是值得羡慕的,可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其中的艰辛,站在现在的这个位置脚下踩着的是多少人的尸骨和尊严,恐怕没有人算得清楚,而这光亮外衣下的落寞又是谁人能体会的呢?也许当你得到了想要的,站在了一定的高度上,反而迷茫了,因为突然之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刚出机场,宋渝汐就被眼前这阵仗震住了,深刻地体会到了“生活就是电视剧”这句话的禅机。一辆加长款的豪华黑色轿车后面跟着一排黑色奥迪停在那里,把候机厅前的道占得满满的,车的旁边站着若干穿着黑色西装、黑色风衣、黑色皮鞋的短发男人训练有素地一字排开。
宋渝汐侧眼瞥了下同样被震到无语的宁榕,小声问秦风:“这是在拍电视剧吗?”
秦风笑了,拉着她的手边走边问:“想不想当女主角?”
宋渝汐往四周看了看,发现围观的群众还是不少的,低低说:“不好吧,太招摇了。”
秦风点点头,对扬子说:“让他们先回去,咱们还是不见光的好,这也太过招摇了。”
扬子应了声,走过去和为首的人说了几句又跑了回来,凑到秦风跟前说:“风哥,这是二爷的意思,给您接风的。”
秦风从容幽亮的眸光一闪,沉了片刻。
老三说:“哥,二爷这是好意不好不受吧?”
是呀,这么隆重的迎接就是要告诉底下人他有多久重视秦风。
宋渝汐握了下秦风的手:“去吧。”
老三看了眼宋渝汐又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
秦风回握着宋渝汐,把她的手包在掌心:“你呢?”
“我和小榕去看看盈子,就不跟你去了。”
“好,晚上给你打电话。”
第十二章爱情值得守候
她总算松了口气,转过脸恰好看到他浓黑的双眸也在看着自己,仿若世间繁华三千,他却只看到了眼前这一方潋滟,缱蜷心田,穿过了漫漫人生,长河岁月,自此永生不忘。
一路上宁榕和宋渝汐各自想着心事也没怎么说话,到了盈子店里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店里没有几桌客人,盈子抱着电脑蜷在沙发奋战跑跑卡丁车,心无旁骛目不转睛还是单北提醒才看到了宋渝汐二人。立马跳起来:“我还以为晚上才能到呢,怎么这么快。”
宁榕给自己倒了杯水:“得,盈子人是没去机场没看见那个场面,就跟拍电视剧似的,那一排黑压压的轿车那叫一个壮观,一排黑衣服男子一看就是混黑道的,当时我就想跟着小汐子能混个配角也好,加长林肯咱坐不了,后面那一排奥迪怎么也得坐坐吧。谁知道她这没用的小废物,拉着我坐出租车回来了,还是那种蓝灯可以刷公交卡的。”
宋渝汐好笑地看着宁榕:“合计你这一路没不怎么说话,是在恨这事儿呢?”
“那你看呢,这事儿还不够老娘气愤的?”
“得,是我高估你了,还以为你是揣着老三那点事在琢磨呢。”
盈子说:“小榕和老三怎么了?”
“我们没事。”
宋渝汐一脸坏笑:“盈子你看看,这都合称我们了,还说没事,据我分析,小榕和老三从机场到医院的路上发生了不为人知的、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是桃色里带着点点香艳那种。”
“才不是你想的那种,我们不过是……”宁榕在宋渝汐和盈子过于期待的眼神里顿住了话头,狡猾地看了看一脸狡诈的三人。“总之,我们没事,不要妄想从我这得到任何情报,共产党人宁死不屈的正派作风就在这里。”
“盈子,你看看,她一路都这样,是不是病了。”
“我怎么看着像是春天到了,有人春心荡漾了。”
“得了,这话题打住吧。盈子,给弄点吃的呗,飞机餐简直不是人吃的。”
傍晚的时候,宋渝汐一进家门就看到母亲张罗了一桌饭菜,笑眯眯地等着她。
宋渝汐摸了摸刚在盈子那填饱的肚子打了个饱嗝,谁料母亲熟视无睹拉着她坐到饭桌前,关心地问:“饿了吧。”
宋渝汐看了看屋里,问道:“妈,我爸呢?”
“出去买水果了,一会儿就回来,对了,秦风过来吃饭吗?”
“不了,他今天有事。”
母亲摘了围裙,语重心长地说:“渝汐,妈不是要拆散你们,可是……可是秦风他就不能做点别的。”
“妈。”
“你说说,但凡是正经人家,谁会把姑娘嫁给他们这样的人?”
“妈。”宋渝汐其实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却又什么不能说:“妈,你相信我,再给我们点时间会马这个问题解决的。”
恰好这个时候父亲拎着一袋芒果回来了:“渝汐回来了,饿了吧?”
宋渝汐违心地点了点头:“饿。”
有父亲在场刚才的话题自然不会继续,吃过饭后母亲去看她天天必看的肥皂剧,宋渝汐揽下了刷碗的任务,顺便运动一下她的胃。
秦风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宋渝汐急忙跑进房间去找电话。
秦风那边很吵,背景音和说话声不绝于耳,可是他的声音隔着听筒隔着距离却是那样地清晰在心:“吃饭了吗?”
“刚吃完,你呢?”
“还没开始呢。”
“风,少喝点。”
“嗯,知道,你早点睡,明天过去找你。”
“嗯。”
要说的话已经说完,有些话又不能说出来,但两个人握着电话却都舍不得说那声再见,浓浓的眷恋,没有因为劫后重生而变淡,却仿佛是岁月沉淀下的老酒,越加香浓缠绵。
直到有人来叫秦风,他才不得不说:“渝汐,我要挂了,你早点睡。”
“嗯。”宋渝汐想了想又加了句:“风,你要小心。”
秦风坚定的语气传过来:“我知道。”
夜色正浓,月色刚好,竟是个没有星星的夜晚,一片黑陈的天幕上只得那一弯明月闪亮,似真似幻地朦胧光亮里,黑夜也柔情了几分。
宋渝汐开着床头灯,翻看着厚厚的一摞小时候着迷过的侦探书,从波洛到格林兄弟,从福尔摩斯到亚瑟罗平……兵与贼的游戏自古使然,而惩奸除恶似乎是故事中永恒不变的主题,而无一例外地都是坏人被战胜、好人笑到最后的结局。小时候宋渝汐就不太喜欢福尔摩斯的一板一眼,反倒是十分崇拜亚瑟罗平,那位卢布朗笔下的侠盗,不按套路出牌劫富济贫的聪明人。
宋渝汐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秦风,也想到了他要面临的危险。心里还是害怕的。因为二爷是那么不可捉摸的人。
到了这个时候,宋渝汐还是觉得发生的这一切很不真实,就连秦风说的那四个字都像极了电影里的台词,似乎是梁朝伟在晴空烈日下对刘德华说过的。宋渝汐想了想,发现即便是以前和秦风在一起的日子里,她也从来没有试图了解过他在做什么,唯一的一次还是关于那杯星巴克咖啡引发的事件,现在想来秦风那句莫名其妙的欲盖弥彰的“你非得这么说话吗,这就是你给我的信任”。似乎说得很有出处。原来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眼见着宋渝汐对自己的误解却又不能说出原因,真是够为难的。
自秦风手术前的那天晚上他们彼此坦白之后,秦风就再也没有提到过这件事,但仅仅那四个字就已经足够了,宋渝汐全然地相信他,也相信他许下的诺言,他们,真的会幸福。
但是,二爷那样的人,真的是秦风可以对付的吗?他卧底在二爷身边这么多年,到底在做什么,又将做什么?
于是,宋渝汐又把《门徒》看了一遍,用吴彦祖帅气的脸告诉自己,卧底是会笑到最后的。
在一晚宋渝汐睡得不好,天刚亮就醒了,心有不甘的在床上翻腾了几个来回悲哀的发现还是补觉无望怎么也睡不着,这才认命地起床,洗脸刷牙做了全家的早饭后时间还是很早,只好无聊地打开电视看早间新闻。
股票飞升油价飞涨伊拉克阿富汗依旧很乱,转到本市新闻的时候,宋渝汐惊奇地发现画面里的人,她居然是认识的,二爷穿了件很正统的手工黑色西装白色衬衫稀露出手腕上的大颗佛珠,谈吐优雅面容俊朗,眉目间的霸气收敛了许多。如果不是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准会认为他是商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价优绩高的潜力股,年轻有为的钻石王老五,新闻上说二爷作为开发商投资的楼盘,大卖赢利过亿,主持人吹嘘了一通二爷的远见和实力,二爷感谢了一下父老乡亲,规划了一下下一步的计划,主持人最后总结性地说:“刘先生这么年轻就能有这样的成就真是令人钦佩。”宋渝汐抖了抖,年轻?怕是在很多人眼里二爷是父辈一样的人物,他的手段、他的威严让大家忘记了他原来是很年轻。
这是什么世界,黑道大哥居然上了电视。宋渝汐关了电视仔细地琢磨了一番,觉得暴风雨真的要来了,不知道二爷的势力究竟盘根交错到了什么地步,以往他们投资搞地产都是很低调的,暗地里动用关系从城建局的审批开始到最后的销售环节一路绿灯,又怎么可能不赢利不赚大钱呢?但这一次居然于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高调亮相,不知道是不是势力太得真的可以无所顾忌了。
这个时候,秦风在做什么,在想什么?
秦风的电话恰好打了过来,听声音是刚刚起来还有些沙哑:“起床了,小睡猪。”
宋渝汐嘟着嘴:“早就起来了,你才大睡猪呢。”
“完了,宁榕会上树了。”
宋渝汐大笑:“你心情不错啊。”
秦风嗯了声,“今天想去哪里?”
“不知道,失业人士无处可去。”
“半小时后你家楼下等。”
宋渝汐穿了件白色短款羽绒服,围着宽大围巾戴着毛茸茸的帽子蹦蹦跳跳地出现在黑色奥迪和黑衣秦风面前,向他绽开最最明亮的笑容,深深的酒窝和粉红的脸颊不胜娇羞。
秦风把宋渝汐拉过来捏着她的脸,捏到龇牙叫嚷才放手,顺手把这个大粽子抱在怀里。
宋渝汐在他怀里乱叫:“你个登徒子,放开我。大色狼,大坏蛋。”
秦风也不说话也不动,就那样抱着软软的宋渝汐,站在冬日清朗的阳光明净的天空下。
宋渝汐小声说:“别闹了,我妈在上面看着呢。”
秦风猛地松了手,抬头望去却发现连个人影都没有,再看宋渝汐一脸得意地笑,指着他说:“秦风,你不怕我,怕我妈?”
秦风开了车门把她推进去,自己绕过车前坐进驾驶座,眉目不动地发动车子,“你妈级别比你高多了。”
“哼。”
“吃饭了吗?”
宋渝汐看了眼表,北京时间十点整:“早饭吃了,午饭没吃。”
“想好去哪了吗?”
宋渝汐瞪了秦风一眼:“不是你想吗?”
“那逛街吧,我要买衣服。”
“好,真有创意。”宋渝汐转念一想,“不对呀,秦风,怎么觉得这句台词是我的呢。”
秦风侧目笑了笑,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
宋渝汐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口,“二爷上电视了。”
秦风眼角微微上挑,依然平静地说:“嗯,二爷这次的动作不小。”
宋渝汐道行还是不够,做不到像秦风这样语若双关旁若无事,心里怦怦地跳,也不敢多说话,生怕被人装了窃听器,说漏了什么害了秦风。
秦风依旧目不斜视地开车,只是一只手温暖地握住了宋渝汐的手,语气还是那样:“对了,说起来那个楼盘的方案还是你们院设计的呢。”
“啊。”宋渝汐仔细地回想了一下,”你说的是那个一片板楼连贯起来的那个小区?”
“嗯。”
宋渝汐无限沮丧地说:“这样的方案都能大获成功,中国的设计没有出头之日了。”
秦风好脾气地安慰她:“不会,不会,中国建筑界还有你呢。”
宋渝汐大笑:“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当秦风拉着宋渝汐的手走在商场里的时候,时间仿若从来不曾流转,他们似乎从来没有分离,还是三年前青涩有余的少男少女,欢乐多过烦恼,生活明快亮丽,爱情温馨甜蜜。那时候他们也逛大商场,只逛不买,秦风对于穿着向来没有要求,十几块钱的地摊货也能穿出英俊潇洒来。而宋渝汐只试不买,实在喜欢了就记下货号,到网上找打折的代购来买。
秦风捏了下宋渝汐的手,转过脸来,看着她:“想什么呢?”
“忆苦思甜呢。”
没想到秦竟然也点了点头,认真地说:“是呀。宝贝,咱们苦尽甘来了,咱们有钱了。”
宋渝汐敛眉嘴角勾出轻盈的笑容,凑到秦风耳边小声地说:“花的是不是公款?”
秦风眉梢微挑,淡淡地笑,也是小声说:“必要花费,必要花费。”
宋渝汐拉着秦风的手大步流星地走:“走,腐败去。”
大型商场专卖店五花八门,商品琳琅满目,宋渝汐站在中庭,扬着脸问秦风:“去哪家?”
“今天听你的,给我买件衣服就行。”
“好吧,班尼路还是佐丹奴?”
宋渝汐想了想:“班尼路吧,牌子。”
于是真的去了班尼路,导购小姐一如既往地花痴地盯着秦风看,完全忽略了宋渝汐的存在。
秦风竟然认真地挑选起衣服,拿件黑色的毛线毛衣问宋渝汐:“怎么样?”
宋渝汐拿了件淡粉色的递过去:“别穿黑色了,试试这个。”
秦风乖乖地接过来进了试衣间,不一会儿晃了出来,小声地说:“太嫩了吧。”
导购小姐立刻说:“不会,不会,您穿什么都好看。”
宋渝汐抖了抖,“是挺像GAY的,你说你和二爷是不是?”
秦风一个头瞬时有两个大。逛到一半,秦风接了个电话,放下电话,想了一会对宋渝汐说:“晚上庆功宴,二爷让你也去。”
宋渝汐的笑容凝在了嘴角,眸中幽幽一晃,笑着说:“好呀,那先回家换件衣服吧。”
秦风揽过她:“买一件吧。”
宋渝汐小声嘟嚷:“必要花费,必要花费。”
傍晚时分,天边晚云长飞,透过夕阳的余晖暖意连绵,城市夜晚的喧嚣刚刚上演,霓虹灯琉璃纷彩五光十色,煞是亮丽。
宋渝汐对着镜子把粉擦了又擦,秦风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里:“别擦了,再白就成日本艺妓了。”
秦风的手干燥而温暖,宋渝汐的眼神渐渐定了下来:“好了,走吧。”
宋渝汐的脚刚着地就被长裙绊了一下,高跟鞋扭了扭,幸好秦风眼疾手快抱住了她,蓝色的长裙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宛若长虹一般。秦风拢好宋渝汐耳边垂下的碎发,把外衣脱下来给她披上,揽着她的腰一同走了进去。
城里最豪华的酒店顶楼的旋转餐厅被包了下来,十桌奢华的酒席,商界政界头有脸的人物来了不少,二爷的声名更胜。
那晚的宋渝汐无疑是美丽的,褪尽稚气之后的成熟,沧桑历尽之后的沉淀,一袭曳地露背的长裙,v字领口露出大片雪凝一般的肌肤,碎钻头箍挽了蓬松的发髻垂在头后,垂眸柔静,带着一丝月华般的光芒。
二爷笑容满脸地看着宋渝汐:“原来是个美人,之前把你当成小姑娘是二爷走眼了。”又对秦风说:“原来你小子是被美色所迷呀。”
宋渝汐递上一方古玉,晶莹剔透雕工精细,恭敬地说:“二爷谬赞了,恭喜二爷。”
二爷一挥手身旁的保镖接了过去:“到二爷身边坐。”
坐定之后宋渝汐小声说:“二爷,我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还是让我坐远点吧,您看那还有摄像的,多丢人呀。”
二爷年轻的脸上光芒冷静:“你这姑娘不说话就不会露馅,指不定这会儿很多人都在那猜测这是哪家的名媛呢?”
宋渝汐不好意思地捂着嘴笑了。
开席的时候,二爷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倒也没有了电视上那种刻意收敛后的谦逊,整个人清然冷淡丰神峻凌,声音低沉:“谢谢各位赏脸,先干为敬。”
这顿饭宋渝汐吃得是小心翼翼的,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敢怠慢。二爷带着秦风挨个桌子敬酒,秦风更是兢兢业业地把白酒当白水喝。
远远看去,那个挺拔的身影高大非常,周身逆着淡淡的灯光,气定神闲。让人也不自觉地心神安定。
扬子对宋渝汐举起洒杯,很诚恳地说:“人靠衣装。”
“谢谢。”
期间宋渝汐去了趟洗手间补妆,在橙黄的灯光下潜静地微笑。想来想去还是那句人生如戏,她和秦风的故事也够写本书编部电视剧了,先是年少无知的青春片,然后是琼瑶式的爱情片,到现在成了斗智斗勇的警匪片了。可惜了她宋渝汐自诩遍览侦探小说却也只是最后这部大戏里的一个小小配角,连秦风到底要做什么怎么做什么时候做都不知道。但为了他的安全,她情愿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宋渝汐一推开门就看到老三倚在女厕旁的墙上眉峰愁愁地思量着什么。
推了他一把:“喂,在这做什么呢?”
老三低声说:“等你。”
宋渝汐笑着看他,却发现老三一向不着调的脸上十分严肃,眼睛里浓黑的沉沉一片,不由也正色道:“有事吗?”
老三沉默了半晌,烦躁地不断地挠头。让宋渝汐不由地遐想这小子是不是爱上自己了,兄弟妻不可戏呀。
“你不说我可是要回去了。”
老三急了拉了一把宋渝汐,声音轻到不能再轻:“你认识刘处吗?”
刘处?宋渝汐愁眉想了又想,只得摇摇头:“不认识。”
老三仔细地盯着宋渝汐捕捉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却颓唐地发现她说的似乎是实话:“那就没事儿了。”
“没事了?”
老三瞪了一眼白痴相的宋渝汐一眼,转身走了。
留下宋渝汐在原地愣愣地呆了半晌,心里却是着实地惊颤了一回,刘处和秦风所说的刘叔是不是一个人?无间道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开演了。
然后宋渝汐觉得既然自己给人的印象已经不大精明了,不如索性一直傻下去的好。
宋渝汐回到厅里时,秦风和二爷一圈酒已经敬完,秦风倾身向前在二爷的耳边说着什么,底下人的眼睛里都或多或少地藏着点各色的情绪,只是埋得太深不大明显。
见宋渝汐回来,二爷抬起头对秦风说:“我说她走不丢的,你瞎担心个什么劲。”
宋渝汐靠在秦风臂弯,嘴角的笑意越扬越高:“二爷在这,你倒是给我说说,是不是觉得我傻配不上你了?”
秦风无奈地保证:“没有,你又瞎说什么。”
“还说没有,你看看你这个眼神,明明就是在说看你都傻成什么样了。”
一桌子人顿时哄笑一团。想秦风平时是什么样的人,连唇角笑起来都是冷锋凌厉,哪里见过他费力地向别人解释什么,又哪里见得到如此柔情的一面,倒也真是新鲜。
二爷也是满脸的笑:“阿风,还当你对渝汐多么好呢。”
宋渝汐立刻撅着嘴附和:“可不是吗,你看看,二爷都看出来你对我不好了。”
秦风薄唇微抿,脸色收得越发的紧,眼里带出犀利的寒光,就在大家为宋渝汐不知分寸担心的时候,秦风很正经地说:“二爷你别信她,她昨个今早还非说咱俩是同性恋呢。”
二爷连带着一桌子的人愣了一下,立刻爆发出更为欢畅的笑声。
宋渝汐愤愤然地在底下掐了一下秦风的大腿,疼得他龇牙咧嘴。
坐在二爷左手边的人指着秦风对二爷说:“二爷,这人真的是秦风吗?”
二爷也是正在兴头上,一本正经地说:“别说你怀疑,我有时候都觉得这小子性格分裂。分为有宋渝汐在的时候和没有宋渝汐在的时候。”
又有一个好事者蹦出来说:“早就听说风哥一片深情只为一个人,原来这世间还真有这么个女人能把风哥这座万年冰山融成了水呀,真是太长见识了。”
老三总算没有辜负这样热闹的场面,总结性地陈辞:“傻人有傻福。”
扬子推了他一把:“哟,你小子越来越精辟了,给哥几个说说怎么历练的。”
宋渝汐插嘴:“自然是被宁榕训导过的,强将手下无弱兵嘛。”
老三大叫:“宋渝汐,你傻的是不是?”
秦风笑嘻嘻地幸灾乐祸:“看吧,不止我说你傻吧。”
宋渝汐和秦风在桌子下面十指紧扣,彼此温暖。他们都知道,宋渝汐越傻就越安全。
酒席吃到深夜才结束,宋渝汐在一楼大厅里奢华的水晶吊灯下摆弄着桌上的火柴,一根一根地点燃再默默地看着它们熄灭,那蓝光一闪的瞬间竟是整个过程中最最炫目美艳的时刻。
二爷和秦风谈了约莫半小时才前后脚地出现。宋渝汐也恰好折腾完一盒火柴,迎了过去。
二爷微微昂首,神态间颇有睥睨天下的气势:“阿风,和渝汐回家吧。”
秦风揽着宋渝汐恭敬地说:“那我们走了,二爷。”
坐进车里隔离了外间干冷的冬日天气,宋渝汐总算松了口气,转过脸正好看到秦风浓黑的双眸也在看着自己,仿若世间繁华三千,他却只看到了眼前这一方潋滟,缱绻心田,穿过了漫漫人生,长河岁月,自此永生不忘。
两个人对视了好一会儿,没有说一句话,却也恰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最后还是宋渝汐伸手把秦风的脸扳了过去:“好了,回家再看吧。”
秦风笑了笑,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饿不饿,要不要顺道吃个饭。”
“得了,我穿成这样还是回家吧。回家给你做西红柿汤。”
“好。”
这一夜宋渝汐睡得极为安稳,因为身旁的人令她无比心安,这世间坎坷磨难不断,但宋渝汐相信她和秦风可以走下去,也走得下去。
她转过头看着睡熟中的秦风,轮廓分明的脸庞线条竟有些柔和的暖意。他的睫毛好长像一把小扇子一样垂在那里,宋渝汐忍不住吹了口气,竟然真的有几根迎风动了动。
秦风突然睁开眼睛,睡眼朦胧地不满地看着宋渝汐:“把我吹感冒怎么办?”
宋渝汐笑了,捏了下秦风的脸:“你真是越来越幽默了。”
“谢谢。”
宋渝汐窝在秦风怀里小声说:“风,昨天老二问我认不认识刘处。”
秦风的身子一僵,神情霎然峻肃,眼峰骤然凌厉,黝黑的眼底冷冷的寂静。
他把老三最近的表现想了个仔细,终于寻到了一处间隙,怕是上次同刘叔的见面被他发现了。那时候他眼睛还看不见可是手里确实有急事需要汇报,这才冒险见了刘叔,却不想到底还是出了纰漏。只是不知道老三把事情想到了什么地步了。
宋渝汐见秦风这副样子才觉得事情不大简单,心里也跟着担忧起来。
沉默了半晌,秦风才柔声问:“你和他怎么说的?”
“实话实说呀,我本来也就不认识。”
秦风点点头,过了一会儿低声说:“渝汐,你怪不怪我什么都没告诉你?”
宋渝汐摇了摇头:“不怪。风,你只要知道一点,我相信你就行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嗯,我知道。渝汐,其实老三说的人是刘处长。”
宋渝汐一愣,反应了一下随即咬牙切撕地压低声音说,“就是他让你去做卧底的?”
秦风揉了揉她的头发:“是我自愿的,你可别怨刘叔呀.”
“你怎么那么傻呀?”
“我不傻能看上你吗?”
那天之后一连一个月秦风都没有出现,起先还打过几个电话,电话里隐约说起有一段时间不能与她见面,后来便是音信全无。宋渝汐心里大致猜到是为了什么,一定是与他卧底的那件事有关,只是她却不好问,更帮不上忙,只能更加地为他担心。
每天早早地就睡下,因为心神不宁做什么事情都心不在焉,频频出错。烧水能烫到手,喝水能摔碎杯子,煮饭能忘记插电……两眼无神地对着电脑半天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往日里五彩缤纷的CAD图此刻都失了色彩,只是一根根没有任何意义不再重要的线条。她几分钟看一眼电话已经变成了习惯,听到任何一点响动都以为是电话在响,满怀希望地拿起来看可是却屡屡失望。躺在床上却又夜不能眠,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橙黄的微光柔和宁静,和宋渝汐如今的心境千差万别。
她不敢闭上眼睛,生怕白日里不敢想的,逼着自己不去想的那些可怕的血腥结局会在黑夜里趁自己一个不留神钻进梦里,将狰狞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面前,那一个个被鲜血和暴力渲染过的场景在梦境中愈加的真实,险些连她自己也相信了。宋渝汐如此惴惴不安,实在经不起噩梦的惊吓了。
她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告诉自己,生死难关秦风都闯了过来,他舍不得这段感情的,更加舍不得她。一路走来他们经历太多太多,流过的泪伤过的心比寻常恋人多上许多,这段满身伤疤得来不易的感情是值得任何人的成全。何况,秦风潜伏在二爷身边这么多年,如今地位巩固,深得众人信任,他口中敬重万分的刘处又谋划了这么多年,一举拿下二爷似乎也算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然而,虽然反复地这样自我安慰,宋渝汐的心却一刻也没有安宁过。
毕竟秦风走的这条成王败寇之路除了生便是死,没有其他。
盈子递了杯可乐给宋渝汐,言语中也含着一份担忧:“渝汐,到底怎么了?”
“盈子,没事。”
“得了,救你这点道行哪里藏得住事儿。”
宋渝汐勉强地笑了笑:“盈子,事情没有解决前就是烂在我心里也绝对不能说出来。”
“好了,好了,我不问了。对了,给你看样东西。”
宋渝汐看着眼前的大红喜帖,心底的喜悦一丝一丝地涌了上来,甜甜蜜蜜地漾成了嘴角的一份微笑。拉着盈子的胳膊晃来晃去:“盈子,你总算把自己嫁出去了,这么多年了,真是不容易呀。”
盈子哼了一声:“瞧瞧,这话让你说的。”
“我要当伴娘。”
“小榕也是这么说的。”
“盈子,你胆子够大的,敢让小榕当伴娘,你不怕丢人吗?结婚多大的事儿不能儿戏呀。”
“说得十分有理。那顺道让秦风给单北当伴郎吧,这么好的资源不能总让你藏着掖着,也拿出来给广大的色女们鉴赏一下。”
宋渝汐的微笑突地凝固在嘴角,秦风刀削一般的俊朗轮廓浮现在眼前。曾几何时,他曾用那总是暗含冷锋的眼神漾满柔情地看着她,说:“不是都说伴郎伴娘一定要比新郎新娘难看吗,咱结婚的时候伴郎好找,伴娘难找呀。”
那是自他嘴里第一次说出结婚这件事,宋渝汐在他的玩笑中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承诺的郑重,这个言辞贫乏的男人在表达他一生的承诺。
是了,他是那样守得住承诺的人,又怎么会自己心爱的女人失信呢,他是舍不得她做寡妇的。
盈子推了宋渝汐一下:“你走什么神呢?不就借秦风用一下,你至于这么小气吗?”
宋渝汐笑道:“我是怕北哥哥不高兴,美男在前,万一你色心大发春心荡漾悔婚怎么办?”
盈子不屑地撇撇嘴:“切,你不知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吗,就秦风那点姿色还入不了老娘的法眼。”
说话间,单北推门进来,门上的风铃叮当地响,也带进来外间的一股冷风,丝丝寒意迎面而来。他一进门看到宋渝汐,立即如往常一般地笑了笑,然而眉目间却有一丝凝重聚集,挥散不去。
到底是老夫老妻,盈子立刻上前关切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单北笑着摇了摇头,却转向宋渝汐问了句:“秦风最近怎么没有过来?”
宋渝汐手上一抖,手里的杯子一滑,嘭地就摔到了地上,玻璃的杯子登时一片粉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地问:“他出事了吗?”
盈子疑惑地看向宋渝汐:“渝汐,你这话问得倒是奇怪。”
宋渝汐没有回话,只是径自地看着单北,希翼不要听到任何不好的消息。
单北看着宋渝汐:“原来你早就知道会有事情发生,秦风和你说起过什么?”
宋渝汐站起来对着单北,眼里带着微微的惊惶和脆弱的表情:“单北,不要用问题来回答我的问题,求你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盈子也急了,推了下单北:“没看到渝汐着急成什么样子了吗,你倒是说呀。”
单北轻轻地说:“二爷倒了。”
这样的一句话沉沉地打在宋渝汐心底,发出闷闷的声响,一切发生得太快竟然不及反应,也辨不清此刻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
有些时候,即便是预想到了结果,但当它成为事实降临的那一刻,你依然无法接受,因为想得太多太久,想象和事实已经模糊不清,分不清楚了。
盈子惊讶地说:“怎么可能?你没听错了?”
单北很郑重地点了点头:“没错。前个看新闻不是还说李副市长被双规了吗,贪污了多少多少,开除党籍冻结财产查办之类的。不过,你们可能不知道,很久之前他和二爷的关系就很不一般,二爷能有现今的场面李副市长可以说是出了不少力。李副市长倒了,我当时还在想会不会是有人要扳倒二爷的信号,这两个人早就连在一起了,动一发而动全身。只是,没有想到他们的动作这么快,不过几天的工夫就扫平了二爷所有的场子,倒像是部署已久的,根本没有给二爷一点反抗的机会。听说二爷和他手底下的亲信都被抓了起来,上面是铁了心要整治他们,其实这心思估摸也不是有了一天两天了,只是一直没有实质的证据,加上二爷的关系又硬,才动不了他,可是这回倒是不知道怎么就成功了。”
盈子担忧地看了眼宋渝汐,又问单北道:“你是说秦风也在这里面?”
宋渝汐问的却是:“有秦风的消息吗?”
单北摇了摇头:“这事办得太隐秘了,据说事前二爷连个风都没听到,所以这里面具体的事情现在也没个知情的人。有点关联的人我都问了,还在外面的人一个个都心惊胆战的,根本不敢提起这件事。”
盈子说:“按理说这么大的动静新闻里怎么连提都没提?”
“这种事新闻里怎么可能说,就是地方上也是能压就压,官家绝对不会提起的。”
盈子拉着宋渝汐的手,安慰她:“渝汐,别太担心了,秦风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他那么聪明不一定被抓了,再说就是被抓了也不一定拿得出什么证据告他,就是告了他也不过是几年大狱一晃就过去了,没事的。你们俩现今的感情生死离别都分不开,还有什么能够阻挡你们?”
可是宋渝汐心里担心的却是另外一码事,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二爷的这番倒台是谁造成的,那个令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人就是二爷最信任的手下,别人口中令人敬畏的“风哥”,也是她宋渝汐此生唯一爱过的男人。她害怕他会受到牵连,但是她更加害怕二爷知道事情的真相,也害怕他手底下的弟兄们知道出卖他们的人就是生死与共的好大哥,如果是那样,以那帮人的处世风格,办事手段,秦风真是生死难料。
其实知道结果并不是最煎熬的,在等待中猜测才是最最痛苦的。因为每一个猜测都会被下一个猜测推翻,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无休止地继续下去。于是担心无时无刻,沿着血脉路蔓延到心里的每一个角落,占据你所有的思绪,生活的所有就只剩下无尽的猜测和担心,为了那个,心爱的人。
日子从来不曾像现在这般缓慢,宋渝汐几乎怀疑时间的轮盘被谁家的淘气孩子摆弄坏了,停滞不前了。
宋渝汐整天地窝在家里,养成了时刻盯着手机的毛病,活像神经衰弱的患者,盈子和宁榕轮番地来看她,开解的话说来说去也是那么几句,可是对于宋渝汐来说却完全说的是另一回事,根本起不到安慰的作用。
他们动用一切关系去探查秦风的消息,就像宋渝汐料想的那样,没有半点消息,她反复地用阿Q精神安慰自己,告诉自己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可是恰好电视里在播很久之前的一部香港警匪片,说的是卧底被黑帮的人发现,一枪毙命之后扔进大海。宋渝汐恨不得让时间倒流,回到打开电视的前一刻,绝不让自己看这部不知所云的电影。
她突然羡慕起冬眠的动物,寒冬来临之际让思维和身体一同沉睡,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满眼春色,春暖花开之时,一派的欣欣向荣之态。多么的美好。也许她一睁开眼睛,秦风的朗眉星目就在眼前,神态沉稳地看着她微笑也说不定。因此,每一个夜晚,宋渝汐都是抱着这样满满的希望睡去,清晨或者深夜,满眼失望地醒来。日复一日,想念的煎熬混杂着希望之后的失望,宋渝汐觉得自己还能活着实属不易。
宋渝汐每天依旧愁云惨雾地在屋子里横晃。
母亲看在心里也是难受,时不时地嘟嚷句:“孽缘呀,孽缘。”
宋渝汐仔细地想了想,这个形容确实有点贴切。若是当年她没遇到秦风,生活会不会一番风顺平平坦坦?她会结婚生子,相夫教子。那些只出现在电视剧中的暴力、帮派、斗殴……依旧遥远而陌生,与生活半点边都沾染不上。还有这现实版的无间道,最多也是电影里看看,顺道感慨下刘德华梁朝伟越来越有味道,哪里会这样真实地摆在面前,由不得你接不接受。
若是秦风没有遇到她呢,没有这么多的牵挂,做起事来是不是更加得心应手?
这天晚上宋渝汐睡得很不踏实,听到厨房里有动静就披了件衣服出去看看。
父亲也披了件衣服端着玻璃杯在那喝水,见了宋渝汐问道:“还没睡?”
宋渝汐点头:“睡不着。”
父亲放下杯子敞开怀抱,对宋渝汐招招手:“孩子,过来。”
宋渝汐扑进父亲宽厚的怀抱,压抑的恐慌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倾泻出来,她抓着父亲的衣襟边哭边说:“爸,我害怕。”
父亲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渝汐,不要太担心了。就像盈子他们说的,就算秦风被抓了,不过就是等他几年……”
“爸,不是这样的。”宋渝汐仰起脸看着父亲脸上岁月沉淀的纹路,那样充满关爱的目光让她心头一热,那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无从倾吐的秘密再也掩盖不住。一直以来大家都在安慰她,却没有人能够明白她真正需要安慰的地方在那里,比起所谓的牢狱之灾,她担心的只是秦风的性命安危。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地说:“秦风是警察。”
父亲愣了片刻,大脑快速地反应了一下,这才长叹了一声:“孩子,我终于明白你在害怕什么了。”
终于,终于有人分担这份沉重的秘密了。没有人理解,没有人倾诉的感觉太孤单了,而剩下的那个唯一的知情人,秦风口中的刘叔,根本指望不上。宋渝汐对于他,有一种细微的憎恨,恨他让秦风活得如此辛苦两难。
“爸。”宋渝汐缩在父亲的怀抱里低低地唤道。独自一人支撑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了。痛苦和欢乐一样,是需要分担的。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真是苦了秦风这个孩子了,也苦了你了。这个秘密不易守呀。”
宋渝汐仰起脸,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已经问了自己无数次的问题:“爸,你说二爷要是知道了会怎么对秦风呀?”
父亲拧着眉头想了想,说:“如果他现在才知道那也许已经做不了什么了,又或者这外边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是谁做的呢。会有人保护好秦风的,他现在没有消息,也许就是警方为了保护他呢。”
“那……要是二爷事前就已经知道了呢?要是他已经把秦风……”这无疑是最坏的结果,也是经常出现在宋渝汐梦里的一个场景,自她颤抖的唇间缓缓问了出来。
“渝汐,不要把精力放在无端的猜测上。二爷如果早就知道了也不会败得这么彻底。这么多年秦风都忍了,要不是有了一定的把握他也不会贸然有所动作的。渝汐,你要相信秦风,他不是不负责任的人。无论如何,都会有个交代的。”
宋渝汐躺在床上觉得父亲说得很有道理,她应该相信秦风的,相信他不会就这样无声息地消失。但明白归明白,劝慰归劝慰,担心还是无时无刻地拢在心头挥散不去。
这种心情她在多年之前也曾有过,也是秦风多日不归没有消息,她守在屋子里白天黑夜地等待,直到他安然无恙地出现,悬着的心才总算落地。但这次的情况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可怕,都要揪心。因为这次不是经过而是结束,是秦风多年帮派生活的终结,结局是好是坏仍不明朗,唯有希望,唯有祈祷。希望上天真有神明能够听到她虔诚的祷告,能保佑秦风安然渡过。
大段的空白时间,宋渝汐都在回忆,回忆年少时候和秦风的种种美好而温存的时光。大学校园的梧桐树下,迎着秋日金黄的阳光,踩着酥脆的落叶,并肩而行,她曾暗自地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就这样拉着秦风的手一直走下去。
那时的她会时不时地偷看一下秦风帅气的侧脸,笑容挂在嘴角藏都藏不住。秦风的凌厉的嘴角渐渐被温暖的笑意填满,终于忍耐不住去敲宋渝汐的头:“我知道自己有多帅,你不用反复用偷窥来证实。”宋渝汐短暂地一愣,气鼓鼓地瞪他:“自大狂,不过你这句话说得倒是挺有哲理的,这几天看书了吧?”秦风兴趣索然地看了眼宋渝汐,目不斜视地继续走路。还有许许多多或甜蜜或辛酸的事情……
宋渝汐现在才发现,这些往事的记忆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她的脑子,不管之后的生活中有没有秦风,这些回忆都是刻骨铭心的温暖。真爱的甜蜜,不会随着时光的流走、境遇的变迁而改变,她相信,这世间有永恒的存在。
忐忑不安中,又是十天过去。
她依然提心吊胆,这天夜里从噩梦中惊醒,惊魂未定,侧头一看却是电话铃在响。宋渝汐看着屏幕上的那个没有存储却万分熟悉的号码,眼泪倾泻而出,颤抖地翻开了手机的盖子。
那边清晰可闻的呼吸声在这样静谧的夜里听得十分清楚,宋渝汐心怦怦地几乎要跳了出来,她哭着说:“秦风,是你吗?”她的声音很轻,生怕这又是一个梦,稍不留神惊醒了自己。
那边顿了一下,呼吸声是前所未有的粗重,他沉沉地说:“是我。”
“你在哪里?”
“我就在……”
他话还没说完,她已经似有感应,踉跄地扑到窗前,槐花似乎在冬日里盛开,幽香扑了满鼻。她死死地望着窗外,从指间道心魂都在颤抖,连带着劫后逢生的那份喜悦,让她无法动弹。
而那棵老槐树下,一点微亮的橙黄色光芒被一个英挺的身影夹在指间,细细的白烟渐渐升腾而起,他如雕刻一般的面容在奶白色的月光下微微仰着,温柔地望向她的窗户,如同多年前一样的姿态,静静地等候。
时光似乎不曾流淌,永久地定格在这一瞬间,如同他们不曾变却的感情一般,宁静而安稳。
一树槐花香。
(全文完)